獎賞vs.懲罰,光明vs.黑暗
天使堂,教化場,一念之差,一線之隔。
他,在教師節親手殺死女友的班主任,為何又在認罪之後越獄脫逃?
他,收養了多名孤兒,為何又時常面對一個孩子的遺像黯然神傷?
深邃的地下迷宮裡,被電擊致死的男子;商場裡高懸的玩具熊忽然滴下血水;被閹割的男屍懷抱衣著完整的「女童」……他們是一群受傷的實驗品,還是凶殘的變態殺手?重演的戲劇,是救贖的良藥,還是魔鬼的儀式?
且看方木如何走出創傷壓力症候群,投身於打?犯罪的工作,用他天賦的推理能力,解開血色的謎底!
如果有機會改變別人的命運,你會怎麼選擇?
讓《教化場》來告訴你──
沒有所謂命運這個東西,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
完美的計劃,不完美的人性
兩岸網友熱烈討論,網路超高人氣的犯罪推理小說!
繼《心理罪之畫像》,第二波雷米懸疑旋風!
作者簡介:
雷米,警察學校教師,熟悉警方辦案流程、精通犯罪心理學。
他將所擅長的犯罪心理專業知識,以及國內外的真實犯罪案例,大量運用在小說之中,使作品富有縝密的邏輯推理,豐富多面的人性掙扎,並自然穿插法學、刑事偵查學、現場勘察學、法醫學方面的知識,讓故事更具說服力、感染力。
以心理罪系列小說聞名於網路,主要作品:
第七個讀者
心理罪之畫像
心理罪之教化場
章節試閱
序 教師節
午後的城市依然霧氣濛濛。空中似乎飄浮著不明質地的塵埃,輕浮,卻很有質感。將城市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公路上,宛如鋼鐵洪流般的車隊緩緩前行,彷彿也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得不堪重¬負。這¬個被工業¬污染的城市正呈現出一天中最懶散的時光。
此時,洪流中的一滴水偏離了原有的方向,沿著立交橋陡然急轉而下。穿越了如蛛網般錯綜複雜的街道後,停在了一座老式三層建築前。
寫有「C市電視臺『圓夢』節目組」的車門被猛然拉開,幾¬個人跳下麵包車,手腳利索地忙碌起來。
一¬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邊用手攏著頭髮,邊問司機:「是這裡沒錯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又回頭問導播:「跟秦老師約的是幾點?」
「兩點。」導播翻看著手裡的錄製計畫,「老太太說要先收拾一下屋子,免得亂七八糟的太難看。」
女子看看手錶,「嗯,差不多了。咦,小羅呢?」她四下張望著,隨後走到車前,敲敲車窗。
「下來啊,你還愣著幹嗎?」
一¬個面色陰鬱的年輕人坐在車裡,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這座三層建築。聽到女子的呼喚,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放在後座上的一束黃菊花走下了麵包車。
女子已經握著麥克風在樓前擺好了姿勢,嘴裡叨叨咕咕地練習著臺詞。看見小羅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她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站在自己身邊。
導播示意開始錄製後,女子的臉上迅速出現了職業化的笑容。
「觀眾朋友¬們,我是圓夢節目組的主持人關麗。我¬們現在就在小羅的初中班主任老師——秦老師家的樓下。過一會,我¬們就要帶著小羅去看望他一直想見到的秦老師。」她把麥克風遞到小羅前面,「小羅,今天是教師節,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你即將看到曾改變你命運的恩師,請問你現在激動麼?」
小羅¬面無表情地盯著鏡頭,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激動。」
關麗對小羅的表現很不滿意,臉上卻依然是一片笑容:「呵呵,小羅同學大概是太激動了。即將看到多年未見的恩師,我想無論是誰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種心情。那麼好,就請觀眾朋友們跟隨我¬們的鏡頭,一起去拜訪這位可親、可敬的好老師吧。」
隨著導播的一聲「停」,關麗臉上的笑容也無影無蹤,她皺著眉頭對小羅說:「小羅,你¬剛才的表情太硬了,你得表現出那種迫不及待、興奮無比的心情。別緊張,放開點。」
小羅沒有搭話,全身僵直地握住那束花,一動不動地盯著樓上。
「還有這花,黃菊花……」關麗撇撇嘴,「算了,現在也沒時間換了。」
她揮揮手,「好了,上樓吧。」
穿過狹窄、骯髒的樓道,一行人停在了3樓左側的一扇鐵皮門前。導播示意要拍一組進門的畫面。
一切準備停當後,關麗的臉上又恢復了笑容,抬手敲門,攝像機也隨之運轉起來。
「誰啊?」一個蒼老的女聲在門的另一邊響起。
「我¬們是電視臺的,請問秦老師在家麼?」
門開了。一¬個瘦小枯乾的女人出現在門旁,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眼角的餘光不時偷瞄著鏡頭。
「快請進,快請進,」瘦小枯乾的女人說。
這是一套老式的二居室,室內的物件雖舊,但是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大家都站在客廳裡,本來就狹窄不堪的客廳顯得更加擁擠。秦老師看著一臉堆笑的關麗和閃動著紅光的攝像機,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關麗拉起秦老師的一隻手,聲音甜美「秦老師,首先祝您節日快樂。今天我們還給您帶來了一份特殊的節日禮物——」她朝人群中一指,「就是特意來看望您的學生。」
小羅從攝像師身後走了出來,手裡還捧著那束黃菊花。他站在秦老師的¬面前,默不作聲地上下打量著秦老師。
不是事先說好了¬首先來一個熱情的擁抱麼?關麗使勁瞪著小羅,作出一個「上去」的手勢。
小羅沒有理會她,忽然開口問道:「你是秦玉梅老師?」
秦老師被小羅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是啊,你……」
「造紙廠子弟初中的?」
「是啊,你是那一屆的學生?」
小羅的表情忽然放鬆下來,他甚至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學生。你認識沈湘麼?」
秦老師眉頭微蹙,好像在記憶深處竭力尋找一遺忘已久的名字,「沈湘……沈湘……」忽然,她臉色大變,「你……你是……」
小羅沒有回答,只是把手上的花束向前一送,秦老師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還沒等她碰到那束鮮花,就看見小羅從花束後面抽出了一把刀。
緊接著,她就感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插進了自己的腹部。
第一章 孤兒院
方木從銀行的櫃檯裡接過一張憑條,上面清楚地記錄著800元已經匯入了這個帳戶。方木草草地瀏覽了一下,隨手把它撕得粉碎,丟進了垃圾桶。
走出銀行的大門,方木看看手錶,已經快3點了。他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回廳裡。與其坐在辦公桌喝茶水到5點,還不如在外面轉轉。
上了車,方木才發現這忽然多出來的兩個小時讓自己有些茫然,該去¬哪裡呢?他把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投向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那些硬冷、色澤暗啞的建築此刻在一片黏稠的灰色霧靄中若隱若現,天空顯得比往日更低,似乎在緩緩壓榨這城市所剩無幾的汁水。
沒來由的,方木想起了某種果實,甜美,鮮豔,又脆弱易碎。他收回目光,發動了汽車。
半小時後,汽車停在了城¬郊的一條小路邊。方木跳下車,走到路邊的一¬個院子前。
這是一個占地面積約800平方米的院落,透過鐵柵欄,能看見一棟二層樓房矗立在院子中央。院子裡被細心地分割成幾個區域正對著樓房的是一大片空地,擺放著兩架鞦韆和幾排水泥長凳。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在互相追逐奔跑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一邊曬著並不存在的太陽,一邊提心吊膽地看著在她腳邊繞來繞去的孩子。
空地兩邊是劃分整齊的菜地和花圃。綠葉配以鮮花與果實,一派生機盎然的樣子。即使在這昏黃的天色下,仍然讓人感到由衷的愉快。方木手扶著柵欄,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眼角的餘光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方木轉過頭,看見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正以和他毫無二致的姿勢,手扶著柵欄朝裡面張望著。
孩子注意到方木正在觀察他,也回過頭來。那是¬個小男孩,頭髮有些捲,臉上的膚色白皙,但是髒得厲害。身上穿著拖拖拉拉的校服,一個大大的書包歪歪扭扭地掛在肩膀上。方木衝他友善地笑了笑,「放學了?」
男孩慌慌張張地躲開方木的目光,過了一會,又偷偷地瞄著方木。方木覺得好笑,索性轉過臉來認認真真地看他。男孩顯得更加不知所措,他紅著臉扭過頭去,小小的鼻尖上開始滲出汗水。
小男孩緊張的樣子讓方木覺得親切,他決定逗逗這個孩子。方木掃了他的書包一眼,忽然板起面孔喝道:「賀京,你的作業寫完了麼?」
男孩吃了一驚,他退後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方木,眼中滿是疑問,「你……你怎麼知道……」
方木笑了,「我當然知道。」
男孩一臉驚懼地看著方木,忽然恍然大悟般從肩上卸下書包,書包的側¬面用黑色簽字筆寫著「賀京」兩個字。
「原來你看到了這個」男孩咧開嘴笑了,然而,那笑容卻宛如一個孩童捉弄了自己的同伴,「其實我不是賀京。」
說完,男孩就一轉身,跑掉了。
方木一愣,剛要開口,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
「方警官,你來了?」
方木回過身, 是那個抱著小孩的中年婦女,她朝男孩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怎麼,你認識那小孩?」
「嗯?」方木很吃驚,「趙大姐,那孩子不是這裡的麼?」
趙大姐搖搖頭,「不是。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沒事就到我們這兒來轉悠,也不進來,就站在外面看,我一出去跟他打招呼,這小孩就跑了。」
「哦。」方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周老師在麼?」
「在。」趙大姐一指後的院子,「在菜地裡幹活呢,我去叫他?」
「不用。」方木忙說:「我過去就行。」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挽著褲腳,蹲在菜地裡忙活著,雙手沾滿了泥土。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來,隨即就有絲絲笑意爬上臉龐。
「你來了?」
「嗯,周老師你好。」方木在他邊蹲下,「忙什麼呢?」
「呵呵,給果苗鬆鬆土。」
「這是什麼苗?」
「草莓。自己種的,味道不一樣。你上次不是也嘗過了麼,不錯吧?」
方木的嘴裡立刻泛起一陣酸甜的味道,他咽了一口唾沫,「還行,就是稍微有點酸。」
「哈哈哈。」周老師大笑起來,「你吃到的已經算好的了。這幫小兔崽子,等不及熟就往下摘。」
他費力地站起來,看得出由於蹲的時間過長,腳有些麻。方木急忙扶住他。
「哎呀,沒事。我手上有泥,別弄髒你的衣服。」
方木沒鬆手,一直把他扶坐在水泥長凳上。周老師伸直雙腿,右手在大腿上不停地揉搓,發出一陣哼哼哈哈的呻吟。
「周老師,腿不舒服?」
「『文革』時這裡受過槍傷,天氣一變就會酸痛。哦,謝謝。」周老師接過方木遞過來的香煙,點燃了深吸一口,美美地吐出來。
方木也點燃一根煙,邊吸邊看著空地上的孩子們不知疲憊地奔跑、追逐。
「今天下午沒上班啊?」周老師問道。
「哦,去銀行給你們匯款了。反正回去也沒什麼事,就過來看看。」
「嗯。」周老師扔掉煙頭,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方木說:「我替亞凡謝謝你。」
「應該的,周老師。」方木忙說,「你一個人撐起這麼大個孤兒院,也夠難為你的。」
周老師笑笑,又問道:「還是要替你保密?」
「對。」方木點點頭,「一直到她讀完書,找到工作為止。我現在工資不高,每個月暫時只能拿出這些。不過如果亞凡需要錢,你可以隨時通知我。」
「我能不能知道……」周老師斟酌了一下詞句,「你為什麼要資助廖亞凡?為什麼單單是她?」
方木盯著眼前裊裊升起的煙霧,半晌,他低下頭,「對不起,周老師。」
「呵呵,這沒什麼。」周老師拍拍他的肩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幫助廖亞凡,總不會出於惡意。呵呵,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朝門口望去,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孩子正走進來。方木有些慌亂,起身要¬走,卻被周老師按住了,「她又沒見過你,怕什麼?」
他朝女孩揮揮手,「廖亞凡!」
廖亞凡彷彿受到驚嚇一般猛然停下了腳步,看清是周老師在叫她,順從地走了過來。
「周爺爺好。」廖亞凡向周老師微微鞠躬,又把目光投向方木,不知道怎麼稱呼,就衝他點了點頭。方木瞇起眼睛,微微頷首。
「放學了?」周老師笑咪咪地打量著廖亞凡,「作業寫完了麼?」
「在學校就寫完了。」廖亞凡筆直地站在周老師¬面前,一隻手反覆地摸著書包帶。
「嗯,好孩子。晚上記得幫一樓的小勇補習一下數學。哦,對了,喜歡這¬個新書包麼?」
廖亞凡的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喜歡。」
「哈哈,那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廖亞凡紅著臉答應了一聲,轉身¬輕快地跑掉了。可是她並沒有像周老師囑咐那樣回去休息,5分鐘後,廖亞凡就把一個盛滿土豆(註:馬鈴薯)的大鋁盆端到院子裡,一個接著一個地削起皮來。
算起來,廖亞凡應該16歲了,她的五官酷似其母,不用仔細分辨,方木就能從她的眉眼中看出孫梅當年的模樣。只是她的表情沉靜淡然,帶著同齡少女臉上罕有的憂戚。別的女孩都在家裡吃零食、看電視、上網聊天的時候,她卻在守著一盆土豆準備幾十個人的晚飯。從她熟練的動作來看,廖亞凡經常參與這種繁重的勞動。想到這裡,方木的心裡有些微微的疼痛。畢竟,他和廖亞凡被剝奪的童年有關。
有時,廖亞凡的動作會忽然停下來,就那麼拿著刀子和土豆,呆呆地盯著前方幾米的地方,幾秒鐘後,又埋頭奮力削皮,而後再次發呆。偶爾抬頭的時候,會遇見方木一直盯著自己的目光。方木衝她笑笑,廖亞凡並無回應,而是心慌意亂地低下頭去。
放學的孩子陸陸續續地回到孤兒院,院子裡逐漸熱鬧起來,各種年齡層的,健康的,殘疾的孩子們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大聲嚷嚷著。有的在高聲談論學校裡發生的事情,有的在追討白天被搶走的糖果,還有的拖著鼻涕蹲在牆根下傻笑。
廖亞凡已經削好了所有的土豆,端著盆子走進了小樓。而樓頂的煙囪,正冒著越來越濃重的黑煙。很快,院子裡開始飄出土豆熬白菜的香味,周老師拍拍手上的泥,「小方,留下吃飯吧,雖然簡單,但是也別有風味。」
方木搖搖頭,他不能想像跟廖亞凡同桌進餐該是多麼尷尬的事情。她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媽媽救了兩次的人的模樣,也不會記得她宛如公主般站在男生二舍的走廊裡的時候,身邊匆匆而過的某個無動於衷的男生,但是方木仍然無法說服自己以一個資助者的心態去面對這個女孩。
正當他要給自己的婉拒尋找藉口的時候,手機很合時宜地響了。
「方木,你在哪兒?」邊平的聲音很著急。
「外面。怎麼了?」
「15分鐘之內趕到寬田區造紙廠宿舍!」
方木剛想問問具體情況,電話就被掛斷了。他不敢耽擱,匆匆跟周老師告別後,就跳上吉普車,拉響警笛,疾馳而去。
寬田區是本市的舊城區,曾經是重工業企業的集中地。在環保意識還沒有在城市中盛行之前,這裡曾經一片繁榮。隨著城市的不斷擴大,工廠的遷出,寬田區逐漸變成了被高度城市文明遺忘的角落。隨處可見的平房和三層小樓已經顯得和城市格格不入。但是無論在新城區還是舊城區,人們的好奇心都是一樣的。
此刻,一棟三層老式樓房前已經被圍觀者圍得水泄不通,加之周圍橫七豎八地停放著警車,想開車靠近實在是很難。方木把車停在了很遠的地方,小跑過去。
樓前被警戒線圈出了一片空地,或身穿便裝,或著警服的人在空地上不停忙碌,表情凝重。方木把警官證別在胸前,掀起警戒線鑽了進去。邊平¬正在和一個身穿武警制服的警官交談,看見方木,揮揮手示意他過來。
「這是我們處裡的方警官,」邊平給兩人介紹,「這是特勤支隊的段警官。」
方木向段警官伸出手去,感到對方的手粗糙、強硬,很有力度。
「我簡單介紹一下案情,」邊平指指三樓,「今天下午,市電視臺帶著一名觀眾來到三樓301室錄製節目。這名觀眾自稱叫羅家海,據說想要在今天——也就是教師節——看望自己的老師。結果他進入室內後就動刀刺了自己的老師,這女的目前傷勢不明,不過根據現場目擊證人的描述,估計已經死了。麻煩的是家裡還有一個女孩,9歲左右,初步推斷已經被劫持——這也是遲遲沒有展開強攻的原因。」
此刻,一個員警拿著高音喇叭開始喊話:「屋裡的犯罪分子你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兇器,釋放人質,立刻投降,這是你唯一的出路。我再¬重複一遍……」
方木看看樓上,窗戶緊閉,沒有任何回應。
「劫匪提什麼要求了麼?」方木問邊平。
「沒有,什麼要求都沒提。所以我們打算派個人上去跟他談談,要搞清楚他的目的,同時尋找機會制服他。」邊平看看方木,「我準備派你去。」
方木一下子愣住了,忽然感覺嘴裡很乾,他直直地看了邊平幾秒鐘,「我?」
「對。」邊平的回答簡短,但是很堅決。
方木把目光轉向他身¬邊的段警官,似乎想從他那裡得到確切的答覆。可是段警官的表情同樣迷惑,還夾雜著一絲不信任。
邊平也察覺到了段警官的驚訝,轉過頭對他說:「老段,這是我們處裡最棒的小夥子。」他朝方木揮揮手,「去吧,去那邊準備一下。」
方木像個木偶一樣,被帶到一台指揮車前,一個女警手腳麻利地把無線耳機裝在他身上,另一個警員挽起他的褲腳,把槍套紮在他的腳踝上。方木茫然無措地任由他¬們擺佈著,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邊平身上。他正在跟段警官說著什麼,段警官微蹙著眉頭,不住點著頭,等他回頭再看方木的時候,目光中已經有了幾分期許。
「準備得怎麼樣了?」他問在方木身邊忙碌的員警們,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段警官從腰裡拔出一支六四式手槍。
「會用麼?」
方木點點頭,接過手槍,動作熟練地開保險、拉套筒,把子彈上膛後,插進了腳腕上的槍套裡。
邊平也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後,說道:「現在咱們說說計畫。計畫一共有三個。計畫一:你儘量說服他投降;計畫二:尋找機會制服他,如果時機允許,你可以開槍擊斃他;計畫三:對面的樓上埋伏了狙擊手,但是無法鎖定他,懷疑他和人質躲在裡面的房間裡。如果你覺得沒有把握說服他或者制服他,就想辦法把他引到南側房間的門口,距離窗戶越近越好。剩下的事交給特勤隊來處理。」邊平頓了一下,「有什麼問題麼?」
方木想了想,覺得腦子裡有一萬個問號,可是又不知道問什麼,就搖了搖頭。
「好,去吧。」邊平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談判的要領我就不跟你再囉嗦了,你自己小心。」
方木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剛要轉身,段警官又叫住了他。
段警官蹲下身子,拔出方木的手槍,又把子彈全退出來,攤在手心裡細細挑揀著,最後選出三顆裝入彈夾,然後拉套筒推彈上膛。
「三顆足夠了,多餘的子彈也沒用,萬一遇上臭彈更麻煩。另外,槍一響,我們的人就會衝進去。」
段警官的話並沒讓方木感到踏實,相反,他把只有三發子彈的手槍插進槍套裡的時候更加緊張,儘管他知道段警官的話非常有道理,還是覺得腿有些發軟。
走廊裡埋伏著十多名特警,方木腳步僵硬地從這些荷槍實彈的壯漢中間穿過,能感到一束束詫異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臉上。的確,他看起來並不像氣定神閑的談判專家,完全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的模樣。
2004年,某市發生一起人質劫持事件,由於處理失當,犯罪嫌疑人在被擊斃前割斷了人質的頸動脈和氣管。有鑑於此,其他城市的公安機關也開始重視突發性預案的製定。但是目前仍然缺乏專業的談判人才。所以,今天這個場合只能讓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人來試試。
腳下的樓梯覆蓋著積攢了多年的油泥,踩上去有些黏腳。走廊裡光線昏暗,方木彷彿穿行於一個模糊不清的夢境一般,在完全不真實的場景中一步步走向301室。他在那扇鏽跡斑斑的鐵皮門前站了幾秒鐘,在這段時間裡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身旁兩個手握79微衝的特警彼此望了望,這個細小的動作被方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他感到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推門。
鐵門伴隨著一陣難聽的吱嘎聲緩緩打開,面前是一個狹長的客廳,客廳中央俯臥著一個女人,身下是早已凝結的一攤血。她的身邊扔著一架攝像機,似乎還在轉動。方木站在門口,緩緩將門開至最大,確認門後無人後,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走到那個女人身前,方木蹲下身子,一邊觀察周圍的動靜,一邊把手指放在女人的脖子上。
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和毫無振動的僵硬讓方木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女人已經死了。既然死了,就沒必要再為她浪費過多的關注。方木站起身,環視了一下周圍,開口說道:「朋友,你在哪兒?」
話音剛落,方木就聽到正前方一扇緊閉的門裡傳來一陣「嗚嗚」的聲音,似乎是從被塞住的嘴裡發出來的。方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劫匪和人質就在那個房間裡。
方木定定神,衝著緊閉的房門高聲說道:「出來談談好麼,有事好商量。」說完,他就屏氣凝神,死死盯著房門,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幾秒鐘,也許是幾分鐘後,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雙手被捆在身後的女孩,看年齡應該不超過10歲。女孩頭髮散亂,臉上佈滿淚痕,一雙因恐懼而圓睜的眼睛充滿淚水。看見地上的女屍,女孩拼命扭動起來,被枕巾塞住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她的身後站著一個男人,一隻手勒著女孩的脖子,另一隻手放在女孩背後,無法判斷手上的兇器種類。方木目測了一下對方的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左右,短髮,看起來很年輕。男子臉頰消瘦,雙眼佈滿血絲。方木本以為會看到一雙狂暴、焦慮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平靜,卻毫無光澤,這讓方木感到不安,因為那眼神背後是一種求死的決絕。
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羅家海?」
羅家海沒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著方木。
方木發現羅家海也在觀察自己,他稍稍挺直了身子,叉開雙腿,同時舉起雙手,五指張開:「你看,我沒帶武器。談談好麼?」
羅家海的視線回到方木的臉上,默默地看了幾秒鐘之後,開口問道:「你是員警?」
方木放下手,點點頭,「是。」
羅家海的表情有些放鬆下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好奇。方木忽然明白邊平為什麼讓他來跟羅家海談判,報案人說羅家海是一個尚未畢業的大學生,如果找一個年齡較大的員警來跟他談,羅家海會感到壓力和不信任感。而方木看起來和羅家海年齡相當,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消除對方的戒備心理。
而「員警」這個詞卻讓那個9歲的女孩在絕境中看到了莫大的希望,她又拼命扭動起來,盯著方木的眼神中飽含乞求,這目光的含義很明顯:救救我!
方木注意到女孩身上被撕破的白色T恤衫上有縱橫交錯的血跡,他急忙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想弄清女孩是否受傷以及傷勢如何。羅家海注意到了方木的目光,他慢慢地搖搖頭,低聲說:「她沒事,那是她媽媽的血。我沒碰她。」他頓了一下,嘴角牽出一絲苦笑,「她不會有那種味道。」
方木一下子愣住了。味道,什麼味道?
羅家海沒有理會方木的錯愕,而是低下頭,耳語般輕聲對女孩說:「別掙了,你媽媽已經死了。你現在對她做什麼都沒有用。」
女孩驚恐地偏過頭去,似乎想遠遠地躲開他,同時又把徵詢的目光投向方木。
方木點點頭,「照他說的去做。」
女孩終於停止了掙扎,但是卻沒有停止哭泣,淚水成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
方木看了女孩幾秒鐘,抬起頭對羅家海說道:「我有個建議,你把她嘴裡的東西拿出來好麼?」
羅家海似乎感到意外,「什麼?」
方木指指自己的鼻子,「人哭泣的時候,鼻黏膜會出現水腫,形成鼻塞。你又塞住了她的嘴……」他又指指因為不斷抽噎而臉色漲紅的女孩,「……她會憋死的。」
羅家海低頭看看女孩,表情複雜,似乎在反覆權衡,最後對女孩說:「我把它拿出來,你不要叫,好麼?」
女孩拼命點頭。羅家海把另一隻手從女孩的身後拿出來,方木看到了那隻手上攥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刀子。羅家海用拿刀的手拽掉了她嘴上的枕巾,另一隻勒著女孩脖子的手也鬆了一下。
之前女孩其實一直靠著羅家海的挾持才能站立,突如其來的順暢呼吸和鬆弛卻讓她的身子徹底癱軟下來。羅家海急忙撐住女孩的雙臂才不至於讓她滑落在地,而此時,一直頂在女孩背後的刀子也離開了她的身體。
方木耳朵裡的無線耳機忽然傳來段警官清晰的聲音:「兄弟,動手!」
突然的指令讓方木的大腦在一瞬間一片混亂:衝上去奪刀?還是拔槍直接擊斃他?猶豫的時候,羅家海已經扶起了女孩,刀子也重新頂在了她的脖子上。
「靠!」耳機裡,段警官懊惱地罵道。
方木卻不感到後悔,相反,他很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貿然行動。羅家海肯聽從自己的建議,那麼說服他投降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些,方木的心裡略感輕鬆。他衝羅家海笑笑:「謝謝。談談吧,你有什麼要求?」
「要求?」羅家海似乎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他愣了幾秒鐘,搖了搖頭:「我沒有要求。」
這個回答同樣出乎方木的意料,兩個人的談判由於缺少籌碼似乎已經無法進行下去。方木想了想,決定冒一下險。
「那,現在跟我出去好麼?」方木儘量作出漫不經心的表情,試探著問道。
羅家海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眼神卻漸漸迷離,「出去?」
他略低下頭,目光茫然地在周圍掃過,「就這樣結束麼?」
方木決定再冒一個險,「徹底了結這個麻煩,不好麼?」
羅家海忽然笑了,「了結?怎麼了結?」他頓了一下,「就是我去死,對麼?」
方木的心猛然揪緊了。談判中最忌諱讓對方出現這種破罐破摔的心理,這很可能導致劫匪孤注一擲,與人質同歸於盡。
「這不一定。你想得太多了。」
羅家海苦笑著搖搖頭,「我學過點法律。你姓什麼?」
方木被問得猝不及防,「什麼?」
「你大概是最後一個跟我交談的人,我總得知道如何稱呼你吧。」
「哦,我姓方。」方木的臉色平靜,手心裡卻開始漸漸出汗。羅家海的話語中已經透露了他求死的決心,必須想辦法讓他平靜下來,讓他覺得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方警官,你也許沒帶武器,但是我知道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肯定有一支狙擊步槍在瞄準我的腦袋。也許下一秒鐘,我就會腦漿迸裂。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壞人。的確,我殺了人。那是她該死。但是我沒禍害這個女孩,她也不會有那種味道。我希望這一點可以證明:我不算壞人。」
味道。他第二次提到了味道。
方木看著羅家海的眼睛,「你所說的味道,究竟是什麼?」
羅家海搖搖頭,「算了,你不必知道,我也沒時間去講故事。我殺了人,我也沒打算活著離開這裡。哦,你不必緊張。」他看到方木的臉色大變,甚至笑了笑,「我不會傷害這個女孩。但是她在我手裡,你們就暫時不會開槍打死我,不是麼?」
羅家海收斂了笑容,語氣變得鄭重其事:「請給我最後一點時間,允許我在被打死之前,還有思念的權利。」
說完,他就把視線從方木臉上挪開,盯著面前的空氣,眼神重新變得迷離,渙散。
方木瞇起眼睛,忽然,他開口問道:「紅色衣服的女孩,有什麼味道?」
羅家海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驚懼而惶恐。
方木知道自己猜對了,他提高了聲音:「她是誰?」
羅家海的刀子一下子指向了方木,「你認識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方木剛要開口,耳機裡忽然傳來了段警官的聲音:「兄弟,引他往前走兩步。」
方木心頭一凜,他知道對面樓上就有一支85式狙擊步槍瞄準了這裡。他偷偷抬起右手,掌心朝向窗戶(戰術手語,意為停止)。
段警官的聲音很嚴厲:「不行!人質看起來很虛弱,不能再拖下去了。上面下達了命令,立刻擊斃劫匪!」
羅家海完全沒有注意到方木的手勢,他死死盯著方木的眼睛,「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方木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冷靜,「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你所做的一切,是情有可原的。如果你願意,我非常想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羅家海的眼中盈滿淚水,手裡的刀子也劇烈顫抖起來,「他們毀了她的一生,她才22歲啊……」
「方木,執行命令!」耳機裡傳來邊平的聲音。
方木分寸大亂,如果現在就擊斃羅家海,那麼關於那個女孩和某種味道的秘密就會永遠封存,而這可能涉及到另一個人——也許就是那個女孩的生命安全。
羅家海已是淚流滿面,這個全身血跡斑斑的殺人兇手此刻哭得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為什麼要毀掉我們……我們不奢求什麼……我們只想平平靜靜地生活……」
他哭得幾乎全身癱軟,身子前後晃動著。在對面樓頂的狙擊槍瞄具裡,羅家海青筋畢露的脖子時而進入射擊範圍,時而隱藏在牆壁後。
「兄弟,引他向前走一步就行。」段警官的語速緩慢,似乎在全神貫注瞄準。
方木明白羅家海此刻的狀態會讓對面樓頂的人認為他已經情緒失控,他顧不得引起羅家海的懷疑,扭過頭對著窗戶拼命擺手。
「方警官,我投降。我只求給我一個說出真相的機會,我和沈湘,不想背負這樣一個罪名離開這個世界……」羅家海終於停止哭泣,他放下刀子,「孩子給你,我跟你走。」
接著,他把手插在女孩的腋下,扶著她向方木走了過來。
方木本能地迎著他伸出手去,突然,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在腦海裡閃現:羅家海已經處在了射擊範圍內!
不!方木已經來不及作任何手勢阻止狙擊手,心一橫,他一個箭步擋在了窗戶前!
「靠!」耳機裡傳來一聲又驚又怒的喝罵。
方木閉上眼睛,一瞬間,似乎已經聽到了7.62毫米口徑的子彈撕破空氣的呼嘯聲,擊穿玻璃的碎裂聲,打進肉體的鈍響,他甚至感到了子彈穿透自己身體的灼熱……
什麼都沒有發生。5秒鐘後,方木睜開眼睛,感到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衝羅家海勉強笑笑:「走吧,我們離開這兒。」
剛走出門口,埋伏的特警就一擁而上,羅家海被迅速架到樓下,押上警車。方木只來得及說一句「別打他」。女孩被緊急送往附近的醫院,隨即,大批刑偵人員進入現場開始勘查。
方木忽然感到全身酸軟,不得不扶著樓梯扶手慢慢地拾階而下。身邊有忙碌的員警匆匆跑過,不時有人在他身上拍打一下,「好樣的!」
忽如其來的放鬆讓方木徹底沒了力氣,他幾乎是一步步挪出了樓門。大門外,面色凝重的邊平和段警官正等著他。
邊平既沒有表揚他,也沒有苛責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辛苦了,上車休息一會吧。」
方木不敢多說話,答應了一聲就蹲下身子,解下槍套遞給段警官。
段警官接過槍套,盯著方木看了幾秒鐘,忽然伸出拇指和食指,中間留了不到2毫米的空隙。
「0.2秒。」他頓了一下,「0.2秒。如果我的反應慢了0.2秒的話,你就被我打死了。」
方木虛弱地笑笑,低聲說:「謝謝。」
序 教師節 午後的城市依然霧氣濛濛。空中似乎飄浮著不明質地的塵埃,輕浮,卻很有質感。將城市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公路上,宛如鋼鐵洪流般的車隊緩緩前行,彷彿也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得不堪重¬負。這¬個被工業¬污染的城市正呈現出一天中最懶散的時光。 此時,洪流中的一滴水偏離了原有的方向,沿著立交橋陡然急轉而下。穿越了如蛛網般錯綜複雜的街道後,停在了一座老式三層建築前。 寫有「C市電視臺『圓夢』節目組」的車門被猛然拉開,幾¬個人跳下麵包車,手腳利索地忙碌起來。 一¬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邊用手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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