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福爾摩沙：甘為霖台灣筆記

得獎紀錄：誠品書店2009年人文類10月選書

嘉義城的種種經歷 Incidentsin Ka－gi City在前一章所講的事情之後幾天，我陪同幾個當地朋友到嘉義，親身體驗了漢人的善變性格。一些重要的團體覺得，為了報答英國調停中日之間的紛爭，而讓我們英國人在這著名的海島內陸古城設立外國教堂，這個代價實在太高了。那天我們從南門進城時，天色已黑，幾個調皮的小孩對我們不太客氣，一見到我們就大喊「紅毛番來了」，因此那一區的旅社都不願意讓我們過夜。後來情況也沒有好轉，有一群窮苦兒童跟著我們走到北邊的郊區，沒有旅社願意收留我們。當我們來到最後一家旅社時，我不得不放手一搏了。同樣地，旅社老闆本來要把門關上，可是沒關成，因為我趕緊伸出柺杖把門卡住。我告訴他，我和他一樣是正派講理的人，像他這種好心人士，是不會讓我們流落街頭的。而且，如果有衙門的人向他問話，我不會讓他為難，也不會造成他的不便。所以他就讓我們一行人入內，示意我們在後院的地方歇腳。那裡只有一間破爛的房間，位於角落，遠離所有的房客。
第二天早上，我叫兩個同伴去詢問我們的事有沒有希望，但是下午他們回來說，事情一點都不樂觀。因為許多販賣偶像崇拜用品的店家已經聯合起來，並且僱用公告員在街頭巷尾四處放話，說如果有人膽敢出租或賣土地給「耶穌教會」的人，必將被抓並遭活埋！所以我們認為此時最好不動聲色，用禱告和讀經來度過這段時間。經由公告員的四處奔走，我們此行的目的已被大肆傳開了。此事的後續發展讓我們瞭解到，要解決在漢人社會中所碰見的問題，貧窮以及亮晶晶的銀兩是多麼有用的工具。
第四天晚上，我們很驚訝有個人小心翼翼地過來，說他願意把房子賣給我們，條件是必須一次把錢付清。當時天色已暗，街上似乎沒有人，我就陪同這位仁兄去看看他的房子。他的房子是靠著廟的一面牆蓋出來的單坡簷屋，共有三個房間。房間各寬八英尺、長十二英尺，房子前頭用欄杆圍出一個窄小的空間，可在那兒煮飯、曬衣和乘涼。這眼前的房屋，他開出的價格不到十五英鎊。我給他幾塊錢當作訂金，暫時同意買下這間房子，請他明天早上來找我，簽一份簡單的買賣契約，並收取談好的價錢。之後的交屋過程沒有問題，甚至當我們開始向人們宣講罪，以及如何透過懺悔改過，和相信主耶穌基督而得到救贖時，也沒有遇到麻煩。雖然有時候因陽光直射屋頂瓦片，低矮的天花板傳入陣陣的熱氣，屋內又不通風，讓我們感到暑氣逼人，但在這個簡陋的落腳處，我們還是有過很多使靈命增長的聚會。
最後，我們經過數月辛苦的等待，以及徒勞地四處打聽更合適的居所後，沒想到竟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尋著了。有一天晚上，幾個與那個公告員熟識的人過來找我，說有一間很不錯的大房子，還附有戶外空間，可以讓我們當作教堂之用，價格也合理。於是，我趕緊跟他們去看房子。經過幾個禮拜的延宕，並克服一些初步的困難後，我們終於合法擁有那間房子。但是過了好久，我們才得知，原來那是一間眾所周知的鬼屋，以前住在裡面的人都會發生不幸，因此一家轉手過一家，直到現在空無一人，沒人敢靠近這間房子，旁邊的鄰居還經常在半夜聽到尖叫聲，以及鐵鍊在屋內拖動的聲音。那些無知的居民問到，為什麼我們的麵包會自動烘焙好了？要將基督教趕出嘉義，還有什麼方法會比讓傳教士和信徒關在鬼屋，任憑妖魔鬼怪來消滅他們更有效？我們無異議地取得了這間房子，而且沒有遭遇到任何可怕的反抗。等著看吧，我們相信當神審判祂的子民時，就會有真正的公義。當我翻閱之後的筆記，看見裡面記載一些關於嘉義居民的迷信行為。其中的一個例子，是我前去拜訪一個當地的小教區時所看見的。當時該區正遭逢嚴重的傳染病，所有的挽救措施都顯得徒勞無功。因此，居民不得不採取特別的方法了。他們安排一位從中國請來的「仙人」（其實是一名佛教徒），赤腳爬上刀梯，說這樣所積來的功德，就可以拯救當地居民不受病魔折磨。特技表演那天一大早，到處擠滿了各地趕來的人群，我在人群中試圖宣道，但被一群混混的粗魯推擠所打斷。其中一個年輕人很激動，用了一個像是連枷的工具，打到我頭上的遮陽帽，帽子還從鼻樑上滑下來。過不了多久，有兩個很長的梯子被搬了出來，架在內圈廣場（ Inner－ward Square）上。兩個梯子距離約二十英尺，頂端有木板，把兩個梯子用繩子綁起來，梯子的踏板的確是長刀，但很明顯是鈍的刀鋒朝上，角度有點傾斜。穿著華麗袍子的道士走了出來，脫下外衣，小心翼翼地開始爬刀梯。他不時停下來，演出驚險萬分的神情，一看到底下的觀眾準備了鑼鼓為他加油，他似乎從中獲得不少慰藉。他一爬到頂端，就揮手灑下寫有漢文咒語的紅紙。大家一擁而上，去搶那些符咒，因為他們認為把符咒帶在身上，就可以免除心神和身體的痛苦。他表演完這套粗俗的雜耍後，沒講任何安撫人心的話，就匆匆爬下另個階梯。到了地面，這位道士一副快昏倒的樣子，馬上被人帶開，有個觀眾笑著說，他是去取「復原仙丹」。
根據一名詳知內情的朋友的說法，這名「偉大的道士」在出場前，就先在腳底貼上好幾層的紙鈔，而且，一場表演下來，可以淨賺一百五十元。還有一次，我在嘉義看到一件耳聞已久的事，它說明了在中國這個國度，不只愚昧無知的鄉下人，就連頗有身份地位的讀書人，有時也會採取愚昧和迷信的方法。我指的就是月蝕時，嘉義居民出現的反應。想當然爾，本書的讀者都知道月蝕和日蝕是什麼情況，那只不過是天體運行的正常情形，懂得科學的人都知道，日蝕和月蝕出現的時間還可以算得出來。但漢人可就不是這樣想了，因為他們不瞭解背後的原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這種自然現象，所以，他們真的很害怕日蝕月蝕的出現，以為那是大難臨頭的預兆。在他們的觀念裡，日蝕月蝕的出現，是因為有巨龍或天狗要進行大規模的破壞，所以一定要用各種方法把怪物嚇走，這樣太陽或月亮才不會被怪物吞掉。甚至，以前的皇帝還會下令全國的地方官員，要他們在日蝕月蝕出現時，監督某種吵鬧的習俗是否有在確實進行。我在嘉義時，剛好聽到這個現象要出現了，所以有機會親眼目睹當地奇特的儀式。那次是發生在晚上的月蝕，知縣大人和他的下屬官員來到廣場的看台上，底下都是圍觀的民眾。知縣站在供桌後，點了幾炷香，便開始對月亮進行冗長的行禮祭拜。當月亮開始變暗時，知縣的動作變得激動起來，底下的所有民眾則努力敲鑼打鼓、放鞭炮，每個人好像都發瘋似的，一直在那裡大吼大叫。當然，不會有天狗或巨龍受得了這種叫囂，所以過了不久，嘉義的月亮又露了臉，民眾便很安心地去慶祝了，直到下一次日蝕月蝕再發生。後來，我有一次來到嘉義，發現當地居民在互丟石頭，這項荒謬的定期活動，可回溯到三十年前。當時，只是南門的男孩對西門的男孩丟擲一些劣質的水果，或其他不會造成傷害的東西。因為此舉引發了爭執，所以有很多大人前來幫忙，卻是火上加油，大家沒完沒了地爭吵，接著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湊熱鬧，甚至加入吵架的行列。於是在先前小孩打鬧的城牆邊，聚集了從南門和西門湧入的數千名居民。有些人是特地過來幫朋友助陣，來到之後，卻發現事情根本沒那麼嚴重，因而不太高興；有些人則摩拳擦掌而來，要找宿敵再戰一回；還有一些人看起來就是想趁火打劫。據我所知，當兩邊的人群開始散去的時候，西門的人因為好玩，開始向要離開的南門人丟石頭，因此，南門的人就用更猛烈的方式回擊，堅持不讓步，直到天色暗了，城門關閉，他們才不得不離開。
第二天早上，到處可見石頭堆和破瓦堆，大家送出了挑戰書，城外又聚集了一大群人。同一天下午，兩邊又開始互丟石頭，只不過這次更有系統，規模也比前一天更大，城裡很多生意和店鋪因此被迫暫停。衙門當局似乎無法平息這場混亂，於是他們發出警告，若因此受傷，當局不負任何責任。結果一連幾天，上百人隨心所欲地互丟石頭。很多人受了重傷，還有幾個人因此喪命。奇怪的是，這場爭鬥卻始終維持著善意競爭的精神，所以有時候會看到贏的那一邊的人，跑到輸的那一邊幫忙，因此一直分不出個高下。這種歡鬧和興奮的氣息，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台灣府的大官在得知此事後，並沒有採取任何對策。此後，每一年的那一天，都會有上百人加入石頭大戰，很多人還深信，這個習俗可以掃除潛藏在四周的煞氣，正是這些煞氣造成生命財產的損害。在我訪問嘉義期間，某個安靜的安息日，我突然聽到城牆外傳來人群的大聲叫囂，以及衙門巡撫帶著大批人馬，從兩個城門出來捉拿帶頭者時所引起的騷亂。有個朋友告訴我，牢裡有很多因為丟石頭而暫時被關起來的人，大人以及小伙子都有，但是縣太爺不敢判他們重罪，而那些被關的人，不但不後悔或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認為自己和有抱負的烈士一樣了不起。真正發人深省的，不是這些風俗習慣，而是福音已開始照亮這個黑雲密佈的城市。所有來做禮拜的人，的確都摒除了不少過去的迷信，從聆聽基督的教義中，獲得極大的喜悅，並在面對信仰基督所引發的種種困擾時，展現了令人欽佩的寬容與忍耐。我相信，有幾個人真的受到了基督真理的影響。我們對嘉義當地的宣教工作抱著極大的期望。由於我們的教會幾乎都分布在偏遠地區的原住民小村落，因此當地的官員和民眾便懷疑，我們為何總是穿過人口密集的漢人聚集地，老往偏僻的地方跑。由此看來，沒有比在嘉義地區建立新的教會更合適的了。從地理位置和居民數來講，嘉義都算得上是福爾摩沙島上重要的縣。我拜訪過很多當地的鄉鎮和村莊，我敢說，我們在那裡會有很好的發展機會。我在那裡四處參訪時，親身見證了德馬太醫師的醫療事工所帶來的巨大效益。好幾次，我碰到有人願意和我交談，都是因為他們曾受到台灣府醫院良好的醫療照顧之故。
最近有一次，我對一大群民眾進行戶外講道時，有一位男子走過來熱情地邀我共餐。一問之下，才知道他以前雙眼全盲，但是在台灣府醫院動了一次簡單的手術之後，已完全能看見。現在，這名男子敢大膽地為我們作見證，而且他還回去告訴朋友，神在他身上所作的工是多麼的奇妙。翻閱我最近的筆記，有必要講一下1906年所發生的嘉義大地震，當時的災情相當慘重。地震發生不久，我就到那邊，看到街道上都是傾落的樑柱和破瓦殘礫，還有受苦的災民，感觸很深。光在嘉義和附近的地區，一夕之間就有一千兩百一十六人死亡，至少兩千三百○六人受到重傷，一萬三千兩百五十九間房屋倒塌。巨大且不可思議的力量，在數處地方，將地表撕裂成既深且裸露的裂痕。很多死裡逃生的災難故事叫人為之動容，尤其是我們的盲人傳道郭大恩（ Toa－un），他和太太在地震開始的時候跑出門外，但他太太不忍讓兩名幼小無助的孩子留在屋內，就衝進去救他們，沒想到一瞬間，這名可憐的教友就妻兒盡失。台北的總督收到電報，得知災情的嚴重程度後，馬上派遣大批的醫師、護士和救援人手前往嘉義。他們立即在當地架起廣大的醫療帳棚，救援的工作以無我和迅速的精神進行著。這個城市大部分的淒涼外貌已被移除了，未來的改善計畫將帶給嘉義更美的市容。

嘉義城的種種經歷 Incidentsin Ka－gi City在前一章所講的事情之後幾天，我陪同幾個當地朋友到嘉義，親身體驗了漢人的善變性格。一些重要的團體覺得，為了報答英國調停中日之間的紛爭，而讓我們英國人在這著名的海島內陸古城設立外國教堂，這個代價實在太高了。那天我們從南門進城時，天色已黑，幾個調皮的小孩對我們不太客氣，一見到我們就大喊「紅毛番來了」，因此那一區的旅社都不願意讓我們過夜。後來情況也沒有好轉，有一群窮苦兒童跟著我們走到北邊的郊區，沒有旅社願意收留我們。當我們來到最後一家旅社時，我不得不放手一搏了。同...

目次阮宗興序1初到福爾摩沙島2　短暫的假期3　引領至豐饒之地4　熟番5　拜訪北部教會6　1874年，日本帶來的麻煩7　嘉義城的種種經歷8　鞏固各地教會9　白水溪的驚險脫逃10　另一趟往北的旅程11　信教者的爭論12　霧番獵頭族13　遭「百萬大軍」攻擊14　蠻族男孩的血腥包裹15　「周社分」的食人族16　發現人腦糕17　離開埔里社的旅途18　過大安溪19　在大甲附近落水20　掉入深溝21　麟洛平原上遭追捕22　老鼠當早餐23　猴子當晚餐24　靠馬鈴薯和蟲維生25　做果醬的唯一經驗26　寶財：「我會把東西全部吃光」27　萬有引力偷了蠟燭28　心存感激的中國病患29　加拿大宣教會30　法國封鎖福爾摩沙31　放逐到廈門的愉快時光32　開拓澎湖群島33　彰化遇險記34　魯凱族熱烈歡迎35　到偏遠地方傳教36　撒在荊棘和好土上的種子37　「聖經販售員」李豹的報告38　講壇上的學生卓老生39　烏牛欄的就任典禮40　語言問題和文獻41　福爾摩沙教會的讚美詩42　島上的婦孺43　盲人教育及事工44　回顧與前瞻45　英日同盟46　歐洲人的公正47　日本殖民時期48　早期荷蘭傳教會的事工49　現今基督教運動之處境50對已逝者的追悼 附錄 一　來台傳教士名單 附錄 二福爾摩沙傳道會的教會調查（1914年） 附錄 三英國長老教會歷年宣教成果 附錄 四南部傳教志業人口統計（從1877年起） 附錄 五以七種福爾摩沙方言所書寫的主禱文 附錄 六與福爾摩沙有關的官方文件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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