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預知
1
峰村是直樹的大學學弟，他們同為帆船社社員，年紀相差三歲。不過在大學時期，兩人的感情並沒有特別好。後來峰村進到直樹所待的公司上班，才促使兩人有機會重新交流。分屬不同部門的兩人在工作上雖然沒什麼交集，不過卻存在著帆船這個共通點。對在畢業後擁有屬於自己的帆船，而且每年都會跟同伴們一同出海數次的直樹而言，能多得到一名值得信任的部下，確實使他內心感到紮實許多。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年，他仍然跟峰村保持著良好的友誼關係。在決定出海的前幾天，峰村都會來到直樹的家，跟他商量一些航海事宜。今晚他也是為此才出現在此。順便藉機請他品嚐妻子親手烹調的料理，也算是直樹慰勞他的一番心意。
正當峰村所帶來的葡萄酒即將見底之時，放在電視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喔，是菅原兄的手機喔。」峰村說。
「嗯，是誰啊？這麼晚還打電話來…」
直樹雖然從椅子上起身，卻不急著去接電話。他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再不接聽，恐會招致峰村及靜子的懷疑。直樹只好勉為其難地接聽電話。「喂，請問哪裡找？」
話筒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是我。」他熟知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喔…妳好。」
不祥的預感成真，直樹馬上背對著坐在餐桌旁的兩人。
「你人在哪？」
「嗯…我剛好在接待客人，待會再打給妳。」
直樹的話只換來這名女子的訕笑。「你在家…對吧？」
「嗯，算是啦。所以我待會再打電話給妳。」他快速說完便急忙想要掛斷電話。
「不准你掛我電話，你敢掛斷，我就會一直打電話給你。就算你關機也沒用，你關機，我就打電話到你家去。」
直樹感到全身燥熱，因為女子的表現跟往常截然不同。
「好，我知道了。那妳稍等一下喔。」
直樹將手機抵在耳邊，就這樣打開門來到走廊上。他並未轉眼看峰村及靜子，因為他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們。
直樹進到隔壁房間，這是他用來當成書房的房間。
「妳這是做什麼？不要這樣為難我啦！」直樹對話筒另一端的女子抱怨。
「為什麼你會感到為難？難道你就這麼不想說出我的事嗎？」
「拜託妳考慮一下我的狀況好不好？我老婆就在旁邊耶！」
結果這名女子用頗為意外的聲音回應。
「你不是已經答應我，要跟你太太說明我的事嗎？既然這樣，剛好藉這個機會告訴她。」
「我是說我會找機會對她說。要講這種事，也是要看時機的啊！」
「你每次都只會這樣搪塞我，我聽膩了！」
「總之，我明天再打電話給妳，這樣可以了吧？」
「不行！」女子語氣堅決地拒絕了。
直樹暗自嘆了口氣。
「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你一再敷衍我，我當然會開始懷疑你啊。」
「我不會說謊啦，妳別再耍賴了好不好！」直樹小聲回答，他擔心在隔壁客廳的靜子會聽見他的話。
「現在就去講。」
「咦？」
「把我的事告訴你老婆。」
「妳別鬧了好不好！我會找機會開口啦…」
「什麼叫我別鬧了！」女子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叫。「找機會、找機會…你究竟要我等多久？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所以才會打這通電話給你！」
「這樣突然要我表態是沒用的，相信妳自己應該也很清楚…」直樹改用懇求的語氣。
「既然你不敢說，那就由我來開口，你只管把手機拿給你老婆。」
「我不可能這麼做！好啦，明天我們再好好談談。妳說約在哪裡見面比較好？」
直樹只想盡快控制住場面，但這名女子完全沒將他的話聽進去。
「快把手機拿給你老婆！」
「妳別開玩笑了！」
「你真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我只知道妳現在一點都不冷靜，妳先冷靜下來再說嘛！」
不料女子真的沉默下來，只是對直樹而言，這瞬間的沉默帶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告訴你…你最好認真看待此事…」女子的說話聲變得十分低沉。
「妳這話什麼意思？」
「你現在在自己的房間裡吧？拉開窗簾看看…」
「什麼？」
「我叫你拉開窗簾啦！還是你現在連看到我的臉都覺得很討厭？」
直樹心中泛起一陣不安的思緒…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他伸手抓住窗簾一角，順勢把窗簾拉開。
眼前有一棟公寓，從房裡能看見正對面的房間。那房間的窗簾也開著，有一名女子在房裡正對著他。
「這是什麼意思？」他開口詢問。
「既然你不打算認真處理，那我也已經有所覺悟了！」說完她往後退了幾步。
後面擺著一個管狀組裝衣架，衣架的底部附有輪子，可以推動。而她似乎把衣架的高度拉至最高，只是衣架上並未掛著任何衣物。當看見垂掛在上面的東西之後，直樹不禁倒抽一口氣。原來那是一條前端打成圈狀的繩子。
「喂！妳打算幹什麼！」
女子沒有回應，只見她拿了個東西放在組裝衣架下面，然後站上去。她面對著直樹，並用繩圈套住自己的脖子。
「喂，富由子！」直樹開始叫著她的名字。「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誰跟你在開玩笑了！我剛說過，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快住手，別幹這種傻事！」
「那就快點完成我的心願！」
「好…我會跟我老婆說，所以妳千萬別做傻事啊。」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話了。你現在就把手機拿給你老婆，讓我親口告訴她。」
「饒了我好不好…妳這根本就是在威脅我嘛！難道這樣真能讓妳感到高興？」
「那我咧？長期以來讓我過著這種日子，你又有什麼樣的感想？我再也受不了了！與其這樣一直下去，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對不起，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妳，所以…」
「去叫你老婆來。」
「現在我辦不到…」
「不管怎樣都不行？」
「這本來就──」
「再見。」
他看見女子從墊腳椅上往下跳，組裝衣架也跟著搖了幾下。
「啊！富由子！」直樹大聲喊叫。「喂！喂！富由子！」
電話另一端再也沒傳來任何聲音，直樹一直凝視著對面的房間。只見女子的身體吊在房間的正中央，頭部無力地垂向前方，雙手也癱軟地下垂。
下一瞬間，走廊傳來有人朝書房跑來的聲音，敲門聲緊接著傳入他耳中。
「菅原兄，麻煩開個門好不好？大事不好了！」是峰村的聲音。
由於直樹遲遲沒有應聲，峰村便逕自打開房門。看見直樹手中還拿著手機，他臉上頓時露出遲疑的神情。
「啊，對不起。你還在講電話嗎？」
「不…我剛講完。」直樹按下通話結束鈕。
「不好了！住對面房間的女子企圖自殺耶！」
「你看到了嗎？」
「嗯，我剛好望向窗外，沒想到居然就看到…」說到一半，峰村才發現書房裡的窗簾也半開著。
「菅原兄你也看到了嗎？」
「呃…嗯…」
「我覺得還是打電話報警比較好吧…我猜應該沒其他人發現這件事。」
「等一下…」直樹開口叫住正準備離開書房的峰村。「靜子呢？」
「大嫂好像也看到了，而且受了不小的驚嚇。現在八成躺在沙發上休息。」
「這樣啊…」直樹緊咬著嘴唇，有許多想法充斥在他腦海中。
「菅原兄，快報警！」
「先等一下！」直樹制止他。「那名女子…我與她交往過。」
「咦？」峰村不禁瞪大雙眼。
「我現在沒空說明，總之就是這樣。剛剛那通電話也是她打來的，說什麼如果我不對老婆坦白她的事，她就要死給我看。我原以為她只是想嚇唬我而已，不料…」
「她真的自殺了…」
就是這麼回事，直樹點了點頭，他覺得全身無力。
「我的老天…」峰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直樹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
「完蛋了…一但警察進到她的住處展開調查，肯定會得知她自殺的原因。我有外遇的事也會穿幫…」
「這樣好了，菅原兄，先過去看看再說吧。搞不好現在送去醫院，還有機會救她一命。我幫你跑這一趟吧！」
「她真能獲救嗎？」直樹無力地回答。
「這我也不曉得，不過現在我們也只能盡人事了。」
「說的也是，那就麻煩你了。」
「嗯，有什麼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鑰匙在這。」直樹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了藏在裡面的鑰匙。
不過峰村卻搖了搖頭。
「這樣不太好，我還是請公寓的管理員幫我開門好了。」
「啊，你說的對。」
峰村離開房間後，並未折回客廳，而是直接走向玄關。大概是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對靜子解釋自己的行動吧。
直樹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這支鑰匙，這簡直就是一支為他帶來惡夢的鑰匙啊。
2
瀨戶富由子是廣告代理店的員工，當直樹的公司開發出新產品，委託她們策劃促銷活動之時，他們才透過工作認識了。
他們會開始交往，是因為直樹打了一通電話。他們一起出去吃過好幾次飯，到最後則有了肉體的關係。私底下的她其實非常具有女人味，有時會率直地說出自己的嫉妒念頭，有時又會像個少女一樣向他撒嬌。這跟她平常上班時的模樣落差實在很大，直樹雖為此感到困惑，不過卻也認為那就是她特有的魅力。簡言之，他確實迷戀上她了。
至於靜子，她既乖巧又沉穩，是個能夠善加處理所有事情的資優生。不論何時都會優先考慮到丈夫及家庭。直樹之前就是因為喜歡她這樣的個性，才決定跟她結婚，不過數年後，他也開始對她的完美無缺感到乏味。他外遇過好幾次，每次都沒有維持很久，甚至還有好幾次一夜情。
可是跟富由子就不同了，直樹開始覺得跟她相處時，是他感到最幸福的時刻。到後來他也產生了與她長相廝守的念頭。日後他十分後悔地以「一時沖昏頭」來描述這段感情。
交往將近半年之後，富由子懷孕了。得知她懷孕，直樹起初非常焦急。絕不能讓她生下這孩子，他雖有與她結婚也不錯的想法，不過卻還沒做好實現這個想法的心理準備。
「我遲早會離婚，妳就先忍耐一下吧。」
直樹此時也被迫搬出這種說詞。當時他只想到要先說服她把孩子拿掉，剩下的問題日後再說。
不料富由子並不能接受這種敷衍的說詞。墮胎之後，她做出讓直樹相當驚訝的行動：她搬到他的公寓正對面，而且還刻意挑了正對著他書房的房間。
「因為租金很貴，所以那間公寓的住戶不多。話又說回來，那間房間居然沒人住，我真是幸運呢。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命中註定吧。」
直樹回想起富由子興高采烈地對他說著這件事的情景。當時她拿了一樣東西給他，就是現在他握在手中的鑰匙。
當情婦住在離自家這麼近的地方，只會讓男性感到坐立難安。不僅如此，富由子還以各式各樣的手段對直樹施加壓力。
直樹漸漸開始覺得富由子很可怕，要是繼續放任不管，還真不曉得她會做出什麼事。
「你該不會打算跟我分手吧？」有時她會在被窩裡問他。「若你真有這種想法，那就要早點說，我可以跟你分手。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會把我們的事告訴身邊的人，包括我們公司的同事，以及你公司的人，當然還有你太太。然後，我會跟你要贍養費，我可是認識一名很優秀的律師，你最好小心一點！」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讓直樹感到毛骨悚然，但還是得出言辯解：「我從沒想過要跟妳分手啊。」
我一定得快點設法解決掉她才行──這陣子他滿腦子都在考慮這件事。他強烈感受到富由子也已經快忍不下去了。
可是…直樹邊注視著鑰匙，邊想：我完全沒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啊──
身為刑警的小田認為這件事聽起來雖然奇怪，但也算不上是什麼刑事案件，至少不是殺人案件。這僅是一名腦筋不正常的女子，為了報復外遇對象而自殺罷了。鑑識科也說他們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更重要的是有目擊者目睹了死者自殺的瞬間。
唯一令人在意的疑點，便是其中一名目擊者為死者的外遇對象，但第三者證實當這名女子自殺之時，她的外遇對象人在自家的書房裡。可以說他毫無下手的機會。
話雖如此，但搜查過程中就是需要進行確認，因此警方必須調查是否有其他目擊證人的存在。小田帶著一名與他一樣沒什麼幹勁的學弟刑警去拜訪七０五號房。而菅原直樹就住在隔壁的七０六號房。
他按下門鈴，有一名像是主婦的女子出聲回應。小田報上自己的身份。
房門隨即打開，一位年紀將近四十歲，身材嬌小的女子探出頭來。或許是聽見警方找上門，使她臉上表情顯得有點僵硬。
小田先拿出警察手冊給她過目，隨即詢問她是否知道昨晚發生的案件。
「我只知道有警車來到這附近，而且還頗吵鬧的…」女子一臉不安地回答。大概是因為她的臉色不太好，所以給人一種有點神經質的印象。
「其實是對面的公寓有一名女子自殺啦。」
小田話剛說完，只見她雙眼跟著瞪大。這也讓他頗感意外，他沒料到現在還有人在聽見他人自殺，會感到如此震驚。
「不過這附近的房間，剛好能夠看見她的住處。所以我們想問問妳家是否也有人目擊了這起案件。」
小田邊說邊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名主婦都不曉得對面有人自殺，想也知道她當然什麼都沒看到啊。。
不過小田說完問題之後，主婦卻做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只見她十分訝異地張著嘴巴，眼睛也眨個不停。
「怎麼了嗎？」他問。
「請問…那名女子她…」她用手捂著胸口說。「是不是…上吊自殺呢？」
小田跟學弟刑警互看了一眼，隨即轉頭看著她。
「是沒錯啦…但妳怎麼知道她是上吊自殺呢？」
「這是因為…我女兒她…」
「令千金？」
「是，我有個女兒，我女兒她…」說到這，她突然低下頭去。「唉…不過這種事，似乎不值得向兩位提起。我猜那肯定只是偶然而已。」
聽到她這種說法，任誰都會感到十分在意。
「究竟是什麼事呢？即便只是小事也無妨，能請您告訴我們嗎？」
雖然感覺上她仍舊有點迷惘，但最後她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
「我女兒說出很奇怪的話，她說她看見住在對面公寓裡的一名女子上吊自殺…」
「她看見了？她什麼時候告訴您的呢？」
「這…我女兒是在兩天前的早上將此事說給我聽…」
「兩天前？」
刑警們再度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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