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余英時先生1978年作為美國漢代研究訪華代表團團長,執筆的總結報告及每日活動和討論的報告。從中我們不僅了解余先生的史學理念,而且還能知道當時史學界思想解放運動的基本情況。此書對研究中美文化交流,也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目次
第一章 十字路口的中國史學(1981年)
第二章 活動與討論日記(1981年)
第三章 中國史學的現階段:反省與展望(1982年)
作者簡介:
余英時,中央研究院院士,1930年生,師從錢穆先生、楊聯陞先生,美國哈佛大學博士。曾任密西根大學、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教授、香港新亞書院院長兼中文大學副校長,現任普林斯頓大學講座教授。著作等身,作育英才無數。2006年獲頒有「人文學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獎。
章節試閱
三、與歷史學家的私人交談
作為代表團的團長,我個人只有很少時間和精力拜訪史學家。不過幸運的是,我還是有機會與一些傑出的史學家進行了私人交談。
首先是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任繼愈,他是研究中國佛教思想的專家。他研究中國佛教的文集《漢唐中國佛教思想論集》初版於1963年 。任先生1930年代在北京大學哲學系念書時,師從湯用彤和熊十力。因為我多少了解一點熊的著作,所以我們便從熊的哲學影響,特別是熊的兩位高足唐君毅和牟宗三在港臺領導的新儒學運動談起。從當代新儒家,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了宋明理學。在一起簡單回顧了西方、港臺和日本的理學研究,特別是朱熹和王陽明研究的近況後,我問任先生,中國的哲學家和思想史家們是否會對理學感興趣。我強調,理學的傳統在思考的範疇(categories of thinking)方面,而不是思想的內容(substance of thought)上,其學術力量(intellectual force)遠沒有喪失。為了說明這點,我向他提了兩個重要的事實:首先,一般說來,儒家思想家,特別是理學家,對改造世界要比解釋世界總是抱有更多的興趣。這與馬克思所見到的西方哲學傳統幾乎完全相反。為什麼馬克思主義那麼吸引中國的知識分子,我相信這是主要的奧秘之一。其次,現代中國人非常強調「專」與「紅」的區別,這在理學「道問學」(朱熹)與「尊德性」(陸王學派)的區分中可以找到很深的根源。我希望中國學者能更嚴肅地對待理學,而不是僅僅在政治上指責它。任先生顯然能接受我的非正統觀點,雖然他很可能只是出於禮貌。不管怎麼說,他讓我相信他有編輯理學原著的計畫。他特別提到,在這個計畫中,王陽明的著作可能在不久後能出版。
在成都,我有機會與四川大學歷史系教授繆鉞交談。我求見繆教授不僅因為他是一位傑出的學者,而且因為他是我以前的老師錢穆教授的老友和楊聯陞教授的內兄。和錢穆一樣,繆也是一位自學成才者,精通古籍、歷史和文學。在四川大學歷史系,他主講和研究魏晉南北朝時期(220-589)的歷史。他的著作很多,其中《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收集了他研究魏晉南北朝史的論文,《杜牧傳》(北京,三聯書店,1977年)的初稿實際完成於1964年。他對杜牧(803-853)這位盛唐詩人做過詳細的編年研究,寫成了《杜牧年譜》,此書正待出版。
繆將近八十歲,儘管患有白內障,但「四人幫」倒台後,他恢復了活力,堅持從事科研和教學工作。
交談中,我了解到整個「文革」期間沒有學者能夠進行任何嚴肅的研究工作。譬如,雖然教授們全都不教學了,但仍要求參加日常的政治會議,學習「革命文件」。有時甚至要過半夜才回家,實已筋疲力盡。後來我在北京時,從瞿同祖教授那裡印證了這一點。瞿教授是「文革」前夕回國的,我問他回國後從事哪項研究,他說幾個月前才調入近代史研究所,他沒有機會看一頁書。至此才弄清楚,在動亂年代,只有考古工作才允許繼續開展,因為考古碰巧滿足「四人幫」政治宣傳的需要。
我從繆教授那裡得知,除四川大學外,還有兩個魏晉南北朝研究中心。一個在武漢大學,由唐長孺主持;一個在山東大學,由王仲犖主持。王是《魏晉南北朝隋初唐史》第1冊(北京,三聯書店,1962年)的作者。為了培養在這一重要領域的年輕學者,三個中心最近重建了研究生點。
11月初,當我們回到北京時,我偶然得知唐長孺教授也在京城工作,我於是要求與他單獨會談。11月15日下午,我們的主人友好地安排了我和唐教授在故宮會面。
唐是前上海光華大學已故呂思勉教授的學生。他的主要著作有:《唐書兵志箋證》(北京,科學出版社,1957年)、《魏晉南北朝史論叢》(北京,三聯書店,1955年)、《魏晉南北朝史論叢續編》(北京,三聯書店,1959年)和《三至六世紀江南大土地所有制的發展》(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兩本研究魏晉南北朝的專著已得到國內外同行專家的充分肯定。在批林批孔運動中,可能是迫於「四人幫」的壓力,他發表了一篇討論曹操和另外一個人的法家路線的文章,歌頌「歷史革命」。所謂「歷史革命」,無非是影射史學 。我很想知道「文革」對唐這樣優秀的學者究竟幹了些什麼。
儘管唐的單位是武漢大學,但他已調到北京多年,從事被指派的工作。由他主持的正史標點本已出版。過去幾年他主要在編輯新疆吐魯番發現的唐代文書。他告訴我,這是另一個大項目,已快完工。1960年代初以來,從吐魯番的各種各樣的墓葬中出土了八千多份唐代及更早的文書,包括政府公文、私人文書(如不同種類的契約),以及政府與私人間的文書。最近的研究(包括唐本人的)清楚地表明,他們十分關注這一時期的地方行政和社會歷史 。我們有希望在二三年內看到他們的出版物。
交談中,我特地問起他對門閥制度的看法。我這樣問是因為我知道他在此領域做了一些開拓性的工作。1959年,他發表了有關門閥制度形成與衰落的重要文章 。文章中,他把占田制看成是門閥制度的經濟基礎,把九品中正制看成是它的政治基礎。但據1962年底的報導,他完善了他的理論,明確提出門閥制度的經濟基礎不是土地制度,而是被稱為「部曲」或「客」的農奴制 。在我的印象中,1962年以後,對此問題他沒再改變過看法。至於門閥制度的衰落,他仍認同已故陳寅恪的解釋,認為隋朝統一後,科舉制取代了九品中正制,削弱了門閥制度的政治基礎,7世紀末武則天反對北方貴族的政策給了它最後的打擊。他完全知道有學者長期持另一種觀點,認為門閥制度直到唐代結束,或者甚至更晚的時候才崩潰。然而在他看來,所有的證據都有很強的說服力,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他傾向於對作為一種政治、社會和經濟制度的門閥制度與個別的「世族」做出重要的區分,後者在7世紀以後仍繼續存在。
最後,就中外史學家進行合作的可能性問題,我詢問了繆鉞和唐長孺兩位教授。他們都表示贊成,這很令人鼓舞。我分別問他們,假設《劍橋中國史》叢書的編者邀請他們寫有關魏晉南北朝時期那部分,他們是否會考慮接受。他們的反應都是謹慎的,但顯然是肯定的。這似乎說明,我們的中國同行變得更為積極,他們進入國際史學家行列中的日子已經到了。
四、個人的一些觀察
正如前部分開始時所說,在代表團訪問期間,我與中國史學家的接觸非常有限,就好像是奔騰咆哮的黃河巨流中的一滴水珠。當然,即使是河流中跳動的一滴小水珠,它也能反映出目前河流的某些狀況。在前面分析的基礎上,在結尾部分我冒昧地發表一些個人的評論。
反「影射史學」運動中,不難看出中國歷史學家的熱誠和嚴肅,他們把從1966年「文革」開始以來就喪失了的理性帶回歷史研究中。所有
三、與歷史學家的私人交談作為代表團的團長,我個人只有很少時間和精力拜訪史學家。不過幸運的是,我還是有機會與一些傑出的史學家進行了私人交談。首先是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任繼愈,他是研究中國佛教思想的專家。他研究中國佛教的文集《漢唐中國佛教思想論集》初版於1963年 。任先生1930年代在北京大學哲學系念書時,師從湯用彤和熊十力。因為我多少了解一點熊的著作,所以我們便從熊的哲學影響,特別是熊的兩位高足唐君毅和牟宗三在港臺領導的新儒學運動談起。從當代新儒家,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了宋明理學。在一起簡單回顧了西方、港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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