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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來新 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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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西洋與轉骨長大:端木蕻良和他的小說《曹雪芹》
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暨紅學研究室主持人 康來新
端木蕻良(1912-1996)的《曹雪芹》始於康熙(1654-1722)之死。他以鳳姐的「一夜北風」之句來起首全書,而當歷史的關鍵時刻,被小說家用來報時的則是:西洋自鳴鐘,北京帝王的內殿如是,江寧織造的府邸亦然。後者尤其生動了我們對男孩雪芹的歲月想像:在姑姑未嫁前的臥室,這位遺腹子由嬰而幼,漸漸長大。端木蕻良特別在樸雅風格的私人空間裝置了在當時堪稱尖新奇器的女形立鐘。既是放置桌上,想來尺寸不大,至少不像「暢春園」那兒的是落地式,更有意思是一北一南兩鐘的造型有異。在屬於男性宏大敘事的史觀下,見證奪宮政變的計時器亦須男偶搭配:曲髮深目、短衣窄褲的五吋絹人,會隨發條聲自格門而出,當鐘響前,還在沙上跪寫「天下太平」四字;殿內丑末寅初的「噹噹噹」三響,應答著皇榻垂死喉痰的「呼嚕呼嚕」;行禮如儀的時間告示,兼及視聽的一場表演,沙之書的四字,更反諷了政治舞台的不平不靜。
清史疑案與曹紅故事息息相關,此為紅學共識,其中發生於一七二二年、所謂的雍正(1678-1735)奪嫡一事,亦涉及我們對曹雪芹生平的解讀。有關這一點,端木在他的紅學雜文,就雪芹生年上採信了一七一五年而非一七二四年之說,但基於藝術考量,到小說實作時又將之提前了兩年。換言之,雍正元年的一七二三年,雪芹已十歲,如此安排是「為了使他稍大一點兒,稍稍沖淡他一些早熟的痕跡」。登場端木小說世界的紅樓作者,其首演情節也不尋常:他─不─見─了!對家人而言,其焦慮惶惑感或不輸聞訊康熙駕崩。好在他沒像《紅樓夢》中的英蓮一樣被拐走,原來織造府的小祖宗被自己的嗜讀欲望所拐騙,一時去躲看《女仙外史》了,鬧得上上下下不平不靜,幸而失蹤人口自動現身,當堂前受訓母執長輩後,乳名占姐兒的雪芹回到自己房裡──會是「怡紅院」一樣的所在嗎?沒有那麼琳瑯滿目。原來的女主人不尚華麗,只是全無珠光寶氣的木質家具與木石擺設。端木雖不似曹雪芹、張愛玲(1920-1995)出身國史級的顯赫家族,但亦是來自東北昌圖的地方名門,故對「富貴」美學的細節再現頗見品味與功力,相當程度能正面回應《紅樓夢》原著的藝術之道,包括:從容不迫的一派閒雅、百姓日用的民俗趣味與女性意識的美感靈敏;比方曹雪芹乳名、學名的命名經過,他成長環境的物質描繪。擁有女性乳名的男性主人,長於婦人之手與婦人之室,其室內布置亦充滿女性符碼,最醒目的便是桌上的鐘與牆上的畫;立著的銅鑄半裸女像,手托左右搖晃的帶擺,滴噠滴噠不已;掛著的少婦則正在倚欄望月,乍看幾乎真有其人。小說家告訴我們,曠世天才的曹雪芹就是在這樣東方仕女畫面與西方裸女的鐘擺聲中長大。
重視西洋文物與讀物更見於端木蕻良的紅學專著,也就是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彙編他一九四一年至一九九六年相關的十七篇討論,名曰《端木蕻良細說紅樓夢》(二○○六)之書。對台灣讀者而言,倍感親切者莫若他的紅學兩大認同恰是渡海來台學者的學術成果:其一,台大歷史系李宗侗(即李玄伯,1895-1974)教授的曹雪芹遺腹子身世等曹學之說;其二,中研院院士方豪(1910-1980)神父因自身宣教而鑽研交通史的《紅樓》西洋物品考據;兩位在中日敵對期間的心血結晶,乃紅學史頁的劃時代之作,影響重大,端木蕻良的接受便是一例。
小說也蜻蜓點水曹霑與西洋文學經典的淵源,蓋紅學圈每樂道《龍之帝國》(W. Winston: Dragon’s Imperial Kingdom, 1874)的傳聞,據云這本已失落的英文回憶錄,載有淘氣的小雪芹因偷聽曹頫(1706-1774)家宴時英國絲綢商溫士頓說《聖經》、莎翁故事而受罰之事。可惜此一東西文化交流的佳話終不可考,倒是出身天津匯文、南開等教會中學的端木蕻良屢屢將《紅樓夢》互文於《聖經》,如大觀園之於伊甸園,脂本的尤三姐之於抹大拉的馬利亞。相較於唯物史觀的紅學社群(中國紅樓夢學會章程之任務首要為:鼓勵會員努力學習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積極從事《紅樓夢》學術研究、教學和編輯出版工作),甚而非此群類如我們熟知的歷史小說家高陽(1926-1992),端木蕻良基督宗教的文學論點毋寧值得關注。
如果將基督宗教化約為西方,西方化約為啟蒙,啟蒙化約為現代性,則《紅樓夢》具啟蒙現代性之說並不致突兀,特別是此未竟之書在「成長文學」方面的先知先行。按西方文學史視此一文類為文學轉型現代的重要指標之一,兒童少年應浮出歷史地表,他們的成長足以賦予認真的問題意識,並形成某種抵抗的美學──「拒絕『成長』的『成長』文學」,十八世紀的曹雪芹實為全人類留下了早熟的經典示範。截至目前為止,在以曹雪芹為名的傳記文學專著中,端木蕻良未能終卷的《曹雪芹》最能符合此一成長文類的意旨。
在台灣民眾的日常生活中,迄今還保有若干「成長」禮儀,台南府城的「做十六歲」、「拜七星媽」已是地方文創產業項目;普遍行之於各地各家的食補藥補「轉骨湯」也不陌生。成長之路多險阻,務必祈求神明庇護、克盡家長料理之責,從天命而人事的面面俱到。端木蕻良對十歲到十六歲的曹雪芹,往往藉由名字、空間的轉換,人物的交往,事件的發生來標示他的轉骨長大,當然,不能從缺者必有生離死別與性愛萌動。
乳名占姐兒的男孩,由江寧織造府北上京城平郡王府,他伴讀表兄福彭(1708-1748)時期已擁有了曹霑的學名。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女性輓歌中,圓明園繡工的大妞與她鑄劍為業的妹妹二妞,無疑脫胎於紅樓二尤,但端木卻更有創意地為我們引介了並未充分展現於紅樓原著的另類職場生涯,纖纖素手的神指之功,由針尖而刃鋒,更緊要是端木所認定曹雪芹「真情主義」的實踐。難得端木歷經個人病苦與文革磨難,當少壯不再的漸老之年,卻仍能保有當年青春鷹揚、初涉文壇之作《科爾泌旗草原》的熱度、力度與願景。《曹雪芹》的「真情」也及於君臣間的相知相契,曹寅(1658-1712)和康熙的點點滴滴,年年歲歲滋潤著孫輩占姐兒/霑兒的心田。雖然雍正令曹家每生伴君如伴虎的畏懼之心,但十二三歲的皇子弘曆(1711-1799)與十五六歲的福彭、十歲的曹霑,他們三人站成品字形的「顧曲知音」之晤,亦是令人動容不已。盛清三帝,常與曹家並論:美籍史學家史景遷(J. Spense 1936-)首以《曹寅與康熙》一書蜚聲學界;關於雍正,則有二月河(1945-)受到紅學學者馮其庸(1924-)鼓舞的歷史小說問世,算是正面評價的翻案之作;至於乾隆,周汝昌(1918-)對作家王永泉(1945-)的《乾隆與曹雪芹》、《乾隆與高鶚》也殷盼之。從這個紀錄來看,端木蕻良的《曹雪芹》有連環三世之功。
當上一世紀的二○年代,上海亞東書局推出新式標點並加以版本考據的章回小說二十八種,可謂白話典律、實證典範結合知識生產的著例,「新紅學」也因此誕生。九十年來,閱讀生態因資訊科技介入而巨幅改觀,值此e化微網的時代,「高寶」仍致力古典改寫的紙本印行,意義不凡。我有幸先睹為快,拜讀台灣正體版,當翻閱尚未成書出版的三疊樣稿,自會想起捧讀簡體版的種種。一九八○年左右,海峽兩岸的端木與高陽不約而同,同步編寫《曹雪芹》,後者相關系列共計十二冊,我也兩度應邀發表相關的論文,相對來說,「高寶」此一序文比較不沉重。出於好奇,同時更珍惜這份信託,所以特別情商順平試讀,她目前在中央大學中文所碩士班就讀,心心念念要以《紅樓夢》為題。非常謝謝她應允為期一週的指讀作業。再見時,被紅樓課堂暱稱「探春助理」的順平,很明快地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很喜歡,很感動筆花和茶仙那一段」。我們都同意:《曹雪芹》是值得專業與非專業一起來讀的好書。
內文試讀
第一章 暢春園康熙晏駕 內寢殿胤禛奪宮
一夜北風,陰雲萬里。霎時間,狂風吹雪,飛沙捲樹,連圓明園福海裡鑲嵌的太湖石也要給吹走了似的。
暢春園裡面,人影憧憧。太監宮女,面面相覷,都在心裡說:「大事不好了!」
寢殿內外,燈火通明。忙亂的靴聲、履聲,聽得十分清晰,卻沒有人講話。殿上殿下,人們都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外殿炭火熊熊,四個帶獸環的大鎏金琺瑯銅火盆,映著炭火紅光,溶溶欲滴。又是火地,又是椒牆,全殿熱得令人直發暴躁,氣也透不過來。
御醫被斥,膝行退了下去。
德妃被隆科多安排在御榻後邊幃幕裡面,不敢哭出聲來。
前殿內西邊角上,只聽一座自鳴鐘發條一陣嘩嘩響聲之後,下邊的格門自動打開,一個五寸多長的絹人輕移出來。他曲髮深目,穿著佛郎西式短衣窄褲,跪下右腿,在面前沙盤上,寫出「天下太平」四個正字來。這時東邊一座落地自鳴鐘,便打出三響,正是丑末寅初時刻
鐘聲餘韻未歇,內寢便傳召輔國公吳爾占入內。
隆科多早在外間侍奉著。聽到宣吳爾占,並不再往下傳,自身急急進到皇帝榻前,跪聽御旨。他屈身下拜,頭也不抬,但聽皇帝喉嚨裡的痰呼嚕呼嚕價響。
康熙皇帝連日發燒,需要涼爽,但這寢殿裡卻和開鍋上的蒸籠一般,熱得透不過氣來。隆科多跪在地上,隔著厚厚的地毯,還覺彷彿貼在火爐上一般。他心裡說:「燒吧!燒吧!快到火候了!再也沒有什麽好燒頭了。」
康熙吃力地看了他一眼。
隆科多小聲奏道:「已傳旨召輔國公吳爾占進見。」
康熙心頭一熱,自覺等不得吳爾占來了。他想,吳爾占也許就在外邊,但他們故意不把他召進來,故意耍花招……想到這裡,更覺痰往上湧,吃力地斷斷續續說出:
「速召十四皇子……進宮!召十……四……子……」
隆科多這才抬起頭來,看了御容一眼,連聲道:
「是!是!召四……四皇子!奴才聽得明白,萬歲放心吧!」然後大聲複述一遍:
「速召四皇子進宮聽旨!」
皇帝聽了,喉嚨裡面呼嚕兩聲,滿臉漲紅,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抽出枕邊的玉如意,往隆科多的頭上砸去。隆科多只當沒有這回事,回身站起,大步走開。玉如意早已落地,跌為三截。
宮女聞聲從後面轉出,跪著把跌斷的玉如意收拾起來,放在描金漆盤上,端到德妃面前,請旨如何處置。德妃連忙揮手示意,要她快藏起來,不要給人看見。
這時,德妃鼓足勇氣,從幃幕後邊走出來,對隆科多說:
「皇上分明是召十四皇子上殿,到你口裡,怎麽變成四皇子了呢?」
隆科多說:「我沒有聽錯!十四皇子遠在西域,皇上不是不知道,如何會是宣十四皇子上殿呢?何況四皇子,正在代皇上行祭天大典,非同小可,自然是宣四皇子受命聽詔。國家大統,非關妳事,多言無益!」
德妃知道大局已定,退到幃幕後,失聲痛哭起來。
天剛濛濛亮,正在齋宮代皇上禮天的四皇子胤禛,聽召急忙趕回。見了隆科多,領了旨意,慌忙進入請安。
他匆匆來到皇帝寢宮,頓覺一股異常氣味撲鼻而來。御榻兩邊分立著四個大喇嘛,肥頭大耳,臉色黝黑,披著火紅的袈裟,戴著高高的僧帽,手中捻著人骨製的串珠,臉上毫無表情,也不念誦經文,如同塑像一般肅立不動。本來外殿燈明火旺,一近御榻,倒像一座令人毛髮悚然的古墳,只是熱悶得著實怕人。
康熙一見胤禛進來,立刻痰又上湧,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有倒氣的分了。
胤禛慌忙召集眾諸皇子們入內看視。過了一會兒,康熙怒目向外看去……
在側的皇子,有三皇子胤祉,七皇子胤祐,八皇子胤禩,九皇子胤禟,十皇子胤(礻我),十二皇子胤祹,十三皇子胤祥,有的跪著,有的垂頭,有的背臉暗泣,有的惶惑不知所措……但大家都不敢正視皇上一眼。
這時,皇上稍稍側目,眼望隆科多,顫顫地伸出一隻手來,先把手掌反覆一下,然後又伸出四個手指來示意。隆科多搶上前面道:
「四皇子應召,請皇上安!」
康熙太陽穴青筋猛地暴起,指著胤禛,竭盡全力吼道:
「好呀!好呀!……」手剛落床,隨即說不出話來了。
康熙躺在御榻上,一時心頭像被一塊鉛沉沉地壓住。他自覺皮膚滾燙,渾身熱得要爆裂一般,但是心坎卻越來越涼。落得這般田地,是他以前沒有想到過的。去年他全身浮腫,兩腳發涼,但經御醫調治,今春便好轉過來了。為了要平息流言,他在十月中旬,還到南苑行圍。當時感冒風寒,他本來還想支撐著多住一兩日,但隨行諸妃和王大臣都進勸還宮,他也感到心力交瘁,便降旨駕返暢春園。
剛剛回到暢春園,他便覺這次病勢與往常不同。連日不但食物不進,就是內服藥物亦不能存住。
他預感不祥,早已命吳爾占宣威遠大將軍十四皇子回京。現在他最著急的倒不是病重,而是怕十四阿哥趕不回來,無法當面授以遺詔……
康熙心頭一急,眼前金花亂冒:先是像萬道流星向外噴射,流星群散落開去,又聚攏在一起,凝成一輪金忽忽的大月亮;月亮更大了,像一塊大圓盤;圓盤更大了,眼睛簡直看不到邊,只覺一片昏黃,向四外蕩漾、蕩漾……身下的御榻也隨著浮游起來。原來他又躺在搖車裡面了,耳邊還聽見孫嬤嬤唱著催眠曲的聲音。他本來煩躁焦灼,聽了這麽恬靜溫柔的歌聲,不知為什麽,反而更加暴躁如雷……
他回想自己沖齡踐祚,內除奸宄,外抗強敵,平三藩於指掌,來九土於寰瀛。人心所向,大勢所歸。他兼蓄並採,留心漢化,取長補短,立意恢宏。改定郡縣制度,又曾親頒曆法。自念六十年來,國威日張,生民日阜,誰不稱他為有道明君!可是到晚年由於巫蠱邪術,讒言謗語,致使立儲大事,沉吟至今;未能制兒朋妻黨於先,致啓互相傾軋於後。阿哥們大都各有結託,互為犄角,蓄謀大位,已非一日。現在自身病入膏肓,生怕容不得打出一個反手雷來,早就斷氣了。
不行!不行!絕不能這樣死去!千仞之山,傾於一簣!定要扭轉!定要扭轉局勢才行!
康熙在床上,大呼一聲,但喉嚨已經壅塞。沒有能喊出聲來,反而因用盡了僅有的力氣,昏迷了過去。
過了一會,他才漸漸地甦醒過來。他既未立太子,也未立皇后,因為這是一碼事。立了皇后,皇后便可召集大臣,面授機宜。但是,大臣們也就要相機行事,定會擁戴她生的兒子。爭奪紛擾,必不可免。其實,他內心最大的祕密,是想立一個漢妃生的阿哥。這樣一來,於國於家都有好處。他打算在臨死的瞬間,一言決策。但是這話對什麽人都是沒辦法說的。十四阿哥,因年輕些,漢大臣對他很好。現在倉促之間,還是以他為上選……這最終的遺言,不傳下去是不行的。在這緊急關頭,他奮力大叫一聲,「十四皇子!」誰知舌頭已經僵硬,沒等說清楚,就嚥氣了。
諸皇子見了慌忙後退,跪做一團,舉哀慟哭起來。
隆科多忽然破口大罵,跺腳道:
「狗奴才!還不快些撤火!誰把這屋子燒得暴熱?」沒有誰敢搭話。唯有四皇子貼近御榻前,泣不成聲。
這時,全殿上下,都匍匐舉哀。一霎時,滅燈熄火,落幃垂簾,靴聲穿動,慌亂不堪。
大總管太監梁九功過來,把兩座自鳴鐘停了擺之後,大家心臟也隨著停止了一般,頓覺窒息悶人;接著他便燒起了龍涎香、檀香、降真香來……室內煙氣氤氳,頓呈一片藍色。
殿內沒有人說話,連喘氣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忽然,猛古丁的,四皇子拍著御床,一聲號啕,哭得死去活來。他椎心毀容,抽噎不止,定要替父皇去死。一時,宮內哭聲大作。
八皇子胤禩看了,心想:「父皇乍崩,應該哀痛備禮才是,怎可這般放肆?」忽聽隆科多對眾皇子道:
「諸阿哥,暫且節哀,聽宣遺詔!」
胤禩本來一直用雙眼瞟著隆科多的,聽了這話,不由詫異起來,大聲道:
「難道還有遺詔不成?」他似乎是問大家,又似乎是問自己。
隆科多聳聳肩膀,應聲說:
「茲事體大,沒有遺詔能行嗎?」
胤禩咕噥著說:「真想得周全!」不知他是說老皇帝,還是說隆科多。
諸阿哥聽了,都不由得怔住。
只見隆科多擠在東邊兩位大喇嘛中間,高聲宣讀遺詔:
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禩、胤禟聽了,異口同聲問道:
「遺詔是什麽時候立下的?沒聽說有啊!」說完環顧四周,沒人吭聲。他們想到十四皇子胤禵替父皇出征未歸,允礽立了又廢,廢了又立,幾番折騰,仍被禁錮。不知他倆知道,該作何想法?正在狐疑,只聽隆科多厲聲道:
「誰有幾個腦袋,膽敢矯詔?誰要是反對,要滅族室的呀!」
八皇子胤禩、九皇子胤禟都不約而同地用眼死盯住隆科多,連眨也不眨一下。
十二皇子胤祹一動不動,只當沒有聽見一般。
大喇嘛走了過來,用手親為康熙閤了眼皮,又把一幅繡滿陀羅尼藏文的經被覆蓋在皇帝身上,四個喇嘛便退了出去。只聽後面雲板起處,傳來法器鐘鼓之聲,彷彿從天而降,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漸漸地聽不見了。大家聽了都覺神奇,只有四皇子胤禛心中明白。他已在暢春園內陸續引進和尚三千多人,這是了凡和尚帶領十八個大弟子,早被預先安排在幃幕後面,以備萬一。現在大事已畢,正為父皇念「往生咒」呢……
胤禛想到這裡,走到御榻前面,又不免撫足大哭起來。他自記事以來,還未曾碰到過父皇的皮膚,這還是頭一次撫摸著父皇的皮肉。按說剛嚥氣的人,身體還應該是微溫的。但他只覺冰冷黏溼,有一股寒氣,順著他的手指尖向上襲來,一直冷到心窩。他覺得有些不祥,立刻全身打顫,站立不穩,差一點兒跌倒。舅舅隆科多在旁見這光景,猜著幾分,忙走過來扶住他道:
「皇太子,不要太悲傷了。保重要緊!」
胤禛在隆科多的攙扶下,強自鎮定,這才繼續給老皇帝用香料洗身。
隆科多說:「諸阿哥暫且收淚,各回各府。等欽天監擇定時辰,即可奉安回宮,再舉國哀,迎回乾清宮大祭成禮。」
這時,暢春園更加陰暗了。風聲、樹聲、哭聲攪在一起,如同一座剛倒下的冰山,雪岩冰流,對著整個暢春園衝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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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子晚報》2009.12.09:
小說《曹雪芹》寫曹家內外的故事處處有《紅樓夢》的影子,所以看這些內容,讀者會感覺很熟悉。倒是小說拓展的內容,很有新鮮感。像遊歷圓明園,就寫得美侖美奐,加之福彭曹霑二人充滿學識的對話,把宗教、建築、風俗等等都融會進去,讀到這裡,讀者猶如享受了一場美的盛宴。
《下沙新城》2009.12.23:
《曹雪芹》講述的是雪芹先生的成長史。作者用優美、細膩的筆調把一個人的成長融入了一個家族的榮辱興衰之中,那些曾經的歷史霧靄,曾經的往事雲煙,曾經的人影幢幢,曾經的風月筆墨……如真如幻,訴諸筆端,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一幅卷帙浩繁的畫卷……作者融藝術想象與歷史考辨於一爐,以小說筆法,史家眼光,自成一家之言。就是這樣一部《曹雪芹》,寫盡人間世故,真情流露……《曹雪芹》可以說是當代文學史上的又一段「紅樓夢」,滲透著端木蕻良晚年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