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繼續,奇幻的故事永不止息……
這個孤兒的名字與身世無人知曉,但她眼皮上墨水寫的無盡故事,卻讓所有聽過她述說祕密故事的人都為之著迷。
誰有辦法抗拒她說的故事呢?從亡者之湖、精髓之城到躲在香料鬼城的藝術家,還有豪豬戰士、長翅膀的骷髏、蜥蜴與玻璃公主、忠心的豹獅和鳥身女妖的故事。
異想天開,什麼都可能發生。火鳥、巨靈、歌唱的人頭獅身蠍尾獸、斷角的獨角獸、草與齒輪做成的女人,他們環環相扣的冒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猜不著。
給人無窮無盡的驚奇
凱瑟琳.M.瓦倫特以她充滿魔力的《黑眼圈I:荒原之書》與《黑眼圈II:海之書》魅惑了讀者,而今又在《黑眼圈III:風暴之書》新的一章繼續施展她說故事的魔法──這部奇幻與異事、怪誕與神祕的史詩,將帶你遠離庸庸碌碌的俗世……
2008年創神文學獎
2007年World Fantasy Award提名
2007年紐約圖書館青少年選書
2006年科克斯書評年度十大奇幻小說
作者簡介:
凱瑟琳.M.瓦倫特 Catherynne M. Valente
1979年生於西雅圖,成長於北加州麥草連綿的天堂。高中畢業後即進入加大聖地牙哥分校以及愛丁堡大學,學的是古希臘語言學,不過後來重返人世,於樟腦味瀰漫的日本荒野久居。
目前和她的兩隻狗住在俄亥俄州。這是她的第五本小說。平時寫詩與小說,後現代筆調融合瑰麗的文字以及超現實元素,後期則投入童話創作,並以《黑眼圈I、II》獲2006年「詹姆斯.提普奇獎」(James Tiptree, Jr. Award),《黑眼圈》系列亦獲得2008年「創神文學獎」(Mythopoeic Award)。
或許因為瓦倫特學的是古希臘語言學、曾於樟腦味瀰漫的日本荒野久居,其筆下的人物或哀傷,或邪惡,或調皮,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優雅與古典氣息。瓦倫特不諱言因為長期接觸古希臘文學,古典文化中的神話以及原型已經深植於她的靈魂中。再加上從瓦倫特還是小女孩的時候開始,《一千零一夜》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也難怪瓦倫特會以《一千零一夜》的結構為基礎,寫下全新的神話:「我想要創造一個龐大的民間傳說集,同時還要觸及許許多多童話故事的核心:一個簡單的故事,關於一個迷失的小女孩。我們已經太久太久都沒有新的童話故事,而我們的時代就需要童話故事的滋潤。」
作者與本書官方網站:www.orphanstales.com
譯者簡介:
周沛郁
熱愛文學、音樂和電影,喜歡各種型式的語言、言外之意,以及不可思議之事。腳踏自然、人文兩艘船一路長大,拿到森林學碩士後才找到一生摯愛,投向翻譯的懷抱。譯有《黑眼圈I:荒原之書》、《黑眼圈II:海之書》、《王城闇影》、《靈魂護衛》、《不再拖拖拉拉》、《在號子遇到凱因斯》系列等書。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本書是交織美麗的童話。」──《科克斯書評》
「詩情畫意,魅惑人心……尤如女性主義的堅毅混合了仙子塵。」──《娛樂週刊》
「瓦倫特如詩如畫的文字與老練的敘述,栩栩如生地呈現一個奇妙的世界,同時隱固了瓦倫特在奇幻故事最前線的地位,值得任何規模的圖書館收藏。」──《圖書館學刊》
「本書中有完整的一個神話,神話裡,最熟悉的童話場景被拆碎,重組為奇妙完整的新故事……美妙地闡釋了童話應該是什麼樣子。」 ──《書評雜誌》
「瓦倫特的文字複雜而獨具創意,她的想像細膩而引人注目。喜歡精采奇幻作品的人,一定很享受這本書。」 ──《綠人書評》
媒體推薦:
「本書是交織美麗的童話。」──《科克斯書評》
「詩情畫意,魅惑人心……尤如女性主義的堅毅混合了仙子塵。」──《娛樂週刊》
「瓦倫特如詩如畫的文字與老練的敘述,栩栩如生地呈現一個奇妙的世界,同時隱固了瓦倫特在奇幻故事最前線的地位,值得任何規模的圖書館收藏。」──《圖書館學刊》
「本書中有完整的一個神話,神話裡,最熟悉的童話場景被拆碎,重組為奇妙完整的新故事……美妙地闡釋了童話應該是什麼樣子。」 ──《書評雜誌》
「瓦倫特的文字複雜而獨具創意,她的想像細膩而引人注目。喜歡精采奇幻作...
章節試閱
《黑眼圈III:風暴之書》
花園中
落下的蘋果和破裂的果皮沾濕染紅了花園小徑。風颳著枯葉掃過青翠盡失的草;緋紅吞噬了揮舞枝葉的樹木,直到無數灌木站成長排,有如長長黑莖的血紅花束。
這是女孩最愛的時節——這時食物最好找,從早到晚空中滿是振翅拍打聲,烏鴉盤旋南飛,雁鵝飛向更遠的南方,去溫暖的世界之腹。秋日她的裙子總是盛滿石榴和白頭翁的蛋,空氣雖然涼了,葉子的顏色卻不會騙人,像矮胖鐵鍋下的火一樣溫暖了她。
她透過肉桂樹火紅的枝幹看著宮裡女眷區的高高窗戶裡。她的手掌被香氣熏人的樹皮染上紅褐色,指頭上早晨的最後一點金黃蛋黃這下染了香料味,被女孩嘖嘖吸去。她小心地躲在糾結的樹葉後,望過拱形窗戶,看著坐在窗裡的女子,女子的背脊挺直如斧柄,聞風不動,不過她頭上有手掌舞動著,秀氣的耳邊有卡答聲與壓低的聲響。一打侍女緊緊拉著她烏黑的長髮,以無限的耐心緩緩將細小的白色珍珠一粒粒纏上青絲,彷彿她是珠寶商店裡的一條項鍊。
蒂娜薩要嫁人了。
每年蘇丹都有一、兩個女兒結婚。有家鴿子每年春天回到同棵樺樹,女孩對牠們的關注遠勝於對蘇丹之女的注意——但她沒法不知道這個女兒的事,園丁和庭園管理人的嘴裡沒說別的。花朵被哄騙照料,早過了花期還在盛開,樹木被塑成篷蓋,水果揀選成堆,宛如色彩繽紛的雪堆,一車車送去廚房,變成餡餅、糕餅、果醬和蛋糕送回院子裡——這一切都是因為蒂娜薩想在花園裡結婚。
結婚時頭頂沒有屋頂,很不妥當,不過她很堅持,甚至哭了,最後大家決定樹頂和木屋頂本質上沒那麼不同,於是將庭院前小巧的小栗樹叢拉扯綁起枝幹,做成狹小的禮拜堂。眾人爬上梯子除草,把樹木修剪成聖潔的模樣;園丁對女孩嘮叨著,說皇宮裡的人為了取悅被寵壞的公主而溢出宮牆,要她格外提防,別被看到。
蒂娜薩窩在深藍色的墊子間為了參加訂婚宴而整頭掛上珍珠,無情而蒼白如帆布,凝視著鏡子;女孩則凝視著公主。她像貓頭鷹一樣動也不動,望著雙手捧滿白色珠珍的女人,而精心打扮的蒂娜薩則像她高大的倒影,直到負責珍珠的人帶著她們的公主走下石階,公主披在身後的頭髮有如黑夜閃耀星光。女孩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頭髮,她的頭髮和另一個女人一樣烏黑,髮上纏繞的卻是榛果殼。
她身下的樹忽然開始搖晃,驅走了她腦中蒂娜薩聞風不動的臉。她低頭望向爛蘋果覆蓋的小徑,發現男孩正仰望著她。他撇著嘴向她笑,嘴邊卻掛著疲憊,彷彿開始褐化的柳橙。她輕巧地爬下樹幹,對他報以細微如祕密的微笑。男孩為了喜宴盛裝打扮,在硬挺的金色布料和綠絲裡顯然很不自在,尤其腰上圍的那圈花崗斑岩,會留意這種打扮方式的人,都知道那條腰帶代表的是蘇丹。
女孩不在意,不過她喜歡腰帶上那抹好看的紫色。
她輕聲問道:「你是怎麼溜出來的?大家應該都想擰擰你胳膊,說你要長成好青年了。」
男孩像隻半大不小的公牛一樣哼哼鼻子。「婚裡中大家只會想擰擰臺上的女孩。婚禮前每一場晚餐都一樣。」
「她要嫁給誰啊?」她並不希望自己對這種事有興趣。她告訴自己,她其實沒興趣的。
「我怎麼知道?」他踢踢穿涼鞋的腳趾旁一顆爛蘋果。「不是王子,就是軍人,不然就是當軍人的王子,或變成王子的軍人。我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得。他們帶來一箱箱蛋白石、一籠籠訓練過的鳴鳥用她喜愛的顏色繫在一塊兒,還有尾巴上發條就會咕咕叫的金色公雞,我還滿喜歡的。最後有人做出決定,不過我確定做決定的人不是她。我知道她不是那人的大老婆,他已經有了兩個老婆了,不過都沒生孩子。他裝聘金的桶子裡一定有什麼好東西,不過我不曉得;他不是送公雞的那個人。」
男孩向著風皺皺眉頭,搔搔領子,喃喃說:「我打扮得像漂亮的玩偶,只為了看她吃東西。而且這身衣服連口袋都沒有,害我什麼都不能帶給妳。」
「其實用不著的,知道嗎?」女孩不以為然。「雖然你我所謂的富足差異有如大象和高塔,但我擁有的的確很足夠了。」
她眼眶染黑的眼睛閃向地上,又望向男孩,接著溫柔地拉起他的手,帶他離開沒遮蔽的小徑,經過大理石長椅與噴水池,進入花園深處。他們經過快被採光的果園,經過的過度擠壓的葡萄藤,來到一堆亂石堆旁,石頭上著厚厚的苔蘚,彷彿老虎或豹子的遺體,雖然早已死去,毛皮卻在死後不斷生長。石塊長長的影子下,孩子不受寒風吹襲,但女孩仍向手裡呵著氣,暖和她沒血色的指頭,男孩的衣襬則被露珠和先前的雨水沾濕。他似乎毫無所覺,正扯著他華麗的背心,好奇地看著女孩。
「知道嗎,我應該可以帶件衣服給妳。」他害羞地說。
女孩又哈哈笑了。
「我有好幾打姊妹,她們有幾百件衣服——我確定少了一件她們也不會發現。一定很溫暖,而且比破舊的衣服柔軟。」
女孩看了看她裙子襤褸的布料,搖搖頭。「我能拿她們那樣的裙子幹嘛?不如在我頭上也縫上珍珠吧。不用了,我冷的話有樹葉做的毯子和我的鳥兒。我不是她們的一員,而且讓駱駝穿戴蕾絲、鈴鐺和珠寶很蠢。那樣只是在嘲弄那頭可憐的畜牲而已。」
他們一時間沒人說話,男孩慚愧不已。天色漸暗,灰灰黃黃的天空襯著花園的奼紫嫣紅,天光緩緩從雲朵上消失。他看到她肩上冒出了雞皮疙瘩,腳趾凍得青紫。但他很了解小女孩的自尊,知道不該爭論衣服的事。
男孩不安地玩弄著手鐲,終於脫口而出:「還有……還有別的故事嗎?」
「喔,當然了。」女孩笑出聲。「永遠都有別的故事。」
女孩把頭靠上潮濕的苔蘚,閤上眼,眼皮上的黑暈和從前一樣深,一樣完整。她開始壓低聲音說話,宛如玻璃笛子流出的氣息。
「我要告訴你我右眼皮上的故事。」
「從前有一道又長又很荒涼的岸,是你能想像中最灰的灰,荒涼的岸環繞著一座荒涼的湖,湖水黑到令白色恐懼。湖中離岸邊很遠處,隱約可見一座樹木茂密的小島。淺灘上有個歪歪倒倒的碼頭,有艘小渡船,幾乎只是梣木做成的筏子加根長桿,有個身穿褐色寒酸斗篷的高大男人來回撐著渡船——斗篷掩飾了他的姿態,不過他沒彎腰駝背的話,應該算高吧。一個煩惱的青年要去那座島,來到這道又長又荒涼的岸邊這座湖濱這個碼頭停的這艘渡船旁。他只有一條手肘蒼白 發青的細瘦胳膊,由於父親是七男,自己也是第七個兒子,所以自然叫阿七……」
渡湖的故事
濕冷的卵石湖畔上,一粒粒灰石頭都因湖水、雨水和霧氣而濕滑。水邊除了薄薄一層綠黴什麼都不長,沒有磯鷸在岸邊啄食蟲蟎,沒有香蒲在蕭瑟無味的風中搖擺。天上像絞出汗似的,透著遲緩陰鬱的光線,兩個黑色的人影襯著沉重如羊毛的天空。除了他們彎彎的背脊之外,人影沒有其他特徵;一人背上長了肉瘤,骨骼畸形,另一人在背包下駝著背。兩人緩緩靠近,最後碰在一起開始說話時,遠看成了一大塊黑色形體。
年輕人仰望著渡人,渡人臉上的皺紋有如星圖,眼睛和頭髮卻黑得像一個冬天前才出生。他的背脊彎曲,但身形依然高大,正倚著鋸子劈的船篙,朝黑水上移動的光影皺眉。
「孩子,想渡湖就要快。每天都有三場風暴,傍晚最後一陣強風會比你希望的更早吹起。」
青年蹙起眉頭,右手伸進左邊的袖子裡——左邊袖子空空如也。他以完好的指頭掏出縫補過的錢包,笨拙起取出一枚錢幣。他以被啃咬的大拇指將錢壓在掌上拿著,像在掂著錢幣比鐵重的重量;那是一小枚蒼白的錢幣,因年久而泛黃,錢幣上印的印記是七顆發光芒的星星和數隻蜘蛛纏繞的圖案。他把大拇指挪到錢幣上,嗅著寒霧,接著直直望著渡人,把錢遞出去,像在試探渡人會不會拒絕。
渡人沒伸手拿錢。他的目光從男孩的臉龐掃向空盪盪的袖子和船資。
最後,他嘆了口氣,微弱粗啞的聲響有如鳥類的雙翅摩擦聲。他說道:「孩子,我知道這是什麼。」
阿七哼了聲。「老傢伙,這樣夠嗎?」
「太多了,多太多了。不過我會收下的。」
阿七慢調斯理地交出錢幣,還用拇指揉了揉才遞出去,接著爬上渡船,在因他體重傾斜的船板上平衡身子。他安頓下來時,瞥了眼從架上拉起船篙的痀僂身影。渡人襤褸的斗篷隨他的動作而挪動,布料勉強蓋住男人胸膛,阿七覺得彷彿看到破布下來回閃過黑綠色的爪子,不過只是驚鴻一瞥。阿七搖搖頭,告訴自己他被霧騙了,然後靠向身後的簡陋桅杆。桅杆像匹兩腿馬一樣毫無用處,上頭的船帆破爛不堪,渡人看來已經放棄使用,把船帆捆在桅杆上。
船篙緩緩帶著他們通過寬廣的湖面,湖水想必很深,那根桿子看似完全無法勝任。一時間船夫和乘客兩人都沉默不語,最後渡人才勉強吞口口水,開口說話:「你這錢是哪來的?像你這樣的年輕傢伙不該有這種東西。」
湖水像廢油一般流過船篙旁。阿七聽了咯咯笑,笑聲和他刺耳的咳嗽沒兩樣。他的眼神空洞疲憊,說道:「我沒你想得那麼年輕。」
渡人說:「這座湖比你想像得還寬,湖水像折鏡,扭曲了距離。我們倆有段時間共處,而我不聾不啞。我叫牧歌,這是愛取名字罵我的人叫的;我想知道這男孩個子和能耐都不如養鵪鶉的農夫,為什麼會有德希巴。」最後這個詞被他像吐出牙齒一樣從嘴裡吐出,在他們倆之間閃亮刺眼。
「人都是在哪找到錢的呢?」阿七嘆著氣,遠望灰色的水面和遠方光禿禿的樹頂。「問阿城的三件式衣服是哪來的,答案顯而易見。問沙度基安的銀是哪鑄造的,答案就在問題了。問我的德希巴哪來的——我會怎麼回答,明顯得很。我去過精髓之城而且逃出城來了……」
十二枚錢幣的故事
我出生時,哥哥都已長大成人,像公牛一樣身材魁梧,像草一樣老實。我幾乎不認得他們。不過我母親仍像她沒有過別的兒子,另外六張嘴沒拉扯著她,十二隻通紅的小手沒抓著她頭髮一樣,將我抱向她的乳房。我父親沒給我名字,只給我一個編號,然後又回去買醉了。
當然了,我小時候只知道母親愛我,父親不愛——我小小的心還無法理解她的擁抱和他沉浸於酒精的沉默是基於同一個日子,而那個日子就像柔軟土地裡的一個坑。我不知道他們九個月來都祈求得到女孩,還吃著糊狀的蛇內臟,在祕泉的泉水裡替我母親洗肚子。
然而,又來了一個兒子,而我雙親總像朝聖者一樣虔誠,像螞蟻一樣老實。
我族第七子的第七子是恩賜的象徵,而我們必須回應這種恩賜,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那個男孩在第七個生日當天得讓人安置在山腰上,用五根白木樁縛在地上,任由星星發落。第七個兒子可以換來第八和第九個兒子,還有第一個孫子與第五個孫女。很公平,不是嗎?用一個孩子換取好幾打、好幾打等待出世的子孫;小男孩則躺在山上,在雨中顫抖。
我們的習俗向來如此,即使哪個擠滿自耕農的屋子敢拒絕欠上天的,也不是我家。
於是我母親吻了我,父親不願看我,而母親親自在遠離我們田地之處綁住我,她以顫抖的手把木樁插入鬆軟的泥土,鼓起勇氣把繩子綁牢。這時我告訴她,她沒必要這麼做,我們大可以告訴別人我之前還有個死嬰,這樣就夠了,一個灰白的死嬰對星星就夠了,而我根本不是第七個兒子,我是第八個,是個好孩子,她不用把我留在個好黑暗、好黑暗又好寒冷的地方。她最後一次親吻我額頭時,笨拙地趴在我四肢伸展的身軀上想抱住我,哭了出來。她的淚水滾落我臉頰,落到我嘴脣上,就是我僅有的飲水。她告訴我,誰也不知第七個兒子發生了什麼事——或許會發生美好、特別的事。但她的眼神死氣沉沉,她騙人時,我無法注視著她。
過了片刻,她離開了,我仰望著星辰,但我不相信星星是活的——怎麼可能相信呢?
太荒唐了。什麼樣的星星會想吃男孩子啊?或許祂們並不想吃我們,只是想要我們替祂們拉牛車、摘櫻桃或星星得做的其他雜務。活生生的星辰是童話故事,而我不是小孩。不會有誰忍心對小孩做這種事,所以我一定是男人。男人即使在黑暗與寒冷中,也很勇敢。
我大概是睡著了——一定沒錯,因為我記得自己醒來,而身邊滿是提燈和野草燃燒的氣味,還有點光線,那光線已經沒入銀色的記憶中,我的繩子鬆開了,鬆鬆擱在我身旁的草地上。我坐起身揉揉雨水浸濕的麻木腳踝、雙腿,最後腳踝和腿刺痛又難受地恢復知覺,我才有辦法辦起來。
但我沒站直。
一陣風穿過小山谷,又將我擊倒在地,風來得又猛又急,像關上覆著雪的窗戶一樣倏然闔上我的雙眼,讓眼睛在眼皮後流著淚,又抹去我皮膚上每一滴汗,直到我乾得像張紙。我睜不開眼,什麼也看不見,但黑暗中似乎有手抓向我,拉扯著我的衣服,將我抱入無法想像的手臂中。黑暗穿過黑暗,時間無語地流逝。
那種時刻男人雖然不會睡著,我卻喉嚨痛著醒來,另一個孩子的手臂重重落在我臉上。那條手臂瘦骨峋嶙,手肘明顯。我努力著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躺在另一具身軀上方,那身軀消瘦的程度和先前的身軀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透過交結的肢體望上去,發現肢體之上有冰凍的厚玻璃條。風勢減弱了一點,就像悶熱髒汙的熱風減弱為沙塵暴那樣,至少減弱了。風鑽過牢籠和所有稜稜角角的肢體之間吹襲著。
我從那團混亂中掙扎而上時,一些睡著的孩子呻吟著翻身,一些醒來的孩子挪到一旁;他們全都近乎全裸,可能一度盛裝打扮的衣服破破爛爛,而我爬過時拂開他們的破衣,也沒人伸手拉衣服蓋住裸體。總共大約有二十個孩子,全像堆起的牛肋一樣塞進玻璃籠裡,而我爬到了那堆身軀頂上,望著外面破敗的世界。
請對我耐心點——我努力在描述一個你永遠不會看到的世界。
我望著某種中央廣場時,風吹得淚水流下我臉頰。廣場蒼白的邊緣有房舍、噴泉,甚至有座鐘樓,但我沒看到木材或石材。這地方的一切都是用風吹來的東西建的——有紙、魚骨和倒霉鳥兒的屍體、毛皮的碎片、破碎的灰泥和蘋果皮、檸檬皮、椰棗種子、舊衣、沒了底的鞋子、沒了鞋子的鞋底、磨損的繩子和滑輪的碎片。
不過城裡主要的碎片與這碎片之城的大部分,都是紙。噴泉噴向空中的是對開的紙、經文和全開的紙,強風扯著這些紙進行建設——無盡吹拂的風將無數的紙頁密結成牆垣、障梯和尖尖屋頂。我懷疑暴風只要短暫止息,這個地方就會化無虛無。
玻璃籠掛在廣場高臺的一個鐵架上,我們上方垂著斑駁遮篷,篷子的框架上繃著布條,一些布條幾乎滑落地上,隨處可見破洞、裂縫和破損,但在布篷不可靠的遮蔽下,風勢有如任性的嬰兒,雖然馴服了些,卻決心一有機會就奪回掌控。忙碌的廣場裡往來不息的是搖搖擺擺的生物,牠們有著纖細的胳膊和腿,頸子好似天鵝,在肩上高高彎起連接著頭,大大膨起的肚子脹得像腹中已經塞滿酒肉又懷了孩子的女人。偶爾會有隻生物從細長的小腿上撕下吹來的紙張。月光像刺穿肌膚的骨頭,朦朧地透過破爛遮篷照耀著。
一連好幾小時,我們都被丟在籠裡發著抖,盲目地抓著彼此取暖。約莫黎明將近的時刻,我抓著一條手臂藉力移動,卻聽到細細的喊聲——這時我頭一次看見了她。她比我稍稍年長,卻瘦弱很多,比隆冬的小鹿還瘦,她睜著大大的黑眼睛仰望著我,黑髮像病人頭髮一樣草草剪到貼近頭皮處,留下參差的一塊塊頭髮和禿掉的地方;嘴脣蒼白龜裂,像幾天都沒喝水一樣。她細瘦的手腕在我手中痛苦地彎著,目光瞥向在廣場遊蕩的生物,又轉回我身上。我像被她灼傷一樣放開她,而她的確灼傷了我,那雙好黑、好黑的眼睛像烙印一樣確確實實地燒到了我。我伸出手想把她拉出那堆手腳,但她搖搖頭縮回他們之中。我小心翼翼地讓頭倚著她;而她微微咳了咳。這是我第一次觸碰到她,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嘴裡發出聲音。
太陽在強風擾動的高高雲朵後變得微弱灰矇時,一隻長頸的生物悄悄走上高臺。牠迅速打開籠子門然後閃向一旁,避開翻滾出去的那堆孩子。牠無聲無息地戳戳我們、擰擰我們,用出乎我意料的力氣扯開我們,將我們分到高臺兩側,城裡其他傢伙領著我們排成打著哆嗦的兩個隊伍。那隻生物的皮膚蒼白銀亮,彷彿表皮下有水流過;摸起來卻又乾又冷。
女孩和我分到同一個行列,我鬆了口氣;我們這隊的長度比另一隊短很多。
我們倆併肩站著等待。我們對面的孩子用比膚色淺的一條繩子從手腕綁在一起,牙齒打著顫,腳趾發青,無助地望著我們。接著,他們細胳膊的守衛便把他們拉向我們這邊,將繩頭交給我們這排的最後一個孩子。那隻生物粗暴地戳著他,最後乾脆把繩子放進他手中,闔上他的手指。打開籠子的那隻生物這時抓起行列最前面那個孩子的手,帶我們所有人離開。我們本能地牽起手,像跟在母親的裙後去野餐一樣。女孩輕輕握著我的手,我們走出廣場,進入呼嘯,穿過幾乎完全用公雞骨頭和石枝幹搭成的街道。道路在我們腳下嘎吱作響,我們在巨大的建築物門口停下腳步之前,嘎吱聲是唯一的聲音。那棟建築在廢物堆出的牆上有座結實精良的門。
這兒可能曾為教堂,是座有著高塔的大會堂,此刻卻像城裡其他大部分的建築一樣,主要建材變成了紙;我後來才知道這兒是工廠。許多印上的字我都會讀,但詞語相互折疊覆蓋,成了神祕的胡言亂語:
以下這本書是小丑、竊盜、罪犯在精髓之城和城裡所有市場興盛依山羊肉命令關閉——兩份裝盛的酒杯不是藍色、黃色、紅色的絲以經營者的手臂量測而非顧客的狼湯熱騰騰又美味的克拉重量被埋藏在此的一個孩子,臉上警告:出售蟲害麥子綠玉髓竊賊的所有財富將以最重的罪刑起訴……
字語無盡地迂迴盤繞,像帶狀雕刻一樣繞過門楣,爬上牆,其中有羊皮紙、羔羊皮紙、普通紙張和亞麻紙,有白、有金,還有黑色、灰色,甚至深紅,亮綠色的黴菌在某些角度閃閃發亮。孩子通過那道門,沒被綁起的先走,接著是被綁起的;當時我看到只有在這兒的紙張之間擺了扇真正的門,覺得好奇怪。沉默像堆在我們肩上的石頭壓迫著,我忍無可忍。就在被綁的最後一個孩子踏進門時,我拉著女孩一同溜開隊伍中的位置衝了出去,跑下階梯,來到骨頭和枝幹造成而被風鞭笞的街上。
那種生物瘦弱的腿動作好怪,像嚇人的鴕鳥一樣;一隻生物輕易地抓住了我們。牠在一條沒有強風吹襲的巷子裡抓住我的頭髮,然後往工廠挪去,試著用牠枯瘦的手指引導我們。但我堅立不搖,我朋友靠向我身邊。
我壓低聲音說:「我們在什麼地方?」但我的聲音在死寂空盪的巷子裡卻像大吼。那生物似乎嚇到了。
牠遲疑地說:「你們不可以跟我說話。」
我堅持道:「沒人跟我們說的規則,我們沒辦法遵守。」
「現在知道了吧。回裡頭去,別再惹事。」
女孩說:「我們不要遵守我們不同意的規矩。你又不是我們爸媽。」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低沉渾厚,像樹林地的地面一樣堅定。
「她說的沒錯。」我說。「告訴我們這裡是哪裡,還有,你們把別人送去的是什麼地方?」
牠困惑地站在那兒,望著大門,牠在那兒的同伴已經和最後的孩子一起消失了;接著牠看看我們,又瞥向大門,一邊踩著高蹺似的腿搖擺著。最後,那生物哀怨地說:「我一定會被處罰的。」
女孩揉揉她被人剃的頭,說道:「聽著,有別的孩子嘗試跟你說話嗎?」
「沒有過。」
「那你就不能確定會不會遭到處罰。不過如果我尖叫、他逃走,你絕對會被罰了。告訴我們那些事,我們就乖乖的,聽完就去你要我們去的地方。」她睜著像刀刃一樣灼熱的眼望著我。「我們保證。」
那生物深深吸口氣,把破爛的外套拉向牠巨大的肚子上。牠的嘴很寬,幾乎裂到耳邊,臉頰上掛著一綹綹泛藍的毛髮。
牠清清長長的喉嚨說:「好……好吧……」
《黑眼圈III:風暴之書》
花園中
落下的蘋果和破裂的果皮沾濕染紅了花園小徑。風颳著枯葉掃過青翠盡失的草;緋紅吞噬了揮舞枝葉的樹木,直到無數灌木站成長排,有如長長黑莖的血紅花束。
這是女孩最愛的時節——這時食物最好找,從早到晚空中滿是振翅拍打聲,烏鴉盤旋南飛,雁鵝飛向更遠的南方,去溫暖的世界之腹。秋日她的裙子總是盛滿石榴和白頭翁的蛋,空氣雖然涼了,葉子的顏色卻不會騙人,像矮胖鐵鍋下的火一樣溫暖了她。
她透過肉桂樹火紅的枝幹看著宮裡女眷區的高高窗戶裡。她的手掌被香氣熏人的樹皮染上紅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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