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反派做到他這麼慘,也可以說是史無前例了吧?
想他堂堂大金的親王世子,竟然會倒楣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簡直是沒天理了!
無論是耍心機手段智謀,只要是反派該具有的特質他一樣都不少,可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嗯……算來算去,唯一不足的,只有武功了吧?
既然如此,就盯準這個人吧!
北五省綠林盟主、抗金義軍的中流砥柱、武功蓋世卻土得掉渣兒的笨蛋--謝嘯峰!
只要他想的東西一定要拿到,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辦到!
就算是命中注定,他也要逆天改命,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調寄蝶戀花‧東風晚
柳困桃慵春意懶,
畫舸蘭舟,
夕照波光璨。
莫道東風今歲晚,
煙濛水皺春心亂。
章節試閱
第一章 西子湖畔
臨安古稱「錢唐」,歷史悠久,風景優美。隋文帝平陳後,廢除了錢唐郡,改稱杭州。開皇十一年,越國公楊素指揮民伕在鳳凰山築起周圍三十裏的杭州城。此後隋煬帝又開鑿了江南運河,自京口通往杭州,長達八百餘里。有了便利的海陸通航條件,從唐朝以後,杭州城開始繁榮。
五代時吳越帝王曾以杭州為都城。到了北宋,杭州已經被稱為「東南第一州」,商賈並輳,繁華富庶,冠絕一時。南宋建炎三年,高宗南渡至杭州,升杭州為臨安府。紹興八年,南宋正式定都臨安。
宋室南渡後,君臣不思進取,偏安一隅,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擴建修繕宮殿郊廟。除了方圓九裏的宮城之外,在西湖沿岸又形成了一個中心聚居區。達官貴人們享受著燈火樓臺、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正所謂「一色樓臺三十裏,不知何處覓孤山」。
宋紹興二十七年,金正隆二年,臨安。
這一年的江南冬天,天氣格外寒冷。西子湖畔,卻有一個僅著粗布單衣的青年緩步而行。他眼望湖畔樓臺林立,園林鬥豔,不禁搖頭歎息。
「唉,北方河山尚且淪落在金虜手中,金主完顏亮更是野心勃勃,有南侵之意。可歎江南卻還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其時正是除夕前日,城內外空前熱鬧。已近黃昏,下了工的市民往來買賣年節用品,喜形於色,絡繹不絕,更無人注意到這個獨自神傷、風塵僕僕的外地青年。
湖上畫舫駛過,坐在船頭的花娘搖著手絹兒向他拋了幾個媚眼,唬得青年慌忙別過頭去,臉一紅,那張古拙平凡的臉龐頓時生動起來。花娘眼前一亮,不禁揚聲道:「好弟弟,莫害羞。上船來呀,姐姐今夜一定好好安撫你的異鄉寂寞!」
青年更是窘得滿臉通紅,忙不迭地向後便退,像是生怕花娘從湖上畫舫殺下來拖人。砰地一聲,竟把身後一個人撞飛了出去。他一愣,趕緊回身把人扶起,手忙腳亂,無比狼狽。
畫舫上的花娘看到這情形,笑得打跌,道:「好個純情的小兄弟!」船尾的老艄公輕輕撐開長竿,畫舫從湖面滑過,濺破平滑如鏡的水面,留下一道長長的水痕。
原來,這質樸的鄉下青年,正是北五省新任的綠林盟主——謝嘯峰。他家學淵博,一身內力深厚之極,因此在無意間便把撞上自己的路人給震飛出去。好在他及時發覺,趕緊收了內力,否則就要鬧出人命啦。
這時謝嘯峰打量著被自己扶起的人,疑惑地眯起了眼睛。那人不過十來歲的少年模樣,褐布短衣漿洗得還算乾淨,卻綴著不少補丁。很輕易就能看出他不會武功,只是為何直到他碰觸到自己身體時才被發現呢?一般而言,平常人不可能無聲無息接近他這種武林高手的身畔幾步之內啊。
少年罵罵咧咧地道:「你走路不生眼珠嗎?」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就想走開。
謝嘯峰一愣,呆呆地正想道歉,忽地發覺不對,一抬手扭住了少年的胳膊:「小兄弟,要走可以,把你偷走的錢袋還來!」原來就在剛才一撞之時,這少年竟然已經輕輕巧巧把他的錢袋偷走了。要不是發覺得快,就要做出「被賣掉還幫著數銅板」的蠢事啦。難怪人家說江南臨安連偷兒都是冠絕天下,真是好險好險!
少年眼珠骨碌碌一轉,道:「莫血口噴人!誰拿你錢袋了!莫不是你剛才被畫舫娘子勾了魂魄,竟是糊塗了不成?」
謝嘯峰臉一紅,心想這小孩也敢隨便取笑自己。好在不會練嘴皮不要緊,直接來動手的!他也不多話,手一探,就想伸進少年懷裏去搜自己的錢袋。沒想到那少年立刻殺豬般地大叫起來:「來人呀!有人當街猥褻幼童啊!」
謝嘯峰一愣,心想:他是個男孩兒,叫什麼叫?
不料四周目光「刷」地一下全聚攏過來,眾人神色又是驚駭又是鄙夷。湖上那艘畫舫竟也去而複返,花娘揶揄的笑聲傳入耳畔:「哎喲,好弟弟,瞧不出你好這一口啊!」
謝嘯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自幼在北方山寨長大,長年累月只懂得練武習藝,哪里曉得南方宗室貴族褻玩孌童的惡習?只是他內功精湛,耳聰目明,稍一運功就聽見了圍觀諸人的竊竊私語,頓時框啷一聲,石化當場。
玩男人、走後庭、戀童、荒淫無恥……種種聞所未聞的辭彙。
……江南的小孩真是狡猾可惡!
少年見他發呆,機不可失,身子好似泥鰍一般從他手中滑了出去,拔腿就跑。謝嘯峰「咦」了一聲,沒想到這個小賊不會武功,身法卻十分機靈。不過他畢竟不是泛泛之輩,眼見少年已經跑出老遠,一個縱身,剎那間便擋在了他面前。
「小兄弟,錢袋拿出來,我也不與你為難,放你走便是。」
少年看見他出神入化的身手,臉色有點發青,但仍是強撐著說:「這位大俠你誤會了!小的真沒有……」他看見謝嘯峰臉嫩,存心欺負他在自己大叫非禮之後不好再搜自己內懷,竟是死都不肯拿出錢袋。
謝嘯峰微微皺眉,也看出了他的心思,稍一思忖,便說:「小兄弟,得罪了!」一伸手揪住了少年的後領,把他整個人騰空提了起來。
圍觀的人群中傳出驚呼。要知道這少年就算再瘦小,一個大活人怎都不會輕到哪兒去。謝嘯峰竟然憑著單臂之力把他臨空提起,這份膂力實在驚世駭俗!當然旁觀者中如果有練家子,更可以看出他這招已經用上了深厚的內家功夫。
這時湖面上那艘畫舫也在岸邊停了下來,那個嬌俏多情的花娘走進艙中,片刻便卷起窗帷,有人自艙中朝這邊瞧了過來。
只不過謝嘯峰這時候可無暇他顧。他沉聲運氣,手中微一用力,把少年淩空一拋,單手抓住了他的腳踝,頓時把他頭下腳上地翻了過來。那少年身子被倒懸在空中,饒是古靈精怪也不禁哇哇大叫起來。
謝嘯峰笑道:「看你還狡辯!」提著他的腳踝用力抖動,只聽嘩啦啦一陣響,從少年懷裏七零八落掉下來許多零散東西,除了他的錢袋,還有散碎銅錢數枚、石灰粉一包、小刀片、兩片楠竹快板、一包油紙包的點心,甚至還有一副藥包。
謝嘯峰撿起自己的錢袋,看著地上那堆東西微微發愣。這時那少年也不逃跑,蹲下來把其他東西撿起來,嘴裡還嘟囔道:「錢袋你拿回去了,其他東西可是我自己的!」
謝嘯峰微一猶豫,道:「這藥包是……」
少年抬起頭,望了他半天,忽然用力眨巴眨巴眼,擠出兩滴眼淚,道:「大俠,我也不想做賊啊!實在是我……」
謝嘯峰看到他的神情做作得惹人發噓,忍不住道:「千萬別說你家中上有八十歲的老祖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妹妹,還有母親身患重病無錢醫治!」
少年僵住,隔了片刻乾笑出聲:「哈哈,怎麼會呢!那也太沒新意了!」伸手擦擦額上的汗水,忽然臉色一變,無比正經地道:「大俠啊,你有所不知……」
竟然敲著楠竹快板按著蓮花落的調子唱了起來:
「小人我祖輩住在蔡州的城邊,
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誰知那金虜他興兵來攻佔,傾覆了大好家園!
幸有個岳爺爺力挽狂瀾,收復失地只手回天。
只恨朝廷皇上都無眼,貪安逸枉顧江山啊枉顧江山。
十二道金牌把大軍攔,蔡州淪落遺恨人間!
岳家軍十年之功廢於了一旦,情勢已難挽。
為生存我爹娘只得背井離鄉到臨安。
誰知秦檜大奸賊實在太陰險,
莫須有的罪名把將軍來冤,風波亭將毒酒來暗算,
可憐那岳將軍忠魂歸天!此恨更難填。
我爹親憂國事一病不起命絕塵寰,
一家老小悲聲歎,又遭官府陷害吞沒家產,
我娘親懷著我流落在街頭廟前。
十數載乞討為生命運多舛,母子倆真淒慘啊真淒慘!
到頭來終是落得生死陰陽兩分散。此恨更綿綿!
到而今小人我一十五剛滿,孤苦伶仃無人管。
為討生活身不由己鑄大憾,偷盜之行非無端,
但求至誠君子莫為難啊莫為難!」
這少年一整首快板兒現編現演,唱得字正腔圓,更難得的是擠眉弄眼了一陣後,小臉上終於掛下數行鼻涕幾行淚水,顯得情真意切。江南雖多的是說唱嫺熟的說書人,像他這樣要哭便哭的,還真是百中無一。那坐在船頭的花娘用手絹擦著哭紅的眼睛,不勝唏噓:「太可憐了!真是太可憐了!」
謝嘯峰忍不住問道:「那你這藥包……」
少年接著唱道:
「流落市井也遇見小弟同病相憐,
平日裡相互扶持多照看。
入冬來冰凍三尺風雪連天,
吃不上三餐,衣裳單,他染了風寒,
眼見得無錢治病命懸一線,
做人大哥的寢食難安,牽掛在心田,
恨只恨奸佞當朝世道艱難,百姓受苦顛沛離亂,
這才迫不得已偷了您的錢!」
聽著這曲「蓮花落」,謝嘯峰不由思緒萬千。
南渡君臣輕社稷。
這少年雖然瞎編亂誇張的地方很多,卻把眼下朝廷頹勢說得一清二楚。想到當年岳飛將軍蒙冤而死,眼下金主完顏亮又是野心勃勃即將南下。大廈將傾圮,可朝中哪里還有擎天棟樑?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舉目眺望,湖畔地氣濕潤溫暖,卻因冬末最後的酷寒,新發的柳枝都是「綠柳才黃半未勻」。只恨東君遲遲不肯吹來春風,辜負了垂柳桃花的滿腹春心。
——他此番渡江南來,其實也正是為了替北五省的抗金豪傑聯絡江南武林的志士。然而若朝廷無人主持大局,他們這些江湖人士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說:「唉,好孩子,你莫哭了。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做賊。這樣罷,我給你些銀子,你去給你小弟抓些藥吧。」
說來神奇,他此話一出,那個少年立刻抬起臉,袖子一抹,滿臉的淚水瞬間就全沒了,笑得眉眼彎彎:「大俠說話可要算話,不能誆騙我喔!」
謝嘯峰面皮抽搐了一下,但還是道:「我自然不會誆你。」
不論這少年說的是真是假,金兵南下以來,多少黎民百姓流離失所。像少年這個年紀的小孩,大部分都是戰火中留下的孤兒。他只須付出些許銀兩,便能拯救一個人的一生,怎麼算都是值得的。
他心思單純,立刻便從錢袋裡掏出銀兩。這時那少年眼珠骨碌一轉,道:「大俠,小的知道你宅心仁厚,自然也不好貪心。這臨安府雖是富庶,但貧戶一家三兩銀子就能過上一個月。你就好人做到底,給我一人三兩銀子罷!」
謝嘯峰大奇,他看出這個少年十分滑頭,雖然未必是心壞,但借機敲詐卻是少不了的。沒想到只向自己討要這麼點。他此來臨安,身上帶的盤纏已經不多,但是區區三兩還是綽綽有餘的,於是掏銀子遞過去。
少年立刻接過銀子揣進懷裡,又笑嘻嘻地伸出手來:「大俠,還有小人的二弟……」
謝嘯峰啞然,臉上掛下一排黑線:原來這小子打的是每個人三兩的主意!不過原本他就打算多給些銀子讓他給小弟看病,當下也不多言,又拿了三兩給他。
少年納入懷中,又伸出手:「小人還有三弟……」
旁邊畫舫上的花娘看得忍俊不禁,噗地笑出聲來。謝嘯峰又好氣又好笑:「三弟給完了不會還有四弟吧?」
少年眨巴眨巴眼:「大俠,小人說的是真話哪!」頓了一下,中氣十足地喊出來:「小弟小妹,還不趕緊出來向大俠謝過贈銀子的恩德!」
呼啦啦一陣,四下角落湧出一堆髒兮兮的小孩子,把謝嘯峰團團圍在中間。無數雙黑乎乎的小手攤開在他眼前。
這時就聽見那少年笑道:「小人只不過有……九個弟妹而已!」
謝嘯峰腦門子上滴下好大一顆汗珠。他雖是武林世家出身,從小母親卻對他要求嚴格,衣食住行都極為樸素。此番南下大事,他隨身也不過帶了區區二百兩之數。按理說也是夠多了,但哪里經得起他東施捨一點,西分發一點,廣施善心的結果就是錢袋癟下去,現在只剩下三十兩銀子而已!
九加一共十個小孩,每人三兩……嘿嘿,恰好把他榨得一乾二淨!
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難道這小孩偷錢時就掂出自己錢袋裡到底有多少銀子了?
停在岸邊的畫舫上,卷起的窗帷後,隱隱傳來男子若有若無的低笑。他忍不住回頭,依稀瞧見舫上茜紗籠煙、珠簾搖曳,華貴富麗到了極至。而輕綃紗帳後影影綽綽映出一個側影,想必就是那發笑之人。龍腦特有的辛香氣息混雜在湖面上的水氣中隱約傳來,香氛迷離。
謝嘯峰「咦」了一聲,覺得十分蹊蹺。龍腦香氣辛辣開竅,一般是重傷昏迷的病人用以提神之用。這麼一來,這人的身份卻撲朔迷離起來。若是個世家貴公子,又怎會像江湖草莽一般受傷呢?
他在出神發呆,那幫小孩子卻是老實不客氣地拿了他的錢袋,歡歡喜喜地「分贓」完畢。那個狡猾的少年把一幫弟妹集合起來,正想「滿載而歸」。看見謝嘯峰那副呆樣,想了想又停下步子:「哎呀,大俠你莫再向那邊瞧了!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踏前一步,低聲道:「那艘船是臨安最出名的花魁——碧淇姑娘的船。大俠你雖然年輕英俊,可惜太寒酸啦。想做碧淇姑娘的入幕之賓,還差得遠呢。」
謝嘯峰臉一紅:「你胡說什麼。我是看見船上似乎有位公子……」
少年大奇:「碧淇姑娘豔名遠播,歌喉琴藝都是一時之絕,因此也生就一副驕傲脾氣。要是不中她的意,便是一擲千金的王孫公子也休想見她一面。更從來沒聽說她會讓恩客登堂入室上自己的船。」
謝嘯峰卻想:我聽說風塵之中常有奇女子。這位碧淇莫非就是唐時女俠紅線隱娘之流?卻不知船上那位公子是何方俠士,從笑聲中氣不足聽來,應就是那個重傷未愈的病人……哎呀,莫非也是我輩抗金志士嗎?臨安府狗官奸賊橫行,卻不知他被何人所傷。
少年嘖嘖嘴道:「大俠啊,都叫你不要再想了。碧淇姑娘雖美,可不是你這個窮酸小子配得上的。哈哈,看你倒也忠厚,這樣罷……小芸,你過來!」
謝嘯峰一愣,看見他從那幫弟妹中拖出一人,不由分說地交到他手上:「這是我妹子小芸。看大俠你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我們一家受了你的恩惠,沒什麼可報答的,就把小芸送給你做童養媳好了!」
謝嘯峰大驚,定睛瞧去,這才瞧出小芸瓜子臉兒,膚色微黃,五官卻頗為俏麗,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謝嘯峰趕緊甩開她的手,道:「胡說什麼!我哪里要什麼童、童養媳……」連耳根都紅了。
少年擠眉弄眼道:「我家小芸長得俏,你替她打扮一番,就是個小美人。可比你肖想碧淇姑娘來得好多啦。你可要好好待她。」
謝嘯峰怒道:「別胡說了,我……」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蹄聲得得。香車華輿,從者如雲,揚起滾滾塵煙,向這邊急馳而來。少年也變了臉色:「不好,不會是官府的人來了吧。小弟們,風緊,扯呼!」腳底抹油,立刻甩開大步溜了。那幫小孩也跟著他散得一乾二淨。
等謝嘯峰呆滯地轉過頭來,就看見原地只剩下小芸孤零零一個人。兩人視線對上,神情都十分無辜。
謝嘯峰青筋啪地暴跳了一下,不好發作,只好說:「小芸姑娘,你回去你哥哥那裡吧。我身在江湖,哪能照顧得了你呢!」
小芸沉默地看了他半天,轉身就走。只是行動間一瘸一拐,右足竟然略有些跛態。
謝嘯峰惻隱之心頓起,道:「且慢,你……那少年真是你大哥嗎?」
小芸淡淡地道:「嗯,他是我義兄。」
謝嘯峰怒道:「就算是金蘭兄妹,他也不該隨便把你丟給別人!」
小芸黯然垂下頭:「那也沒什麼。我哥要照顧我們這麼多孤兒本就吃力,何況我又是女孩,腳也是跛的,只會拖累他們。」
謝嘯峰一怔,沒想到小芸居然還會替那少年說話。細細思忖,他本來以為那少年的說唱儘是誇張不實,現在看來,卻是他一個年紀不大的孤兒照顧了一大幫同病相憐的孩子……
他想到這裡,攔住欲走的小芸道:「小芸,我不需要什麼童養媳……只是,你若不嫌棄,我認你做小妹吧。」 確實,小芸是個漂亮的女孩,再跟在那少年身邊實在不妥。臨安府紈褲惡少極多,若是垂涎她的姿色成心找麻煩,少年無權無勢怎能保護她?看來他將小芸託付給自己也是出於好心。
沒想到小芸立刻抬頭,掩唇奸笑道:「哦呵呵呵!我哥說得沒錯,你真是個濫好人,一裝可憐就上當!既然這樣,小芸以後就纏上你了!」
謝嘯峰嘴角抽搐:江南的小孩都是這種德性麼?真是好人作不得啊。
正在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突然聽見那急馳而來的馬車在岸邊停下,一個滿臉痘花的年輕公子搖搖擺擺下了車,沖著畫舫扯開嗓子就喊:「碧淇美人兒,惜香才子這廂求見了!」
謝嘯峰遙遙望去,見那位公子滿面油光,密密麻麻的痘花倒好像麻皮豆腐,居然還自稱「惜香才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公子身邊的下人聽見了,回頭罵道:「哪來的鄉下窮小子,敢嘲笑我們家公子爺!快滾開!」
謝嘯峰微微皺眉,心想:這位公子家的下人如此跋扈,只怕主人也是個仗勢欺人的傢伙!
這時畫舫上鶯聲嚦嚦,傳來不卑不亢的回話:「孟公子請回吧,碧淇現下有客,無暇招待公子。」
孟公子大驚失色:「碧淇姑娘,你竟讓別人上你的畫舫!」足尖一點,竟是不管不顧躍上了船。他有些粗淺的輕功底子,身法還算靈巧,只是落下時震得畫舫搖晃了起來。
謝嘯峰正想出手阻止這惡少,忽然聽見畫舫中傳出數聲輕微的咳嗽。
「噯,唐突佳人,真是煞風景。」
明明是微含怒氣的斥責,可那低徊宛轉卻不失清潤的聲線,謝嘯峰聽在耳中,不知怎地竟有種醺醺然的沉醉感,仿佛醇酒餘韻猝不及防地彌散在四肢百骸之間,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掌風從艙中隔空擊出,直奔氣勢洶洶的孟公子。沒什麼懸念,就聽「咚」地一聲悶響,惜香才子已經呈大字形直挺挺橫陳在馬車前,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那陣掌風來得突兀,謝嘯峰又正在出神,並沒瞧見那人動手。只是看著馬車前那攤大字形,啼笑皆非。
倏地,馬車中又躍出一個黑衣人影,衣袂帶風,身法迅捷,也不說話,已經一掌揮向畫舫艙房。謝嘯峰吃了一驚,情不自禁踏前數步,向舫上張望。
不知怎地,雖然還沒有見到舫上那位公子的面貌,他卻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他是與自己同道的俠義之輩,情切關心、感同身受。
勁風揚起層層疊疊的茜紗碧綃,水晶珠簾撞擊聲如玲瓏鳴玉,一個青衣貴公子從艙中掠了出來,迎上來襲的黑衣人。
「砰」地一聲,兩人雙掌在空中交擊,氣浪激蕩,整艘畫舫亦被波及,劇烈動盪,連帶湖面都激起了無數漣漪水花。夕陽的余暉金紅一片,斜映在粼粼水紋上,反射出璀璨的波光。岸邊,幾株早發的楊柳也被勁風鼓蕩,拂起嫩綠嫋娜的枝條。可憐朝陽處先開的迎春花弱不禁風,黃燦燦的花瓣兒頓時舞出漫天的繽紛花雨。
貴公子收掌疾退,落花如雨,一襲寬大的青色絹衣隨風飄拂,越發襯得他眉目如畫。夕陽余暉溫柔如海潮,將他的側臉斜映在繡幔之上,連影子都自有種芝蘭玉樹的秀逸。
魏晉風骨、漢唐氣度一霎時紛至遝來。
儒雅間不失英氣,疏狂中又蘊藉著萬般的寫意風流。就連他水色薄唇邊殘存的那點血漬,也是紅得那麼驚心動魄,昳麗冶豔!
謝嘯峰目不轉睛地睇視著他,胸腔中的那顆心「噗噗」跳得極快。仿佛措手不及,又仿佛期盼已久終於到來,心中一驚一乍,喜憂交織。
正是:
柳困桃慵春意懶,
畫舸蘭舟,
夕照波光璨。
莫道東風今歲晚,
煙濛水皺春心亂。
第二章 義結金蘭
謝嘯峰眼見貴公子口吐朱紅,動了俠義之心,不假思索提氣躍上了畫舫,擋在他的身前。這手輕功超逸絕倫,看得貴公子和黑衣人都是暗自吃驚。
這時只聽他揚聲對黑衣人說道:「這位公子有傷在身,你趁人之危,實乃宵小行徑!且讓謝某來領教你的功夫!」
黑衣人一怔,注視了他半晌,笑道:「哦喲喲,想不到這世道還有這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呆……呃,俠士……」他本來想說呆頭鵝,幸好及時吞回。
謝嘯峰怒視著他,毫無退讓之意。
黑衣人略一思忖,道:「譚玄望,今天你有這位高手助拳……也罷,占不到便宜的賠本生意,我李思南可從來不做,告辭了!」俯身抱起昏迷的孟公子回了馬車。
臨了卻又回頭道:「哎呀,我今天慷慨大奉送,再提示你一句,你那位對頭雪衣侯沒死,傷勢也快好了,只怕遲早要來找你算帳!」
譚玄望聽了,臉色陰沉下來。謝嘯峰在一邊聽得分明,忍不住想:雪衣侯這名號好生熟悉,不正是南下挑戰武林群豪的金國第一高手?看來這位譚公子果然是我輩俠義中人!只是「譚」這個姓卻少見,只記得嶺南那邊似乎有譚姓的武林世家,莫不成這位公子是那一家的子弟?
沉思間李思南已經上了馬車去得遠了,他回過頭去,正迎上譚玄望似笑非笑的臉龐。他薄唇微翹,眉目秀雅,一笑起來,右頰上還會出現一個小小梨渦,真可謂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刷」地一聲,他展開描金摺扇,半遮半掩在面前,只露出明潤含笑的一雙眼,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掩不住的點點戲謔與狡黠。
謝嘯峰沒來由地臉紅心跳,胡亂拱手為禮道:「在下謝嘯峰,冒昧出手,還望公子恕罪。」
「噯,這是什麼話!區區還沒謝過兄台的援手之恩呢。」譚玄望搖著摺扇,笑得開懷,「來來來,請入內奉茶。」
☆☆☆☆☆☆☆☆
金渠體淨,只輪慢碾,玉塵光瑩。
茶中絕品,以色白為上,翠綠乃下者。上好的顧渚紫筍,碧淇姑娘挽起羅袖,纖纖玉指將茶餅小團細細碾成瓊粉玉屑,入水煎煮。
從來佳茗似佳人。
碧淇巧笑嫣然,眉梢眼角,柔情萬種,殷勤奉上茶盞。茶湯清澈明亮,茶芽形似蘭花,銀毫明顯,香孕蘭蕙之清。尚未及唇,嗅之已經中人欲醉。芙蓉帳神仙茶,更有解語名花紅袖添香,此情此景,怕不羨殺天下男兒!
譚玄望斜倚在錦榻之上,笑吟吟地看著對面的謝嘯峰。為報答援手之恩,他特地更衣之後就出來待客。遍室綺羅,佳人在側,更顯出他人品風流,氣質矜貴。
相比之下,謝嘯峰卻手足無措起來。不是被這畫舫中撲面而來的靡麗奢華所動搖,而是——
面對這位才情風流的貴公子譚玄望,他竟不知不覺起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在湖畔驚鴻一瞥,譚玄望出掌退敵,也不過只有一招而已。如果論起武功高下,他並不見得是謝嘯峰的對手。只不過他這種王孫貴胄的華采氣度,才子名士的儒雅風流,卻叫謝嘯峰大為心折。他之所以出手相助,除了心中先入為主地認定譚玄望是同道俠義輩之外,便是因為起了攀交之意。
「好茶。」放下茶盞,謝嘯峰平平無奇地讚歎一句,隨即又陷入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正在搜索枯腸之際,譚玄望看到他皺眉思索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噯,謝兄,終日緊鎖眉頭,可是容易顯老的。」
謝嘯峰一呆,看著對方似笑非笑的戲謔神情,拿不准他是在說笑或是認真。凝思片刻,只好訥訥地點頭,道:「譚兄弟說的是,我家裡的長輩也常常說我少年老成。」
譚玄望更是笑得前仰後合,趕緊搖動摺扇半遮在自己面前。這位「見義勇為」的青年,呆頭呆腦像個鄉下土包子,跟他先前顯露出來的傑出身手太不相稱。這麼看來,就算武功再高,也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或許是笑得太囂張,牽動紊亂的真氣,他咳嗽數聲,唇畔又溢出了血沫。他嚇了一跳,趕緊凝神靜氣,閉目調息。
繡幔低垂碧綃籠煙,鎏金香爐裡點著提神用的龍腦香,嫋嫋縷縷。此種辛辣開竅的香料來自海外,並不是他喜歡的氣味。只可惜——
不久前,他曾被一位絕世高手在近距離一掌擊在丹田,打散了他的護身真氣。雖然那名高手因為種種原因未盡全力,卻也非同小可。尤其是護身真氣被破後,他一度陷入昏迷,根本無法聚集真氣自療。後來雖然仰仗紅粉知己碧淇姑娘辛苦請來名醫醫治,使他神智蘇醒,得以死裡逃生。可是面對那棘手的傷勢,無論是名醫還是他本人,都是無法根治。
而練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內傷,皆是因為不完全調理好的話,傷上加傷,最是折損內力功體。說不定幾十年的苦練都會付諸東流。
為了療傷,借助此香的凝神之效,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嗜好品位了!
一直沉默的謝嘯峰卻突然站起身來,閃電般地駢指點在他的肩頭。譚玄望還來不及吃驚,就感覺到一股渾厚溫和的內力順著肩頭穴位湧入全身筋脈,所到之處,仿佛大地回春,雪融冰消,那些淤滯的真氣紛紛迎刃而解,百川歸海,納入丹田紫府之中。一時間全身暖融融的,殘留的內傷竟然已經好了大半。
這下子譚玄望真正是吃了一驚。要知道他與李思南對掌雖然沒吃什麼虧,身上的內傷卻是延綿多日,輾轉不去。——可現在這個土包子般的青年,竟然這麼簡單就……
笑意盈盈的桃花眼悄悄籠上了猜忌和算計的陰影,譚玄望輕揮摺扇,把神情的改變輕描淡寫地隔絕在對方的視線之外。
「噯,想不到謝兄除了武藝超群之外,對醫道也有不凡造詣。區區真是得遇貴人,鴻運齊天啊。」
謝嘯峰趕緊擺手:「譚兄弟你太客氣了!我根本不通醫術,只是自小所練的內功兼具療傷的功效。剛才看到兄弟你筋脈真氣有所阻塞,這才出手一試,想不到就奏效了!」
譚玄望目光閃動:「天下間竟有這樣奇妙的內功!不知道是何家何派的功夫呢?」
謝嘯峰微一猶豫,便道:「也沒什麼門派。就是父親所授的家傳內功,據說是道家一脈,名喚太清真氣。」
譚玄望動容道:「噯呀,莫非令尊就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謝晉謝大俠嗎?」
謝嘯峰臉一紅,道:「正是家父。……只是家父已經卸任,小弟不才,忝居現任代盟主。」
譚玄望更加吃驚,手中的扇子搖得更急了,滿面堆歡道:「英雄出少年,區區真是三生有幸,能得以結識北五省威名凜凜的少年英俠,新任盟主!」
謝嘯峰赧然道:「譚兄弟謬贊了。我只不過仗著父親的余蔭,加上身手還過得去,所以出來奔走,擔任南北武林之間的聯絡人。所謂盟主云云,只是為了說法好聽。」
譚玄望暗中沉吟:這土包子性格耿直,應該也不都是謙虛。他的武功確實不凡,不過這種呆頭呆腦的個性哪能做什麼盟主,也就是個跑腿的貨色!哼,仰仗家門餘蔭就當上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嘿,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啦!
雖然想得惡毒,臉上的表情可是滴水不漏,笑得一朵花兒似的,只是忍不住心底熊熊燃起的嫉妒之火,那把描金摺扇搖的頻率越發快了,呼呼生風。
謝嘯峰不由黑線滿頭:將近除夕的寒冬臘月天氣,雖然還未入夜,也是滴水成冰、呵氣成霜。艙中雖有取暖熏爐,停在湖上卻難免受濕氣所侵,一個字——冷!怎地譚兄弟品貌非俗,嗜好卻……這麼古怪呢?
忍不住勸道:「譚兄弟,你重傷初愈,還是要保重病體啊。……莫再著了風寒!」
譚玄望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扇子,乾笑兩聲,一時無語。
這時謝嘯峰忽然正色道:「譚兄弟,恕我冒昧,能否告知你是被何人所傷?依我看來,這人的功夫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啊!」
就是等著他這句話,譚玄望微微一笑,道:「這個人想必謝兄也曾聽說過……正是號稱金國第一高手的雪衣侯,金國的天驕貝子!」
謝嘯峰恍然:「原來是他!」難怪先前那黑衣人李思南說雪衣侯是他的對頭。而且由此推斷,譚玄望既然與雪衣侯為敵,也算證實了他這人果然是抗金志士同道。謝嘯峰想到自己沒瞧錯人,不自覺地高興起來。
「不錯。金帝完顏亮野心勃勃,派出雪衣侯南下,屠殺抗金義士,妄圖瓦解我趙宋武林的抗金士氣。區區世居江北,卻也有一腔報國之心,故而自告奮勇去刺殺那個雪衣侯。」譚玄望低頭歎息,貌似感慨不已,「只可惜技不如人,不但沒能成功,自己還受了重傷。真是慚愧之至啊。」
謝嘯峰十分感動,搶著說:「那雪衣侯武功十分高強,我在北方時就聽說江海幫的總瓢把子朱鐵杉等武林前輩都死在他劍下。譚兄弟,你還這麼年輕,輸了也不丟人。不瞞你說,我此番南下也正是為了對付他!」
「噯,這麼說的話,區區的仇,可以指望謝兄來報了?」譚玄望綻開笑靨,悠然問道。
謝嘯峰不假思索地道:「為誅殺金虜,我輩江湖男兒拋頭顱灑熱血皆在所不惜。何況譚兄弟你是為大義才受傷,你的仇自然就是我的仇!」
「噯呀,謝兄,你如此義薄雲天,區區真是感激不盡!」摺扇後露出的那張臉,笑得斯斯文文,還真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只有波光流轉的眸子裡洩漏出些許狡黠的意味。
「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謝兄與區區不過是素昧平生,可今日第一次見面便拔刀相助,又許諾要幫區區報仇……噯呀,這麼大的恩德,叫區區如何報答才好呢?」譚玄望微蹙了形狀姣好的劍眉,仿佛在為此苦惱。
謝嘯峰睇視他秀雅的面孔,沒來由地口乾舌燥,胡亂擺手說:「說什麼報答,在下、在下……」
「記得古人說過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謝兄雖非救命,也與區區有再造之恩了……噯,不如……」眼波如水,唇角微翹,似笑非笑。
謝嘯峰一顆心突突直跳,差點從胸腔裡蹦出來,這才聽見他說:「咱們結拜為金蘭兄弟如何?」
一顆心終於虛虛浮浮落回原地,謝嘯峰長籲一口氣,情不自禁拿過茶杯一飲而盡。腦後瀑布汗,一發不可收拾。
他到底是發了什麼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水色薄唇開合張翕,是指望他說什麼呢!作孽!都是今日那狡猾偷兒不好,害得他胡思亂想!
「怎麼?謝兄是嫌棄區區武藝低微,不屑與我結拜嗎?」那邊廂,搖著扇子的貴公子已經滿臉哀怨地望了過來。
謝嘯峰頓時一口茶水噴出來,嗆了半天才忙不迭地搖頭:「怎麼可能!能、能和譚兄弟結拜,是我求也求不到的榮幸啊。」
「唷,原來大哥哥你這麼喜歡跟別人結拜金蘭。哦呵呵呵!這種嗜好還真是有個性!」
突兀插入的語音讓他兩人都愣住了。扭頭望去,艙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小姑娘。淡紫的衫子映著秀麗的五官,就算站在國色天香的碧淇身邊也自有一番風華。最難得的是她眉目稚嫩,更不知長成後有何等的風情。
謝嘯峰呆呆地瞪了她半天,吐字發問:「……你是誰?」
框當一聲,小佳人差點跌個四腳朝天,掙扎著爬起來罵道:「你個死大哥!先前說要認我做小妹的人不是你嗎?這麼快就老年癡呆忘記啦!」
謝嘯峰愕然,半晌張大嘴巴:「你、你是小芸!你……你怎麼變成這樣啦?」
這時碧淇笑道:「是妾身吩咐婢女幫小芸姑娘梳洗打扮了一番。」譚玄望請兩人上畫舫,謝嘯峰也罷了,小芸實在是衣衫襤褸見不得人,她便著人替小姑娘梳洗了一番,又換了衣裳。
譚玄望在一旁看得分明,心想:這個乞丐般的小丫頭居然還有幾分姿色,配土包子是綽綽有餘啦。嘿,這小子豔福不淺。
謝嘯峰還是張大嘴巴合不攏。人家常說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他是第一次見識到,太吃驚了。
小芸倒是意定神閑地開口了:「既然大哥你又要跟別人結拜,不如三個人一起算了。免得還要辦兩次。唔,大哥今年多大?」
謝嘯峰根本搞不清情況,呆呆地道:「嗯,我今年二十一。」
小芸轉頭問譚玄望:「那公子你呢?」
譚玄望握緊手中的摺扇,眉宇間掠過陰煞之色:這小丫頭是什麼東西!流浪小乞丐,還是個跛子,也配與我結拜!
只是側頭看見謝嘯峰傻愣愣的表情,只得忍下這口氣:無論如何,謝嘯峰武功高強又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可以利用之處極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跟他攀上交情,結義金蘭是最方便快捷的途徑……
微笑,努力微笑,努力保持類似面部神經失調的詭異微笑:「區區方行過冠禮不久。」
小芸拍掌道:「唷,我才十四歲而已,你們兩個都比我大。哦呵呵呵,大哥是大哥,公子是二哥,我是小妹!來勾手指結拜吧!」
碧淇忍俊不禁道:「小妹子好生可愛。這樣罷,我吩咐婢女去準備牲禮,就在妾身這座舫上序齒焚香,結拜了便是。」
這時已經入夜,又是除夕前夜,祭禮本不好辦。好在碧淇是臨安名花,自有門路。不多時,三牲祭禮都已經齊備。三人來至船頭,當空殘月如鉤,湖上煙氣迷離。謝嘯峰皺眉道:「天色似乎不好……」
譚玄望搖著摺扇皮笑肉不笑:「噯呀,結拜一事,貴在以誠相待,不過是個形式罷了。」
小芸的目光卻在那排豬頭三牲、香蠟紙錁上逡巡,滿懷敬畏地道:「唷,原來結拜要弄這許多東西,可真隆重啊。我跟我哥他們都是勾了手指就算的!」
譚玄望肚子裡暗暗咒罵:要不是為了騙那土包子上當,誰會買一送一跟你這個乞丐丫頭結拜?心裡這麼想,臉上笑容卻越發的溫雅可親。
謝嘯峰當先拈香拜倒,誠心誠意地道:「我謝嘯峰,今日願和譚玄望、小芸義結金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譚玄望一愣,沒想到這土包子話說得這麼絕,有難同當也罷了,同年同月同日死……嘿嘿,他可沒那麼傻!
話說他千方百計拐了土包子結拜,只是因為想要拉他替自己頂缸背黑鍋,就跟著名的劉關張桃園結義一樣,結拜以後忠誠度不容易下降啊!可是虧本的買賣他可不想做。於是眸光一轉,計上心頭。
他拂起袍子,虔誠拜伏在地,也不抬頭,便朗聲道:「區區譚玄望,今日願和謝嘯峰、小芸義結金蘭,禍福與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違誓,管教區區身敗名裂、斷子絕孫、五倫盡喪、巨石壓頂、萬箭加身、一劍穿心、不得好死!」
他這個誓言發得太毒了,謝嘯峰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噙著滿眼淚水,感動地睇視著他。心想這個義弟果然義薄雲天、情真意切。
可小芸常年混跡市井,看見他直到發完誓才從地上爬起來,剛才跪拜的時候雙手一直藏在寬大的袍袖裡沒拿出來,仔細一想頓時明白了——
這套把戲是她哥他們玩殘了的!一邊發誓,一邊伏在地上借著袍袖的遮掩用腳或手在地上寫「不」字。嘴裡發誓發得越毒,在地上寫「不」字的速度就越快, 起身之前都在不不不不不……地「不」個不停,以為這樣就能瞞過神佛嗎?
小芸暗自嗤笑,也不揭穿他,自顧自上前敬香發誓。臨了卻逕自把香案上的酒盅端在手中,道:「為了表示誠意,也不用斬雞頭還是斷手指,咱們每個人滴點血來個歃血為誓好了!我先前跟自家兄弟們結義,沒錢辦祭禮,這個滴血可都是貨真價實做了的。」
也不等那兩人回話,拔下頭上的簪子,刺破手指,把血滴入酒中。謝嘯峰自然並無異議,也拔出佩刀,照樣做了。
這時譚玄望臉色發黑,望著小芸咬牙切齒。結拜結拜,走個過場而已,小丫頭卻……要不是謝嘯峰在一邊,他恐怕立刻就要把小芸殺了洩憤。
話雖如此,眼下的難關卻還要想辦法混過去。滴血為誓非同小可,他雖然不信鬼神,但做賊心虛,當然不想替自己留個把柄。他拔出隨身軟劍,緊咬下唇,狀似無限委屈地道:「噯,這滴點兒血表示誠意嘛,也是應該的。可是區區今日傷上加傷,氣虛體弱,失血過多……而且區區這雙手如此完美,要在這上面戳個洞放血,可真是……」
嘴裡嘰哩呱啦說了一堆,劍刃卻只是在手指邊晃來晃去,就是不割下去。
謝嘯峰見他面色蒼白,幽暗月光下,攤開的手掌晶瑩如玉,肌膚彷彿透明的一般,連弧線優美的薄唇都沒多少血色。又想到初見時他口吐朱紅的情形,心中一軟,道:「二弟確實傷勢未愈,這樣罷,我來替他滴好了。反正只是個心意。」手中刀光一閃,再度割破手指,要替代譚玄望滴血。
小芸氣得跳腳:這個呆子大哥!真是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數銅板。要不是為了他,自己何苦刺破姑娘家的「纖纖玉手」搞什麼歃血為誓!眼角餘光掃到譚玄望嘴角微翹,露出壞心詭譎的微笑,索性一咬牙拼了!
她一個踉蹌,恰好撞在譚玄望身上。而後者正慶倖自己狡計得逞,得意洋洋地瞧著謝嘯峰,猝不提防之下,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軟劍正好劃過手腕。那軟劍削鐵如泥,頓時割破皮膚血流如注。小芸眼疾手快,趕緊把酒盅移過來接了:「唷,二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為了表明心跡,你犧牲真是太大了!講義氣你認了第二真是沒人敢認第一!」
謝嘯峰也目瞪口呆:「玄望你……唉,滴那麼一點兒表示心意就好,你本就受傷還這樣做……真是叫大哥太感動了!」
「……你……你們!」譚玄望目光呆滯地望著自己手腕上寸許長的傷口和止不住的汩汩血流,額角青筋黑線齊下。
「哎呀,小妹我腿腳有殘疾,站久了撐不住,剛才無心的。哦呵呵呵!不過二哥肯定不會跟小妹計較的對不對?」
殘月如晦,幽暗的光線下,混合了三人鮮血的酒液泛出暗紅的光澤。小芸笑嘻嘻地把酒液一分為三,倒在小杯裡分給各人飲下。
這時,謝嘯峰滿臉欣慰感動,譚玄望則是夾著懊惱的自認倒楣,只有小芸一人,眯起眼睛笑得又甜又俏。
「這杯血酒飲下之後,咱們三人從此就是同生共死的結義兄妹啦。有飯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有難一起扛!違背誓言的人,會不得好死喲!哦呵呵呵!」
第一章 西子湖畔
臨安古稱「錢唐」,歷史悠久,風景優美。隋文帝平陳後,廢除了錢唐郡,改稱杭州。開皇十一年,越國公楊素指揮民伕在鳳凰山築起周圍三十裏的杭州城。此後隋煬帝又開鑿了江南運河,自京口通往杭州,長達八百餘里。有了便利的海陸通航條件,從唐朝以後,杭州城開始繁榮。
五代時吳越帝王曾以杭州為都城。到了北宋,杭州已經被稱為「東南第一州」,商賈並輳,繁華富庶,冠絕一時。南宋建炎三年,高宗南渡至杭州,升杭州為臨安府。紹興八年,南宋正式定都臨安。
宋室南渡後,君臣不思進取,偏安一隅,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擴建修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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