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羅伊堅信凌晨是人最倒楣的時候,因為傳說中,那是人界與異界間大門即將關閉的時刻,總有些東西試圖在這個時候搗亂。所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實在不想在凌晨時刻值班。
他看了一下錶,四點三十分,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可以下班,回去睡個飽覺了。可是事實證明凌晨確實是段該死的時間——一陣巨大的敲門聲撬開了羅伊痠澀的眼皮,他不記得是否忘了閂門,總之事實是,一個高個子的棕髮男人就這麼挾著一陣深秋的寒風,憤怒地闖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長風衣,羅伊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聽到一聲怒氣沖沖的叫喊,「先生,我要報警!我弟弟被強暴了!」
羅伊呆了幾秒。這不能怪他,「弟弟」和「強暴」這兩個詞,再加上被動的語法,很難讓人聯想到一起。接著他看到了另一個人,他看上去是硬被那個大塊頭拉進來的,現下正在拼命掙脫,注意到羅伊的目光,有些尷尬地笑笑,然後狠狠瞪了那個大個子一眼。
羅伊覺得頭皮有些發麻,這個被拉進來的「弟弟」半點也不像被性騷擾過,姑且不說他的年齡——一般發生這種悲劇的都是些十四歲以下的小男孩,可這人看上去約有二十四五歲,有再小一些的餘地,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已經過了身為弱勢群體的兒童階段。他的個子超過六英尺,穿著牛仔布的寬大外套,從舉止間透出的優雅俐落看得出肯定不是弱不禁風的類型。
這位據說是「被害人」的生物沒能掙脫那個大個子的手臂,現在正擺出一副「隨便你們吧」的表情,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裡,一頭金髮亂糟糟地披在肩上,氣質倒是斯文無害,大概是剛睡醒的關係,渾身透出一股子漫不經心,惑人卻又有些危險,而那兩種氣質結合得天衣無縫。
「被強暴……」年輕的員警自言自語,半個字也不信那個大個子的話,雖然眼前的金髮男人身上情欲的氣息甚至還未散去——這大約是他這會兒看上去如此有魅力的原因,但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更像個不事生產的花花公子,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羅伊都覺是他更像紅燈區專門為女人服務的牛郎。
真是個好差事,他嫉妒地想,無精打采地拿起筆,向大個子男人道,「請慢慢說,您的姓名……」
「沒什麼好慢慢說的,他被一個女人強暴了!她拿著一把刀子逼迫他和她上床,我趕到的時候那東西還放在枕頭邊兒上!這是證物!」他從口拿裡拿起一把匕首丟在桌上,發出噹啷的聲音,憤怒地控訴道,「人界的治安可真是太差了,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可是他非說不是這樣,真不知道他在維護什麼……」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羅伊揉揉眉心,八成是這小子和女朋友玩什麼危險性遊戲被他老哥逮到了,或者是這傢伙在背著家人做不道德交易,總之肯定不是被強暴了!
金髮的「被害人」露出和他同樣惱怒的眼神,也許還有些尷尬,他一把抓住這位據說是他哥哥的人,憤怒地壓低聲音,「適可而止吧,笛蘭,你讓我丟臉丟得還不夠嗎?」
「嘿,法瑞斯,」被叫做笛蘭的高個子男人轉過頭,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是你說如果人界發生了侵犯你權益的事,不可以動用武力,要去告訴員警!我現在來了,這有什麼不對!?」
說完,他轉向羅伊,表情認真地瞪著他,「我要求你立刻懲辦兇手!你們習慣怎麼辦?絞刑?分屍?流放?還是——」
「這是你對上司說話的態度嗎!」金髮男子怒氣沖沖地說道,一把把那個大個子拽到身後,向羅伊道:「對不起,警官,我哥哥神經有些問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那個女人……請原諒我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了,她是曾和我有些舊怨,不過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做過一些,呃……挑逗,你看,雖然我從來不喜歡和人類的女人上床,因為她們很容易就會死掉,但是……」
「這絕對足以夠成強暴罪!」笛蘭擠過來,向羅伊大叫大嚷,「法瑞斯先生是被迫和她上床的,為了自衛!不然她會殺了他,他現在的力量比一個普通人類還弱,奧里蘭森先生足足在他身上下了十三道『重封印』,你知道十三層封印是個什麼概念嗎,而且是重印,就是說……」
「我猜他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閉嘴呢非克‧笛蘭!員警先生,根本沒什麼事兒,我發誓!她長得很漂亮,我的意思是……我猜你明白。總之請當這只是一齣鬧劇,笛蘭先生……我是說我哥哥,剛到人界沒幾天,不曉得這裡的規矩……」
「你怎麼能這麼說法瑞斯先生,我是奉命來保護你的,上次我只是殺了幾個找你麻煩的人類,你就喋喋不休的跟我說在哪裡要守哪裡的規矩,遇到不愉快的事就要找員警……」
「哪裡不愉快了!我哪裡不愉快了!如果說我不愉快,也是不愉快你在我和一個女人做愛時突然闖進來,大吼大叫說要告她強姦!還硬把我拉到這裡來!」
「你是說是我的行為讓你不愉快?」非克‧笛蘭憤怒地抬高聲音。可後者絲毫不畏懼他殺人犯般的眼神,大聲頂回去,「是的,毫無疑問!託你沒常識的福,我丟了這輩子以來最大的臉!」
「你幹嘛不反省一下如果不是你非要留在人界,我們大家都會好受一點呢!奧里蘭森王在上,我有一大堆的事沒有辦完,卻要在無聊的地方浪費時間!」
「爬行動物都是這麼弱智嗎!?沒有人非要你留下笛蘭衛隊長!我來到這裡,我付出了代價,OK?十三道重封印,你以為我現在很好受嗎!如果早知道後面還有一堆的跟屁蟲,我死也不會乖乖的讓那個混蛋給我下這麼重手的!」
「哈!如果不是你嬌縱得自以為是的個性……你要到哪裡去,法瑞斯先生!」
「我受夠了這場鬧劇!現在我得去吃早餐了,不然難道回去收拾你弄得那一堆殘局嗎!」
「請等一下,你們……」羅伊艱難地恢復了語言功能,這兩個人好像在他面前排演了一出精神病院裡的對話或三流奇幻劇。法瑞斯警告地瞪了笛蘭一眼,後者不耐煩地回過頭,在羅伊眼前劃了個符字,「你最好忘了剛才的事,員警先生。雖然費了好大的勁才和你把事情講清楚,真可惜。」他說。
我根本一點也沒搞清楚,這是羅伊最後的意識。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草葉上落著白霜,寒冷的氣息像能鑽到人的骨頭裡。法瑞斯對著冰冷的雙手呵了口熱氣,白色的熱氣在空氣中迅速消逸,他瑟縮著肩膀跑向路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那裡已經有些早起的顧客。
笛蘭並不覺得冷,他能自由調節身體的溫度,所以人界的四季對他區別不大。可是……他看了一眼身邊的法瑞斯,那個人擁有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純正血統和強大力量,他看到他裹緊外套,但並沒什麼用處,他似乎很冷,像個弱小的普通人類。實際上,他現在確實是個普通人類,會冷、會熱、很容易受傷和疼痛,簡單的攻擊就會使他失掉性命……他搖搖頭,直到現在,他也不太能想像一個「弱小」的法瑞斯。
兩人走進餐廳內,迎接他們的是開足了暖氣的空間,法瑞斯舒展開身體,一邊和值班小姐眉來眼去,一邊點了早餐,兩人在餐廳的一角坐下。非克笛蘭端過他的炒麵盤子,抬眼看著對面表情幸福又快樂的法瑞斯。
「怎麼了?」金髮男子抽出一張紙巾,把吃過的碗碟推開,揚手叫了杯咖啡,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您在人界過的好像還滿舒坦。」笛蘭說,這會兒終於想起來該用敬稱,「除了吃飯睡覺外,每天就是打遊戲逛街和找女人。」
「不然還能幹什麼,難道去找工作?」法瑞斯奇怪地說。
「雖然有奧里蘭森先生付賬,但您大可不必如此理所當然。」笛蘭說,「回去吧,法瑞斯先生,冰蒂爾死了,無法再復活,您再自責也於事無補。」
「你不瞭解。」法瑞斯啜了口咖啡,藍色的眼睛浸在後者的熱氣裡,「我不是在自責,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別胡扯八道了,法瑞斯先生,您哪裡一個人安靜待著了,您從到人界來就在變本加厲的享受!每晚都有新的女人在您那裡過夜!」
「我就是來享受的。」法瑞斯笑瞇瞇地說,抬手制止了部下的怒斥,「沒有殺戮,沒有死亡,沒有沒完沒了的戰鬥……雖然我不討厭那些,」他擺擺手,「但這次我想試著純粹安逸些的享受看看,冰蒂爾一直很嚮往人界的生活,我答應過陪她來,卻一直沒有兌現。現在,就讓我好好的享受一下她的夢想吧。」
非克笛蘭歎了口氣,「她的夢想實在跟您天造地設,雖然您以前已經享受得夠誇張了!」
法瑞斯快樂地點點頭,「我簡直愛上這種生活了,非克,一時半會兒不打算回去。你還是別陪我浪費時間了,回去和老頭子說,我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標,不想再回去和那班鬼魔怪瞎折騰了。」
說罷,他站起來向外走去,笛蘭緊跟在他身後。
「別開玩笑了,法瑞斯先生,您的目標無非是享樂而已!難道你準備一輩子喪失力量,在人界當一個無所事是的紈褲子弟嗎?」他叫道。
法瑞斯吹了聲口哨,「『紈褲子弟』?這可真是個拿來形容我的絕妙好詞!」他向櫃檯邊的值班女人拋了個媚眼,得意洋洋地說:「我會努力對得起這個詞的。」
餐廳外,東方已經露出了淡淡的魚肚白,法瑞斯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氣,街道已經被清掃乾淨,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但他打了個呵欠,有點想回去睡個回籠覺,自從被下了重封印後——那真是效果十分優秀的封印,他幾乎完全變成了人類,也許甚至比普通人類還弱那麼一點兒,身上完全嗅不到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他變得會餓,也會睏。
非克‧笛蘭猛地站定腳步,一隻手搭住法瑞斯的肩膀,「等一下!」他說。後者疑惑地回頭看他,注意到他眼中的警惕,醒悟到他大約是發現了什麼危險的情況——被封印的身體讓他感覺不到那些。
不過人界在大部分情況下,也不需要那種能力。
「怎麼了?」他問,笛蘭的臉色很難看,也許發現了什麼麻煩的東西。身為衛隊長的笛蘭力量不差,法瑞斯並不覺得安逸的人界會有太多機會讓他碰到不足以對抗的生物。不那這微小的機率今天似乎被碰上了,法瑞斯瞄了一臉棕髮男子的臉色,來者似乎不是魔族,那會是……
「驅魔人的味道!」笛蘭說,「力量很強大,我……不確定可以對抗!」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臉色難看極了。
法瑞斯聳聳肩,「要逃走嗎?」他問,這種時候他一向沒什麼自尊心。
非克‧笛蘭的臉色越發糟糕,「驅魔人的氣息很均勻,我不確定他是從哪裡來的……」
「哦,」法瑞斯說,抬起頭看著未亮的天空,「應該是從上面吧……」
話未落音,「砰!」的一聲巨響傳入耳中,一輛藍色的寶馬從天而降,重重砸在了兩人的面前。
一般來說,天上掉下汽車這種事總是會讓人呆上兩秒的,在這兩秒中間,又分別有三輛牌子和顏色不同的汽車從天而降,落到了直徑五十公尺的區域內,中間甚至還有一輛壓路機!
「該死的,我發誓這次要多收三倍的酬金!」一聲輕微的咒罵從那輛可憐的寶馬駕駛座裡傳出,那不幸的車子已經被蹂躪得如同一大團廢紙了。
非克‧笛蘭的表情難看得讓法瑞斯不好意思再看第二眼。這世界就是這樣,不管你多麼強大,造物主總會弄些天敵來給你消遣,而魔族的天敵無疑就是驅魔人。
逃跑已經來不及,這會兒車裡正傳來撞門的聲音,夾雜著不太好聽的咒罵,接著一個男人跌了出來。
「早安。」法瑞斯向腳邊的人露出友好地微笑,「天氣預報說今天早上有小雨,真意外下下來的居然是汽車。」
「早安,」驅魔人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站起來,「車子可比被那些個污染城市的雨水值錢多了。」
他相當年輕,穿著黑色的短大衣,裡面襯著米白色的圍巾,下面則是一條深色牛仔褲。黑髮削得很短,被弄得一片凌亂。他這會兒正在拍乾淨身上的塵土,雖然看上去有些狼狽,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整潔而正式的,這也許源於他良好的氣質。
他抬起頭,漆黑的眼睛迎上法瑞斯的藍眸,後者覺得心臟像被冰冷的手指攥住了,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那雙眼睛黑得看不見瞳孔,裡頭是不該屬於人類的冷酷與殘忍。
這小子肯定殺過很多、很多的魔族,法瑞斯想,迎向他友好的笑容並努力還以微笑,我可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是個魔族,不然再多十個法瑞斯也不夠死的。
他從未像此刻那麼感謝那十三道把他魔力鎖得密不透風的重封印,不過另一個人顯然沒有那麼好命,驅魔人黑色的眼睛玩味地盯著一旁的笛蘭,那眼神甚至是調皮的。
「你和一個有趣的生物待在一起。」他微笑著向法瑞斯說,「抱歉,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我叫法瑞斯,你們這是要打架嗎?」金髮的男子說,努力做出一副「我只是膽小的普通人類」的表情。
「哦,不,」驅魔人友好地笑起來,「這不是『戰鬥』,是『殺戮』。」
法瑞斯覺得頭皮發麻,想必他的衛隊長也有相同的感覺,現在法瑞斯只希望他擁有足夠的常識,並懂得快速逃跑的技巧。但前者他顯然不具備——笛蘭用一副堅決悲壯的表情緊盯著驅魔人,向法瑞斯道:「你先走,法瑞斯先生——」
「上帝,你在發什麼神經!」法瑞斯大叫著人類神祗的名字,露骨地提醒,「你打不過他,他會殺了你!」
「我不能丟下你,法瑞斯,我的職責不允許……」
天哪!那麼你留下來你又能做什麼呢,被那小子「殺戮」嗎?法瑞斯恨不得衝上去掐著他的脖子叫他滾蛋,可是他不能那麼做,驅魔人慢條斯理地走向笛蘭,動作比死神還要舒緩——簡直就是在享受。他抬起左手,拉開手上的黑手套。
法瑞斯覺得呼吸驀地收緊,幾乎喘不過氣來。不遠處的衛隊長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呻吟,絕望地看著年輕人白皙的左手手背上的封印圖案,兩隻躍起的怪獸組成了一個完美的圓,中間刻著古老的字元,正中間的一字卻像支利劍重重劃出圓印,深入衣袖之內,淒厲而肅殺。那看上去是黑色的,但他知道那是深紅色,由鮮血一般的紅色紋上去的「血印」。他歎了口氣,認命地道,「你是亡者?」
驅魔人笑了,「是的,」他愉快地說,「我是亡者‧雷森帕斯。」他轉頭看法瑞斯,後者連忙微笑以待。「你可以叫我雷森,亡者雖然是我的名字,不過讀起來可真是不太友好。」他說。
法瑞斯乾笑著點點頭,雷森轉向笛蘭,微笑,「但是我喜歡魔族這麼叫我。」他揚起手,動作依然舒緩挺拔得像在舞蹈。
「大約是,死神的意思吧。」
法瑞斯一瞬間產生和笛蘭眼中顯現出的相同訊息:逃跑!
在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後,便也該知道任何的堅持與對抗都毫無用處,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跑!
希望他的速度足夠快,法瑞斯想,不用看他也知道雷森在微笑,那個魔族們的死神,他一定笑得像在肢解玩具的孩子,殘忍又肆無忌憚。
雖然看不見但法瑞斯知道他指尖有什麼在燃燒,死神的聲音溫柔而緩慢,他問:「你喜歡幾分熟?三分熟?還是全熟?」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笛蘭粗暴而快速地把大衣扯下,拋向空中,那東西在半空中燃成一團火球,不到一秒鐘時間,落地時竟已是一團灰燼。
「動作倒滿快的。」雷森笑瞇瞇地說,笛蘭覺得這輩子再也沒看過比這更可怕的笑容,紫色的雙眼緊緊盯著黑色的雙眸,努力抑制住移開視線的衝動,那是某種本能上的恐懼。那雙黑眸中溢出殘酷與玩味,最糟糕的是他是那雙貓眼下的耗子!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不遠處的法瑞斯一眼,他不放心他留下,可是留在這裡他什麼忙也幫不上,甚至有可能連累他。
雷森一呆,「嗯?式神?還是本體?」左手變指為握,手中握著的東西狠狠地向腳邊刺下!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腳下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大地劇烈地搖動,一股血箭高高濺起,染紅了他白皙的右手,那中間竟現出一支血紅的長矛!一隻帶著紅色斑紋,足有五人合抱粗的巨蛇憑空浮現在大地上,三角形的頭部被死死盯在地上,那之上,一隻血紅的手緊緊握住手中的長矛,任瀕死的蛇身瘋狂地扭動著,拍打著地面,毫不放鬆。
「是本體……」雷森低聲道,聲音中滿溢著殘忍與狂喜。蛇劇烈地掙扎著,整個城市彷彿都在那巨大的力量下搖動,蛇尾狠狠拍打著地面……雷森一愣,那並不是「蛇尾」,而像是從中間截斷了一般,只有半截蛇身!
「雙頭蛇!」他咒罵一聲,瞬間便已感覺到時空斷層的位置,手中被蛇血浸透的長矛猛地拋出,矛身劃著筆直的血線飛向一個方向,只聽一聲低呼,長矛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截,然後噹地一聲落了下來,只剩下一灘長長的血水!
「被跑掉了……」雷森睜大眼睛看著笛蘭消失的方向,語氣像不小心放掉了剛抓的蝴蝶的小孩,沮喪又有點無辜。地上的蛇身終於使盡了力氣,慢慢癱軟下來,留下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那個煞星握住手心,收回長矛,看到他轉過頭看向自己,法瑞斯剛鬆下來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雷森一邊慢慢帶上手套,一邊朝他走過來,後者覺得世界末日也不會比今天更悲慘了。
「狡猾的傢伙,竟然丟棄一顆頭來逃命,」雷森鬱悶地說,「不過他應該也受了傷。」
——法瑞斯現在說不上來對那堆封印是什麼感情,如果沒有它們自己至少不會狼狽到這個地步。他抹了抹濺到臉上的蛇血,在雷森開口前迅速打斷他,「雷森先生,你會不會賠我的衣服?」
雷森茫然地看著他,「衣服?」
「是的,別告訴我你沒看到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法瑞斯提高聲音,做出不能忍受的樣子,雖然他身上並沒有多少血。
「你讓我賠你的衣服?我救了你的命!」雷森惱怒地說,法瑞斯感到心臟都顫了一下,但仍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我並沒有拜託你救我,是你自己多管閒事,而且弄髒了我的衣服。」他說,即使現在都已經開始念死亡禱文了,他仍裝得像個有恃無恐的人類。
對面黑色的眼睛盯著他,法瑞斯覺得一陣強烈的心虛,一個有純正強大血統的魔族就算加了怎樣的封印,又怎麼能瞞得過驅魔人的鼻子呢!天哪,他甚至連使詭計逃走的能力也沒有!求饒的話語正欲衝口而出,只聽到雷森淡淡地道:「我沒錢。」
法瑞斯幾乎喊出來的求饒和坦白哽在那裡,不上不下噎得有點難受,他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問道:「什麼?」
「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雷森煩躁地重複,打量了他一眼,「全套的愛迪達、凡賽斯……而你卻要我一個一文不名的驅魔人賠你的外套!」
「如果你嫌太貴,可以賠件便宜一點的,不然難道你想賴帳嗎?」法瑞斯小聲嘀咕,「當然如果你非賴不可我也不能把你怎麼樣,所以就這麼算了吧。」他大人大量地說,轉身準備逃走。
「我不會賴帳的!」雷森生氣地說:「雷森帕斯家的人不會虧欠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會還你的外套,我只是這會兒手頭沒錢,不過我可以做些別的事償還,比如你有什麼魔族想殺,我可以一次幫你解決,你要把它分屍成幾塊,死前痛苦多少天,我都會幫你辦得很好——」
「我沒有想殺的魔族!」法瑞斯迅速的說:「算了,一件外套而已,不值多少錢,我再買件新的就是了。」說罷,準備轉身離去。
「您在為難我。」對面的人陰森森地說。他的語速緩慢、用詞有禮,卻透著股十足野蠻的氣息,法瑞斯憤憤地想,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那兩種氣質在一個軀體裡攪拌得這麼均勻!
「我剛剛說過雷森帕斯家的人不會虧欠別人,沒有人可以侮辱這個姓氏,我要求你收回你剛才說的話。」他傲慢地說。
「我收回!我道歉!」法瑞斯毫無骨氣地大叫,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不那樣做,對面的瘋子會把他剛帶到手上去的手套拿下來,直接丟到他身上!「反正你剛才也救了我,就當兩清,這樣總行了吧!」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笛蘭,但剛才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實在不能怪他不講道義。
「那是兩碼子事。」雷森認真地說:「你說的沒錯,你沒有拜託我救你,攻擊那個魔族是我自己的意志,因為我的意志弄髒了你的外套,這兩件事不能兩清。」
「那你想怎麼樣!」法瑞斯絕望地叫道,這不是個人類,這是塊石頭!
雷森沉吟一下,「你為什麼會和一個魔族待在一起?」
法瑞斯心中一緊,理直氣壯地扯出毫無說服力的謊話,「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出現要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他說,努力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
「不知道?可是你曾勸他離開,應該是認識他的。」
「它欺騙了我!」法瑞斯開始面不改色地誣蔑,「它說它是我父親的朋友,我怎麼會知道它不是人類!?如果知道,我死也不會跟它走的!總之,真的是非常感謝你從危險之中救了我!」他誠懇地看著雷森。後者沉吟一下,相信了這位金髮帥哥看似愛恨分明的謊話。
「那個魔族力量很強,」他說,「應該頗有地位,綁架一個普通的人類,我想是有目的,你應該有些頭緒吧?」
「我怎麼知道他有什麼鬼目的!」眼前的人依然追問不休,法瑞斯有點惱羞成怒,「這跟我沒什麼關係,我要回去睡覺了,我不想跟非人類的生物糾纏不清,看上去像個變態一樣!請您離我遠一點!」他壯起膽子,一把推開雷森,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等一下,法瑞斯先生。」帶著黑手套的手放在他肩上,法瑞斯覺得每絲肌肉都不自覺地僵了一下,他做出不耐煩的表情回過頭,「還有什麼事,雷森帕斯先生?」
「我說過會償還欠您的東西。」身後人的面孔如花崗岩一般冰冷,「那隻魔族綁架你想必是有目的的,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直到抓到它為止。」
「你說什麼?!」法瑞斯叫道,一想到這個瘋子將在他左右,哪怕只有一個小時,都讓他害怕得指尖都在顫抖,「別開玩笑了!我不需要保護,你離我離得遠遠的我就謝天謝地了!」
「真抱歉,法瑞斯先生,我必須這麼做。」雷森冷淡地說,他的表情顯然在說著「你反抗也沒有用,我已經決定了」,以及「我的話就是法律」的字樣!
「我不要……」法瑞斯絕望地小聲說,老實說,在那雙冰冷的黑眼睛的盯視下他不太提得起拒絕的勇氣。
「法瑞斯先生,雷森帕斯家的名譽不容玷污,我發過誓會掃除一切讓雷森派特家徽蒙上灰塵的不良者!希望您能和我合作。」
你可以維護你家的尊嚴,那我的人權又在哪裡!法瑞斯憤怒地想,但在一雙冰冷的黑眸下,質疑的話在喉嚨裡轉了幾圈沒有說出口,只得虛弱地反抗道:「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不能殺我,我是個人類……」
「法瑞斯先生,我並不是因為您是個人類才要求保護您的。」身後的人冷冷地說。
法瑞斯吞了吞口水,這傢伙是個惡魔,如果我違背他的意志他會殺了我,甚至人類這身份也不能成為我的護身符!「好……好吧……」他小聲說,覺得自己真是沒種極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種時候尊嚴總是最先被犧牲的東西。
「那麼我們走吧,你住在哪裡?」身後的男人說,法瑞斯低著頭向回走去,聽到背後人跟過來的聲音,一邊把身上被鮮血弄髒的外套丟到路邊的垃圾筒裡,一邊在心中咒罵著這場飛來橫禍。
第二章
回到家中,法瑞斯覺得最重要的事就是擺脫那雙漆黑眼睛的盯視,他把鑰匙一丟,轉頭向身後的人道:「我現在要睡覺,你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總之不許進我的臥室,行嗎?」
黑髮的男人點點頭,把外套掛好,露出裡面煙灰色的薄毛衣,施施然地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翻。法瑞斯瞪了這個宛若主人的人幾秒鐘,轉身走進臥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上,然後自己丟在床上。所有的神經都在努力抑制住跳窗逃走的欲望——他可是住在十七樓,跳下去非摔成肉泥不可。
沒多久,他只聽外面——確切地說是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巨大的破碎聲,法瑞斯跳起來,衝向出事地點。一個男人呆呆站在那裡,地上是一堆破碎的盤子,外加一個微波爐。冷酷的驅魔人先生站在一堆廢墟中,一臉茫然。
「你在幹嘛,雷森帕斯先生?在這裡試驗你的魔法陣?」法瑞斯說。
「我只是想弄點東西吃。」罪魁禍首毫無愧疚地說。
法瑞斯氣得渾身發抖,「如果你想找食材的話,它們可能在任何地方,但肯定不會在微波爐裡!」
「你家微波爐樣式很奇怪。」雷森面無表情地說,法瑞斯恨不得揍他一拳。
「好的,是我不好,我不該買樣式奇怪的微波爐,」他咬牙切齒地說,「食材在左邊數的第二個櫃子裡,請不要再拿錯了!」說罷,憤怒地轉身離去,再待下去他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
「真抱歉。」身後的人說,法瑞斯一呆,訝異於這樣的人竟然會抱歉,他回過頭,藍色的眼睛不確定地看著眼前的人。雷森黑色的雙眸毫無波動地看著他,「我不會做飯,你打電話叫外賣上來好嗎?」
那一瞬間,法瑞斯幾乎聽到自己手指握拳握斷的喀嚓聲!
「好的,」他說,「我去叫外賣,你要吃什麼。」
「隨便,披薩就可以了,我要香菇口味的,多放些洋蔥圈,叫他們不要烤得太焦。」
「好的……」法瑞斯憤怒地說,他有什麼辦法呢,聽說饑餓容易讓人心情不好,他可不不想冒任何讓雷森「心情不好」的險!——是的,當然他很想揍他,但是他不敢!「好吧,現在食物就要過來了,你只要坐在那裡等就行了,我可以去睡覺了嗎?」
「可是誰來付帳?」黑髮的男人坦然地說,法瑞斯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說著如此無恥的話的時候表情還能如此理所當然的正經和無辜!
「難道還要我付嗎?!」他大吼道。對面的人毫無愧疚地看著他,「我記得我有說過我一分錢都沒有。」
他絕對是故意的!什麼不能讓雷森帕斯的家徽蒙羞,是因為沒錢賴在我家裡騙吃騙喝吧!法瑞斯憤怒地想,他現在和一個驅魔人並排坐在沙發上,心裡無數遍地詛咒著那個該死的披薩怎麼還沒送到!
「你這裡好像沒什麼專業型書籍,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雷森的眼睛掃過書架上一排遊戲美女旅遊種種享樂性雜誌,問道。
「關你什麼事,你是員警嗎?」法瑞斯沒好氣地頂回去。
「我只是想瞭解一些必要狀況。」身邊的人理所當然地說,旁若無人地抽起根菸,點著,慢悠悠地說,「介意我抽菸嗎?」
「你不是已經在抽了嗎!」
「那麼,說吧。」
「什麼?」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雷森理所當然地說。
要冷靜,要冷靜!法瑞斯命令自己道,他心裡已經開始第N遍地詛咒那該死的十三道封印,如果不是它們,就算他和這個混球大戰一場兩敗俱傷也比這會兒和一個暴君聊天的情形好得多!
「我沒有在工作,我老爸會把錢定時彙到我的戶頭上。」他說。
「哦,」雷森點點頭,「就是常言所說的二世祖,或者紈褲子弟嗎?」
「你可以這麼理解。」法瑞斯理直氣壯地說。
「為什麼不和家人住在一起?」
法瑞斯漫不經心地看著空氣中飛散的藍煙,「因為我在離家出走。請恕我不能告訴你原因,這是我的私事。」
雷森把玩著手裡的香菸,顯然他對這個問題並不關心。「離家出走你老爸還給你錢?」他問。
「他願意,他錢多得花不完!你管得著嗎!」法瑞斯冷哼。
「只是有些驚訝,我老爸就沒那麼懂得父子間交流的重點。」
法瑞斯怔了一下,轉過頭,「什麼?」——另一句話差點沒有沖口而出,「你這種怪物也有老爸?」
「離家出走啊,我也在離家出走中……」似乎有那麼一點點難以開口,雷森抽了口菸,漆黑色的雙眼凝視著飄散的煙霧,像游離在這個時空之外。
「為什麼?」法瑞斯訝異地問,有點意外雷森向他吐露這種事。
「吵了一架。」身邊的人淡淡的說,睫毛半遮住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些黯然。
「為什麼?」法瑞斯好奇問。想不到這種為殺戮魔族而生的生物也有家務事嘛。
雷森慢慢把菸蒂擰滅,有點為難地看著他,「我可以不說嗎?」他問。
法瑞斯一呆,出現在對面男人那張冰冷傲慢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稱為「羞澀」,更加詭異的是這本該和這人全然不和諧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竟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真實。
他愣了幾秒鐘,擺擺手,「當然,我不關心你家的事。」
這簡直難以理解,法瑞斯想,這個擅自闖入別人家的暴君竟然懂得「不好意思」!
如果自己不是個魔族,也許從任何角度看上去,都會覺得亡者‧雷森帕斯是個出身高貴、彬彬有禮,並有良好自制力的男人。當然「自制力」總是相對的,否則法瑞斯很難像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在文明世界長大的紳士,會對殺戮和折磨生命能如此理所當然還樂在其中。
因為良好的家庭保護?法瑞斯腦袋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一個驅魔世家良好的家庭保護?真該死。
這時悠揚的門鈴響了起來,應該是外賣到了,他站起身去開門。接過這位客人的食物,付了錢,看著對方毫無謝意地開始食用。
法瑞斯一覺睡到下午才起來,醒來時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居然還真睡著了」,接著小小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臨危不亂——或者該叫「水泥管一樣的粗神經」,他打開房門,雷森正在客廳看電視,看到他起來,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下午安。」
如果不加偏頗的觀點,憑心而論,雷森帕斯是位長相很俊秀的驅魔人,當他不說話時,甚至給人的感覺是彬彬有禮和整潔安靜的。
法瑞斯撓撓一頭凌亂的金髮,「下午安。你一直在這裡?沒吃午飯嗎?」
「哦,我叫了外賣,然後和送東西的小弟說記在你賬上。」
好吧,我早該習慣這個人的無恥,剛才一瞬間的好印象多半是錯覺,那曾看過的,他「殺戮」時雙眼中流露出的殘忍和殘酷才是真實的,法瑞斯提醒自己。要時刻警惕,對面的人是隻貓,而自己則是只與之同居一室的耗子,之所以還能被這小子氣得半死是託自己的偽裝還沒被揭穿的福。
——這麼想的話,似乎剛才的事情也沒什麼了,能活著生氣也是件好事。然後悲哀地想自己真是毫無身為一億七千萬魔軍元帥的自尊。
「那晚餐就繼續叫外賣吧。」法瑞斯說,伸手去拿電話,廚房裡雖然有食材,可是他對做飯一竅不通——實際上那全是人不可貌相的笛蘭準備的,他走後法瑞斯不覺得有人還會去觸碰它們。
「不必了,」雷森看了他一眼,「今晚出去吃飯,我請客。」
法瑞斯張大眼睛,發現惡人突然好心起來原來是件這麼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什麼?」他結結巴巴地問:「你要幹嘛?我做過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了嗎?」
黑色的眼睛斜睨了他一下,「你在說什麼,只是請客。」
應該只要還是「人類」就不太會有危險吧,法瑞斯狐疑地想。雷森繼續道:「不知道那個魔族什麼時候會來找你,今晚我要去收酬勞,你和我一起去吧。」
雖然知道所謂「保護」就是二十四個小時糖黏豆一樣的壓力生活,但確切瞭解後還是有些沮喪,法瑞斯歎了口氣,「在哪裡收錢?」
「在『天堂』。」雷森淡淡地說。
「天堂?」法瑞斯重複,那是這個城市裡最豪華的會員制俱樂部,想不到竟會在那種地方收錢。「你打工的對象好像還挺有錢的。」他說。
「有什麼辦法,我老爸可沒你老爸那麼大方。」雷森把菸蒂捻滅,站起身,「走吧。」
光臨天堂的顧客雖然不少富豪大賈,但在法瑞斯看來,它更多的時候倒像二世祖的集中營。實際上法瑞斯就經常幹一些紈褲子弟們常幹的事兒——在這裡包上一間房間住上幾個星期,只要你有錢,每天都可以過得香豔又刺激,而且花樣兒絕不會重複,相對的,這裡的費用也是高得嚇人。當然法瑞斯對此沒什麼感覺,又不是他掏錢。
所以法瑞斯看到雷森駕輕就熟地掏出會員卡時,心裡有小小的驚訝,然後想起那小子說自己是紈褲子弟,但顯然雷森本人也高尚不到哪裡去。他跟在黑髮男子後面,亮出自己的會員卡,好吧,現在這架式看上去是一對兒紈褲子弟光顧倫敦最大的花花天堂來了。
雷森目標明確地向角落的位置走去,應該是早就約好的地方。他的外表還是頗有迷惑性的,大部分時間有禮而謹慎,面部表情變化不大,像個被家庭保護得過好的乖乖牌——如果你沒看過他大開殺戒的話。
一個穿著深灰色休閒裝的中年男人已經坐在那裡了,他並不顯眼,衣飾簡便,眼神自信卻並不傲慢,甚至是謙遜的,可法瑞斯就是覺得他目中無人。但身邊顯然有一個更加目中無人的傢伙,雷森看也沒看他一眼,招呼侍者來了杯「天堂」——這裡的特色雞尾酒——彷彿對面的人根本不存在。法瑞斯也順風要了一杯,反正是雷森付錢。
對方也不生氣,微笑著拿出一張支票,「這是這次的酬勞。」他說,把它放在桌上。雷森看也沒看那東西,「我要求多收三倍的酬勞。」
那人挑挑眉,雷森說道,「你們沒告訴我那裡有有翼人,我可是坐在一輛寶馬車裡飛了大半個倫敦城!」
「沒問題。」對方爽快地說,從口袋裡拿出支票薄,在上面簽了一個金額,放在桌上,「真抱歉,有很多細節實際上我們不太清楚。」
法瑞斯遠遠看了一下支票上的金額,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太爽快了,爽快得跟個陷阱一樣。雷森毫無所覺地接過來。
「實際上,我們還有另一樁生意。」羅伯特說,從下面拿出一個大信封,裡面鼓鼓囊囊地裝著資料。果然如此,法瑞斯想。
「這次的酬金,可以在後面再加兩個零……」羅伯特停下來,雷森乾脆地拿起信封,「我接了。」他說。
「您不……看看任務是什麼嗎?」另一個人說,這也是法瑞斯想問的問題。
「是殺魔族嗎?」雷森問。
「是的……」
「那就夠了。」雷森說,站起身,「請原諒,我要去拿杯酒,是你請客對吧?」
羅伯特茫然地點點頭,雷森露出滿意的笑容,轉身去找他的樂子了。
法瑞斯坐在那裡,和雷森的委託人面面相覷了幾秒鐘,連忙站起來,跑去和雷森一起喝酒了。
法瑞斯始終沒看到雷森動那個信封。從當天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法瑞斯起床時,發現它仍好好地放在雷森的外套裡沒動,有鑑於昨晚離開時,羅伯特希望他們今天起程,他終於忍不住把信封抽出來,看了一下裡面的內容。
那是一些照片和檔,裡面提到三天前一個小林小的邊鎮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聯繫,他們認為有什麼力量強行讓它從人類的文明裡徹底消失了一樣——畢竟沒有交流就沒有存在。兩天前,他們還曾派出過一支三十人的精英小隊去探查,可他們同樣從人間蒸發了。
信封裡還附上了每個人的照片和資料,法瑞斯匆匆翻過,腦子裡掠過「食物不需要有姓名,它只是食物」的念頭。
像對雷森來說,魔族不需要有身份,它們只是殺戮對象,他腦袋裡冒出這麼個對偶的句子,然後忍不住笑出來。
「這次的工作很好笑嗎?」雷森問,穿著自己的睡衣,黑髮凌亂地從臥室裡走出來,「早知道上面是笑話集的話,我昨晚就看它了。」
他走到浴室,把水龍頭打開。法瑞斯在外頭說道:「你不是答應了羅伯特今天就啟程嗎?我以為你會先看看任務是什麼的。」
浴室裡只有蓮蓬頭灑水的聲音,好一會兒,另一個人懶洋洋地道,「反正就是去殺些雜種嘛,魔族的能力和品種都不重要,只是獵殺標的而已。」
法瑞斯咳嗽一聲,「你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和魔界的亡命之徒由同一個老師調教出來的。」
他翻過上面幾頁沒用的照片,然後看到了另一疊由衛星拍攝下的場景,雖然在月光下的樹林中一點也不顯眼,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照片上的一抹銀灰色,以及另一絲不和諧的音符。
「你該來看看這個,雷森。」他嚴肅說。
雷森擦著濕淋淋的頭髮從浴室裡走出來,依然穿著法瑞斯的衣服,「怎麼了?」他漫不經心地問。
「我覺得照片整個兒都在泛紅,狼人的毛絕對不是這種顏色。不知道是不是曝光的問題,你覺得呢?」法瑞斯問,拿著照片左右看,對映著光線。
雷森的雙眼寫著「你真無聊」的字樣,「你就是讓我看照片怎麼曝光的?」
「我比較擔心的是,照片是不是真的是曝光。」法瑞斯說,把所有的衛生照片鋪展開來,喃喃地道,「都是這樣子。」
他轉頭看雷森,「你覺得,真的可以所有照片都曝光了嗎?」
「也許。」另一個人毫無關心地說。
法瑞斯看了他幾秒,吐了口氣,嘀咕道:「說得也是,你就算是要自個兒去下地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你一分錢不花,住在我的房子裡,穿著我的衣服,用著我的洗髮精,占著我的電視機,你能消失掉,我簡直應該放串鞭炮慶祝!」
雷森逕自從冰箱裡拿了罐啤酒,聽到這話,奇怪地道:「當然是你和我一起去。」
周圍突然靜了下來,金髮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活像突然發現自己朝夕相處的朋友竟是個惡魔一般震撼……和無助。
「你和我一起去。」另一個人以為他不明白,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一邊大大喝了口他家的啤酒。
「為……為什麼我也要去……」法瑞斯結結巴巴地說。
「那隻蛇還有可能回來找你,我可不希望牠幹掉你後無聲無息地溜掉。」雷森說。
「你……你沒有權利,那裡很危險……」
「反正你和我一起去,決定了。」雷森篤定地說,「你會開車吧?我討厭開車。」
雷森逕自走去換衣服,完全被打擊呆的法瑞斯終於慢慢甦醒過來,身體恢復了活力,他迅速從沙發上衝起來,沖著另一個人大聲叫道,「你在開玩笑吧!那裡有一堆的狼人!大蛇!母蜘蛛!你一個人去隻身闖虎穴,意淫自己是好萊塢電影的男主角,我絕對絕對不會陪你發瘋的!」
雷森換好衣服,整理了一下衣領,逕自朝外面走去,「你的車子油是滿的嗎?我討厭加油。」
法瑞斯在他後面大叫道:「如果你覺得人生無趣想改改口味去狼人的胃裡來趟免費旅行,雷森帕斯,請不要拉上我,我生活得非常快樂!」
雷森奇怪回過頭,好像完全不理解法瑞斯的憤怒 「你去開車好嗎,法瑞斯?關於這次行程已經決定了,我不想再就此爭論。」
「我也不想爭論,如果你不強迫我去的話!」法瑞斯大吼,「你憑什麼決定的!你根本就沒有問過我!」
「好了好了,」雷森息事寧人地說,「你要帶點什麼零食去嗎?」
「我死也不會去那個地方的!」法瑞斯大叫道。
兩個小時後。
「救命!你這是謀殺!」法瑞斯大吼道,打開飛駛的車門,又憤怒地關上,飛掠過的路面讓他有些頭暈,那瘋子開的時速足足有一百以上!「停車,我要下車!」
坐在駕駛坐上的雷森漫不經心地叼著菸,激昂的搖滾樂響填滿了狹小的車廂,他似乎不太滿意,又換了個抒情點的曲子,隨口應道,「我從來不開車,法瑞斯,因為你死活不肯來,我只好破了例。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我當然不滿!不滿!有很多不滿!停車!我要回去!」
「別緊張,親愛的,一下子就會結束了。」雷森心不在焉地說。
「別叫得那麼親熱,你這個瘋子!」法瑞斯憤怒地大叫,他驚恐的情緒隨著汽車度過了政府的路障越發的強烈,他可不想莫明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裡!
這個混蛋獨裁者,他在心中絕望地詛咒,天知道他父母給了他怎麼糟糕的家庭教育!難怪會吵架離家出走!而且顯然只要和這傢伙扯上關係,即使是個「無辜路人甲」,也少不得死無全屍,速度快得可以簡直能用秒錶計算!那個丟掉了一個頭逃走的笛蘭簡直幸福得讓人忌妒!
悠揚又略帶憂鬱的薩克斯風在汽車裡飄揚,悲傷低沉的女聲唱著「我看不清你的臉,我知道你是想拒絕……」,窗外的景物飛掠而過,法瑞斯的心情比音樂裡那個失戀的女人還悲慘。
「上帝啊,放我下去,我可以告你綁架,你這個瘋子,你爸爸難道沒有教過你不可以隨便連累別人,不顧他人意志嗎?!」他絕望地叫道,雖然只能在雷森情緒允許的音波範圍內。「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你又不是神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你的家庭教育有問題,我不是你家的僕人,沒義務容忍你這種嬌縱獨裁的少爺性格……你到底聽見沒有,你沒有權利決定我的行程——」
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法瑞斯打了個趔趄,正準備繼續大罵「你搞什麼飛機」,卻看到身邊人一雙漆黑的雙眸靜靜盯著他。法瑞斯窒了一窒,乾咳兩聲壯膽,心中自我安慰道,本來就是這小子不對,他看我我也不會怕他的……
「你說的沒錯,」雷森柔聲道,「我不能決定你的意志,抱歉,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他露出一個憂鬱的微笑。
法瑞斯驚喜地張大眼睛,這小子竟然還懂得「為別人著想」這種東西啊!
雷森憂鬱地歎了口氣,他一身整齊乾淨的短大衣,皮膚白皙,一樣挺拔的五官看上去俐落而整潔,表情誠摯而且謙遜,簡直是教科書一般標準的家教良好的紳士模樣。
也許他的家庭教育也不是完全失敗,上帝還是眷顧我的,法瑞斯感動地想,這時,身邊的車門發出輕微的喀嚓聲,鎖被打開了。
雷森抱歉地看著他,「請下車吧,回安全的地方去,你不需要陪我冒那個險的,雖然我覺得保護你沒問題,但是我不能決定你的意志。」
這樣說法瑞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撓撓一頭金髮,「別這麼說啦,你只是有點過度自信,但出發點還是好的……嗯,那我可以走了?」說著他打開車門,試探地看了雷森一眼。亡者點頭一笑,他的動作溫柔有禮,自然而不失高貴。英國的確是個能出紳士的國家,法瑞斯滿意地想,這小子還有點良知。
車外,晚霞已染紅了半邊天際,法瑞斯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準備步下汽車,因為路障的關係,周圍靜悄悄的。
「請小心一點,法瑞斯先生,」雷森輕聲說,看著法瑞斯停下的動作,露出疑問的眼神。「我們現在已經在林邊鎮內了,啊,都可以看到鎮中心的教堂了。」
法瑞斯瞪著他,雷森繼續說道,「步行離開的話,想必您走不到三分之一天就會完全黑下來,這種季節天黑得很快。因為死了很多人,所以有很多魔怪會被鮮血和人肉的氣味吸引了過來,您路上當然會碰到很大的危險,請一定要小心。」
「等,等一下,」法瑞斯結結巴巴地說,「你得送我出去,你不能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三更半夜待在這種地方……那,那個教堂不是出事地點嗎?你不能這樣!」他大叫。教堂孤單的身影映在紅的妖異的晚霞中,像黑夜降臨前最後不懷好意的一撇。
雷森一臉歉意,「真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法瑞斯先生。我們進來後,為了確保災情不至於擴大,周邊已經被嚴密保護起來了,沒有任何人可以進出。當然,也許你表明身份後他們能網開一面。」他說,「只要你能活著走到那裡。」
「你不能這樣!」另一個人大叫。
「我要走了,決定了嗎?法瑞斯先生。」絲毫不理會那人的哀號,雷森發動汽車。法瑞斯絕望地收回邁到一半的腳,砰地一聲把門關上,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是個瘋子!」
「哦,」雷森踩下油門,「既然是您自己選擇留下來的,那麼請閉嘴好嗎。」
我收回剛才的想法!法瑞斯捂著臉,絕望地想,這小子的家庭教育是完全的、徹底的、絕對的失敗!
「天還沒黑,就開始忍不住往外跑了嘛,這裡的妖氣可真重。」雷森輕聲自語,法瑞斯可以清楚感到他語調中不正常的興奮,他絕望地低喃,「我們會被殺死,你猜被撕成碎片後會分別進入多少隻妖魔的肚子?」
「請信任我一點,法瑞斯先生。」雷森漫不經心地說,瞄都沒瞄他一眼,法瑞斯哼了一聲,「憑什麼?就憑你精神失常的程度?」
「就憑現在你只能相信我。」雷森說。
法瑞斯氣得渾身發抖,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想殺死什麼人了!雖然他以前經常殺人,那包括敵人甚至也包括自己人,但大都缺乏深刻的理由,而像現在這樣強烈想宰了什麼人的念頭,他這輩子也沒有過幾次!
第三章
黑暗的氣息從一切陰暗的邊角溢出,太陽將要完全落到地平線下,夜住民饗宴的時刻即將來臨。
法瑞斯甚至能嗅到兩人身上突兀的人類氣息,那是會讓妖魔們更加興奮更加饑餓的味道。體內奔流的魔族血液有些發燙,習慣性地想要抵抗,但是被那十三道重印死死封印在一個人類的身體內,他無法使用它們。他很無力,很柔弱,像個普通的人類。
在沒有危險的時候,他挺喜歡這種逼真的無害軀體,但當真發生了問題,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把裡面蓄滿魔力的鮮血釋放出來。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在這裡等死。」他絕望地說。
「當然。」那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類回答,從腰間拿出一把槍,那是一把銀製的大傢伙,加長的槍管,二十毫米口徑,裡面的子彈頭也是純銀的,上面雕著魔法的符字,威力強大。那人把槍遞到他面前。
法瑞斯一怔。「拿去防身。」驅魔人說,「會開槍嗎?」
銀是聖器,魔族們懼怕它,自然也無法使用。但接過槍時,法瑞斯不舒服的感覺並不嚴重,並且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全感——手裡有防身武器的安全感。我這個人類當得可真徹底,魔族的秘法很管用,法瑞斯想,檢查著銀製的槍械。「會,」他回答,「可這不是你的武器嗎?」
「我有別的東西可用,」驅魔人說,「希望你能儘量保護好自己,不要連累我。」
「等一下,是你在連累我好不好!不然我現在在家早洗完了熱水澡,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晚餐呢!」法瑞斯提高聲音,「你說這樣的話不覺得無恥嗎!」
雷森看他一眼,一邊把車子駛入街道,「你可真麻煩,路上我可不是沒給你機會啊。」
「你他媽那叫機會嗎!?你只是讓我在立刻死和晚一點再死之間做一個選擇罷了!」
「不,我是在『生』和『死』之間讓你做選擇,恭喜你,選對了。」雷森微笑,法瑞斯恨不得衝上去掐死他。
「可惜我沒法享受這種臨死前的笑話。」他嘲諷地說。
「你對我一點兒信心都沒有嗎?」
信任一個人類?!法瑞斯努力抑制住自己沒讓這句話脫口喊出來。他——一億七千萬魔王軍最高統帥!擁有純正遠古魔神血統的戰神!法瑞斯‧法塔雷斯‧奧里蘭森相信一個人類!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人類去保護!天哪,這話傳出去非成為魔界的經典笑話不可!
「不過沒關係,」身邊的人說,「你現在非把你的命給我不可了。」
法瑞斯死死攥著拳頭,現在他是個人類,他為此落到如此地步,這是他的選擇!他只能依靠眼前的混蛋,根本沒有拒絕當這個笑料主角的選擇,現在唯一能幹的也就是活下來後想法設法隱瞞這段丟人的歷史!
他憂鬱地轉頭去看窗外,外頭正是座被黑暗的氣息籠罩的教堂,牆上鑲嵌著巨大的尖頂窗戶,上面宗教圖案的窗格,在夜色中彷彿都帶著惡意與嘲瘋。
「停車停車,雷森,有點不對勁兒。」法瑞斯說,緊盯著窗外。
雷森停下車子,「怎麼了?」
「看到了嗎,教堂裡有個人!」法瑞斯說,握緊手裡的槍。
雷森瞇起漆黑的眼睛,打開車門,他甚至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領口,為殺戮做準備。鮮血的味道十分濃郁,從四面八方傳來。天色已黑,他慢慢向教堂緊閉的大門走去,法瑞斯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
沉重的大門推開時卻是安靜無聲,十字架底下,一排排座位空蕩蕩地擺在那裡,角落的黑暗像有實體的生物,蠢蠢欲動,彌漫著不懷好意的寧靜。
一個長髮少女坐在左側的椅子上,雙手握在胸前,彷彿在祈禱。她的髮絲黑得像最深的夜,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大紅色的晚裝裹住纖細的身形,一角微微從座位下流洩出來,像溢出的血。
「我喜歡這氣氛,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讓人熱血沸騰』。」雷森柔聲道,慢條斯理地拉下手套,他的手指修長、整潔,幾乎有些神經質。法瑞斯瞄了一眼他手背上詭異的圖案,「你的武器呢?是上次那支看不見的矛?」他問。
「那不是矛,只是力量,封印上有一個可供少許力量溢出的口子,而力量總歸可以根據需要改變形狀。」雷森說。
「我可看不懂那種東西。」法瑞斯欲蓋彌彰地說,確切地說應該是:「我怎麼敢去看那種東西。」
「喂,」他疑惑地問,「你幹嘛不把封印解開?那樣子你不是會更厲害嗎?」——也更能保護好我。
「這東西絕不能解開!」雷森厲聲道,右手猛地抓住左手的封印。
法瑞斯嚇了一跳,他很少聽到雷森如此冷厲的聲調,一向難有波動的漆黑以眼睛那瞬間卻透出的是……讓他起雞皮疙瘩的、極度的恐懼。
「為……什麼?」他問。雷森那樣的神情一閃而逝,又恢復了冰冷平靜的樣子,他幾乎不能確定那是不是錯覺。
雷森緊盯著前方,聲音冷硬,「不解開封印,我一樣很厲害。」
法瑞斯聳肩,「希望你的能力能和你的自以為是一樣出色。」他嘀咕。
在教堂裡,少女卻穿著件露肩禮服,那衣服的顏色像照片的曝光程度,法瑞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晚安,女士。」黑髮男子柔聲說。
「我在祈禱。」女孩說,專注地看著前方的十字架,「曾經在這裡祈禱過的人,已經全部死去了,所以我想上帝不喜歡他們,那麼也許祂願意聽聽我的祈禱。」
她慢慢站起來,揚起裙襬,淑女般施了個禮。「晚安,兩位紳士,我是瑞絲,歡迎你們光臨我的動物園。」
法瑞斯站在雷森的身後,堅定地說道,「這不是『妳的』動物園,瑞絲小姐,這裡位於人間界,是一個居住著一千七百零一個人類的村莊,妳可以去查《兩界管理許可權》關於座標的規定。」
「我對看書毫無興趣,先生。它不光約束你的頭腦,連你的行動範圍都要管,這實在不能容忍。」瑞絲說道,絲綢的長裙下露出累累屍骨,教堂的座位下堆滿了骨頭,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愛好。
「說得也是。」法瑞斯說,「依據並不那麼重要,畢竟我們不是律師。只是驅魔人。」
「我喜歡驅魔人,畢竟這一堆的……狼人、人面魔鷲獸、有翼人什麼的,也需要活動筋骨,人界是個缺乏運動美德的國度。」瑞絲說。
「妳說這裡有一隻人面魔鷲獸……?」法瑞斯提高聲音,一邊用力拉扯雷森的衣袖。「聽到了嗎,她說這裡有人面魔鷲獸!我們還是快跑吧——」
「我們受委託來解決您在這裡非法停留的問題,女士。」雷森彬彬有禮地說,一把把自己的袖子扯回來。
「雖然魔族和你們人類總有些基本觀點上的分歧,但有一點是不變的。」瑞絲柔聲說,「那就是擁有力量,便能把自己的觀點強加於人。」
她後退一步,像沒有重量一般浮在空中,像片妖豔的玫瑰花瓣,背景是那個巨大的十字架,當她出現在這裡後,這教堂更多的是一種屬於邪惡的韻味。
那句「你們人類」聽得法瑞斯十分受用,幾乎忘了逃跑的事,他熱情地向瑞絲說道,「我們並不想對女性動粗,但是對於侵入我們地界的事情卻絕不會寬容,這是我身為人類的原則性問題。你們既然來到了人界,請遵守我們人類的規則……」
雷森奇怪地看著突然熱心起來的法瑞斯。「我認為殺掉是最快速省事的方法。」他說。
「我贊成您的觀點。人肉的味道總是最受歡迎的,你們的香味已經傳了很遠,有些貪吃的傢伙已經過來了呢。」瑞斯微笑,她光滑的前額裂開一條縫,一隻鮮紅的瞳仁慢慢探出頭來,法瑞斯驚呼一聲,「邪眼!」然後他抬手就是一槍。
少女沒想到他反應如此之快,銀製的子彈精準地衝向額頭的紅色瞳仁,她連忙揚手格擋,銀彈衝入她的手心,瞬間,那裡潰爛成一團黑色的腐肉,並轉眼間延伸致整個手肘。她迅速側頭躲過法瑞斯的第二槍,這會兒顯然遊刃有餘多了,腐爛慢慢停止,只要有時間,她總會有辦法應付。
「千萬不能讓它張開!雷森!」法瑞斯叫道,從在銀器下恢復的速度來看,這可不是一隻鬧著玩的魔物。可後者只是用漆黑色的雙眼看著散發出紅霧的瑞絲,氣定神閑地道,「已經來不及了。」
瑞絲額間的眼睛已經完全張開,裡頭的瞳仁像只邪惡的太陽,讓整個教堂籠罩在一片紅光之內,魔力達到了頂峰,手肘以下,一隻新的手臂轉眼已生成完畢。
她在空中提裙,優雅地欠身一禮,「希望你們在我的動物園玩得愉快。」然後像霧一樣在黑暗中散開。
雷森瞇起眼睛,感興趣地看著消失的血紅色殘影,卻感到身邊的人在輕輕拉他的衣袖,他轉過頭,法瑞斯膽怯地說,「逃走吧,這邪眼可能比我們現在看到得還要強大得多……」
雷森挑了挑眉,那雙藍的眼睛非常清澈,明明白白地寫著害怕。人類是不能正視邪眼的,可是眼前這個人似乎完全沒有事。而且甚至比自己更早地發現了邪眼的存在。
「你對邪眼瞭解多少?」他問,收回手臂,動作誇張地整理了一下被拉亂的衣袖,這是他表達自己意思的方式。
「哦,那東西是一種生態比較特別的魔族生物,可以寄宿在任何生物的身上,功用包括增幅、減幅、融合、侵佔……詳細點說這東西能寫本書。」法瑞斯說,完全沒注意到雷森在含蓄表達希望他離自己遠點兒,「一隻最弱的邪眼都足夠給方圓一百里以上的魔物魔力增值了,而且就偵查衛星照片上顯示的,它的涵蓋範圍至少超過了三百平方公里!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我可不覺得我們有什麼要留下來的理由——」
「『來不及了』永遠是最好的理由。」
「什麼?」
雷森低下頭,法瑞斯愣了一下,他們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可是他記得這教堂明明周圍全是巨大的落地窗,他們應該是站在銀色的月光下。
雷森看著他,黑色的眼睛滿是無辜。「已經來了。」他說,一聲巨大的玻璃破碎聲闖入耳膜,伴陪著野獸尖利的號叫,「我們一人一隻。」
兩隻巨大的狼人挾著一身的月光,破窗而入,向他們撲來!
「等一下,為什麼我要——」法瑞斯狼狽地打了個滾,躲開怪獸的一撲之勢,大叫道。後面的聲音絕望地哽在喉嚨裡,他抬起頭,龐然大物站立在眼前,隔開了他尋找雷森的視線,只能看得到一座山一樣的黑影,以及一雙充滿饑餓與殘忍的血紅色雙眼!
虧得教堂的天頂很高,不然它們會弄穿它,像在街道上行走的哥吉拉,法瑞斯想,基本上……一隻狼人應該有多高?三米,還是五米?但肯定不該有七米以上的高度!而且還在不停地長得更高更強壯!他在心中咒罵,空氣中充滿如魔界般濃郁的魔力氣味,顯然是託了那該死的邪眼的福!
他抬手就是一槍,這是他除咒罵那個神經病的驅魔人外唯一能幹的事兒。子彈朝著心臟飛去,卻被狼人一矮身躲過,在它的肩膀上擊出了一個大洞。它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退後一步,只是幾秒鐘的時間,潰爛的傷口迅速長出新的血肉,開始癒合。
真是太精彩了,我在上演熱門驚險劇嗎?演「不可能贏的戰爭」?法瑞斯詛咒,又開了一槍,這次擊中了它的半邊脖子,把那長滿黑色長毛的地方弄出一個大洞,可是即使脖子要斷掉了,它卻依然沒死,血肉在迅速成長,法瑞斯幾乎能聽到它們可怕的生長速度。
空氣中的邪氣越來越重,藉著滿月的魔力,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手槍的後座力很大,他只擁有一個人類軟弱的身體,很難連續發射它。身體裡的血液在沸騰著,想要衝出體外,回應強大的邪眼和滿月的召喚,但是被死死封住,只得叫囂和哀號著,在那具人類的軀體裡一遍又一遍地衝擊,吵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他媽的!」法瑞斯大罵,他的第三槍剛好打中心臟的部位,那裡空出一個大洞,裡面沒有心臟。
——他的心臟被自行轉移了。
如果沒記得,這可是上級狼人才有的能力,據他所知它們一匹都不該在人界鬼混!天知道那會在它身體的哪個該死的角落裡,他絕望地想,可能在頭頂上也可能在腳後跟上!
人類的味道讓狼人很興奮,它猛地伸出它爪子試圖抓住它,法瑞斯只見一道黑影夾雜著血腥氣,如閃電般已到眼前,他連忙後退,卻因為動作過大,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那並沒能完全躲開野獸的襲擊,——幾絲金髮悠悠飄落!
這可真是刺激的一天。他又射出一顆子彈,卻只阻了阻狼人的去勢,那龐然大物饑渴地盯著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寫著對殺戮和食物的渴望。
子彈早晚會用完,可法瑞斯還是只能一槍一槍地開下去,希望能碰運氣擊中它的心臟。一槍打在狼人的肚子上,那上面迅速潰爛出一個大洞,法瑞斯從裡面清晰地看到狼人身後的情形。
——另一隻狼人轟然倒地的背影。也許它死了,也許沒有,它面前冷冷站著的雷森,頭頂是高懸的十字架。他的身影挺拔而且殺氣騰騰,法瑞斯突然奇怪地想到熾天使,那些上帝的殺手不知是否也是這樣的傲慢和瘋狂。
狼人傷口快速癒合,視野轉眼間已經消失,法瑞斯再次開槍,卻只傳來擊針的空響,沒子彈了。
他媽的真是時候。狼人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像盯著一個人類、一頓美味餐點,滿滿的饑渴與邪惡。下一秒,那散發著血腥氣的黑影猛地撲過來——
瞬間,一個名字脫口而出,「雷森!」
他大叫道,他唯一能依靠的人類的名字!
一陣濃重的血腥味鑽入鼻腔,法瑞斯張開雙眼,眼前巨大的狼人正在慢慢破裂——像堆得過頭的積木一樣,稀裡嘩啦的碎成一塊一塊,每塊都不比一個握緊的拳頭大得了多少。鮮血浸滿了地面,發出腥臭的氣味,那之後他看到遠處有火在燒。
雷森還站在十字架下面,紅色月光反射出細微的光線,可以看到他收回了什麼東西,應該是很細的絲線——果然是會隨著心意變形的武器。
雷森慢慢走過來,鞋子踏過那堆魔鬼燃燒過留下的銀灰色痕跡,走到法瑞斯身邊,法瑞斯注意到他穿著一雙減價的球鞋——他的經濟這陣子確實很拮据。然後那鞋子一腳踏在狼人的心臟上,它濺出一道小小的血箭,眼前的碎肉們開始燃燒了起來。
法瑞斯抬頭看著他,在光明的映照下那是一張俊美而殘忍的臉,但依然彬彬有禮,雷森微一欠身,伸出手,「站得起來嗎?」
法瑞斯覺得他的心臟從來沒有跳得這麼快過,他的頭很暈,那脫力般死裡逃生的強烈快感浸染了他的每一個細胞,並迅速向外蔓延著……原來這就是人類的感覺嗎?相信一個人並得救的感覺很好,而這也正是它危險的地方,不勞而獲的好處總能讓人依賴和喜歡上,他可不能幹那種蠢事。他深吸一口氣,沒理會那隻手,盯著雷森,「為什麼我要負責對付一隻狼人?」
「啊,你對魔族那麼瞭解,我還以為你至少會有一點防身能力呢。」雷森說。
「你以為?你以為!」法瑞斯的聲音高了八度,虛脫與快樂過後憤怒的情緒迅速充滿了身體,「為什麼是你以為!你從沒聽過我的意見!我在不停的向你強調我只是個普通人類!你把我帶到這個鬼地方來,然後跟我說你以為!」他拽著雷森的手站起來,繼續大叫,「我剛才差點就去見上帝了!你告訴我原因是『你以為』我對付得了那東西!」
「哦,」雷森漫不經心地說,「真抱歉。」
「你那是什麼態度!」
絲毫不理會法瑞斯的怒氣沖沖,驅魔人從口袋裡拿出幾個彈匣遞給他,「看樣子你得自力救濟了,這是彈匣,請節約使用。」
法瑞斯接過來,動作兇狠地把彈匣裝好,「為什麼會有人像你無恥得這麼理所當然!」他惡狠狠地說。
雷森的表情讓法瑞斯幾乎要以為他是把那些話當作讚賞收下,可經歷過刺激與憤怒之後的無力感襲擊了他,他歎了口氣,這會兒不知道有多少雙饑渴的眼睛在盯著他這副人類「美味的身軀」呢。他拉開槍上的保險,繃緊神經,可手指卻無法控制地有些發抖。他在心裡詛咒著人類的柔弱,任雷森體貼地為他推開教堂沉重的大門,而沒有出聲諷刺。
「很少看到紅色的月亮呢。」黑髮男子驚訝地說,天空掛著一輪紅色的滿月,甚至風景也是暗紅色的,空氣中漾滿了妖魔那讓人不安的血腥味兒。
「那不是月亮的顏色,是空氣的顏色。」法瑞斯哼了一聲,再次檢查手槍和彈匣,以免它們在要命的時候放他的鴿子。
「什麼?」雷森問,緊盯著法瑞斯,後者不耐煩地道,「月亮好好的掛在那裡沒動,和我們來時一樣,你看到的只是這一小片兒空氣的顏色,它們是被妖氣染成那個樣子的。所以衛星拍下來的照片全都像曝光不足,你到底有沒有聽過我和你說的話啊!不過我挺欣賞這傢伙的幽默感,它竟然知道晚裝和眼睛的顏色要搭配——」
「妖氣有顏色?」
法瑞斯像看傻瓜一樣看了他一眼,「當然有,你是怎麼當的驅魔人的?這是常識,那隻邪眼的妖氣是血紅色的,濃度還挺高。」
「是你的知識比較奇怪。你知不知道瑞絲的本體是什麼?」雷森問。
法瑞斯並沒注意到雷森居然在徵求他的意見——甚至雷森也沒注意到這點——隨口答道,「我又不是上帝,怎麼會知道這種事,不過我倒知道,原形完全不是重點,那女孩已經被寄生了,寄生於有機體是邪眼發揮力量的條件。真是的,那些傢伙把魔界公約當廢紙嗎,還是花花公子雜誌?驅魔人們都在幹什麼,那種目無法紀的王八蛋竟能佔領一個鎮……」
後面幾個字因為雷森的眼神自動消音,法瑞斯乾咳一聲,「我們走吧!」
身後的人並沒有跟過來,法瑞斯翻翻白眼,無奈地回過頭,「好吧,你是個優秀的驅魔人,並且我們已經在這裡了——」他一愣,身後哪有半個人影?
他低下頭,卻發現那人站立的地方已變成了一個巨大幽深的洞穴,而且正在迅速擴大!
法瑞斯罵了一句髒話,拔腿就跑,後面迅速塌陷的土地像直直追著他一般,洶湧而來!
是地妖!這種毫無觀賞價值的魔物為什麼還沒有絕種?法瑞斯叫苦不迭,這東西活在地底,能隨意移動吞食土地的怪物。在成長上,它有點類似於章魚,談不上厲害,但可以無限制長大。雖然能長到超級魔物的為數極少,但現在他就碰上了一個型號不小的。
道路像被吸進的麵條一樣崩塌消失,法瑞斯已是大汗淋漓,甚至連掏槍的工夫都沒有,塌陷緊咬著腳後跟一樣尾隨著他,而他目前可沒有一個足以上竄下跳對抗魔物的強壯身體。正在這時,前面出現了一株巨大的紅杉!
救星啊!法瑞斯眼睛一亮,用盡全力一躍,跳到樹下,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塌陷的速度慢了下來,終於開始緩慢地咀嚼——越是年老的樹木越是具有魔力,特別是對於自己根鬚周圍的土地,有某種類似於絕對領域的管轄權。
地妖艱難地吞嚥著,法瑞斯迅速打開保險,把槍口對準巨大的洞口。
他吸了一口氣,張大眼睛,緊盯著正慢慢擴張洞穴裡的蛛絲馬跡,他清楚知道地妖的形狀以及它吞噬的方式、和角度。
上大樹晃動著,對抗妖物的入侵。「奧里蘭森保佑!」他低呼一聲,一顆子彈向最左側的角落裡射去。
洞裡彷彿有什麼漆黑的東西晃動了一下,法瑞斯心中一喜,又是兩顆子彈射入,土地發出一陣絕望地震動,安靜了一下。法瑞斯長長舒了口氣,靠著樹杈軟下身體,大洞裡開始緩慢地吐出碎土,把地面填平。
法瑞斯跳下來,拍拍大樹的枝幹,「謝謝你。」他說,然後延著鬆軟的土路慢慢走回去。「雷森?」他試探地叫道,可是溝壑雖已被填平,那個人的聲息卻是一點也沒有。法瑞斯停下腳步,小聲咒罵了一句。
他可不相信雷森會這麼輕易就掛掉,雖然他現在恨不得他掛掉,但那小子更可能早跑去忙他自個兒的事兒去了,他一向自我中心。而自己,卻活該成了被落下的那個倒楣蛋,難道那混蛋從不考慮是誰把他陷入險地,就這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讓他自生自滅嗎?
——當然他不介意被那個危險人物忘掉,但前提是他不處於待在「動物園」裡充當活飼料的情況下!
法瑞斯絕望地命令自己停止怨恨,因為他確定就算自己真死在這裡,也不能指望雷森有一絲一毫的自責,那傢伙會把所有的錯誤理所當然地推到別人的身上——雷森帕斯永遠正確!
他看了看教堂以確定方向,然後像隻兔子一樣左右張望、步步為營地向村口走去,這幾乎可說是他有生以來最為悲慘的一次境遇,以往就算他再狼狽,即使身受重傷,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忽視他的存在,這些小魔小怪見了他還不是只有逃命的份兒!
而現在呢?逃命的變成了自己。雖然風水輪流轉,可親手把好處轉走、留了一個軟弱的身軀和悲慘境遇的,卻是自己。這聽上去真有點兒蠢……法瑞斯警戒地停下腳步,一種陰寒的電流從背脊直直竄了上來。
這種完全不同於魔力或防禦魔法的生物本能是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他左右張望,這裡一片空曠,什麼也沒有……
在腦後冷風揚起的一瞬間,法瑞斯猛地偏頭,險險地躲過了致命的一抓!那種帶著腐臭的陰寒銳利的氣息……他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即使不用回頭,他也知道空中緊追著自己的是什麼!
那是一個有著烏青色皮膚、和同樣顏色肉翅的怪物。手腳長著尖利的爪子用以撕裂獵物,有張看似人面的臉,嘴巴裡長著如鋼鐵尖利的牙齒,行動快如閃電。最近霉運總是從天上掉下來,他苦中做樂地想,他碰到了一隻有翼人!
他媽的,他也許該慶幸這種群居性生物並沒有出現一群,不然他可算是遁地難逃,但他卻慶幸不出來,因為只有一隻便足以把現在的他逼入絕境!
不,還有一個希望,視線裡出現了一幢小小的房子,他用盡全力向那裡衝去!
——那是間兩層的小別墅,從這個城鎮的情況看來應該已經失去了它的主人。
頸後襲人的冷風追來,有翼人發出尖利的怪叫,試圖捉住它的獵物。它再一次俯衝下來,當利爪觸碰到法瑞斯後頸皮膚的一瞬,後者發揮了生物的求生本能,猛地向前躍去,衝入別墅半開的窄窗。
怪物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俯衝而下,法瑞斯剛落地,迅速轉身,拉下了旁邊的窗閘!上面一扇窗戶失去了阻力,猛地砸下,正砸在衝入到一半的有翼人身上,那重量讓它一時掙脫不開——它雖然速度極快,行動兇狠,可是作為飛行類生物,它的身體像鳥類一樣輕盈,力量從不是優點。
有翼人發出尖叫,試圖掙開,法瑞斯拉開銀槍的保險,對準它的腦袋。
「對不起,小姐。」他說,響聲響起,腦漿迸裂,烏青的身體掙扎了一下,無力地軟垂了下去。
法瑞斯長長鬆了口氣,轉過頭去。
這是一間出奇安靜的房子。
傍晚的光線很幽暗,他站在客廳裡,旁邊餐桌上擺著豐盛的食物,餐盤裡的飯菜還沒有用完,刀叉也沒有如離開時一樣,擺成一字型或八字型,而是不規則地丟棄著。這應該是一個五口之家,也許是父母和三個子女,但現在,這棟房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像是一家人正在用餐卻突然消失了一般,紅酒沒有一滴灑落,椅子也沒有被翻倒,甚至餐巾都紋絲不亂。
他慢慢走過去,房間靜寂得像處在另一個空間內,外頭魔物混亂的氣息絲毫不能滲入其中。法瑞斯突然想到「私有領地」這個詞,那句魔界俗語怎麼說的來著?「這裡被劃定為我的。這裡的土地、空氣、生物是我的食物,歡迎到我的胃裡來」?
那麼他現在是闖入了……法瑞斯猛地轉過頭,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背後。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她穿著一身復古式的白色長裙,面龐白皙的如同月光,和這血腥的環境一點也不相稱。
女子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甚至是純真無邪的,可是法瑞斯敏銳利地從她光潔的面部線條上,發現了一絲饑渴與邪惡,她黑色眼中深深透出的地獄的紅光,和她嬌好唇形下渴望撕裂血肉的獠牙。
一隻蜘蛛!
他落到了上級蜘蛛妖的巢穴裡!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在人界待得太久了以至於變化成這副鬼樣子,但顯然他很快就要成為這種肉食性魔物的大餐了。
「我們和平解決問題怎麼樣?比如做個交易什麼的……」他艱難地說。
蜘蛛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她從不習慣和獵物討價還價。法瑞斯快速說下去,「妳難道感覺不到嗎,這裡來了一個驅魔人!雷森帕斯家的亡者,妳有幾成把握殺死他?他是我見過的最殘忍的傢伙,他會揪光妳的長腿,然後放在他的火焰裡焚燒!」
女子的身形動了一下,法瑞斯知道自己的話並非全無用處,亡者的大名在魔物裡等於催命符。
「我是他的被保護人,和他一起來的,他承諾過要保護我的周全,」他聲明,雖然這是無中生有,那個人十幾分鐘前還在要他「自力更生」。「妳不殺我,我將成為妳的護身符。」他說。
蜘蛛不說話,顯然不常碰到有食物試圖和她談判的情況。法瑞斯吸了口氣,繼續奮力向她推薦著擁有一個人質的各種好處,雖然這樣做有點兒傻,但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他越發確定如果能活下來,一定要把這段歷史深埋地下。
「聽著,亡者的脾氣很壞,他肆意殺戮,手段殘忍,但是他很守信用。」他嚴肅地說,當然不是這樣,那傢伙看到自己被俘,多半會用一種毫無責任感的表情,和漫不經心的姿態,丟下句「對於犧牲你我感到很抱歉」之類的話。但他無論如何得完成這次虛假推銷,因為要交換的是他的生命。
「他唯一的弱點就是要保護我,而保護一個手無縛雞之類的人類可不是件輕鬆事,這是他的傲慢,也是你們的機會!」他向眼前的肉食動物動情地強調,分析著自己同伴不存在的弱點,希望賣個好價錢。
「為什麼你要說這些話,這是在出賣同伴。」女子說,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大約還不太習慣用人類的聲音說話。但這話法瑞斯聽來就像天籟之音,因為她顯然有點兒動心——他可不管什麼出不出賣,能賣出去就說明他的小命保住了!
「因為我想活著,而他有義務讓我活著。」他理直氣壯地說。
蜘蛛緊盯著她,容貌美麗又恬靜,法瑞斯的手心有汗滲出來,他知道她在想什麼血腥殘忍的事。
「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想想他身體裡流淌著的古老鮮血,想想他幹的那些事兒,他真是個可愛的壞蛋,不是嗎?」她柔聲說,那聲音裡透出的陰寒讓人打寒顫。但法瑞斯知道交易成功了。
「我喜歡這說法,很有情調。」他愉快地表示贊同。也許這位蜘蛛小姐並不經常說人類的語言,但她顯然學會了人類女孩的調情方式,法瑞斯想,不知道是不是電視看多了。
「等一下。」他叫道,迅速衝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遺憾的是沒有紅酒,而且年份不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可以了。」他說。
那瞬間,無形的膠水充斥了房間,一切被束縛進蜘蛛的巢中,那力量來自她的意志,她的網是她的領域。
她在他對面慢慢坐下,像個冷酷的女王,漆黑的雙眼中燃燒著對血肉的渴望,和獸性的邪惡,和那純真的臉蛋頗不相稱。只有微小移動許可權的獵物法瑞斯用同樣優雅的姿勢對她微笑,啜了口酒,很滿意它的味道。
第一章
羅伊堅信凌晨是人最倒楣的時候,因為傳說中,那是人界與異界間大門即將關閉的時刻,總有些東西試圖在這個時候搗亂。所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實在不想在凌晨時刻值班。
他看了一下錶,四點三十分,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可以下班,回去睡個飽覺了。可是事實證明凌晨確實是段該死的時間——一陣巨大的敲門聲撬開了羅伊痠澀的眼皮,他不記得是否忘了閂門,總之事實是,一個高個子的棕髮男人就這麼挾著一陣深秋的寒風,憤怒地闖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長風衣,羅伊還沒看清他的臉,就聽到一聲怒氣沖沖的叫喊,「先生,我要報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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