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將魔法當作「科學」般研究的世界。
屬於遠古魔神的年代早已遠去,上古的血脈變成了做學術研究的好材料,
而七歲小男孩夏夫,就是為了這個才被允許誕生的。
他是『叛神者』巴爾貝雷特家族的正統血脈,卻在實驗室裡被殘酷虐待。
直到一次意外,他的血竟喚醒了一隻被封印了五百年的吸血蝙蝠,
意外古道熱腸的蝙蝠帶著他踏上了逃亡之路,
他們穿過地底隧道,逃過亡靈騎士的攻擊,甚至還遇上了人口販子!
乾扁小蝙蝠其實是一隻尊貴的黑龍?
擁有古老天賦的男孩為隱藏身份,只好變身成小蘿莉?
夏夫究竟能不能逃離中央研究院的魔爪,得到真正的自由呢?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序
當華恩把夏夫帶到中央研究院時,正值隆冬。
男孩裹著件昂貴溫暖的黑狐狸皮大衣,但仍不能掩飾奢華外套下的疲憊與乾枯,雖然他還不到七歲,卻像個被風乾的白麵包,缺失了這年齡該有的濕潤與活力。
他鬱鬱寡歡地坐在會客室柔軟的羊皮沙發上,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帶著對他生命中那些華貴的、奢侈的、乃至可怕的東西的厭倦。
「這是『叛神者』巴爾貝雷特家族的正統血脈?根本就是只包了一層皮的骷髏吧。」史蒂夫嘲笑道,斜睨了一眼華恩。他是中央研究院現任的院長,白髮總是梳理得微絲不亂,眼神卻又過於活躍,華恩雖然是個優秀的法師,但在他跟前資歷還是低了一大截,這會兒只有聽訓的份。
中央研究院是大陸魔法器質性研究的最高機構,他們現在正待在核心實驗室裡,這裡位於地下一百英尺處,四通八達得像螞蟻巢,關押和放置著各種珍貴的生物和儀器。
「他、他從不哭,不反抗,不生氣,也不說話,」年輕的法師結結巴巴地說,「他……是個很乖的孩子。」
「也是個快死的孩子。」史蒂夫不屑地說,一手撫摸夏夫的頭髮,孩子的頭髮乾枯而稀少。「不過,至少比像他母親一樣五百年來悶在一個靠近地心、熱得讓人發瘋的深洞裡好。」他柔聲說。
屬於遠古魔神的年代早已遠去,這些可愛的血脈變成了做學術研究的好材料,這男孩就是為了這個才被允許誕生的。
「是的,據說那裡連可以和她做伴的物種都沒有,常年生活在黑暗中讓她的視力嚴重退化。」華恩乾巴巴地回答。
「一個錯誤,華恩,紅灼菌能在那裡生存,它們寄生的地方很快會被燒成齏粉,耐得了一千度的高溫呢。真是個可怕的鄰居,對吧。」史蒂夫笑著說,「你們魔法協會不能只顧著折磨小孩子,而忘了基本學業呀。」
「折磨小孩子」這句話讓華恩十分不舒服,他們進行的是嚴肅的魔法研究,可是被這個人說出來,簡直像是下作的奴隸販子一樣。
還好他忍氣吞聲地嚥下了一堆激昂的長篇大論後,史蒂夫終於做了個送客的手勢,允許他離開這個壓抑的地下研究院。離開的時候,他最後看了一眼夏夫,男孩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連眼珠都是死的,像個做的非常匠氣的蠟像。他本來想說他說一句「祝你好運」之類的話,但地底壓抑的氣氛讓他一秒鐘也不願意多待下去。他匆匆道了別,逃回地面。
史蒂夫微笑著看著他離去,溫柔地拍拍夏夫的肩膀,柔聲道,「來吧,孩子,我們去你的房間。」
男孩厭倦地站起來,從眼神到動作中都是草木燃盡時的死灰色。
剛打開門,就能聽到一陣慘叫聲在黝黑曲折漫長的甬道裡回蕩,因為過度的痛苦已經分不清那是人或是獸類。
「這是實驗物的叫聲,一些研究讓它們很痛苦,那從建成的一千年來就是這棟建築的一部分。器質類魔法的研究就是這樣,需要數不清的活體實驗。」史蒂夫柔聲說,「但是它們絕不會傳上地面,破壞中央研究院地面部分的莊重與潔淨,雖然地下才是一切的核心。」
他轉過頭,把步伐緩慢的男孩抱起來。後者面無表情,雙眼也沒有焦距,如果不是經過魔法測驗,他真懷疑華恩給他弄了個被用過奪魂術的膺品來。
他抱著他穿過走廊,一邊說道,「真可憐,瘦成這個樣子,可魔法協會的那些白癡不管怎麼折磨你,還是不能對你物盡其用。不過我會更好地利用你,夏夫,得到你讓我失眠了好幾天,一想到你身體裡蘊含的東西……」
他停下來,似乎得費點兒力氣才能抑制住自己的興奮感。半個小時後,在不知道往下走了多久的地方,一扇由厚重的黑鐵打造的門高高立在甬道盡頭,透著股威脅般的寒意,像個強壯又無賴的壯漢,一切靠近或試圖通過他的人都將受到暴力而可怕的對待。
鐵門上一道道纏繞著粗重的鎖鏈,夏夫即使踮起腳也夠不到它,但他猜他也不會想去碰,那東西有他的兩條手臂粗。
史蒂夫打開門,裡面一片漆黑,靜得出奇,像挖得過深的墓室,有種被活埋般的壓抑感。他念了句咒語,一個青白的魔法光球亮了起來,照亮了裡面的情形。
房間非常大,倒更像一間倉庫,裡頭空蕩蕩的,像怪物饑餓的腸胃,訴說著恒久的寂寞。正對面是一個巨大的黑木桌子,不知曾屬於誰,被遺棄的哀怨讓它變成可以和黑暗溶為一體的怪物。後面立著書架,上面零落地放著些舊書,也是一起被遺棄的可憐者。
最左邊放著張小床,不相稱得讓人想忽略它。
史蒂夫把懷中的孩子放下,他小小的腳踩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
「你先住在這裡。在你下次跟我出去之前。」他說,在他對面蹲下身,撫摸夏夫的頭髮,像饑餓的人在看一桌子美食。
「或者說,直到你沒有了運氣回來之前。」
他站起身走出去,毫不留情地門被關上。男孩站在房間的中間,周圍強大空曠壓迫過來,像能輕易把他吞沒。
拉動鎖鏈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他緊緊盯著關上的門,漆黑的眼睛裡,是一片讓人窒息的、無邊無際的恐懼。
第一章 甦醒的蝙蝠
施林‧帕克斯勒醒來是因為它嘗到了血的味道,那時它的意識並不清晰,像一粒種子深埋於地下的種子,意識才剛剛萌出芽來,只是憑著本能攝取更多的血液。
當擁有一點清晰的意識後,它發現這血的味道真是糟糕透了,像把整個廚房的調料全倒進了牛奶缸裡,然後攪和均勻後的那種口味。
——雖然牛奶是很好,花椒、糖、鹽、辣椒、醬油、醋、胡椒粉也都不錯,可是當它們放在一起時,簡直令人想起世界末日!
所以,當帕克斯勒剛剛能出聲時,一直壓抑在喉嚨裡的憤怒大叫,便尖銳地回蕩在了冰冷的空氣中:「我要殺了那個做飯的人——」
然後它猛地張開了雙眼,光線透入,它從夢魘中掉了出來。
它眨了眨眼睛,發現眼前的是一個很小孩子的臉,自己則正被他捧在手中。
在看到那孩子一瞬間,它想再回到那個口味糟糕的夢裡。
那是一個連空氣都是慘青色的巨大房間,空曠得像能把人壓碎。而對面男孩……帕克斯勒活了很多年,但這孩子絕對是它見過的被折磨得最慘得人之一,以至於它多看他一眼都會覺得心酸。
他像個只包了皮的骷髏那麼瘦,即使在室內,仍穿著厚重的狐狸皮大衣,裡頭的身體透出不自然的腐敗味道。
在現實生活中怎麼會有人變態到花費這種精力,去折磨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所以這一定是噩夢!
它連忙回過頭,看到後頭冰冷厚重的石牆,發現上頭有一塊被抽空的磚頭縫,形成一個小小的暗格。剛夠它躺進去。
這不是夢!帕克斯勒驚駭地想,記憶紛至遝來,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釋。它在很多年以後甦醒了,只是,它落到了某個屬於現實的夢魘裡。
巴爾貝雷特是世界上最邪惡血統的種姓,但夏夫‧巴爾貝雷特只有七歲,這對他毫無意義。
他的雙眼和他所有的祖先一樣是黑色的,可是只透著麻木和空洞,全無該有氣勢,更像隻瀕死的白老鼠。
這隻瀕死的老鼠在三個月前,坐在牢裡廢棄的書櫃旁,看了半頁法術筆記就昏過去了,醒來時,正對著一片凸起的石板,他伸手碰了一下,石板就掉了下來,露出一小塊被掏空的暗格。裡面既沒有珠寶也沒有秘笈,而是一隻幼年蝙蝠的乾屍。
它看上去像只被風吹了一天的蘋果核,是乾巴巴的漆黑色,呈紡錘型,肯定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但在這連細菌都不願意來的地方並沒有腐壞,而是變成了乾屍保存下來。
夏夫好奇地拉開蝙蝠外面的翅膀,看到裡面雙眼緊閉的動物,它有一對小小的鐐牙和特別大的耳朵,這讓他感到了人生中為數不多的一絲小小驚喜。
是誰在書櫥後的牆裡挖了一個洞,把一隻蝙蝠的屍體放進去,然後又掩飾好的呢?
也許是很多年前的某個法師學徒,他的寵物死掉了;或是某個邪惡的法師殺死了別人的窺探了他見不得光事情的寵物,埋藏在這裡?夏夫好奇地想,從品種上看這應該是一隻地獄蝙蝠,一般只有相當邪惡的黑袍才會養這樣的寵物,不知怎麼會出現在神聖的中央研究院。
他小心地把這動物的屍體放了回去,把石片蓋好,準備做為他個人的小小秘密。
他相當確定它死了。
那個身體完全沒有水份了,乾癟又僵硬,只有骨頭還算柔韌,沒有變成化石。
可當這天難捱的實驗結束後,他把自己的寶物從石棺裡取出來時,卻完沒想到它張開了紫色的眼睛,還用帶著北方口音的通用語沖他大喊大叫。
「這是什麼鬼地方?!」小個子的蝙蝠粗暴地大叫,「你是法師學院的幽靈?被他們壓榨虐待的童工?被遺忘在地牢裡的遺腹子?法師學院怎麼會有你這種人!你瘦得像被夢女妖榨乾了……如果你再大十歲的話大概會明白我的話。」
它忿忿不平地大喊大叫,不過當說這些時,它依然待在夏夫的手裡,本來應該飛到空中居高臨下才更有氣勢,可是它還沒有能力飛起來,不過這並不影響它尖叫時的魄力。
然後它停了下來,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腳下、那孩子的手上正纏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鮮血正像流水般不停地從繃帶裡滲出來,以至於現在它待的地方都濕答答的。
它感到不寒而慄,無數的傷口被隱藏在腳下稚嫩的手掌上,它們橫七堅八,沒有規則,每一個都是從深處爆裂開來,把那血肉之軀搞得亂七八糟。
「我的老天啊,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它不可置信地說道,「你才是個小孩子而已,沒人該對小孩子做出這種事!……等一下,這裡是中央研究院?」
它迅速停下激憤的大叫,摒息靜氣地左右張望。
沒錯,就是這裡。
在它的印象中,只有那個地方才如此的壓抑和漆黑,並且加雜著獨屬於墳墓裡的慘叫。而那些人類,卻在這種墓地裡生活得甘之如飴,並自認為是全大陸的菁英。
「這就能理解了,中央研究院待著的人全是瘋子。人類不是自詡嚮往光明嗎?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待在螞蟻洞裡,折磨一切看得上眼的活物,可到了地表後,還能衣冠周正,說這是什麼『科學的研究態度』和『人人平等的學術精神』。」 它喃喃地說,作為蝙蝠它實在很博學。
夏夫茫然地看著它,一點也不明白這一連串跳出來的音節是些什麼。
「看來你就是他們『科學研究態度』的研究對象了,你才多大啊,五歲?六歲?」蝙蝠同情地說。
沒有回答。周圍那麼靜默,青白的光芒幽幽地鋪灑下來,反而讓這巨大的房間顯得更加空曠。
蝙蝠這才意識到男孩並沒有真的在看它,那雙眼睛與其說是沉默,還不如說是空洞,像是三流工匠製作的娃娃,忘了給「靈魂的視窗」添進靈性的色彩,所以它只能傻兮兮地凝視黑暗。
「他們還把你弄啞了?」它憂鬱地說,「這些法師像群食腐蟲一樣,從頭到尾都讓人覺得噁心。」
它慢慢站起來,雙腳著地,試圖做出一個舒展雙翅的動作,當乾屍太久很不舒服。男孩的血從它的每一根毛皮和翅膀被吸入乾海綿般的身體,帕克斯勒不是那種用嘴巴進食的普通蝙蝠,不過現在它只想快些離開,這樣一個孩子沒人忍心對他索取太多。
「你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嗎,孩子?」它用輕柔的聲音問,「我最後的記憶還在水神曆十七年呢,然後我一直躺在同一個地方沒動過。不過看上去人類一點兒都沒變化,還是這麼墮落。」
男孩看了它一眼,似乎在判斷這隻紫色眼睛的蝙蝠意識是不是真的清楚,或者根本是隻僵屍。小生物拍拍翅膀,像只是睡了一覺在做伸展體操一樣,它在他手上試著跳了幾次,終於飛了起來。
「哈,甭管他們對我做了什麼,這麼多年後,他們都死了,我卻依然活生生地飛翔在中央研究院!」它得意地說,似乎想做些邪惡的效果,可是並不盡如人意,它的聲音太尖了,而且只是隻幼年的蝙蝠,看上去倒是有些搞笑。
它繞著男孩轉了幾個圈兒,動作快得只能看到一道黑影,一邊繼續喋喋不休地尖叫,夏夫連伸手趕它的力氣都沒有,他再次感到了如影相隨的睏倦,他瞇起眼睛,一秒鐘後,他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到櫃子,睡了過去。
蝙蝠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它從來沒有見過睡起覺來如此毫無徵兆的人,它忍不住叫道,「嘿,醒醒!這樣可不大禮貌,雖然我來得比你早到這裡了幾百年,可好歹也是客人啊!怎麼還不起來?哈,怪不得你這種天氣還穿這麼件厚衣服,原來是為了當床單和被褥。」
它停下來,男孩睡得像快死了一樣,呼吸又輕又淺,像風中顫動的蛛絲,隨時都會斷掉。
它歎了口氣,終於意識到叫得再大聲也是沒有用處的。
「我活這麼久還沒被如此嚴重地無視過,小子,雖然你讓我復活了,但做得可不是太好,要讓我復活至少得一倉庫的鮮血呢……」它嘀咕,然後突然停下來。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很輕,但是在這樣寧靜的處所清晰可聞。
蝙蝠迅速躲到一本書的後面,探出小腦袋偷偷觀望,雖然在這裡住了很久,但現在它可是個不速之客,而中央研究院什麼年代都是個兇險之地。
外頭傳來拉動鐵鏈的聲音,尖銳刺耳。接著門被打開了,一個白髮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長髮和衣衫一樣微絲不亂,像經過刻意的計畫——雖然它從未見過這種樣式的衣服,應該離它最後記憶的年代過了很多年了——但他的眼神有一種活火山般的危險。
那人用一種讓人心驚膽戰的眼神環顧了一下四周,找到倒在書架旁的男孩,然後逕自走過去把他抱起來,向床邊走過去,一邊柔聲道,「你兩天沒吃飯了,夏夫,華恩跟我說你不說話、不反抗,卻沒說你不吃飯。」他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的笑話很有趣。
原來他叫夏夫,蝙蝠想,剛才它從書縫裡注意到了門邊地板上的飯菜,食物很豐盛,讓它想起飼養那些將被殺死的珍獸的貴重食材,為了保證它們皮肉的營養與美味。它不知道那裡面大量的貴重補身的食物是否是為了防止這孩子死掉,不過它很能理解他為什麼沒有食欲——對那些奇怪植物煮的湯,很難吃的清蒸幼蟲,啃兩片乾麵包可能更適合他的身體狀況。
男孩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某種消極的反抗。
史蒂夫在床上坐下,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像個好爸爸一樣輕聲道,「沒關係,夏夫,我給你帶來了一些食物,它會讓你生存下去。」
他說完,從整潔的工作服裡拿出個大約是十升左右的試瓶,裡面裝著些詭異濃稠的藍色液體,足有一半是黑色的沉底物,他晃均它,打開蓋子。蝙蝠大老遠就能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兒。
「它對你的身體很好,你不知道我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營養濃縮成這麼小一瓶。」他柔聲說。
帕克斯勒覺得如果要喝這種東西,不如死掉算了,夏夫的想法大約和它相同,他恐懼地閉著眼睛,沒有半點準備接受的樣子,雖然那麼難聞的味道早該把他熏起來了才是。
「法師協會那些傻瓜說會捏著你的鼻子把它們灌進去,夏夫,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招到我這裡就不靈了,你寧願窒息而死也不吃東西,這真讓我傷心。」他用一副憂心的語調說,「不過我對你總有辦法。」
接著,躲在書本後剛從睡眠中醒來的蝙蝠,就看到了這到一場粗暴可怕的現場虐待。
史蒂夫一手拿著試杯,一隻手毫不客氣地伸到夏夫嘴裡,壓下他的舌頭,打開喉管,把藥一股腦兒倒了進去!
男孩用力掙扎,可是他太虛弱了,在對方有力的手臂下一點用處也沒有,史蒂夫的眼中閃耀著興奮與殘忍的光芒,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工作。
灼人的藥水瘋狂地湧進夏夫的喉管,味道那麼噁心,像他一直以來感受到的一樣,可怕得讓骨頭都打顫。以至於「進食」結束了好一會兒,他仍沒反應過來。
史蒂夫緊捂著他的嘴,讓他保持坐著的姿勢一動不動,好像他知道他胃部難受的灼痛,正和那噁心的液體一起奮力往上湧,並且決定壓制它。
「如果你吐出來,你就把它們舔乾淨,我保證。」他湊進他耳邊,輕聲威脅。
夏夫緊閉著雙眼,急促地呼吸,總是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潮,身體不停地發抖。
看到消化得差不多了,史蒂夫終於鬆開手,把懷裡皮包骨頭的生物放回床上,柔聲道,「很好,親愛的夏夫,好好活下去吧。」
蝙蝠瞪著那個人類的身影,史蒂夫不慌不忙地打開門,走出去,把鐵鏈纏上,鎖好,然後腳步聲遠去,這一切動作像在公眾前演講一樣優雅和理所當然。
蝙蝠嗖地一揚從書本後面衝出來,準備大吼一些「他怎麼能無恥到這種程度!」之類的東西,一大堆髒話從剛才起就在它腦袋裡橫衝直撞。
可它看到那個幽靈般躺在床上的男孩瞬間,一堆的義憤填膺卻都哽在了喉嚨裡。
所有的言辭和理論,在一個被折磨得快要死掉的孩子跟前,都是沒有意義的。
過了好一會兒,它慢慢開口。
「你必須得離開這裡,夏夫。」它說。
「那些人完全瘋子,簡直是……你才幾歲啊!那些禽獸,為了那些該死的研究,完全把人性丟得連影兒也不見了!『力量』這玩意兒就好到能讓人變成魔鬼嗎——」憤怒的話語像海潮一樣湧出來,它快速嚷嚷著,像實際上剛才看到的東西是毒藥一般,不吐出來它一定會死掉。
它才剛剛從長眠中甦醒,第一眼看到的、供給它鮮血讓它甦醒的孩子是一個收藏品,或是一個實驗品,一群衣冠楚楚的大人把他鎖在這裡,名正言順地虐待他!
它還沒有罵完,男孩猛地坐起來,趴著床沿艱難地乾嘔,像是要把內臟都吐出來一樣。
可是他什麼也沒吐出來,那些高濃縮食物已經被軀體吸收,變成他身體的一部份,讓他繼續活下去。
經過一陣撕心裂肺的失敗嘔吐後,他終於放棄了,緩慢地躺回去,閉上眼睛。
「這太邪惡了,這太邪惡了!」蝙蝠不可置信地叫著,「不管基於什麼理由,沒人能這麼折磨一個小孩子!你是人類嗎?還是其他的生物?但不管是什麼,成為他們的實驗品便代表著不停的折磨,如果你力量過強,到達某個界限時會被毀滅掉,當然這是比較好的結局,比活下來要好。而如果你的血統很珍貴,到一定年齡時他們會強迫你……呃,貢獻一個繼續供他們折磨的孩子。」
它在他身邊停下來,這才發現男孩又睡著了,像個躺在厚厚外套裡的骷髏,一個孩子的骷髏,再昂貴的衣服也不能溫暖他被折磨至奄奄一息的、乾枯的身體,這種不相稱的衰老讓他有一種詭異感。
它用翅膀碰了碰他乾枯的頭髮,男孩絲毫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像一具屍體。
蝙蝠四處打量了一下,這所房子一點變化都沒有,依然是地下實驗室繁雜甬道最深、最死寂的一個,很多年前它曾被做為強迫反省室——類似於監牢,因為它安靜和孤獨得能讓人發瘋。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地變化著,而在黑暗的深處,有些東西永遠也不會改變。
它默默繞著房間飛了一圈,然後棲息在書櫃上,看著這件冰冷的石室。是的,它告訴自己,我已經醒了過來,得繼續面對這個世界。
夏夫發現自己又站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立足之處有一點點光亮。
他經常待在黑暗的地方,比如當他躺在床上——他也只能躺在那裡——做白日夢時,他常想像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無垠空間的邊角,只有立腳處的一點亮光,他身周是讓人恐懼的、深不可測的黑暗,裡面隱藏著可怕怪獸。
他聽不到它,但他能感覺到,那是個龐然大物,只是還在沉睡,可那寒氣常讓他瑟瑟發抖。它不像牢房那麼壓抑,它未知而巨大,即使什麼也不做就能讓你打從骨子裡震顫。
像來自於遙遠得不可追溯得太古,又像一切發自靈魂的深處。
夏夫壯著膽子向前走了一步,希望那大傢伙會吞了他,他不希望再醒來了。而黑暗從不讓他失望,它們迅速染上了他的鞋子,浸入他的身體,彷彿帶著惡意的蟲子,狂熱而迅速地爬滿他,準備把一切吞食乾淨。
夏夫嚇得縮了回來,他慌張地把沾在身上的黑暗拍打乾淨,可是它們繞著他不願意離去,他可以聽到它們在竊竊私語,彷彿有生命一般,它們說:「你是屬於我們的,我們是屬於你的。」
它們就這麼不甘心地不停繞著他飛來飛去,重複著那些神秘又可怕的私語,即使在光線下也不消失。但夏夫想它們已經不再有害了。
夏夫張開眼睛。
他已經習慣了永遠的空蕩和死寂,可是這一次,他剛開張眼睛,就看到一個黑色的小不點兒從書櫃上優雅地滑翔下來,落到他的枕邊。
然後,那東西用一副輕柔的北方口音說道,「你可足足睡了十六個小時哪,夏夫,我都以為你死了。我發現我們忘了自我們介紹,夏夫,你的名字很好聽,它有一種樂觀的、單純的、開朗的氣質,和你的際遇一點兒也不像。是你父母取的嗎?哦,我忘了你不會說話。我叫施林‧帕克斯勒,你可以叫我施林,雖然我個人比較喜歡派克施勒這姓氏——它很尊貴,代表一段長長的歷史和驕傲——但它實在太顯眼了,所以你還是叫我施林吧,我特別允許。」
它喘了口氣,還用蝙蝠的臉龐微笑了一下。可男孩並沒有預定中的回禮,甚至也頭也沒有點,只是慢慢坐起來,眼神兒發直地盯著什麼地方。
蝙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那裡怎麼看也只有牆角,它連忙把腦袋轉過來,命令自己不該跟著傻瓜的思路走。
「好了,現在說重點,夏夫,我們得離開這裡。」它嚴肅地說,「你繼續待在這裡會死掉的,我得帶你離開。」
它停下來,狐疑地盯著他,因為在它說出如此叛逆的計畫時,男孩卻一動不動,像完全沒有聽到它在說什麼,像座風乾的雕像,繼續空洞的雙眼對著牆角。
「你至少給個反應啊!」蝙蝠叫道,「還是你不光不會說話,其實還是個傻子?老天啊……你真的是個傻子?我剛才看你和那傢伙對著幹,還以為你有思維能力呢,結果你比我還像個乾屍。」
它飛來飛去,大聲抱怨。
「我能不能把這小孩丟下不管?當然可以,但只有混蛋才會幹那樣的事!他是個受嚴酷折磨的白癡兒童,是世界上最值得同情的類型,我既沒有其他重要的事做,也不被任何人追殺,沒有合理理由丟棄他。」它自言自語,又遲疑地看了一眼那個孩子。
「可那般禽獸對他幹了什麼,把他的腦汁抽乾了?他看上去並不像個完全意義上的白癡,沒有流口水,沒有隨地大小便,也會恐懼和尋找我的屍體——」
它停下來,因為它突然明白了這孩子一直在發呆的原因。
「不,你不是傻子,你只是腦袋裡一片空白。」它喃喃地說,充滿驚駭。「你從生下來就被帶到這裡來了,沒有人教你說話,或教你表達情緒,你當然不會想逃走,你根本不知道『逃走』的意思!你也沒有『災難之前的人生』,你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人生,老天啊……」
它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傢伙,難以想像這麼一個活物的腦袋裡,只有實驗、折磨、傷害和虐待,所處的環境永遠黑暗、囚禁、地牢和冷言冷語,那些佔據了一切,以至於他根本沒有「常識」。
不知道什麼是爸爸媽媽,不知道什麼是親情友情,不知道什麼是陽光,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小孩子……
這些人根本沒讓他的腦袋裡……有思想!
他是那群人製造出來的承受各種的殘忍折磨的魔法玩偶!
房間裡青白冷漠的光線有一種饑餓的感覺,冷森森地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我得把他弄出去。」蝙蝠說,「如果這樣的物種生來就註定折磨和死亡,那他至少得在陽光下死去吧。」
它獨自飛了幾圈,認真思考。這房間空得像這孩子的腦子一樣,或者說像他短短的人生,什麼也沒有。
——當然,他有一定的情緒,但無法真正去思考,他不是自然和社會的產物,這個年齡男孩該是折磨他的父親和鄰居的搗蛋鬼的。
它心煩地飛來飛去,腦子裡卻沒有任何概念。這裡寂靜得恐怖,男孩在那裡又好像根本不存在,所以它只能鬱悶地繼續自己跟自己說話。
「我討厭這鬼地方,真不知道這些傢伙怎麼能忍受待在地下,又悶又乏味。他們甚至還挖了一堆通往各處的地道,在地底下挖地道,可真夠傻的!對了,地道,我得想想它們在哪裡……或者還在不在。不知道我變成蝙蝠乾變了多久,但以人類的壽命,遺忘歷史是很快的……」
它又轉了兩個圈考慮了一下,然後從送飯的小口鑽出去,「我去探探路。」它說。
男孩半死不活地坐在那裡,依然專心看他的牆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熟悉而恐怖的腳步聲傳過來,他終於有了幾個小時來的第一個動作,他慢慢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膝蓋裡。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他知道是誰站在那裡,史蒂夫,他記得他的氣味。
那人一直在親自照顧他,無論是實驗還是進食,他興趣盎然的眼睛讓他渾身都控制不住地發抖,彷彿每根毛細血管都處在了手術刀下。
「我們要開始工作了,好嗎,夏夫?」他柔聲說,踱到夏夫面前,撫摸他的頭髮。感到他在不停發抖,他露出一個寵溺又殘忍的笑容,「別害怕,我會讓你的每一個細胞,都物盡其用的。」
他俯身把他抱起來,優雅地踱步到門邊,穿過走廊,向那個巨大的、噩夢般的實驗室走去。
施林回來時,發現門開著,夏夫不見了。
倉庫一樣的房間裡空蕩蕩的,像大張著嘴的野獸,有點嚇人。
它小心翼翼地在書櫃上停下,收起翅膀。它知道夏夫去哪裡了,這聯想讓它感到反胃,所以雖然很累了,它還是決定再次飛出去,無論如何,它必須快點找到通路。
夏夫回到房間,是在大約十個小時以後的事了。他是被史蒂夫抱回來的,看上去像死屍一樣,雖然他總是像個死屍一樣,但這次連史蒂夫都不確定他是不是還能醒過來。
他笑了笑,把他放在床上,摸摸他的頭髮,向往常一樣離開了房間。
蝙蝠是在回來時發現門上了鎖,才意識到夏夫回來了的,它鑽進那道小縫,想去看看男孩的傷勢如何。剛進房間,它就聞到一陣濃烈的血腥味兒,彷彿房間裡打翻了一罈子的血醬。
散發出這種味道的是夏夫,他躺在床上,意識全無。他的身上沒有一點兒傷痕,可是鮮血和腐肉的味道還是無法控制地從他皮膚下面滲出來,他的皮膚呈現可怕的紫黑,彷彿裡面的血肉都被弄碎了,只留了個人形,淒慘地躺在那裡。
蝙蝠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它活了很多年,可還真沒見過有人用如此恐怖的手段對待一個孩子——在此之前它以為已經夠邪惡了,沒想到才只是開胃小菜!
它艱難地飛上床,卻只敢停在角落,不敢面對這越發恐怖的現實世界。
接著,它看到夏夫的眼睛。它這輩子恐怕都忘不了那可怕的景象,那個本該已經是屍體的、渾身血肉碎得亂七八糟的孩子醒著。
他用漆黑的眼睛看著它,也許是看著一片空茫,那眼中,是讓人難以承受的極度的痛苦,和絕望。
「老天啊,老天啊!你還醒著!快點暈過去!老天哪,拜找你快點暈過去!我現在真希望你是個人類了!」蝙蝠語無倫次地尖叫,「暈過去吧夏夫,這樣你會好一點,或者死掉,別在張著眼睛了!」
男孩像是聽懂了它的話,他慢慢閉上眼睛,彷彿睡了過去。施林不知道它是不是醒著,還在承受那可恐怖的痛苦,它遠遠飛到櫃子上,不知道要不要祈禱他死掉。
當一個人閉上眼睛,黑暗就會籠罩他。
夏夫發現自己再次站在了那一小片光亮中,可是這次外頭的黑暗似乎更深沉、更貼近他了,它們壓迫過來,自己可以感覺到那森森的寒意,聽到它深沉的脈動和呼吸。
他張開雙臂,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想要擁抱那巨大的黑暗,即使它像要把它像被螞蟻生吞一樣吃掉,他也會跟它離開,雖然那很可怕,但比外面的世界可愛多了。
這時,他感到了動靜。
一隻漆黑的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去抓他的腳踝。他迅速退了一步,他可以看到——至少感覺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不是因為光線,而是它確實是漆黑的,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顏色,只是黑色的人形。
它似乎想抓住他,但夏夫站在光亮處它夠不到他。
接著,它聽到了無數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從無限的黑暗深處中傳來,充斥著讓人骨頭發顫的淒厲和痛苦,寒冷和孤獨。
那是被黑暗吞噬的,巴爾貝雷特家的靈魂,他心裡的一個聲音說,雖然從沒人告訴過他,但是他知道這一點,這是家族百萬年來隨著血脈遺傳下來的記憶。
又是一隻手伸過來,它們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永遠被痛苦煎熬,因為他們放棄了這古老血脈的詛咒。
夏夫站在那裡,急促地呼吸,他不想變成一個漆黑的人形,無止無境地待在冰冷的黑暗裡,但現實又是那麼可怕,充斥著疼痛和折磨,以及無法忍受的、被掏成空殼的絕望感。
他想大聲尖叫,體內有什麼東西強烈地衝擊著他的身體,像要把他擊毀。可是他很久以前就喪失了大叫的能力。
所以他只是站在這裡,呼吸越發急促,一滴又一滴的淚水順著他的面孔滑下來,落到地上。
第一章
序
當華恩把夏夫帶到中央研究院時,正值隆冬。
男孩裹著件昂貴溫暖的黑狐狸皮大衣,但仍不能掩飾奢華外套下的疲憊與乾枯,雖然他還不到七歲,卻像個被風乾的白麵包,缺失了這年齡該有的濕潤與活力。
他鬱鬱寡歡地坐在會客室柔軟的羊皮沙發上,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帶著對他生命中那些華貴的、奢侈的、乃至可怕的東西的厭倦。
「這是『叛神者』巴爾貝雷特家族的正統血脈?根本就是只包了一層皮的骷髏吧。」史蒂夫嘲笑道,斜睨了一眼華恩。他是中央研究院現任的院長,白髮總是梳理得微絲不亂,眼神卻又過於活躍,華恩雖然是個優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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