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版的《百年孤寂》!
故事大師史蒂芬‧金御筆欽點,絕讚推薦!
●榮獲「柑橘獎」最佳新人提名!
●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
●亞馬遜網路書店當月最佳選書!美國獨立書商協會每月選書!
肚中有蠢動,房裡有鬼魂,家族有秘密,湖底有怪物。
萬事萬物,就像層層交疊的羊皮紙,刮得愈深,便揭露愈多層……
對葳莉‧陽光‧厄頓來說,生活不但沒有燦爛豔陽,相反地,根本是烏雲密佈!原本是考古系優等生的她懷了教授的私生子,被綽號「沒卵巢潑婦」的教授夫人當眾摑耳光,只好很不光彩地逃回家鄉坦柏頓。不巧那天瀲鏡湖上卻浮現出巨大的湖怪屍體,小鎮一夕之間聲名大噪。葳莉在湖怪被吊到岸上後摸了牠一下,只感受到無止盡的悲傷……
壞事來時總沒完沒了,葳莉發現曾是嬉皮的母親如今成了虔誠的教徒,還和「牛奶牧師」談戀愛;接著又驚聞姊妹淘罹患紅斑性狼瘡!難道世界真的要分崩離析了?就在她覺得整個人快要瀕臨毀滅之際,母親卻冷不防地揭露隱藏了一輩子、關於她身世的真相,也讓葳莉決定振作起來,重新挖掘出那些幾乎早已隨風而逝的駭人秘密……
本書是美國新銳作家蘿倫•葛洛芙的出道處女作,以富含詩意的優雅文筆,融合了歷史、謀殺、鬼怪和家族醜聞,讓人既感嘆於命運的深邃幽暗,又不禁被恆常不變的愛所感動,也難怪連閱書無數的故事大師史蒂芬‧金都大為驚豔!
作者簡介:
蘿倫‧葛洛芙Lauren Groff
美國紐約庫柏鎮人,她的故鄉正是小說場景坦柏頓的原型。出道作《坦柏頓暗影》不但登上紐約時報、北卡獨立書商協會等全美暢銷排行榜,並入選亞馬遜網路書店當月最佳選書和美國獨立書商協會每月選書,更讓她贏得「柑橘獎」最佳新人的提名。她的短篇小說作品散見於《大西洋月刊》、《犁頭》等文學刊物,亦曾被收入《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選集、「手推車獎」選集。她目前定居在佛羅里達州的蓋恩斯維爾。
譯者簡介:
謝佳真
自由譯者,譯有《峰與谷》、《測謊機男孩》、《大象的眼淚》、《女祭司》、《紐約公寓》、《錯得多美麗》、《潘朵拉處方》等。賜教信箱:oggjbmc@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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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看似主角建構自己的族譜,
事實上是充滿了愛與勇氣的態度,任誰看了都會被感染這股力量。
──【小說家】甘耀明──
母女倆的情誼,美國小鎮的探秘,七十年代的風貌,都在此。
啊,別忘了,鬼魂與大家同在。
──【魔幻天后】深雪─
蘿倫•葛洛芙的處女作超越了讀者對這位才氣縱橫作者的所有期待……書裡的怪物、謀殺、私生兒、沒出息的傢伙難以數計,很遺憾這麼豐富有料的絕妙小說也必須要有結尾! ──【故事大師】史蒂芬‧金
一部大膽揉合各種元素的美麗作品……蘿倫•葛洛芙是出色的年輕小說家,筆觸優雅,敘事的野心就像她探究的人性謎團一樣深邃嚴肅。──【名小說家】蘿莉•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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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就在我滿身不光采地返回坦柏頓那天,五十呎長的湖怪屍首浮上了瀲鏡湖。拂曉時刻的詭異紫色渲染著七月,濃霧充盈群山環抱的盆地,連鳥兒也分不清此時是黎明或是夜晚,鳴唱聲畏畏縮縮的。
柯魯尼醫生照例晨起划船,在霧氣仍然深重的時分發現湖怪。在我想像中,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單人小艇尖刀般的船艏滑過湖面,槳片揚起一圈圈漣漪,紅艏燈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驀然,醫生後方隱然浮現聳立的陰影,從未有島嶼的地方無端冒出一座島,那正是湖怪的巨大腹部。由於小艇是往後划,老醫生看不到牠,愈划愈近,以致船艉的安全球陷入湖怪橡膠般的皮肉裡,有如手指戳進氣球。船艉抵住湖怪皮膚的壓力瀕臨抗張力的極限,但在刺穿獸皮之前,小船便無法挺進,它猛震一下便停住了。醫生回頭查看,但沒料到會有意外之事,一時無法辨識出眼前的東西。當他發現死亡讓那雙可怕的大眼睛呈現混濁後,這位好醫生便眨眨眼,昏倒了。
柯魯尼醫生甦醒的時候,天已放明,一道道陽光映照著水面。他划船繞著翻白肚的湖怪不斷兜圈,流著眼淚,嘴裡泛出苦薄荷糖的甜焦味,那是悠遠的童年滋味。後來一隻海鷗落到巨獸平坦的下頦,垂頭偷偷嚐鮮,柯魯尼醫生這才回神,這才划過湖面,回去喚醒鎮民,吆喝著大新聞。
「奇蹟呀。」他叫道:「奇蹟呀,大家快來看。」
那一刻,我在老家埃佛瑞別墅對面的公園閒晃了至少一小時。我待在一塊冬季時會灌水做成溜冰場的凹地,努力凝聚勇氣。霧氣籠罩著我怪模怪樣的宏偉老家:別墅初建於一七九三年,維多利亞時代的一八九○年興建了一邊側翼,另一邊側翼則建於缺乏品味的一九七○年代,這讓別墅的整體外觀看起來更協調,幾乎算得上美麗。我恍恍惚惚,覺得自己看得到屋內的母親、世代相傳的家族古董、居住在我童年房間的溫柔鬼魂。他們統統像X光片上的骨骼清晰可見,易碎如粉筆。
我感到周遭的世界咿呀繃緊,一絲一縷地斷裂,有若扯得太緊的繩索。
在返鄉途中,我在水牛城附近的休息站洗手間瞥了一眼鏡子,驚駭地發現自己變成陌生人,衣服又縐又髒,原本美麗的臉龐浮腫潮紅,淚痕斑斑,憔悴消瘦,千百枚阿拉斯加蚊蚋螫咬的痕跡令我不成人形。四月剃光的頭髮重新萌發,長出一綹綹怪異的棕髮。我像一隻愈大愈畸形的小雞,飢腸轆轆,正在換羽,被逐出雞窩。
周遭的夜色逐漸消退,我俯身乾嘔,沒再移動,直到湖濱街隱約響起踩踏聲。還沒看到人影,我就知道那是路跑之友。他們是一小群感情親密的中年男子,天天在坦柏頓街道晨跑,不分天候,不畏冰雪雨水,也不管細霧綿綿。他們跑近時,我聽到細碎的交談聲,腳步聲夾雜著一些啐吐和喘息。他們六人從黑暗中現身,來到湖濱街僅有的路燈光線下,看到我在公園裡神態有些消沉,大概覺得我有點眼熟,偏偏距離遠得認不出我,便一致向我舉手致意。我揮手回禮,看著他們粗壯的身形隱沒到下方的街道。
我的腳步穿越馬路,走向車道,通過車庫門,打開玄關更衣室,乾草、塵埃和苦橙的氣息撲鼻而來,那是家的味道。我差點折回車上,等天亮再說。我一年多沒和母親見面了。其中一個原因是我沒有返鄉的財力,再者這也是我離家後,她第一次沒有提議出資。我盡力不出聲,悄悄進屋,希望好好睡上幾小時,再去叫醒她。我將鞋放在她白色護士鞋旁邊,穿過玄關更衣室,進入廚房。
雖然我以為媽會在夢鄉,她人卻坐在廚房桌前,《自由人新聞報》攤放在桌上。大玻璃門映出她的側影,從那門再望出去,你會看見兩畝的草坪和湖光山色。她必然是輪執了夜班回來,因為她腳丫子泡在搪瓷臉盆的熱水裡,闔著眼,臉垂在一杯茶上方,彷彿試圖蒸溶五官。反正,她的五官早就逐漸消逝了。她四十六歲,但太年輕的時候嗑了太多藥,以致皮膚枯槁鬆弛。她垮著肩膀,裙子背後的拉鍊拉開,露出一小截紅色棉質內褲,褲頭溢出一圈肥肉。
從廚房門口看過去,母親顯得蒼老。要不是我雙手已經緊緊揪住我的心,她這個模樣會令我的心裂開。
我一定是移動了或吞嚥了口水,媽才會轉頭看我。她瞇起眼睛眨了眨,沉沉嘆了口氣,一手掩著臉,喃喃說:「可惡的幻覺。」
我哼了一聲。
她再次打量我,皺起額頭。「不對,葳莉,妳不是幻覺,對吧?」
「顯然這次不是。」我上前親吻她頭髮的髮線一下。她散發著醫院的消毒劑氣息,但這團氣息深處仍有她的味道,聞來類似鳥類,像溫暖的蒙塵翅膀。她捏捏我的手,臉色泛紅。
「妳看起來好狼狽,妳怎麼會回來?」她說。
「唉。」我嘆息,不得不移開目光,看看湖面逐漸淡去的裊裊霧氣。我拉回視線時,她已經沒了笑意。
「妳、到底、回家、幹什麼?」她複述問題,仍然握緊我的手,但每說一個詞便加一把勁,令我的手骨全擠在一起。
「天啊。」我倒抽一口氣。
「唔。」她說:「要是妳惹上麻煩,妳最好祈禱。」這時我才見到沉沉垂掛在她雙峰之間的粗糙生鐵十字架,彷彿母親去了這條路上的農家博物館,將兩根鞋釘鍛燒成十字架。我用沒被她抓住的手推推十字架,皺起眉頭。
「媽?」我說:「千萬別說妳成了耶穌狂。看在老天分上,妳是嬉皮,記得嗎?有組織的宗教一律是壞東西?」
她鬆開我的手,將十字架塞進衣服內。「不干妳的事。」但她大半晌沒法子直視我。
「媽,說真的,妳怎麼會變成這樣?」
母親嘆了口氣。「人總會變的,葳莉。」
「但妳不會。」我說。
「妳該慶幸我也會變。」她垂下眼簾,尚未意識到我不該出現在她眼前──我應該要二十四小時待在炫目的阿拉斯加凍原,吹開地衣,披露人類文化在三萬五千年前便存在的鐵證(也許是深深嵌在地底的門牙,或是仍然泛著海豹油光澤的工具,凍結在乾草原裡完好無缺);我應該追隨史丹佛大學考古系教授普里默斯‧德魏爾博士、百頓‧P‧柴契爾博士,在短短幾個月內完成博士論文,畢業,展開絕不可能黯淡無光的人生。
「葳莉。」母親現在說:「妳惹上麻煩了嗎。」這是陳述事實,不是提問。
「媽?我闖下大禍了。」我說。
「那還用說。不然妳怎麼會在坦柏頓?就連每年回來過聖誕,也像要妳的命。」
「何必說這些,媽。」我在廚房椅子坐下,額頭靠在桌上。
母親看著我,嘆氣說:「葳莉,對不起,我累昏了,先說說是什麼狀況,我才能放心睡一下,晚點再看怎麼處理。」
我望著她,之後又不得不垂下頭,細看桌面上蠟狀殘餘物的紋理。我給了她一個大幅刪減來龍去脈的說法。
「呃,媽,我似乎是有了,孩子的爹可能是德魏爾博士。」
媽捂著嘴。「哎呀,老天保佑喔。」
「對不起。媽,事情還沒完呢。」我大大吸一口氣,就憑這口氣把事情交代完畢:我說我還企圖用小飛機撞死他老婆,也就是教導主任,而殺人未遂的罪名可能會讓我回不了史丹佛大學。我不敢喘大氣,等待著挨拳的痛楚。儘管媽抱持嬉皮的道德觀,小時候跟她掀起母女大戰時,也是會有吵到氣喘吁吁、橫眉豎眼,隔著桌子對峙的情況。有一、兩次我犯下嚴重錯誤,她確實動了粗,一拳解決紛爭。
但她現在沒有打我,四下靜悄悄的,聽得見餐室裡兩百年的老爺鐘鐘擺滴答、滴答、滴答。我抬眼時,媽搖頭說:「真不敢相信。」她用一根手指推開茶。「我拉拔妳長大,是要妳出人頭地,妳卻一敗塗地,跟妳一敗塗地的笨媽沒兩樣。」她臉肉顫抖,脹紅了臉。
我想拉她的手臂,但被她甩掉,彷彿光是碰到我也會灼傷她。「我要吃幾顆安眠藥。」她起身。「我要盡量睡久一點,等我起床,我們再看怎麼辦。」她拖著腳走到門口,仍然背對著我,遲疑地說:「對了,葳莉,妳的頭髮。妳頭髮本來很漂亮的。」她離開廚房。我聽到她踏過這幢老屋每塊吱呀響的地板,爬上大廳樓梯,從走廊漸漸遠去,進入主臥室。
到最近幾年,我跟媽的關係才如此冷淡。小時候,我會和年輕的母親玩克里比奇牌戲跟尤克撲克牌,笑鬧到深夜。我們融洽到了極點,即使難得獲邀去過夜或參加生日派對,我也絕對無心赴約。我們母女與鎮民的關係古怪,我們是開鎮元老瑪瑪杜克‧坦柏的最後遺族,是偉大小說家雅各‧坦柏的嫡系後裔。
我們中學時,每年都上他的作品。有一回我向一位大學教授承認我和雅各的親族關係,教授竟然流下眼淚。但我們生活太拮据,加上母親正值青春、未婚,流蘇花邊和強烈政治立場又太怪誕,以致我們踏出家門、沒有怪裡怪氣家園的庇護時,感覺總像在與全世界對峙。我清楚記得十歲左右(那時的母親跟我現在同年,二十八歲),我在她房門外聽她哭了幾小時,宣洩在雜貨店受到的侮辱。這回憶是那段歲月的最佳寫照。夜裡,我會夢見自己成了龐然巨物,闊步走過大街,用我憤怒的妖怪腳踩扁敵人。
此刻,我獨自在晨光中喝乾母親剩下的茶,以融解五臟六腑的寒冰。媽錯了:我確實想回家。坦柏頓在我心裡就像次要的肢體,天生屬於我,理當永遠存在。我可愛的小村子有宏偉的古宅,有絢麗的湖泊。在我秀麗的小莊子裡,人人都清楚你姓啥名誰,但也有精巧的建築物令這裡與眾不同:例如棒球博物館、歌劇院,醫院生意興隆,病患遍及紐約上州其餘各地。這裡呈現了城鄉風格兼具的奇特樣貌。當我需要安全感、需要休養生息,便會返回故鄉;我只是許久沒有那種需求了。
我在桌前獨坐一會兒,看著烏鴉飛落到菜園,啄食我們祖宗留下來的蔬菜;雖然媽刻意不去照顧那些蔬菜,菜卻年復一年欣欣向榮。稍早駛向湖心的汽艇疾馳回來了,不久後,有更多汽艇像大雁排成「人」字,轟隆隆地駛到湖上。我好奇地拉開玻璃門,來到門廊,清晨逐漸和煦。從門廊看過去,環抱瀲鏡湖的山巒儼然睡獅臀部,平滑無毛。我凝視湖面,直到汽艇重回我視線範圍,一起費勁地拖拉某種灰白玩意兒,那龐然大物在旭日下泛出光澤。
就這樣,儘管那一刻我疲憊不堪,我仍赤足奔下涼冷的草地,前往湖前公園。途中我經過我們家的泳池,發現它如今水藻叢生,淪為蛙塘,千百隻青蛙被我嚇得撲通撲通,飛撲進水塘。我下了連綿的草皮,穿過暗影溪上的水泥橋,擅闖哈里曼太太的後院,最後杵在湖前公園的路上看著那些汽艇靠岸。
我站在莫希干人的銅像下,那是本鎮小說家雅各最著名的書中角色。慢慢的,周遭人愈聚愈多。這些我從小就認識的人認出我,向我點頭招呼,因為我外表的劇變而吃驚,又因為那一刻的肅穆而沉默。不知何故,我們無人訝異。坦柏頓是傳奇滿天飛的小鎮:這裡據說是棒球發源地;老磨坊下面似乎曾挖出一具巨人化石,足足十呎高,年代久遠、斑斑駁駁(這是一場騙局);還有與我們長相左右的鬼魂。再說,我們童年在湖畔夏令營營火前便聽過湖怪故事,小謠言不斷流傳,因此我們一直都對這天的來臨有心理準備。鎮上的瘋子尿尿史墨利站在法柯公園長椅上,褲子反穿(尿濕了,因此得到「尿尿」的綽號)的他叫嚷著,說自己曾在一個雨水豐沛的四月天站在蘇斯奎哈納橋上,看見巨獸從底下的寬闊河面經過,對著他笑咧了嘴,露出黑牙。故事說罷,他就尖叫:「阿瀲、阿瀲、阿瀲!」彷彿在唸咒召喚湖怪。
幾乎整個坦柏頓的人都在場,看著汽艇關閉引擎,平穩地靠岸。恩卡斯酋長號觀光遊艇在波浪中轟鳴,靠上碼頭。路跑之友萬分肅穆地下船,老舊的接頭咿呀響,將湖怪的拴繩固定在湖畔牆上的鐵鉤上。在鎮上棒球觀光客聽說我們的奇蹟、帶著廉價照相機飛奔來大呼小叫、擺姿勢拍照之前,在新聞採訪車以九十哩的時速從奧尼昂坦、猶提卡、奧巴尼飆來前,我們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沉浸在那悠長的祥寧靜謐中,打量打量我們的湖怪。
在那半晌,我們看到了牠的全貌。湖怪是一隻巨獸,深奶油色的皮膚上有些地方變得比較深,呈現檸檬黃。牠在水面仰漂,狀似碩大的鯉魚,有鯉魚的肥肚和圓眼,有關節的修長頸項令人聯想到芭蕾舞伶,四條蹼腿圓圓胖胖像青蛙。汽艇的繩索陷入牠的皮肉,傷口裸露在外,仍然滲出暗沉濃稠的血。我上前碰觸湖怪,大家也跟進。我把手放在牠的腹部,撫摸滲出液體的皮膚,那裡的毛髮纖巧細緻得像我的手毛,只是更加濃密,彷彿覆滿桃子表面的細毛。我以為旭日可以曬暖牠,但湖怪冰冷極了,彷彿軀體的核心是這座冰河湖底部的寒冰(據說仍然存在的寒冰)。
不知何故,早在那時候,我們就能清楚感覺到湖怪是單獨行動的。牠眼睛上方的幾道皺摺令蒼老的面容顯得睿智,渾身散發出濃烈的孤絕感,讓那天公園裡的大家都覺得方圓幾哩空無一人,但其實我們正並肩撫摸著牠。在那之後,我們將聽說潛水員無法潛下湖底(他們調來了深海探測儀),設法尋找死亡湖怪的同類。我們將聽說儘管他們拚命搜索,卻找不到第二隻,只有亂七八糟的物品:生鏽的牽引機和塑膠浮標,甚至古董留聲機。他們找到一整輛漆成黃色的四輛馬車,車內有一具小獵犬的骸骨。他們也找到幾十具溺斃或遭到棄屍的人類骸骨,不知是潮流或某種玄妙的原因,並排在茱蒂斯岬金費雪大樓附近礁岩的淺凹中。
那天早晨,當我的手仍按著湖怪軀體時,悲傷席捲而來。我忽然記起中學時,我和幾位朋友有一回在三更半夜溜到鄉村俱樂部碼頭,嘻嘻哈哈,赤身進入映著滿天星斗的幽暗水域。我們游到湖心,在那幽黑中踩水,所有人都默然不語,沉浸在置身完美空間泅泳的感覺。我仰著頭轉圈,令天上的星辰變成一圈圈的光亮,暖黑包覆我的身體,雙手消失,肚腹不復存在了。我只有一顆頭顱、一雙眼睛。當我觸摸湖怪時,我突然記起來了:在那遙遠的一夜,我曾感覺到下方有某種巨物在移動,而那東西又大又白,唱著歌。
***
我夢見了德魏爾,驚醒時阿拉斯加粗獷的地貌仍然縈繞在心頭。柔光從百葉窗縫隙照進來,我拉開百葉窗,已經是黃昏了,湖前公園樹梢上露出一頂紅條紋的帳篷,想來是用來為湖怪遮擋七月的陽光。我去沖澡,熱水、香皂、洗髮精令我放鬆得差點落淚。我淋浴完畢,照照水氣濛濛的鏡子,見到自己氣色好轉。仍然瘦削,仍然失魂落魄。但臉不再浮腫,顴骨上也看得到眼睛。但即使如此,虛無派來的小惡魔仍在我的耳邊咯咯輕笑。鏡子告訴我,我看來並不糟;我仍然漂亮。我按壓肚臍,從皮膚感覺到了脈動,但肚腹平坦依舊。
我套上我找到的大尺碼舊T恤,下樓。母親站在廚房流理台前,她轉身面對我,生雞胸肉仍拿在手上,猶疑地微笑。「她起床了。」她聲音粗嘎,像才剛起床。「睡美人,妳昏睡三十六小時,我只好將鏡子舉在妳臉上,確認妳還有呼吸。」
「真的嗎?」我說。
「才怪。」她說,將大量芫荽、羊奶乳酪、辣椒塞入雞胸。「妳錯過全部的熱鬧了,大家吵翻天了。」她向電視點點頭,螢幕上的新聞播報員興奮得臉紅,在靜音狀態嘰哩呱啦,指著鏡頭裡正在腐敗的湖怪,牠細巧的前肢蜷縮在胸前──碩大的黃色癱軟玩意兒,像冒出水面的半塊奶油球。播報員後方是那個莫希干人和小狗銅像。湖前公園。母親笑咪咪,等著我回應。
「喔,妳說湖怪啊,我知道這件事,他們拖牠回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場。」
媽露出詫異的神色,皺起眉頭,彷彿我回絕她費盡心血準備的禮物,然後轉身繼續處理雞胸肉,排在烤盤上。每塊雞胸都宛如粉嫩、明膠狀的小山。她的鐵十字架墜子不斷哐噹撞上流理台。我看著另一位播報員採訪科學家賀曼‧關博士,他下方的標示文字寫著舉世聞名脊椎動物學者。我將音量轉大。
「全世界,」新聞播報員像咬餅乾一樣,截斷自己的話。「屏(bated)息以待──我可不是在講雙關語,佈餌(baited)以待,哈。大家都想知道,紐約坦柏頓民眾昨天上午從瀲鏡湖拖上岸的是什麼東西。關博士,您可以為我們解釋嗎?」
「我並不、呃。」這位生物學家挺直腰桿,以拇指控制眼鏡的位置。他在燈光下冒汗,襯衫腋下汗濕一大塊。「老實說,現在仍然言之過早。說真的,這真是、嗯、太美了。牠是我見過最美的生物。」他激動地飛快眨眼。「這是歷史性的一天。」
「歷史性?」新聞播報員向鏡頭說,咬牙,咬牙。「關博士,請為我們的觀眾說明。」
「彼得,上次有這種規模的發現,是印度尼西亞漁民在蘇拉威西近海打撈到的新品種腔棘魚,那是一九三八年。這次發現的是存活至今的恐龍,是化石紀錄顯示已絕跡八億年的生物,現在又找到了!話說回來,瀲鏡湖的發現可能遠比那重要。我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動物,呃,我們甚至不清楚牠是什麼東西。牠可能是全新物種。牠說不定連化石紀錄都沒有!」生物學家嘎嘎粗笑一聲。
「果然不可思議,了不起。關教授,觀眾可能想了解這項發現是不是『失落的環節』,您怎麼說呢?」新聞播報員面容肅穆。
生物學家似乎左右為難,嘟著嘴忖度答案。
在這段靜默裡,母親開口了,音量低得我幾乎聽不到。「陽光,有件事得告訴妳。」
我等她說下去,她卻沒了聲響,生物學家總算結結巴巴說:「不好意思,但您是指什麼跟什麼之間的失落環節?」
「噢。」新聞播報員搜索枯腸說:「介於魚跟,我猜,呃……非魚?」
生物學家擦擦額頭,襯衫胸口泛起一片汗濕。「嗯,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或許有此可能,現在還言之過早。」
新聞播報員向他道謝,鏡頭轉到另一位記者採訪我們鎮長的畫面。肥嘟嘟的鎮長偏好精巧的手杖、過短的短褲,聲音低沉得活像是從他腳下的大地冒出來。「我們坦柏頓,向來傳說有一隻湖怪住在瀲鏡湖裡面,我們叫牠阿瀲。長久以來,牠的故事總是會嚇壞在夏天在湖邊露營,生營火講故事、吃熱狗的人。當大家在舒服宜人的天氣到湖邊露營,坐在湖邊──」這時母親關掉電視,手仍然沾滿羊奶乳酪。
「葳莉‧陽光‧厄頓,我說我有事要告訴妳。」她說。
「天啊,我等妳把話說完,已經等三分鐘啦。」我說。
「我說有事要告訴妳,可不是隨便說說的。我拖著沒說已經很久了,或許這是告訴妳的最佳時機。每拖一天不老實讓妳知道真相,就等於騙妳。」她油膩的手緊緊握住十字架墜子,注視著我,灼熱的目光令我身體發燙,心情緊張。
「什麼啊?到底是什麼事?妳就說了吧。」
「給我一分鐘,葳莉,這很難啟齒。」
「哎唷,我的媽。」我說:「要命,事情一定很糟糕。」
「這要看妳從什麼角度來看。」她說:「首先,我得跟妳說我很抱歉,葳莉。我不該欺瞞妳這麼久。妳準備好要聽了嗎?」
「還沒。」我說。
「好。」她說:「那我說了。葳莉,我說妳有三個父親,那是騙人的。妳只有一個父親,他住在坦柏頓。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妳活在人世。嗯,我確定他知道妳是活人,但也許他不知道他參與了……製造妳的過程。我是指,他在製作妳的過程中也扮演一個角色。我確定他不知道妳是他的孩子,就像妳不知道他是妳父親一樣。或者說是精子捐贈者,隨妳怎麼說。」
我在椅子上轉身面對玻璃窗,望著湖光山色。外頭有蝙蝠在水塘上盤旋,陡然下降獵捕食物,一隻綠頭鴨一屁股鑽進水裡,像戴著綠色泳帽的老太太就著黃昏天色游泳。「那我是不是,」我終於說:「我是不是認識這個據說是我父親的人?」
母親想了想說:「也許。」我聽出她隱忍的笑意。或許她在想,事情比她預料中順利。
我說:「他是誰?」
「這不能奉告。」她說。
我轉回身體,怒目相視。「不能說?妳是指妳不要說吧。」
「對。沒錯,那對他不公平。」她說。
「公平?公平?」我說。
那一瓶虎皮百合撞上牆壁的時候,沒有照我的心意粉碎,而是悶悶響了一聲,落地時又是一記悶響。水灑了一些出來,但百合仍在瓶中,完全不是我要的驚天動地大破壞。「對他不公平?」我向母親大叫,一拳捶在桌上。「公平?」
母親閉上眼睛,雙手握住十字架。她再次睜眼時泛出了笑靨,她說:「這才像妳,葳莉。我就知道妳的本性沒有消失。」她柔情無限地抬頭凝視我,隱然散發出殉道者焚燒肉身的焦臭。
「有種就不要給我擺出聖人的嘴臉。」我說:「別給我動那種念頭,妳真是蹩腳到不行的假道學。我在坦柏頓有父親,我可能認識他本人,而妳瞞我瞞了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來,妳讓我以為我是嬉皮性愛饗宴、瘋狂濫交的產物,而妳竟然不告訴我他是誰?妳一定在跟我開狗屁玩笑。而妳什麼時候不講,偏偏挑了現在?」
就在我滿身不光采地返回坦柏頓那天,五十呎長的湖怪屍首浮上了瀲鏡湖。拂曉時刻的詭異紫色渲染著七月,濃霧充盈群山環抱的盆地,連鳥兒也分不清此時是黎明或是夜晚,鳴唱聲畏畏縮縮的。
柯魯尼醫生照例晨起划船,在霧氣仍然深重的時分發現湖怪。在我想像中,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單人小艇尖刀般的船艏滑過湖面,槳片揚起一圈圈漣漪,紅艏燈在黑暗中明明滅滅。驀然,醫生後方隱然浮現聳立的陰影,從未有島嶼的地方無端冒出一座島,那正是湖怪的巨大腹部。由於小艇是往後划,老醫生看不到牠,愈划愈近,以致船艉的安全球陷入湖怪橡膠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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