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病房的笑臉柳丁
即便室外驕陽如熾，也絲毫無法溫暖醫院裡面冰冷的空氣。淡淡的消毒水味，乘著劇烈的咳嗽聲，迴盪在病房外的長廊。
「叮。」三樓的電梯門打開，一個瘦弱的外籍看護慌張地想推輪椅上的老人出去，但卻笨手笨腳地一再卡住。
「搞什麼，快一點！」老人不耐煩地抱怨。
「沒關係，你們慢慢來。」壓著開門鍵的小蓓甜美燦爛地笑著，感覺完全不屬於這冰冷沉重的空間。
「讓勇猛健壯的男子漢來助妳一臂之力吧！」英揚向前幫外籍看護把輪椅的後輪挪出電梯。
「謝謝、謝謝！」看護帶著濃重口音再三道謝。
「年輕人有前途啊，和我兒子一樣，他開直昇機的，可了不起了……」老人莫名其妙地碎碎唸，但還沒講完就已被看護推走。
「謝謝你，學長。」小蓓放開開門鍵。
「這沒什麼，而且又不是幫妳，幹嘛向我道謝？」英揚走出電梯。
「不是指這個……是謝謝你每次都接我來看小芷。」小蓓也隨後出了電梯。
「這沒什麼，反正我也想來看學妹一號。」英揚總是這麼稱呼小芷，然而對小蓓卻是直呼她名字。「走吧，心蓓。」
他們離開電梯以後，裡面還有個男人，他悄悄地等著小蓓他們全都離開視線以後，才走了出來。他神色緊張，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接著停留在小蓓和英揚進入病房的背影……
「小芷，我們來看妳了！」小蓓口氣興奮地說。
「小蓓？」坐在病床上的小芷臉色雖然有點蒼白，但以一個剛從鬼門關前回來的病人來說，精神卻算很不錯。她的腿上放了一個木板，手上拿著色筆正在木板上的畫紙塗鴉著。
「哇，在病床上都不忘畫畫，不愧是要拿全國漫畫冠軍的學妹一號！」英揚讚嘆地說著。
「怪學長，你也來了？而且跟你說過多少遍，我叫小芷，不要叫什麼一號二號的。還有我要參加的是油畫比賽，不是漫畫比賽，只是因為油畫太臭了不能拿來病房，現在只是拿彩色筆來構圖練習。你真的每次都很失禮耶！」小芷激動地對著英揚反駁。
「反正都差不多啦，妳叫我怪學長反而比較失禮吧？好歹該說原來是天下無敵的英揚學長來了！」
「看到小芷那麼有精神真好。」小蓓開心地遞了一籃水果，「這是給妳的，多補充維生素會比較快好。」
「幹嘛那麼客氣啦，妳上次給的都還沒吃完。」小芷看著桌上，在放畫紙的資料夾前，三顆柳丁上面被畫筆畫著三種不同的表情。
「哈哈！好可愛！」小蓓拿起柳丁仔細看著。
「放在最前面的就代表我現在的心情。」最前面的正是畫著開懷笑臉的柳丁。
「這些就拿來當心情擺飾吧，直接吃我新拿來的，來，我幫妳削……」
「不用了啦，現在吃不下。謝謝妳，小蓓對我好好喔。」
「別和我客氣，何況妳是因為我才受傷，因為這個傷害妳都不能來學校上課，現在終於放暑假了，也不能出來玩，都得關在醫院裡。」
「我已經好很多了，幸好還可以畫畫。」小芷低頭看著腳上的木板，畫紙上色彩繽紛，有著在陽光下挺拔的草和待放的花苞，湛藍的天空有鳥兒展翅翱翔。
「好漂亮喔，可以看妳其他的畫嗎？」小蓓看著桌上的資料夾。
「不行！現在先不能看啦！」小芷神色忽然很慌張……「對不起，等我都畫好再給你們看好不好？」
「嗯，好，沒關係。」小蓓有點被小芷激動的反應嚇到，也不明瞭為何現在不能看。但既然她這麼說，也沒必要為難小芷，小蓓這麼心想。
「不好意思啦。」小芷尷尬地笑著，為剛剛失態感到有些難為情。「放暑假了，妳和英揚學長好好把握假期，多出去玩玩吧，不用常來找我啦，我自己在這過得很好。」
「好的。」小蓓笑著，上前給小芷一個大大的擁抱。「妳也要加油，趕快好起來！」
當小蓓和英揚離開病房以後，陽光般的溫暖彷彿隨著小蓓的笑容離去。小芷低頭繼續畫圖，直到一位身材魁梧的護士走進了病房。
「又在畫畫囉？有舒服一點嗎？」護士阿絲下垂的雙頰揚起一個誇張的笑容。
「好多了，謝謝。」
「來，幫妳換藥。」阿絲熟練地拆下小芷腳上的紗布，快速地擦拭和上藥，再包裹新的紗布。
「傷口恢復的很快，搞不好沒多久就可以下床了。」
「真的嗎？太好了！」
「好了。」護士阿絲站起身，摸摸小芷的頭，「趕快好起來吧。」接著她視線落在小芷的畫紙上。「這次畫什麼啊？蠻漂亮的耶！」
「嗯，謝謝。」但是小芷並不打算多做解釋。
「可以把妳的作品拿到護理站給大家看看嗎？」阿絲口中的「大家」毫無疑問是其他的護士。她一面說著，就一面往桌子走去，向小芷放畫紙的資料夾伸手。
「不行！」小芷突然情緒激動地喊。
「幹嘛那麼小氣？」阿絲被小芷的反應嚇到，撞掉了最前面的笑臉柳丁，但已經順手拿起了資料夾。
「把它放回去吧，拜託別拿！」小芷哀求著，要不是她腳傷還沒好，真想跳下床搶回資料夾。
「為什麼？有那麼稀奇嗎？不過就是幾張畫吧，是看妳畫得好才想拿給大家看的。」對於小芷的反應阿絲感覺頗不舒服，臉色變得難看。但好奇心還是讓她翻開了資料夾，裡面夾著一張張小芷的畫作。
「……不然妳翻一下就好，但那份牛皮紙袋可以不要動嗎？」小芷終於退讓。
「喔？」阿絲看到夾在最後一層的牛皮紙袋，「這究竟是什麼寶貝，讓妳那麼緊張？」
「沒什麼，就只是一張畫……」小芷顯得相當困擾，猶豫著不知怎麼回應。
「那就沒什麼要緊了不是嗎？看看而已又不會少一塊肉？」阿絲邊說著邊抽出牛皮紙袋，毫不猶豫地打開……
「不！」小芷尖聲呼喊起來，但是阿絲已經抽出裡面的畫紙。
「什麼嘛，這是什麼怪東西？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阿絲看了畫一眼就趕緊收回牛皮紙袋，免得小芷又激動地哭喊。「好啦，以後不動就是了，真莫名其妙！」
看著阿絲離去以後，小芷的視線回到桌上的資料夾，一旁的柳丁剩下兩顆，笑臉似乎滾落地上了，而最前面那顆是憤怒的表情。
阿絲不悅地走出病房，她不懂小芷為何要畫那張奇怪的圖畫又不許人動。腦海中浮現出圖畫上的人像模樣，那人像穿著黑色衣帽，白色臉龐上的綠色雙眼似乎散發著透出畫紙的光亮，讓她感覺相當詭異，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從小蓓來的時候，就一直躲在樓梯口的男人一直悄悄地觀察，目送護士的背影離去。他再次張望著走廊四周，彷彿在確定沒有其他人了……
「是時候了。」
※
電梯到了一樓，男人馬上快步地走了出來，穿過醫院一樓大廳。他把牛皮紙袋夾在腋下，低著頭一面掏著口袋，一面匆忙地走著。忽然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個碩大的身影。
「懂不懂得看路啊！」穿著花襯衫的肥胖男子憤怒地責備，「這裡是醫院耶，都是些生病受傷的人，你撞上我就算了，要是撞倒了行動不便的老先生老太太還得了？就是有你這種人，這社會才會那麼亂！」
「對不起。」男子連忙道歉，確認手中的牛皮紙袋沒有掉，繼續從肥胖男子身邊快步過。
「碼的逼！」胖子丟下一句髒話。
正快步要離去的男人好像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停下了腳步……
「先生，」他回過頭叫住那胖子，「剛剛真的很不好意思，不過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
「啊？」胖子絲毫沒想到這個人還有臉找他幫忙。
「只是幫我看一下這張圖。」男人邊微笑著看著胖子說，手一面打開了牛皮紙袋，抽出了一張畫……
「這啥鬼玩意兒？」穿著花襯衫的胖子疑惑地看著。
「眼睛有發光嗎？」男人始終沒有低頭看自己手上的畫。
「這麼說，好像有呢！」胖子感覺到訝異，明明指是一張畫，看起來畫上面那奇怪的人像眼睛竟然像是泛著綠色的光芒。
「有就好，」男人收起畫紙，轉頭往醫院大門離開。「永別了！」
「什麼嘛！」花襯衫胖子抓著微禿的腦袋，一臉困惑。
「張武申先生。」穿著白袍，綁著馬尾的年輕女人叫著胖子。
「啊，齊醫師。」張武申一改剛剛蠻橫的態度，恭敬又親切地向齊醫師問好。
「你是來看你母親的？」
「是啊，她看起來很硬朗。我剛剛叫她趕快好起來，不要老要我照顧她，她還不以為意地說『你老娘好的很，搞不好比你還晚死呢！』」張武申自己講完以後大笑起來。
「是啊，她好很多了，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吧。」
「這些日子感謝齊醫師的照顧了。」
「這是你的手機嗎？」齊醫師忽然注意到地上掉了一只掀蓋手機，她蹲下身撿了起來。
「不是耶……」張武申忽然想到剛剛的冒失男子。他看向大門，已經不見蹤影了。「好像是剛剛一個奇怪的人掉的。」
「奇怪的人？」齊醫師覺得這講法很有趣，露出微笑。
「他剛剛莫名奇妙叫我看了一張奇怪的畫，有個眼睛會發光的怪臉……然後沒說什麼就走了。」
「確實很奇怪呢！」齊醫師笑著說，「好吧，那你好好照顧你母親，希望她早日出院！」
「謝謝。」張武申走出醫院，外面陽光相當耀眼燦爛，但是不知道為何，他一點也不覺得溫暖，甚至打了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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