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前情提要:百里七留在歸義縣後,過著飽受大師兄蘭罄荼毒的日子,每天在淚水中度過。後來,又因為「譚樺一案」得罪當朝肅王,衙門上下險些被肅王所領五千精兵所滅。幸好百里七與蘭罄的八師弟「神醫趙小春」及時出現,帶著「端王東方雲傾」,順利助歸義縣度過此劫。而百里七的春天,也在此之後一步一步地到來……
蘭罄:神仙谷大弟子,烏衣教前教主,善用毒,有「毒手謫仙」之稱,曾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後於八大派圍攻燕蕩山時於火場中失蹤。再出現,因走火入魔心神喪失,時而冷酷,時而瘋癲。如今乃縣令施問的愛子,名為施小黑,歸義縣仵作。
百里七:神仙谷七弟子,一手易容術出神入化,人稱「鬼匠不知名」。為人懶散,卻是一生苦命不得清閒。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曾化名林央,居浮華宮副宮主之位;亦曾化名蘇解容,於魔教任右護法之職。與蘭罄一生糾纏不清,至死不離。
施問:歸義縣縣令,施小黑的爹。為人剛正不阿,愛民如子。曾為二品京官,但因得罪權貴被一貶再貶,最後貶到西南小鎮當個七品芝麻小縣令。
南鄉:歸義縣師爺,專責助施問斷案。為人足智多謀,心細如髮,外表書生模樣,一派儒雅。因欽佩施問為人青天公義,這些年來一路相伴,不曾離去。
桑蘭花:飛賊小蘭花。因幼年家中遭遇橫禍,唯她倖免於難,之後拜師學藝竊遍江湖,一心一意尋找當年凶手行蹤。曾為百里七所救,與百里七交好。
丁金:身形略矮,性格精明,歸義縣四大金剛之首,衙門捕頭。最尊敬的人是施問與施小黑。
李忠:為人忠厚老實,歸義縣四大金剛之一,衙門捕快。最崇拜的人是施問與施小黑。
陳豹:身手敏捷的瀟灑少年郎,歸義縣四大金剛之一,衙門捕快。最欽佩的人是施問與施小黑。
安國:處事莽撞但義膽忠肝,歸義縣四大金剛之一,衙門捕快。心裡頭最重要的人是施問與施小黑。
趙小春:神仙谷第八弟子,當朝太子,醫術出神入化,有「妙手回春閻王敵」之稱。性格浪蕩不羈、一身是膽,當年闖蕩江湖時曾鬧出不少事,後隱居神仙谷。
東方雲傾:趙小春的小心肝,當朝攝政雙王之一的端王。為人性冷情熱,一生只愛趙小春一人,與他隱居神仙谷。
宴浮華:神仙谷第四弟子,浮華宮宮主,花容月貌,富可敵國,旗下商號無數。認為人該盡其才、物當盡其用,是以時常鞭策百里七欲其成材。
神仙谷:谷內有藥人,肉骨滋補,傳言吃下可長一甲子功力,但因無人知其所在何處,常人亦無法進入,神祕隱蔽。谷內共有九人,師父百里懸壺為藥人,再有八名弟子,八子趙小春亦為藥人。
東方旃:肅王,封地青州,當朝皇帝的長兄。手握兵權鎮管邊陲,連皇帝東方羅綺都忌他三分。
東方齊雨:攝政雙王之敬王,家中排行第四,與家中排行第五的百里七交好。曾經暗戀趙小春。
第一章
十日一休是所有衙門的規矩,即便勤奮如同施問治下,每隔十日,也有一天衙門不開張,讓大小捕快官吏全都休假,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只是休假時,衙門裡還是會留一些人,加上原本就住在內衙裡那幾位大人,偶爾還是挺熱鬧的。
「施小黑你給我站住──」
小七從內衙裡奔了出來,輕功施展得叫那個踏雪無痕,不過還是追不著在他前頭跑著、武功比他更上層的蘭罄。
蘭罄嘴巴鼓鼓的不知含著什麼東西,任由小七在後頭叫,但就是一直跑、一直跑,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越過幾個高牆,兩人一前一後奔到了前院,今日因為是休沐日,陳豹和安國回家也沒事幹,於是擺了張桌子在前頭,剝著花生配酒喝,談些閒雜瑣事。
小七和他們家小頭兒這般飛過來又飛過去的情景總是每隔一陣子便會發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兩人只瞥了一眼,便轉過頭繼續聊自己的事兒了。
倒是從大堂剛步出的施問見著愛子又在欺負照顧他的小七,便開口說道:「小黑,又在胡鬧些什麼?」
隨在施問身旁的師爺南鄉則含笑看著那兩人。
蘭罄奔到他爹面前定住,眨了眨眼睛,小七隨即跟了上來。
小七伸出手,對著蘭罄說:「吐出來,快點,吐出來,那不是養來讓你吃的!」
施問說:「小黑……」
蘭罄又眨了眨眼,這才轉過頭去看著小七,然後頭一低、嘴一張,從嘴巴裡頭滾出了一團溼淋淋的小毛球出來。
「這是?」南鄉探了一下。
小七心疼地縮回手,摸了摸掌心中那才孵出來不久,不過丁點兒大,羽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小鳥兒。
小七含淚說:「不就是我那鳥和師兄的那鳥生出來的小鳥兒嗎?剛才才一個沒注意而已,這人居然把小鳥吞了,讓我好追!」
小鳥兒是小七的紅鸝鳥和蘭罄的尋香鳥生的,黑頭紅身黑尾巴,顫巍巍地抖著,渾身都是可怕的野人口水,看起來就是好可憐的模樣。
蘭罄哼哼兩聲說:「小紅是你的,黑黑是我的,牠們生了一窩一共六隻,兩人對分以後,你可以吃三隻,我也可以吃三隻,你居然敢叫小黑大人把到口的食物吐出來給你!」
「就跟你說了院子裡會跳會動的都是我養的,不能吃!」
「可是黑黑是小春留給我的,是我的。」
「但牠們全都是我在養,餵也是我在餵!我說不能吃就是不能吃!更何況我同你說了什麼你都忘了是不?小紅我當弟弟、不、當妹妹養的,牠生的孩子就是我姪子,你吃我姪子,我就同你拚命!」小七怒吼。
蘭罄的臉一下子就陰了下來。他說:「陳小雞你不想活了,膽敢這麼大聲同我說話!」
蘭罄一喝,低磁酥軟的嗓音中帶著殺氣與內勁,小七一聽就是整個不得了,連忙拔腿就跑,而後情況便反了過來,換作他陳小雞跑給施小黑大人追了。
「這兩個孩子真是……」施問無奈搖頭,但知道愛子這陣子經由神醫趙小春調養後,性子已經穩定許多,倒也不會真去傷了小七。
他側首朝南鄉一點頭,南鄉含笑拱手,兩人便一齊走出衙門,在這難得的休沐日中,到城裡兜上一圈。
果然如施問所料,小七同蘭罄這兩個冤家衙門還沒繞兩圈,便又和好了。
小七把小鳥兒送回了小院中那棵樹上的巢後,蘭罄說道:「今日不用巡城,你待會兒同我上小蒼山去。」
「小蒼山?」小七問:「做什麼?小蒼山上頭有熊出沒嗎?」
「沒有。」蘭罄說:「老頭子道士約我下棋。」
「下棋?」小七可駭然了。「師兄你去找那個老道士下棋?你會下棋嗎?」憑這個總是只開竅一半的腦袋?
「我怎麼不會下棋,陳小雞你看不起我?」蘭罄瞇了瞇眼。
小七立刻說:「當然不是當然不是,師弟只是太過驚訝了而已!」
之後,蘭罄便快快樂樂地揪著本來打算中午過後再回去睡個覺的小七,一同朝小蒼山而去。
小蒼山是歸義縣旁邊的一座小山,上頭有一座道觀名為元暢宮,而元暢宮裡有個能通鬼神而且年紀超過百歲的老道士名為銘宗。
到元暢宮以後,他們被領到一個落英繽紛的雅致庭院裡,然後滿臉和藹的銘宗老道士被兩個年紀約莫十歲的可愛粉嫩小道童攙扶著到來。
接著小七便被蘭罄一推,推到涼亭內和銘宗下棋,至於蘭罄本人則是在見到那兩個又小又伶俐的道童後就追著人家跑,壓根忘記和銘宗約好下棋的是他。
小七一臉的黑。
「沒關係沒關係,讓兩個孩子陪陪小黑也好。」銘宗笑呵呵地說道。
銘宗雙眼失明,眼眶裡沒有眼珠子,但他卻只要一摸,就能知道那個位置上的棋子是什麼。
老人家動作慢了點,起落之間總要想一下、再摸一下,但小七也是挺有耐心的,總是等一下,打盹一下。
一盤棋下到中午,銘宗贏了。雖然也和小七的放水有關,但銘宗笑得開心,小七便也開心。
蘭罄和那兩個道童趴在滿是柔軟花瓣的草坪上,一邊看著那兩個小孩子串著粉紅色的花朵,一邊把花瓣往嘴裡扔,嚼嚼、吞掉。
小七招來蘭罄,本想就這麼帶他回去了,但這時攙扶著銘宗要回去休息的兩個小道童說道:
「師父說小蒼山後有個清思湖,你們如果無聊的話可以去釣魚,師父下了一早上的棋也有些累,所以就請兩位自便了。」
「釣魚?」蘭罄開口。
「嗯,釣魚。清思湖除了我們道觀裡的人外,鮮少讓外人進去。那裡面的魚,大概有這麼大!」道童比了半個自己的高度。
「釣魚!」蘭罄眼睛一亮,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小七笑:「小雞,我們去釣魚!」
「……」本來想回去睡午覺的小七沒辦法,只好向元暢宮借了兩根魚竿和一個木桶,帶著蘭罄往後頭的清思湖去了。
清思湖是個非常美麗的湖泊,水色蒼蒼,映著如洗藍天,時節已是秋末冬初,湖畔楓葉火紅一片,涼風徐徐,吹得湖面波光閃動,偶聞林間鳥叫蟲鳴,令人有反璞歸真重回自然之感,身處其中心曠神怡。
小七與蘭罄跨上湖岸邊一葉扁舟,而後蕩呀蕩地蕩到了湖中心,兩根綁著長線的魚竿架於扁舟之上,釣餌垂墜入湖。
小七頭上一頂斗笠,蘭罄頭上也一頂,一個躺在小舟上翹著二郎腿抖呀抖地,一個則眼睛閃閃發亮定定望著湖面心想大魚什麼時候才會上鉤。
因為釣魚實在考驗耐性,過不到半個時辰,小七的腳就不抖了;再過半個時辰,便打起了呼來,完全睡死了過去。
蘭罄皺著眉心裡本想,這隻雞真是有夠吵,把魚都吵走了!可當他看了看小七,再把他蓋在臉上的斗笠拿起來,朝這人瞧了瞧……
蘭罄立即從懷裡拿出卸下易容的藥水,輕輕在小七臉上塗了塗,然後慢慢把他的人皮面具卸下。
「啊……」蘭罄低低地讚嘆一聲,眼睛亮了一下。
這正睡著的陳小雞面容之上哪裡還有那些深刻得幾可見骨的劍痕,如今那張臉龐簡直面如冠玉、俊若潘安,除了左臉上還有幾道較深的傷痕尚未除得完全之外,其餘部分幾乎都已新生。
蘭罄再從懷裡掏出小春給他的回春膏,看了一看,再讚嘆一下:「好厲害……」接著便打開瓶子挖了一點出來,小心翼翼地不吵到小七,把那些帶著淡淡芙蓉花香的回春聖藥塗到小七臉上。
塗好後蘭罄立刻把瓶子收起來,然後再輕手輕腳把小七臉上原本的那張人皮面具蓋上,就如這一個月以來,他每天晚上趁小七睡著以後,偷偷做的一樣。
那個小小的小春說,只要塗上這個藥,過沒多久小七的臉就會恢復到沒有傷痕的樣子,他小黑大人很賣力每個晚上都塗,小七打瞌睡時他也很小心地塗,等再過一陣子小七臉上的傷痕都沒了,就會變成和以前一樣了!
「哼哼哼……」蘭罄得意地輕哼幾聲。
只是他也沒細想自己腦袋裡浮現的「以前」這二字,是如何而來?明明他在歸義縣遇見小七的時候,小七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做完這事,他便再將心思放到動也不動的釣魚竿上,滿心期待起他那半個小孩子大的大魚來了。
釣啊釣、釣啊釣,等了許久,其中一根釣竿終於動了的時候,蘭罄立刻一拉。
「……」看著釣線上頭那隻大概只有小指大小的魚,蘭罄好失望。
但是不要緊,他立刻把魚取了下來,扔進嘴裡連咬也沒有,直接吞掉,然後再快樂地將釣線扔回湖裡,繼續期待他的大魚上鉤。
就這麼來回四五次,小的全被吞了,兩條中的被扔進裝了湖水的木桶裡等著小七醒來讓他烤,然後再繼續等啊等、等啊等!
突然,一陣強大的拉力,拉得竹子做的魚竿彎成了滿弓之狀,蘭罄一看,便是一喜,立即將魚竿抓住,要將湖裡那條魚扯上來。
誰知湖裡的東西力道不小,蘭罄力氣也大,就這麼一拉一扯間,「啪嚓」一聲,竹製小魚竿應聲而斷,另一半隨著湖裡的拉扯沉入湖中,蘭罄一看可駭然了,他的大魚明明就上鉤了,怎麼會給逃走的!
當下他想也沒想,便縱身一跳,躍入水中直追那大魚而去。
跳水的動作晃得扁舟在湖上猛烈搖動,湖水潑入了舟裡,淋得小七一身溼。
「怎麼、怎麼,釣到魚了嗎?」小七猛地從扁舟上坐了起來,可待他定睛一看……
「欸……」扁舟上空無一人。
「師兄?」現下小舟正在湖中心呢!蘭罄是跑到哪裡去了?
小七想了一下,猛地一個跳起來!方才那個震盪如此大,該不會是人掉到湖裡面去了吧!
想到蘭罄也不知會不會泅水,萬一淹死了那可怎麼辦時,小七渾身都顫了。
他急忙大喊一聲:「師兄不怕,小七就來救你了──」接著就奮力往湖裡一跳,「噗通」地躍入湖中。
結果一入水中才記起自己也不太懂水性,咕嚕咕嚕喝了兩口水後連忙手腳並用在冰涼的湖水裡亂抓亂爬、死命掙扎。
可那頭卻見一個黑影颼地游過來,又颼地游過去,然後噗地一個翻騰抱住了一隻大概有成年男子那麼大的巨大青魚。
一人一魚在湖中奮戰不歇,直至黑影一個手刀下去,砍在青魚腦袋上,那魚才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奶奶個熊,原來人家抓魚抓得正歡,他這是下來幹什麼?
「咕嚕咕嚕咕嚕……」可憐地喝了好幾口水之後,小七努力地從湖裡探出了頭。他氣喘吁吁地抓住扁舟邊緣,又咳又嘔了好一陣,才把腹中的湖水都給嘔出來。
另一頭,在湖裡悠遊自得甚至游得比所有魚都還快的蘭罄懷裡抱著一條簡直都要比他還大的巨魚,從岸邊走了上去。
蘭罄一邊走一邊笑,張著嘴就在魚頭上這裡咬咬、那裡咬咬。他張著血盆大口,用駭人的聲音說:
「我的魚、我的魚,湖裡的魚都是我的!今天抓一隻、明天再來抓一隻,後天還有一隻,每天都有一隻……我的我的我的、每隻都是我的!」
這人唸完一個轉頭,見著在湖中心攀著小舟載浮載沉的小七,覺得奇怪,便偏著頭看他的愛雞喊道:
「陳小雞你幹什麼還在玩水!我捉到一條大魚了,還不過來生火烤給我吃!快點快點快點,我數到三,數到三你沒來,我就生氣了──」
「一──」
小七嘆了一口氣。他上輩子到底是對蘭罄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得這般無怨無悔來還債。
「二──」
小七認命爬上扁舟,引得湖心一陣震盪。
「三──」
拿起船槳努力划水,小七高聲喊道:「來了來了,別再喊了!」
「哼哼!」蘭罄抱著魚在岸邊等著。
好乖好乖,小雞好乖!
天色漸漸暗下,岸邊升起了篝火,因為怕火太小烤太慢小黑大人會不耐煩,所以小七起了三處火,左邊一處、右邊一處,中間再一處。
人那麼大的巨魚被小七用佩劍剖開成幾片,用樹枝串著插在篝火旁的泥地上,藉著火溫慢慢地烤著。
而那顆被小七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砍下來,幾乎和熊頭一樣大的魚頭則由好幾根樹枝一起串起,架在篝火上烤。
肥美的巨魚油脂隨著火烤蜿蜒地流了下來,其間還發著「噗嗤噗嗤」的細細聲響,聽起來就是好吃得不得了,看起來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蘭罄眼睛睜得大大的,發著亮光,他輪流地在三個篝火處來回蹲一蹲、看一看,直至小七拿了一塊已經烤好的魚肉給他,他才高興地接了過來。
但蘭罄說:「我要吃頭!」他很堅持。
小七說:「先吃魚肉,魚頭還要等一下才會烤好。」
蘭罄點了點頭,這才張開嘴巴,往那一塊又油又亮的魚肉咬了下去。
巨魚肥美鮮嫩,小七也取了一塊咬了一口,對於他吃蘭罄捉來的魚這回事,蘭罄不但並沒說什麼,反而還是任由小七吃去的。
小七一邊翻轉篝火上的烤魚,一邊在魚肉上頭灑上小春留給他的靈藥。
這些靈藥是專治蘭罄走火入魔經脈逆行之傷的,在小七的建議下,這些無色無味的粉末最後摻上了些許香料與鹽巴,成為了最與野味相配的獨門祕粉。
是說雖然是專為蘭罄所製,但尋常人吃了也能順導精氣,吃上個兩三個月,甚至能讓內力更為精純。
趙小春出品,施小黑專用「碧麒寒地洗髓丸」──幾個月前小蘭花送他的那隻缺了左腳的千年寒地蟾也一起用下去了,所以這藥真是珍貴得不得了。
有了小春的調理,這陣子小七也比較不擔心蘭罄的內傷了。
蘭罄把大部分的魚身都吃了,在等待魚頭烤熟的過程中盯著那滴著油脂的魚,開口問道:「小七,小春和雲傾什麼時候再來歸義縣?」
小七搔搔頭說:「他們兩個四處玩去了,玩夠了便會直接回神仙谷,大抵不會再回來了。」
小春從小就住在神仙谷,十八歲那年出谷認識雲傾,碰著當時還是魔教教主的蘭罄,三個人幾乎將江湖弄得翻了過去,最後幸好是蘭罄失了蹤,小春這才帶雲傾一起回神仙谷隱遁去。
他那師弟天性喜歡熱鬧,更喜歡湊熱鬧,這回要不是找著了失蹤的蘭罄,而蘭罄需要小春來治病,他也不想小春出來的。
「要玩的話歸義縣就很好玩啊,而且我還可以借他們趙小豬玩,為什麼他們要四處玩,不留在歸義縣裡?」蘭罄盯著魚頭問。
「嗯……年輕人總喜歡四處踩踏四處走,小春又好動,同一個地方留不了太久的。」小七先切了一點魚臉頰肉給蘭罄。
蘭罄吃了一口,覺得好香好好吃,眼睛不禁都瞇了起來。他嚼著魚肉說:「年輕人喜歡四處走,那我是老人了嗎?我也一直留在歸義縣裡!小黑大人我今年才二十,還不是一樣都在衙門裡沒有跑出去玩!」
『大哥……您今年快三十了……二十那是您的錯覺……』雖然這麼想,但小七還是說:「小黑大人您身負歸義縣縣民安全福祉,身分不同,自然與小春不一樣的。」
蘭罄想了想,點點頭。「對啊、對啊!」
魚頭烤好後,蘭罄就迫不及待整顆大頭拿起來啃,雖然最後弄得整張臉都油膩膩還沾魚肉碎屑,但卻樂開了懷。
待蘭罄吃罷後,小七靠過去用衣袖擦了擦蘭罄的臉,帶著無奈的笑看著他。見蘭罄深邃而發亮的眼神,還有嘴角那大大的笑容,竟也覺得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八月十五譚樺一案後,小春同雲傾在歸義縣衙門住了一個月替蘭罄調理身體,九月十五那日全衙門大伙戒備,但蘭罄卻只是和雲傾打了兩招、再咬了小春四五口,接著便跑回房裡呼呼大睡起來。之後小春覺得蘭罄應該已無大礙,便帶著雲傾走了。
小春走前留下了許多方子、一堆藥丸,吃的、喝的、抹的、洗浴的通通都有,也說接下來就甭擔心了,蘭大教主十年之內不會再有性命之憂,而且只要不被刺激,每個月月圓也會慢慢的不再像以前那樣發瘋癲,只消半年,那十五瘋症便能痊癒。
只是因為蘭罄早年用毒,以致普通藥物對他皆是無效,小春不得已只得以烈藥調理,只是藥用烈,身子便會受不住,所以小春也說了,偶爾什麼風邪入體頭風腦痛的,不需太擔心。
小七是覺得比起性命之憂,這些還是其次。
落水時溼透的衣衫雖然一直穿在身上,然而烤了整個晚上也幾乎乾了,就只在要回去的路上,蘭罄打了兩個噴嚏。
小七聽見噴嚏聲時問了句:「怎麼了?」
蘭罄說:「鼻子癢。」
小七便沒去注意,兩人踏著月色,緩緩歸家。
這個時節夜晚已經有些涼意,夏日的薄毯子也為厚重的棉被所取代。
夜裡,小七還是同往常一樣一沾床就睡,只是睡了半個時辰之後,突然覺得房裡有異,他微微張開眼,見著竟是蘭罄站在床前,抱著他的小睡枕和南先生特地幫他買的冬天蓋很暖、又輕又薄蠶絲被,站在他的床前。
小七心想這人大概又是想來和他一起睡了,便忍著睏意往床鋪裡頭挪了挪,拍拍身旁空出來的位置說道:
「上來吧!」
蘭罄慢慢地把瓷枕放到床頭,然後緩緩地爬上床,把被子往身上蓋好,他的動作有些遲緩,但在暗暗只見一點月光的夜裡,察覺不出太大端倪。
上了床之後,蘭罄閉上眼,小七也閉上了眼,但是睡著睡著,當蘭罄又如以往一樣把手放到小七腰上,腿也跨到小七腿上,腦袋靠近得幾乎要頂到小七額頭,吐息相交時,小七猛地一張眼,伸手貼住蘭罄的額頭。
小七深吸了一口氣說:「怎麼這麼燙?」
蘭罄眨了眨眼,緩慢地說:「蓋著被子好熱。」腳隨即踢了踢被子,將被子踢開些。
小七又摸摸蘭罄的臉頰,當小七的手停在蘭罄臉上,蘭罄震了一下,但隨即長長吐了口氣,用與臉頰同樣灼熱的手抓住小七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說道:「涼的……」
小七定了一下心緒,憂慮地道:「可能下午那會兒玩水著涼了,小春在幫你調理身子,他都說了你這陣子身體會比較虛我還讓你就這麼溼了一天……難怪你會受涼!」
「我只有月圓十五才會受涼。」蘭罄語氣軟軟的,因為全身無力,聽起來有點撒嬌的意味。
小七不捨地摸了摸蘭罄的臉,把他額邊的髮絲撥開,說:「閉上眼先睡一會兒,我去拿藥來給你服。」
蘭罄柔順地閉上了眼,不過他睡不著。
他聽見小七走出了小院去,可他不怕小七不回來。
後來又過了一陣子,越來越熱,他乾脆把被子整個踢開。南先生的冬天會很暖蠶絲被今天蓋著太暖了,讓他渾身不舒服。
再等了一下,小七回來了,有東西被放在床旁的小几上,「叩」的一聲。
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之後小七來到床邊自言自語說道:「睡著了嗎?」還探探他的額頭。
結果他便伸手將小雞的手按住,小雞的手比較涼,他身上好熱、額頭最熱。
「先起來,我弄了點薑湯和清涼潤肺的藥給你喝。」小七語氣輕柔地說道。
「不要……」蘭罄閉著眼說。
「不要也不行,你病了,自然得要喝薑湯吃祛寒藥。」小七嘴上說得很硬,扶著蘭罄起身的力道卻是輕柔無比。他將人攬到自己懷裡,發覺蘭罄真是燒得全身無力了,整個人像是沒骨頭似地要好好抱著才不至於往旁邊滑。
「我不吃藥!」蘭罄嘴裡還在掙扎。
「這也不是藥,是小春留下來的松子糖,整顆咬碎都是甜的那種,不信你吃吃看?」小七說。
蘭罄狐疑地看了小七一眼,而後相信了他,真將五顆小七送進他嘴裡的小藥丸含了咬碎。結果不咬碎還好,一咬碎,那伴著藥丸的苦澀味道便一整個在嘴裡化了開來,整個難吃得要命。
蘭罄張開嘴本想將那些東西呸掉,誰知小七動作更快,一股腦兒便將放得有些溫的薑湯灌入蘭罄嘴裡,而後在他脖子上一順,讓蘭罄咕嚕咕嚕混著薑湯,將那些碎末小藥塊全吞入了腹中。
碗被放到小几上,很信任小七卻被騙喝下藥的蘭罄本想發脾氣的,但當他雙眼朝小七一瞪,卻見小七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用一種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溫柔眼神看著自己時,到嘴的那些言語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小七把蘭罄放平了,仔細將被子四個角掖好。「你最近身體不太好,不只月圓十五而已,平常時日也很容易受風受寒。現下吃了藥喝了薑湯,好好睡一會兒,明日醒來應該就會比較好了,快睡了、眼睛閉上,別再看了。」
「那你呢?你不睡?」蘭罄問。
「我去給你打一盆水來抹抹臉,你的臉熱得都能蒸雞蛋了。」小七說罷,便走到外頭去。
當小七離開的時候,屋子裡靜悄悄的,院子裡他小黑大人養的豬和鳥都不知道他生病了,也沒過來看他一下,可就只有他的愛雞忙裡忙外還騙他吃藥給他蓋被子,原來他的雞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小七不在,蘭罄覺得有些無趣,心裡不禁想著小七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後來小七的腳步聲接近院子了,蘭罄便高興了,等小七走了進來,他也爬了起來。
小七急忙將水盆放下,來到蘭罄身邊將這個人又壓回床上。
「別亂動,若燒得更厲害就糟糕了。」小七說。
「嗯嗯。」小黑大人很聽話,乖乖地又躺回床上睡好。
小七擰了條溼巾子,在蘭罄臉上擦了擦。
蘭罄舒服地吁了口氣,說:「身上也要!」
「身上不行。」小七說:「擦臉是怕你燒過頭,其餘地方用棉被摀著是要讓你趕快發汗。以前有人告訴我,高熱只要摀出汗來隔天就會好了的,你乖一點,好了之後我再帶你上山去抓白鹿。」
「白鹿?」蘭罄眼睛一亮。
「我讓人從浮華宮運了些山泉白鹿來,已經放養在山上了。上回答應過你的,我沒忘記。」小七這麼說時,帶著笑,臉上溫溫潤潤地,露出一邊的小虎牙。
雖然仍有人皮面具遮著,但蘭罄的眼神卻越來越深。
這個人真是不一樣的,和爹、南先生、小豬、小鳥,通通都不一樣。
陳小雞。
他的愛雞。
突然有一種感覺,從心裡開始,遊走周身,幾乎要從全身經脈中湧溢而出,那不是真氣,但那是什麼,蘭罄卻也不知道。
「小雞……」他只能軟軟地喊著這個人的名字。
「我在這。」小七說:「眼睛閉上,快睡,有我看著你呢,不必擔心。」
「我現下沒力氣,明日如果爬不起來巡城怎麼辦?」蘭罄說。
「我會去替你巡城,再叫小蘭花來代我看著你。」小七說。
「不要。」蘭罄皺了皺眉頭。「不要小蘭花。」
「那我巡城巡一巡,就回來看你一看,再回去巡城。」小七說,語氣始終溫柔。
蘭罄想了想,覺得可行了,這才點頭。「可是你不許抓賊,歸義縣的賊全都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抓。」
「是是是。」小七又重新擰了涼涼的巾子,放到蘭罄額頭上。
蘭罄夜裡睡相原本就不好,這晚加上高燒不退,於是便這麼翻過來又翻過去,皺著眉頭把被子踢掉幾次,小七只得來來回回為他重新將被子蓋好。
最後沒辦法,小七便爬上床鑽進被子裡頭,由後面將蘭罄整個人給牢牢抱住,蘭罄又掙扎幾下喃喃囈語幾聲,最後才慢慢安靜了下來。
可這人安靜沒多久,便又慢慢轉身,面朝向小七。
「怎麼了?」小七問。
蘭罄吐出的熱氣噴在小七臉上,那灼熱的溫度讓小七非常擔心。「藥也吃了薑湯也喝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熱度才會降下去。」
「小雞……」蘭罄的聲音因高熱而有些沙啞,加上他雙眼溼潤,這一開口,臉上的神情加上那音調,便是有些可憐的模樣。
小七心裡頭揪了一下,他都還來不及想自己這心底犯的酸楚是怎麼一回事,蘭罄便又說了:
「嘴巴乾……」蘭罄說。
「房裡的茶水是冷的,我去廚房弄點溫水給你。」小七說罷正想起身,蘭罄卻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整張臉湊了過來,說:
「不用,這樣就成了……」
一雙溫熱的唇貼到小七的嘴上,小七愣了一下,那唇中便探出了舌頭,鑽進了他因愕愣而張開的嘴裡。
「師……」話說不出來,小七的嘴全讓蘭罄給堵住,蘭罄火熱的舌反覆舔著小七的舌頭,摩擦的感覺讓小七升起了一陣顫慄。
「師……兄……」小七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往後退,但他退,蘭罄便往前挪,直至整個人頂住牆壁,蘭罄便拉著他的頭髮將他按在床上,又輕又柔地吻了起來。
吻得喘了,蘭罄稍稍離了一些,他在上方往下俯視,卻沒有以往的霸氣與戾氣。
蘭罄一對眸子深邃烏黑,偶一眨眼,綻起點點星光,令人著迷。
小七有些昏了。
蘭罄開口道:「我說過只要你乖乖的,我會對你很好的。小七……嘴巴張開……」
小七愣愣地照做了。
在蘭罄的眼裡,他看不到任何嫌惡,在蘭罄身上,他感覺到的只有那一點一點微微散發出來的,對他的眷戀……
是這樣嗎?
他一直以為大師兄討厭他、不待見他!
可此時此刻那雙滿是柔情的眸子和舌尖溫柔的碰觸,又是給誰的?
親啊親地,親夠了,嘴也不乾了,蘭罄累得伏在小七的胸膛上細細喘著。
小七的手抬了起來,而後有些猶豫地放在蘭罄背上,輕輕拍了拍,替他順氣。
「小七……」
蘭罄不叫小七小雞,而是叫他的本名,這讓小七有些飄飄然,心裡像是一團線結成解不開的球一樣,茫然而不知如何應對。
蘭罄聞著小七身上乾淨而好聞的味道,他全身虛軟,渾身發熱,尤其吻了小七之後,雙腿之間那個部分更是漲熱了,就如同在青州那個晚上一樣全身又軟又熱,小七則在他身下任他揉捏,那時,房裡充滿著壓抑的喘息,還有偶爾忍不住闖出齒縫的低低呻吟。
因為實在難受,蘭罄在小七身上蠕動著,神智渙散地喚著那個人的名字。
「小七……小七……」
蘭罄動著動著,整個人便從小七身上落到床鋪中。
他抓住小七的手,先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小七也運了些陰柔涼爽的內力在手掌間,好讓蘭罄不那麼難受。
誰知額頭放一放,是舒服了些,但因為就在小七身邊,對著這個自己好像越來越不能沒有他存在的人,身下那個地方也隱隱漲痛起來。
蘭罄抓著小七的手,直接往下半身帶。
小七一碰到蘭罄胯下那根灼熱挺直的分身,整個人就是一抖,但才想掙開,卻又聽見蘭罄咳了幾聲,鼻間可憐地哼哼,臉龐病態地紅著,整個人脆弱不堪的模樣。
突然間,小七彷彿被鬼迷了心竅一樣,蘭罄將他的手壓在那上頭,輕輕地動了動,而後將他的手連同他自己那部分包覆了起來,小七便也隨同蘭罄的動作,緩緩地上下動了起來,為這人抒發他身上的難耐。
蘭罄的喘息綿長,緩緩地從那兩瓣鮮紅的嘴唇間溢出,小七忍不住緩緩將臉靠過去,原本只想吻吻他的唇瓣而已,誰知就在同時,蘭罄打開了他的嘴唇,而後舌尖便探入了他的嘴裡,小七一陣震顫,覺得突然天黑了一片,一陣深不見底的漩渦襲來,將他完全淹沒其中。
而後一個激靈,腦袋裡火花炸開,照明了一切混沌。
他覺得自己慘了。
這回是真的慘了。
見著蘭罄受傷會心疼、發現蘭罄高燒會不忍,親手為他煮薑湯,擔心地逼他吃祛寒藥,被凝視就感覺胸口酸楚,被親吻又覺得甜蜜……這一切的一切,不是喜歡上了蘭罄是什麼?
在這人身邊明明就被指使來指使去,還大小禍事不斷,幾番險險喪了性命……究竟、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差錯,竟讓他喜歡上了這個大魔頭……
而且照這情形反推,再仔細想一下,似乎、也許、很有可能同他一樣,這大魔頭也喜歡著他!
奶奶啊,瞧他之前一受傷,師兄就整張臉陰得像什麼似,青州中了春藥也只要他而不讓其他姑娘陪,什麼人都不能留在他身邊唯有他陳小雞有這榮幸,而且還說了三次「只要你乖乖的,我就會對你很好」……
然後還這般親他、吻他、更要他幫他做這檔子事……
天啊……地啊……老天爺啊……怎麼會這樣……
不會真這麼慘吧……
「嗯……」低哼了一聲,蘭罄將那股熱流洩在小七手上後,整個人昏昏欲睡,額頭往小七的肩窩上靠去,蹭了蹭小七之後,打了個呵欠便睡著了,一點都沒發覺小七微微聳動著的肩頭,還有他那凝聚在眼眶裡,堅強地不肯掉下來的男兒淚。
「師父啊……救救小七啊……」小七含淚,哽咽道。
他和師兄兩個人,好像、似乎,兩情相悅了啦!
第二章
蘭罄燒了一整夜,天亮時熱度不減反增,整晚沒闔眼的小七早上便去施問那裡為兩人告了假,這才再回院子裡照顧蘭罄。
施問上午來看過,有些擔心,但小七解釋只是小風寒罷了而且他會顧著,施問又待了一會兒,這才離開。
蘭罄昏昏沉沉睡了幾天,偶爾醒來便是全身無力狀,無論餵藥擦浴什麼的都要靠在小七身上,黏著小七不放。
小七心裡有些甜又有些酸,更有些痛苦掙扎。
甜的是這從不對人示弱的人將軟弱的一面全都現給自己看,他是哪世修來的福氣才叫這人為他卸下心防;酸的是這折騰人的病磨得蘭罄臉頰都凹陷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看得真叫人心疼;痛苦掙扎的是每一回靠近,這人嘟著嘴過來要討親吻,小七吻也不是、不吻也不是,自個兒同自個兒拉鋸著。
喜歡這兩個字如果放在別人身上,那該是簡單許多的。
但放在他們身上便不是。
蘭罄會對他好,全是因為走火入魔後失去記憶,忘記他是蘭家滅門的仇人之子,也忘了當年是他的爹,對他做出那些不恥之事。
縱然……縱然小七知道自己真是喜歡上了這個人……但心裡橫亙著的那些事、那些結,始終令他無法向前踏出一步。
望著臉頰紅通通睡著的蘭罄,小七有些不捨。
是該接受、還是該繼續裝迷糊?
愛兩難、恨兩難。
施小黑是喜歡他的,他也喜歡施小黑。
但蘭家三公子是恨他的,很久很久以前,蘭三公子由城牆上跳下時回頭凝望他的那眼,他還記得。
小七想,如果回應了,那不就是同乘人之危沒兩樣了……
燒了幾天,在小七細心照料之下,終於一個午後蘭罄出了一身汗,而後,熱度漸漸退了。
小七眼觀鼻鼻觀心地擰溼巾替蘭罄擦身,蘭罄舒服地瞇著眼又睡過去,小七呆呆地望著蘭罄的睡臉,直到傍晚時分蘭罄醒了,小七也才回過神來。
「扶我起來。」蘭罄伸出手,聲音沙啞虛軟地說。
小七立刻將手中巾子一丟,攙扶起蘭罄。
蘭罄走出房門,深深吸了口氣,咳了兩聲,說:「倒杯水給我。」
小七馬上回頭到房裡倒水,一刻都沒有遲延。
小七端回來時蘭罄已經坐在屋簷下的臺階上,傍晚的風有些冷,蘭罄悶悶咳了兩聲,但神情愜意,心情看起來還不錯。
小七頓了一下,還是將溫水端與蘭罄,並且在他身邊坐下。
蘭罄喝了口水,緩緩地吁了一口氣。「睡了幾天,腦袋都睡糊了,現下裡頭空蕩蕩的。」
小七伸手替蘭罄拉了拉衣襟,說道:「病剛好是這樣的!」他又說:「外頭風大,坐一下就好,等會兒便進房裡去吧!」
「不,等會兒你替我換官服,我要巡城去,好幾天沒出門了,也不知道外面亂成什麼樣子?我擅離職守爹有沒有生氣?我睡著時好像有看見他來看我,可是一張臉是黑的。」蘭罄說。
小七說:「施大人是因為太擔心你,臉才黑掉的,他沒有生氣。巡城的事金忠豹國輪流去了,外頭現下很好,大家都知道小黑大人病了,所以沒人敢這時候出來鬧事給你添麻煩。」
「嗯。」蘭罄聽完點了個頭。「都很乖。」
小七接著去了廚房,將小蘭花熬好的傷風藥取了過來,蘭罄一見小七手上那碗黑糊糊的東西,臉色就陰了。
「那碗藥你自己喝!」說罷便要站起來。「我很忙,要去巡城了!」
「慢著!」小七按著蘭罄的肩膀讓人坐下,跟著坐到他身旁,把藥遞到蘭罄嘴邊說:「都說了城不用你巡,外頭天下太平的。趕快把藥喝了,喝藥病才會好得快!」
蘭罄皺著眉頭說:「只有小孩子才喝藥,小黑大人是不喝藥的!」
「小黑……」小七無奈。
蘭罄從來討厭吃藥,之前這人昏睡的時候他都是趁機用灌的才讓他喝下風寒藥,而這回人已經醒了,要想用老方法,恐怕沒那麼容易。
「我的病已經好了,不用喝藥了!」蘭罄很認真地對小七說。而後又指著樹下那頭睡得正香的小山豬說道:「小豬剛剛染上風寒,這碗藥你餵給牠喝吧,不用給我喝了!」
小七無奈,最後念頭轉了轉,便佯裝聳肩,望著後山方向說道:
「啊,這幾日浮華宮好像將一群山泉雪鹿抓來後山放養了,聽說他們挑的那些鹿公的又高又壯、母的則又肥又嫩,而且才十來隻而已,不知道山上的獵戶會不會不知道那是專門進貢給小黑大人的,兩三下就把鹿給抓光了呢?」
「浮華宮的雪鹿?」蘭罄眼睛突然一亮,閃閃發光地看著小七。「白白的很大隻的、喝山泉水長大的那種對吧?我記得前幾天你有說過要和我去抓的!」
「是啊……」小七抓抓腦袋,左右望了一下說道:「可惜有人不肯喝藥,這不肯喝藥病就不會好,病不好的話,施大人是絕對不會准許他踏出衙門一步的。而且那個人如果惹得施大人動怒,施大人一氣之下命人將那些雪鹿全綁起來送回浮華宮,可就糟糕……」
小七話還沒說完,蘭罄一把奪過小七手裡頭的湯碗,張大嘴咕嚕一灌,沒兩口就把那碗烏漆抹黑的苦澀中藥給灌下肚去。
「我喝完了。」蘭罄把碗還給小七,眼睛亮晶晶地。
「那等會等施大人來看你,他說行了,我便帶你去抓鹿。」小七笑了。
「好。」蘭罄點頭。
小七拿著碗本想站起來拿到廚房去放,但這時蘭罄卻皺了一下眉頭,伸出舌頭說道:「很苦。」
「我去廚房拿點蜜餞給你吃。」小七說。
「不用,這樣就好了!」蘭罄說罷,就著坐姿猛地將小七整個人撲倒。
小七一愣,等他回過神來,已經往後仰躺在長廊上了。
「師兄你幹什麼?」小七呆呆地問。
蘭罄嘴角略揚,一對漆黑深邃的眼睛微微彎著,他從上方慢慢地壓了下去,伸出他的舌頭舔了舔小七的嘴唇,而後舌頭便突然凶猛地撬開小七的齒列往嘴裡頭鑽。
「師……嗚……」小七嚇了一跳,死命掙扎。
這幾天偶爾幾次被蘭罄吻到,都是蘭罄昏迷神智不甚清醒的時候,如今兩人在外頭,露天席地地,蘭罄意識也完全清楚,發覺這點的小七覺得十分不妥,加上一碰到蘭罄的嘴唇他便整個人微微顫抖起來,那種從心裡面發出的奇妙感受讓初次喜歡上人的他一整個便不知如何是好。
「師兄……等……等等……嗚……別……」小七死命掙扎,蘭罄卻壓著他盡情上下其手。
蘭罄噘著嘴親了親小七,又扣住小七的下巴讓他的嘴不能合起來,然後邪佞的小舌頭便這裡舔舔那裡吸吸,還將小七的舌頭整個捲起來摩擦。
小七雖然已經老大不小了,可這些年卻也沒個親近的人,從不曾被這麼對待過的他一下子腰便軟了,直至蘭罄的手探進他衣襟中,將他衣服整個扯開,他都還一顫一顫地,不知該如何反抗。
雙唇被激烈地咬著、吸著、磨蹭著、親吻著,小七想推開蘭罄,卻又惦記著這人身子才剛好那麼一點不敢用力,於是便蘭罄摸他幾下,他朝蘭罄的胸膛輕推幾下,臉上的神情盡是隱忍,又有那麼一丁點臉紅心跳。
兩個人在臺階上摸得衣衫凌亂,小七褻褲都快被扯下來了,他張著嘴大大地喘著氣,手揪著蘭罄的一綹髮,而蘭罄則啃咬著小七的下巴和頸項,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齒痕。
「師兄……不要……」
小七在慾海中沉溺,卻又緊守著最後那一道防線,掙扎著不肯沉淪。他哼哼唧唧地喊著,一下子扯著蘭罄的頭髮將人帶向自己,被咬得太痛又急忙拉扯對方的髮絲要他離開,就在這三分抗拒七分還迎之間,院子裡突然響起了一陣怒斥。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七猛地抖了好大一下,扯著蘭罄髮絲的手停在半空中。
蘭罄「啾」地在小七脖子上吻出聲音,又啃了他一口留下一個鮮紅的齒印,這才抬起頭來。
「施施施施……施大人……」小七口吃了。
蒼天啊,施問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和南鄉兩人一個人臉色有夠黑、一個人臉色有夠白,兩個人就像門神一樣杵在院子入口,兩對眼睛瞪得有八月十五的月亮那麼大,定定地看著他和蘭罄。
小七嚇了一跳,拚命地要將壓在他身上的蘭罄推開,可是蘭罄不動如山,仍然趴在他身上。
而且,還對他爹笑。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施問又吼了一聲。
「爹,小七的嘴甜甜的!」蘭罄展開天真無邪的笑容,對著他爹說。
「小七!」施問那冷電般的目光瞬間掃到小七身上。
天啊、地啊……小七一臉快哭出來的神情,莫非這就是被捉姦在床百口莫辯的感覺嗎?他顫顫開口道:
「青、青、青天大老爺啊……民男是冤枉的……小的對小黑大人絕對沒有任何不軌的企圖……」
……好啦,不軌的企圖是有那麼一點點,但完全只是在夢裡不小心夢見的,平常從來沒想過要付諸實行。而且這會兒被壓在地上全是小黑大人主動,他完全是無法反抗被施暴的一方……
施問深吸了幾口氣,南鄉也在施問背後幫忙順氣,說道:「兩個孩子也許只是鬧著玩的,大人先問清楚再說。」
施問盯著小七好一會兒,電光石火間將一切情形看了個仔細,之後才將那兩道利如閃電、明若皎月的目光移回蘭罄身上。
施問怒道:「小黑,你這孩子,還不快放開小七!」
蘭罄噘了噘嘴,看看小七,小七朝著蘭罄猛點頭:「請師兄高抬貴手,放師弟一馬吧!」
「你不喜歡我壓著你嗎?」蘭罄問。
這這這、能說不喜歡嗎?說出來若蘭大教主一生氣,他可能腦袋會立刻和軀體分家吧!小七快哭了,他含著淚昧著真心說:「喜是喜歡,可師兄您不輕啊,您壓了師弟都多久了,師弟我一口氣已經快喘不過來了。」
「小黑!」施問再喝一聲:「你再不放開小七,莫非真要惹爹生氣?」
南鄉也說道:「是啊公子,快起來吧,你不起來,小七喘不過氣來可就糟糕了!」
蘭罄看看小七、看看他爹,又想了想,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小七身上爬起來。
蘭罄起身後小七也急忙要從臺階上爬起來,哪料一整個就是腿軟,蘭罄隨即伸出手把小七給架了,小七這才站穩了步伐。
「謝謝師兄。」小七小聲說著。
「嗯。」蘭罄應了聲。
施問走了過來,看著小七問道:「小黑先動手的?」
小七低下頭,小媳婦般地點點頭。
「是先動嘴!」蘭罄說:「小七端來的那碗藥苦得要命,後來我聽話喝了,他就說要去找蜜餞給我吃,我說不用,便啃他嘴了。爹你都不知道,小七的嘴很甜啊!我啃過他很多次,而且好像一次比一次甜。」
蘭罄接著轉頭問小七:「你是不是松子糖吃太多了,才那麼甜的?」
小七搖頭,聲音還是低低的。「我最近沒吃糖。」
「真的?」蘭罄不信。
「真的……」小七無力。
施問撫著額頭一副快昏倒的模樣,南鄉連忙將施問扶住。施問喘了口氣說道:「小黑,從現下起,不許你再親小七!」
「為什麼?」蘭罄說。
「還問為什麼!」施問怒道:「第一,因為你們兩人同為男子;第二,你這般是強逼小七!小七稱你一聲師兄,從來尊你敬你,但你卻以大欺小,欺壓他逞一時之慾,你這對得起小七嗎?」
蘭罄皺起眉頭對著他爹道:「為什麼同為男子就不行了?小春給我的黑黑和小七當弟弟養的小紅都是公的,還不是整天親來親去,而且蛋都生了,小小鳥也孵出來了!」
蘭罄跟著再轉向小七,怒道:「你說,我逼你了嗎?我小黑大人啃你咬你是因為我喜歡你,這樣不成嗎?那你在青州的時候嗯嗯啊啊還好像很舒服的模樣都是騙我的……嗚嗚嗚……」
小七連忙伸出手,將蘭罄嘴巴給摀了。蘭罄「嗚」個不停,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瞪著小七,小七打了個哆嗦,帶著蘭罄急忙往後退,而後對院子裡那兩位眼睛也瞪得很大,但明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大人們說:
「那個……嘿嘿……其實不過是被啃幾口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師兄這性子是不能橫著來的,施大人、南先生,我看要不這樣,您二老今日便先請回吧!我一會兒同師兄好好解釋一番,並且曉以大義,必會將師兄導回正途,還一個會娶親生娃娃的小黑大人給您二位!」
蘭罄把小七的手扳了下來,問道:「誰生娃娃?你生嗎?」
小七又連忙把手蓋了上去,一邊將蘭罄往屋子裡拖,一邊「嘿嘿嘿」地朝施問和南鄉傻笑個不停。
「碰──」地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密不透風,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哎呦師兄,你怎麼咬我手──」小七的慘叫傳出門外。
「可惡,你一直摀著我的鼻子跟嘴巴,這叫我要怎麼喘氣!」蘭罄怒道。
「欸欸欸,痛痛痛痛痛……好了好了,我都放手了,你怎麼還咬……」小七的聲音在門後響著。
施問覺得自己的頭疼了起來。「小黑這孩子從來是誰都說不聽的,這可該怎麼辦是好……」
南鄉則是費力撐著,才沒讓自己暈倒。蘭罄居然說他喜歡小七……他是不是聽錯了?
這幾天衙門裡比較忙,鑑於之前兩個大案子險險全軍覆沒的原因都是因為人手不足,於是在施問同意下,南鄉對外貼了幾張告示。
裡面是這樣寫的:「徵求,有志加入衙門保家衛國伸張正義壯丁數十名,年齡不限,有武功考核一關,品行需良,意者即日起衙門儀門內報到,額滿為止。」
告示一貼,縣裡便炸開了鍋,歸義縣衙門雖是個清水衙門,但好在有清官造福鄉里,一些大媽大嬸一聽見這消息,便急忙拖著自己的兒子要他們去應徵,來做這不能大富大貴卻得讓祖上有光的工作。
也是因為這件事,小七與蘭罄在自個兒庭院親來親去卻被施問撞見之事,便給稍稍緩了下來。
只是,小七還是在想著要怎麼對施問說。親了人家兒子,雖然不是自願的,但總該說些什麼給人一個交代,順道呼攏人一下才是。
坐在人來人往的門檻上,小七嘴裡咬著一截草,望著街上人群,卻是腦袋空空,雙眼無神。
他遠遠見著陳豹和安國帶著個身材結實的男子從街角轉了出來,兩個捕快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而那個男人則是點點頭,看起來有些木訥老實。
三個人走近衙門,見著小七時,陳豹安國立即朝小七打了招呼:
「怎麼就你一個人,小頭兒呢?」
「在院子裡玩豬呢!」小七望著那陌生男子說道:「這誰啊?」
安國一臉的笑,張大嘴說道:「咱衙門最近不是在徵人嗎?這人是我們方才在西大街上尋著的,剛剛一輛馬車差點撞著個小孩,這小伙子一個飛身撲了過去,身手俐落把那小孩給救了,我同陳豹當下便把人給攔了,要他同我們回衙門來。」
小七一雙桃花眼瞥上又瞥下,把男子從頭到腳瞧了個仔細,那男子慢慢低下頭,好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男子衣服穿著樸實,卻不像歸義縣中人,小七沒見過這人,於是問道:「打哪來的?」
陳豹說:「泉水村來的,他娘生了病,想見大兒子,他聽說他大哥來咱縣裡做事,便來這裡找了。」
安國接著說:「可惜找了十幾天也找不著,盤纏都用盡了。剛剛救那孩子時讓我們發現他的身手不錯,於是便建議他先來衙門當個捕快,安定下來再繼續找人。」
「嗯……」小七抓了抓下巴。
「抬起頭來我看看?」
身旁突然出現一陣聲音,小七嚇了一跳,轉過頭,這才發現蘭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身旁,還學他一齊打量著那人。
「小頭兒!」陳豹安國一起喊了,跟著也揪了揪男子,對他說道:「這位是咱衙門縣令的公子,小頭兒施小黑大人。」
男子抬起頭來說了聲:「小頭兒。」然後愣了一下,看了蘭罄兩眼,目光動也不動地。
「幹什麼,覺得我好看嗎?如果是這樣,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看你還怎麼看!」蘭罄睨了男子一眼。
「啊!」男子搔搔頭,說:「不是,我只是覺得小頭兒長得和我弟弟有點像,所以這才多看了一眼。」
「嗯?」蘭罄挑了眉。
「你們兩個眼睛都是細細長長的。」男子憨厚地笑了笑。
「你弟弟長得很好看?」蘭罄問。
「呃……」男子說:「我娘說他是我們家長得最醜的。」
他這麼一說,蘭罄就滿意了。蘭罄問道:「叫什麼名字?」
「我弟弟叫古三壯。」男子說。
「我是問你!」蘭罄說。
「我叫古三勇。」
「嗯。」蘭罄點點頭,對陳豹安國說:「把他安插到快班。」
「是的小頭兒!」陳豹安國高興地推著新進的捕快古三勇走了。
小七側了個身,讓這三人從他身邊經過,總是在無意間會低下頭的古三勇跨過歸義縣縣門門檻的時候,那對平凡無奇的眼睛閃動了一下,小七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摸著下巴,心裡覺得有那麼一丁點兒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幹什麼?」蘭罄問。
「沒,」小七將視線從那人身上移開,「應該是我想太多了。」
「該去巡城了,走吧!」蘭罄往外走去,小七急忙趕上兩步,跟在蘭罄身邊。
歸義縣這陣子挺是太平,除了偶爾出幾個小賊之外,平常時候都沒什麼事。
可雖說不會總是有事,但每每一出事,便都要是大事,小七想了想,再對蘭罄說:「師兄,我那裡有幾個人,武功還不錯,你把他們安插到衙門裡成不成?」
蘭罄想了一下。「歸到快班?」
小七說:「當衙役便成。牢房那裡可以多放幾個,其餘的放到施大人身邊。」
蘭罄一聽,便高興地笑了。「小七真乖,懂得孝順爹了!」
小七嘴角抽了抽,心想我這只是讓衙門更堅不可破、縣太爺不會被隨便劫了就走,大爺我也少操點心罷了。不過既然蘭罄都這麼開心了,小七也沒把事情說破。
蘭罄也不理會小七有異的面容,邊走邊歡快地說:「我爹就是你爹,你要讓他開開心心毫無後顧之憂地辦案,這樣我才會更疼你,知不知道?」
小七一時走神,還在想著要派哪幾個過來,所以沒有馬上回答。
蘭罄停下腳步,面目猙獰地回過頭怒問:「知不知道!」
小七一驚,立刻點頭如搗蒜。「知道知道!」
「哼哼!」蘭罄瞥了小七一眼,又見他落在自己身後一步位置,於是伸手把人拉來,拖著人繼續巡城了。
路上賣菜大嬸、賣魚老伯見著這兩人手牽著手巡城的模樣倒也沒多大吃驚。
歸義縣裡的人都知道,這陳小雞是施小黑小頭兒的手下愛將,兩人感情好到能同睡一張榻、同穿一身衣、同喝一杯酒、同吃一張餅,所以這偶爾牽牽小手的,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因為衙門裡正忙著招募新血,待小七想起還得向施問交代自己與蘭罄是怎麼一回事時,已經過了七八天。
這天傍晚蘭罄前腳剛踏進衙門裡,小七買了塊燒餅後腳要跟著進門時,便見施問站在大堂裡,眼裡含著深邃的情感,深深地看著他。
小七那一腳啊,竟然就懸在空中好久好久,都跨不進門裡。
施問雖然給了他很長的時間,但他怎麼都想不出要如何解釋自己與蘭罄這份關係,而且雖然當初誇口說會同蘭罄好好解釋,再將蘭罄導回正途,可每夜每夜地想,就是不敢對蘭罄開口。
蘭大教主若是能溝通的人,當初就不會那麼多門派被他彈指滅掉了。
更何況現下蘭罄可是每夜都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和小棉被睡在他旁邊的,他要一個沒說好惹得蘭罄生氣,下個被滅掉的,還不就是自己?!
奶奶個熊,一邊是剛正不阿執守正道的知縣大人,一邊是固執己見從不肯聽人言的小黑大人,這回他百里七真是想破頭都不知該如何才能讓這件事完美解決了!
施問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正殷殷期盼著他前去,要找他好好談談。
無膽小雞那懸空的腳一直就是跨不過門檻,終於、最後,便那麼一個轉身,一溜煙地逃離了衙門。
惶惶然地。
小七跑到飄香院,進了自己的那個小樓,也沒同兩個丫鬟說些什麼,便讓人出去,獨自一個躺在床上嘆起氣來。
想了想他那大師兄,想想自己,而後再想想他走了很久的死鬼老爹。
小七心裡其實真的早將當年被蘭罄所累,險險死在靈犀宮裡一事給拋到腦後了。他沒計較過蘭罄那年利用他脫困,因為如果不那樣做,死的可能會是蘭罄也不一定。
他只是不想這人因失去全部記憶,而自己被他喜歡上,不管這人恢復記憶後會如何,便什麼也不顧地就和這人在一起。
如他之前想的,那是乘人之危。
他不想蘭罄有一天清醒過來見著是自己在他旁邊,露出的會是痛恨不解的神情。
他不想那樣對蘭罄。
想著想著,又累又倦的小七便闔上了眼,不小心睡了過去。
夢裡他夢見大師兄含笑對他說話,那對慧黠的鳳眸璀璨發亮,那張豔若天仙世間無人能比的臉蛋漾著絕美的笑容。
大師兄指了指他左邊的一頭黑熊、又指了指右邊一頭雪鹿,再指住他,開心地說:「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陳小雞你說對不對?」
「你的、你的、全都是你的,師兄你說什麼都對。」小七跟著點頭,心裡也是開心的。
如果可以,他會把自己所有的東西,全都給蘭罄。
小七睡啊睡、睡啊睡,突然,一道凌厲的視線從夢境外傳來,伴著殺意與戾氣,叫小七猛地抖了一下,緩緩地睜開了眼。
在他頭頂上,有一張臉,那張臉的主人陰沉地看著他,見他醒了,便張嘴說:「陳小雞你找死嗎?為什麼巡城完回衙門,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現下天都多晚了你曉得嗎?你可讓我好找啊!幾乎翻遍了歸義縣,而後居然還是在這青樓才找著你!」
小七抖了一下,連忙爬起來往窗外一探,然後驚訝地說:「唉呀,還真的天都暗了!」接著再轉向蘭罄,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說道:
「其實是浮華宮裡面有事情,所以我才繞到這裡來看一下,誰知道因為床太軟太舒服,躺著聽手底下人說話,結果不小心給睡過去,然後大概是丫頭們怕我累就沒吵我,這才讓我睡到這麼晚!師兄啊,你是知道師弟的,師弟求神拜佛要老天爺天天讓我同你在一起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故意讓你好找,四處胡亂跑呢?」小七一整個就是狗腿得不得了的模樣。
蘭罄瞇了瞇眼,說:「真的?」
「真的、真的!不然我叫丫頭們進來作證!」小七才這麼說,屋外的素蘅子問便推開門走了進來。
兩個小丫頭說道:「回小黑公子的話,浮華宮宮主有事找我們家公子,公子這才來飄香院的,後來不小心睡著了,我們不敢吵公子,公子才睡得這麼晚的!」
這兩個丫頭跟在小七身邊久了,很會睜眼說瞎話。
「嗯,好了,妳們下去。」蘭罄起身哼了一聲,拂拂衣衫下襬,坐到小七床沿。
素蘅子問迅速退下關門。
小七立即爬了起來,在床上正襟危坐,問道:「師兄急著找師弟,不知有什麼事?」
蘭罄也不急著說正事,他瞟了小七一眼,那眼角眉梢風情無限,小七被瞟得心肝顫了好幾顫,努力跪得正了,這才沒從床上摔下去。
蘭罄說:「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小黑大人認定了就是認定了,這輩子都不會再改的。你要敢逃走,我便就算天涯海角都會把你找出來,而你若是真敢讓我好找……」蘭罄慢慢地勾起一抹微笑,看著小七,說:「到時候你就知道……」
「知、知道什麼……」小七吞了一口唾沫。
「……知道什麼叫作生不如死的滋味。」蘭罄一把摸上小七的臉龐。
「嘶──」小七深吸了一口氣。
兩人互看無言,蘭罄一個勁兒地笑。蘭罄是越看這隻雞越順眼,可卻奇怪以前怎麼就不覺得這個人好呢!
小七頓了頓,困難地開口說道:「但施大人似乎很不喜歡我們在一起啊……上回你在院子裡頭親我被他看見了,他不發了一頓脾氣?也許、也許大人會把我調去跟金忠豹國也說不定,到時候師兄你可別和施大人生氣。」
聽見小七如此說,蘭罄哼了一聲,別過臉去。「南先生傍晚就來找過我了,他說要我在金忠豹國裡頭選兩個跟你換,讓你去當衙役,兩個人給我使喚。我回絕了!還有,如果他也來找你,還是我爹來找你,你都不許答應他們的條件,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在蘭罄面前,小七向來只有點頭的份。
「爹也不知在想什麼,真是讓我生氣。你跟我跟得好好的,我要那四塊木頭中的兩塊來幹什麼?」蘭罄說:「晚上讓他們同我一起睡嗎?!」蘭罄一想,腹中一把火就整個冒上來。
「可惡!」蘭罄怒道。
小七想,蘭罄這真是勸不得了,越要他改變主意,他可能只會越生氣而已。
「走了,跟我回去!」蘭罄一把抓住小七,便把他往外帶。
小七被蘭罄斜斜地拖著就走,連腳上的鞋子都來不及穿。
出了門時素蘅子問看見了,連忙跑進去拿鞋子,再跑出來跟在蘭罄小七身後,一個人給小七抬腳,一個人費力替他穿鞋。
鞋子穿好後兩人也出了青樓,在回去的路上蘭罄顯得輕鬆了些,因為找回小七,他的臉色就也沒方才那麼難看。
小七跟在蘭罄身旁,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正思索著既然從蘭罄這頭下手無望,那是要如何對施問交代之時,蘭罄見他一直沒講話,便側過臉,在小七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啊!」小七嚇了一跳。
蘭罄瞇了瞇眼,似乎又要動怒,小七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個主意,便說:「師兄,要不這麼著好了!」
「怎著?」蘭罄問。
「施大人是你爹,咱不能讓他傷心、也不好讓他生氣,既然他不想你太親近我,那咱在他面前就別做那事便行!」
「不成!」小黑大人一口否決。
「欸……」小七搔搔腦袋。「我是說,只要施大人不知道那便好!我們別在外人面前太過親近,最好是連手也別牽,腰都別攬,可回了院子裡,把房門關上,四下無人的時候就行了!」
蘭罄皺起他那對好看的眉,似乎還是不太想答應。
最後不得已,小七只好全豁出去,犧牲地說:「那麼,要不這樣!只要你不在外人面前親我摸我還亂講話,那回到房裡,你要睡我的床也行、親我也行!我全身上上下下讓你親個夠本,成不?」
蘭罄眨著眼睛看天上,似乎還在算著這樣自己算不算吃虧。「如果我不答應?」
「那我就搬去施大人的小院,和他一起睡。等你答應了,我再搬回來。」小七說得很認真。
「……」蘭罄低下頭看小七。他不語,小七也不說話,氣氛忽然變得很僵。
忽地,蘭罄一笑,那身邪佞氣勢再現,輕聲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小七雖然已經在抖了,可還是故作鎮定說道:「不是威脅,只是商量商量!」
「商量?」蘭罄氣勢暴漲,更怒了。他道:「你全身上上下下、連口水都是我的,我要親你吻你摸你本來就是天經地義,你又有什麼資格、什麼本錢同我商量?!」
小七手心裡全是汗,自己對自己說道:『百里七,你要撐住、撐住!拿出你的男子氣概來,絕對不可以再輸給這個比女人還漂亮的傢伙了!』
接著小七便不說話,只是用力看著蘭罄,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過了許久許久,直至頭頂上的月亮都慢慢落下了,蘭罄瞪小七瞪到眼睛痠,也沒見小七改口,最後,敗北的蘭罄也只好憤怒地,同意了小七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小七立即開心地去找施問。
他對施問說他已經和蘭罄講清楚了,兩個男人是不會有結果的,而蘭罄也明白了。之後蘭罄絕對不會再親他,兩人更會恢復得像以前一樣,蘭罄是他的好師兄,他則是蘭罄的好師弟。
他們還會一起共同為衙門效力、為百姓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等等等等。
更因為小七說得真心真意、表情掏心掏肺、神情天地可表、簡直日月可鑑,所以施大人很感動,就這麼相信了。
前情提要:百里七留在歸義縣後,過著飽受大師兄蘭罄荼毒的日子,每天在淚水中度過。後來,又因為「譚樺一案」得罪當朝肅王,衙門上下險些被肅王所領五千精兵所滅。幸好百里七與蘭罄的八師弟「神醫趙小春」及時出現,帶著「端王東方雲傾」,順利助歸義縣度過此劫。而百里七的春天,也在此之後一步一步地到來……
蘭罄:神仙谷大弟子,烏衣教前教主,善用毒,有「毒手謫仙」之稱,曾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後於八大派圍攻燕蕩山時於火場中失蹤。再出現,因走火入魔心神喪失,時而冷酷,時而瘋癲。如今乃縣令施問的愛子,名為施小黑,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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