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綠男孩

媒體推薦：【媒體評論】
五顆星滿分……《祖母綠男孩》絕對是本令人神魂顛倒的佳作，葛洛斯以其絕佳的寫作實力分別描寫父與子的心境，嚴絲合縫，每個角色的話語都如此真實且具可信度……他對於時間及步調的掌控具有高度的敏感度……相信《祖母綠男孩》會是一部人人皆愛不釋手的作品。
──《澳洲書商與出版商雜誌》（Australian Bookseller & Publisher）

一本引人入勝的小說……前所未有的寬容與憐憫……一部極具吸引力的作品。
──《好讀雜誌》（Good Reading Magazine）

一個美麗的故事，以穿插的筆法同時讓讀者看到基倫與父...

我用力拽門。門鎖住了。理智衝破混亂的思緒，向我發聲：
他不可能在屋裡。
「基倫！」我大喊，手伸進口袋笨拙地摸索。
他沒有鑰匙。
「基倫！」
我開鎖、甩開門，手扒向電燈開關。哪裡不對勁？哪裡？就算是再細微的變化也好──我在心裡祈禱。移動過的玩具？扔在地上的抱枕？令他安心的小玩意兒有哪一樣不見了？某樣東西、任何東西，只要能透露我兒子的蹤跡、移除哽在我喉頭的恐懼都好。
眼前的一切跟四個鐘頭前一模一樣。我仔細搜索他的房間，我的房間，客房，洗手間，浴室，餐具室。
「基倫！」
他不在這裡。
「基倫！」
他沒回家。
我掏空儲藏櫃，挖開熱水管道室後方的空間，翻倒玩具箱。
「基倫！回答我！」
我左右張望，蹣跚撞進起居室旁的凹室。這裡是屋內最後一處隱蔽所在，夾在鋼琴與房屋東側牆壁之間的舒適小洞穴。這裡曾是他的避難所。五年半以前，他棲身於此，躲避那場地獄般的烈火；而現在，一切都變了。鋼琴不一樣了，牆壁不一樣了，連牆上的掛畫也不一樣了。
男孩也不一樣了。
現在他能與人溝通，也夠獨立了。他更了解這個世界，知道要做正確的事。
而且，他知道真相了。
我把視線扯離無人占據的小洞穴，固定在玻璃推門與屋後露臺上。巴西鐵木的樹葉與枝椏阻礙了我的視野，我瞇起眼睛、從葉隙間透視。潘達拉丘依舊火紅一片。眼前的景象與媒體語帶寬慰、再三保證的報導內容並不一致。午后時分，宛若橘紅緞帶的火焰仍張牙武爪、炙熱強勁地扭動著。
儘管基倫跟以前不一樣了，但他仍是個跟別人不一樣的孩子。他的感知異於常人，他的思考方式跟一般人不一樣。
「噢，天哪！」我沙啞低喊，全身血液霎時凝固。「基倫！不！」
他的反應也不一樣。
「我的老天！不……」



真相

我豎起大拇指，比比屋子。
「基倫在嗎？」
史蒂文站起來、察看一番，搖搖頭。「他不在前廳地板上，也不在沙發上。廚房沒動靜。」
我輕啜一口啤酒。「很好。」
「你不想讓他聽到？」瑪西問。
「不想，」我回答，「還不想。」
「還不想？什麼意思？你是說……晚一點，等你們回家以後，你才要告訴他你等一下你即將告訴我們的事？」
「不是，我是說我想要以後再告訴他。很久很久以後。」
沒有預料中的反應──震驚、懷疑，或許再加上一點點「你怎麼可以這樣？」的神情，上述反應統統沒有。仔細觀察蓋瑞特夫妻，我在他們臉上只看到耐心與堅定。我把視線轉向白色桌巾。每當我碰上這種處境，我才能體會基倫抗拒直視他人雙眼的心情。
「我總有一天會告訴他的。」我坦承。「等他準備好，等他更有餘裕消化這件事再說。」最後幾個音節逐漸變弱，轉為嘲諷，「等我更有餘裕消化這件事再說。」
瑪西垂下頭，但握住我手腕的力量分毫未減。「他從來沒問過你，那場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沒問過。」
「你不擔心他可能從其他地方發現真相？」史蒂文問道。
「一想到他可能從別人那裡知道真相，我怕都怕死了。他進普通班這麼久卻還不知道，這也算是某種奇蹟。他有可能從其他孩子口中得知他們爸媽對這件事的看法……你得設想這件事總有一天會發生。」
「話是沒錯，但假如你先告訴他，就不用擔心這麼多了。」
我用手指撫過桌巾的一處摺痕。
「這倒是真的，史蒂文。可是我要怎麼告訴他？我要怎麼讓他知道真相、又能不讓他的世界分崩離析？或者更慘的是，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他的世界繼續存在，彷彿我不曾把真相告訴過他？」
史蒂文坐著，不安地扭動。瑪西放開我的手腕。光線漸暗的後院角落蟬聲唧唧、蟾蜍孤鳴，是我僅有的回應。
「基倫這輩子需要知道的事太多了。」我補充道。「那麼，為什麼他母親死於他引起的那場火必須是這一長串名單上的第一件事？」

＊　　　　＊　　　　＊

我不確定我的耳朵有沒有問題。
我問超能先生他有沒有聽見爸說的話。他點頭。然後我問超能先生他懂不懂爸說的話。他又點頭。然後我問超能先生我的耳朵有沒有問題。他搖頭搖了四次。
他母親死於他引起的那場火。
他母親是指我媽。
他是指我。
火是我點的。媽死於那場火。
所以是我害媽死掉的。
我覺得好冷，肚子開始叫。我的腦袋裡有好多疑問，雖然我不想要它們在那裡。
這是真的嗎？
真的發生了這種事？
為什麼我沒有在我腦袋裡的幻燈片看見這一段？
也許是爸說謊。也許是爸起的火，因為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所以他想怪到別人身上，這樣就不會有麻煩了。就像丹尼．波維克跟米勒校長說，叫我智障的人是哈里森，把我的鉛筆盒扔進馬桶的也是哈里森。
可是我覺得爸沒說謊。他說我絕對不可以說謊，因為在所有不正確的事裡頭，說謊是最糟糕的一項。我從來沒有說過謊。我以後也不會說謊。但這是因為我根本不可能說謊。然後，爸除了有幾次說完「我們該走了」又折回去拿太陽眼鏡或鑰匙之外，他也不可能說謊。這是因為我聽好多人說過他是個完美的人和大好人和了不起的父親。假如你說謊，別人不會這樣說你。
反正，總而言之，那場火不可能是爸點燃的。他當時不在家，他跟他的樂團在做商演。那場火也不可能是媽點燃的，因為她怕煙火，怕火山，而且連我的生日蛋糕她也只點一根蠟燭。還有，在幻燈片開始之前，她才剛回房去睡美容覺。
我才是那個可能引燃這場火的人。
但我不記得我有做過這件事。
超能先生也不記得我有沒有做這件事，因為他不在場。超能先生是我前年才得到的聖誕節禮物。
要是我早一點得到他就好了。因為他什麼都記得。他的記憶幻燈片沒有一張是空白的。

＊　　　　＊　　　　＊

「說真的，奈特，你不需要把全部的事都告訴我們。」
「沒關係。」
「你不用……你不需要再經歷一遍。」
「我還蠻常這樣做的。大多時候，再次經歷這段過去的確是種精神上的折磨，但有時卻很重要。我想，在今天再度經歷一遍是很重要的。」
史蒂文低聲罵了句髒話，身體又往下沉了些。為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好，我保證盡可能簡要陳述。像撕掉OK繃一樣迅速不囉唆。
「他以前就有玩瓦斯爐的記錄。」我話說從頭。「在他很小的時候，大概三歲吧，四支爐子連同烤箱全開了，調節閥幾乎轉到底。那次我們很幸運，爐子上沒有東西。當然，在那之後，我們差不多有一年都過得提心弔膽的。平時我們會盡可能讓他遠離廚房，做不到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都令我們焦躁不安。我們在他房間門把上裝了鎖，以防他半夜離開房間、下樓遊蕩。我們甚至教他說『燙』這個字。當時他懂的字彙還不到十個，會說『燙』簡直了不起。我們無時無刻不保持警覺。基倫明白是怎麼回事，也明白我們為什麼不要他接近火爐。他並非什麼都不懂。這跟大火過後報上登的那些推論完全相反。」
「還有，你們知道嗎？在我們亦步亦趨注意他的那十二個月裡，他對火沒露過半點興趣。他沒再動過爐火調節閥，連試也沒試過。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對他放鬆戒心的。我們覺得他長大了，更懂事也更獨立了。他變得更可靠，也比較沒那麼難捉摸了。而且不可否認的，他本就理解這個世界。只是他理解的方式跟我們不一樣罷了。」
我稍作停頓，讓最後一句註解如火山灰一般，緩緩覆蓋我兒子宛若荒涼大地的無知與平靜。對於母親死亡的真相，基倫的理解究竟會有多不一樣？他會羞愧？還是內疚？他會因此哭泣？表達歉意？或者狂躁發怒以致任何音樂都安撫不了他？又或者他只是無動於衷，僅從「有因必有果」的角度理解事實，沒有一絲特別或可辨的情緒反應？
還有，他會怎麼看我？對於我說話的語氣、我的觸碰，他又會賦予何種獨特的解釋？我的眼淚呢？如果我再三安慰他，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告訴他這只是一場發生在禍福相倚的世界裡的可怕意外，他會怎麼解讀我這樣的行為？他可有一丁點兒在乎？
我沒有答案。連一絲一毫可能的猜想也沒有。我有的只是自閉兒家長一輩子最忠誠的旅伴：神祕與盼望。
「警方迅速依調查結果拼湊出起火原因。」我繼續說下去。「引發大火的是爐子上的一片拼圖。只有一支爐子點了火，其他幾支沒有動過的跡象。火苗快速蔓延至地板與一旁的窗簾。結論是，當時基倫可能想把著火的拼圖移到水槽去，設法弄熄它，卻反倒因此讓火勢散布開來。警方沒有找基倫去問話。我求他們放他一馬。但他手臂上的燒傷──皮肉上還黏著一塊焦黑的拼圖，卻足以證明一切。」
「至於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也就是火勢失控以後的事情經過，我大概有了底。這解釋還算合理，絕大部分是我從基倫那裡設法問出來、拼湊出來的。煙霧警報器在火勢失控後某一刻響了。莉絲大概直到那個時候才被警報器吵醒。關於這一點，我們永遠無法確定，但基倫記得她在失火前上樓去睡『美容覺』了。莉絲偶爾會像這樣小睡一會兒，多半是在不用去學校的那幾天，她會在午餐前睡個短短十到十五分鐘，讓精神好一點。火災過後的十幾天裡，我聽人們在廣播中說她粗心大意，竟然扔下孩子跑去打盹，所以失火她也難辭其咎。後來又冒出另一群人，一群家裡有自閉兒的人，他們一路為她辯護到底。但是就我而言，在那些一來一往的辯論中，只有一個人有權表達意見。」
「好，所以莉絲被吵醒了。調查人員估算，從警報器響起到莉絲抱著基倫跑出來，前後大約歷時七分鐘。基倫還記得她在屋裡跑來跑去、大叫、咳嗽。在到處都是濃煙、滿腦子困惑又驚慌的情況下，要找出我們兒子躲藏的『安全地點』實在太困難太困難了。到最後，這段……這段時間的拖延造成致命的結果。我的猜測是，莉絲找到基倫的時候，她的衣服大概已經著火了。她可能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幾乎沒辦法呼吸。她甚至可能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她不打算讓我們的兒子也葬身火窟。她要帶他到她的安全地點。」
「然後，她設法辦到了。她帶他逃出屋子。他的手臂嚴重燒傷，吸了一大堆濃煙，但他會活下來的──我相信莉絲也知道。我想當作那時她已明確意識到自己捨身救子、至高無上的偉大無私。儘管身處混亂與痛苦折磨中，我仍希望她人生的最後時刻充滿巨大的寬慰和平靜。」
「至少這是她應得的。」

我用力拽門。門鎖住了。理智衝破混亂的思緒，向我發聲：
他不可能在屋裡。
「基倫！」我大喊，手伸進口袋笨拙地摸索。
他沒有鑰匙。
「基倫！」
我開鎖、甩開門，手扒向電燈開關。哪裡不對勁？哪裡？就算是再細微的變化也好──我在心裡祈禱。移動過的玩具？扔在地上的抱枕？令他安心的小玩意兒有哪一樣不見了？某樣東西、任何東西，只要能透露我兒子的蹤跡、移除哽在我喉頭的恐懼都好。
眼前的一切跟四個鐘頭前一模一樣。我仔細搜索他的房間，我的房間，客房，洗手間，浴室，餐具室。
「基倫！」
他不在這裡。
「基倫！」
他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