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波絲卡

她的詩宛如彩色的寶石，攝入所有的光，再給出全新的彩度。
文／Anderson

會是怎樣的詩人，能夠寫下這樣的字句？她說，「我了解/愛無法了解的事物/我原諒/愛無法原諒的事物」。比愛更清澈深邃，比愛更寬闊包容的東西，那會是什麼？

諾貝爾獎詩人辛波絲卡，以其詩作，讓我們看到某種比一切都更高也更深的東西，非常驚人而巨大。辛波絲卡的作品已然超越詩，如果這麼說並不恰當，則或者該說，辛波絲卡領我們超越詩的形式，抵達人的生存與文明其詩之本質。

辛波絲卡的詩太不一樣了，它們很冷、很靜，甚至有點太冷太靜了。所有由女性、詩人、波蘭人這些現成身份所將暗示的什麼，都沒有那麼理所當然地發生在辛波絲卡的詩作裡。她其實更像一個科學家、一個劇場人、一個有如把玩著彩色寶石的哲學家。

辛波絲卡的詩，亮晶晶的，攝入所有的光，再給出全新的彩度。讀她的詩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整個人類的歷史，所有的苦難與救贖，承受與縱情，都是沙漠底的海市蜃樓。並不是說這一切都是虛幻的，而是，我們自己是虛幻的。

她的詩有這種倒轉的力量，它們並非關於任何已然之事件或現象，而是關於，是怎樣的我們，使得這一切已然，如此堅實，如此沈重，如此不容分說。

辛波絲卡是這樣說話的，她說，
我為稱之為必然向巧合致歉。
倘若有任何誤謬之處，我向必然致歉。
但願快樂不會因我視其為己有而生氣。
但願死者耐心包容我逐漸衰退的記憶。
我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萬物向時間致歉。
我為將新歡視為初戀向舊愛致歉。

她說，
我為自己不能無所不在向萬物致歉。
我為自己無法成為每個男人和女人向所有的人致歉。
（《在一顆小星星底下》）

會是怎樣的心靈，可以穿透地讀出，一切現成與當然底下，人類自己永遠居中地扮演了創造者、解釋者、規範者而又是承受者之角色？會是怎樣的字句，可以這樣不多落一點沈重或擁擠給人間地，建立如此龐然且太有力量的見解。

辛波絲卡的作品既神秘又務實，這些詩不是對比於現實拉出一個沈思或善感的烏托邦，而是在現實的最混濁、平庸之處，挖掘出真理的水泉。你會在這裡面找到關於自己所信仰事物的延伸與回應，你也會在這裡獲得對信仰之保持警覺的背書。它們珍藏著曖昧卻絕不陷入虛無，堅定地主張方向，但那個方向必定包容了其反方與他方。

辛波絲卡任何一首詩，都是一本完全之書。像最通達的哲學論述，像最聰明的科幻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