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回一位外國朋友坐我的車,不禁讚嘆地說:「你們台灣人開車、騎車的技術都非常好。為什麼?」我半開玩笑、卻十分嚴肅地回答:「因為我們的政府很少幫人民鋪條像樣的馬路,大家只好拿出本領左閃右避,久而久之練就了好技術。」這就是台灣人的真本事-一切靠自己,這次盧彥勳能打入溫布頓前八強,憑藉的就是這個。
每回只要有台灣人在國際間闖出「像樣的」成就,媒體就會忍不住「譙」政府不重視這個、不重視那個,只會在個人榮耀掙得後湊上去沾點光,從王建民、曾雅妮、盧彥勳到替歐巴馬夫人設計禮服的古又文,莫不如此。即使是政客天天掛在嘴邊的「國球」,也嗅不到政府有何提昇棒球環境的積極作為,多的只是噴點口水、開幾個不痛不癢的會做做樣子,否則怎會有學童出國比賽欠缺經費,一座像樣的球場迄今仍孵不出來的窘況?
所以,與其如渴望沙漠甘泉般地期待政府為盧彥勳這等有潛力為台灣爭光的人做點什麼,不如靠自己吧。君不見許多事業有成的企業家,每當接受媒體訪問時,往往都會提到年輕時如何拿著「一卡皮箱」,像「喊玲瓏」般遊走世界爭取訂單,為了省錢不敢睡飯店、只好瑟縮在機場渡夜的故事?當彼之時,政府的奧援在哪?我們不敢說完全沒有,但從太多類似的故事中聽到的事實是:很少,很少。
正因政府能提供給百姓的支持十分微薄,於是激勵出福爾摩沙子民凡事靠自己的志氣,同時也淬鍊出台灣民間蓬勃的活力與獨特的創意。坦白說,政治上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以及鎮日忙於內鬥的惡習使得台灣政府根本沒有多少氣力在國際社會贏得尊重,以致要讓世界看見這個西太平洋島國的成就,幾乎都是靠民間的力量。在美國,你問「馬英九」是誰,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但若你提到C. M. Wang,那麼大家馬上說:哦,洋基隊的前ACE。我猜想,若你現在去倫敦問一圈,認識Lu的人必然比認識Ma的還多。這就如同有一年我去荷蘭,當地人問我台灣是什麼?我告訴他們「蝴蝶蘭」時,荷蘭佬立即恍然大悟且肅然起敬般。說來也怪,政府每年花一大筆錢在國外做效能不大的台灣形象廣告,卻往往吝於投資在一些有潛力為這個小島發光發熱的個人或事業上,究竟是為什麼?
盧彥勳在八強輸球,卻替台灣掙得非常大的面子,使得國內同胞都覺與有榮焉,媒體也紛紛跳出來為他抱屈,但咱們的閣揆卻只是雙手一攤無奈地說:「沒辦法。」所以,當新聞熱點過後,盧的問題(甚至是台灣整個體壇的問題)與榮耀會像起鍋的炒螺肉般漸漸冷掉,不會得到政府任何奧援,一樣還是要為沒有像樣場地練習、欠缺訓練經費而傷腦筋。但台灣人可愛的地方就在此,政府沒辦法,咱們自己想辦法,這就是「靭性」,「大砲」羅迪克(Andy Roddick)不就輸給了這個東西?
二○一○年七月二日
如果九把刀到八德國中
知名作家九把刀在台南女中演講時當眾脫下褲子,惹來某位大學教授批評他「品味低俗」,但在場聆聽的一千多位女學生則同聲叫好。約略同時,教育部長吳清基親自督察近來霸凌事件頻傳的八德國中,甫上台便以愛深責切的口吻希望同學為校譽著想,沒想到回報的卻是青少年的鼓躁與噓聲。
何以一個看似唐突的脫褲行為,能得到青年學子的歡呼與掌聲,而原本該令人肅然起敬的長者教誨卻落得狼狽踉蹌?
大抵我們談「文化」,有「主流」與「次要」之別。由於成人掌控多數的政經資源,因此所謂的主流文化,多以成人世界的需求與認同為準的,不為主流所接受的文化行為,便被視為「次文化」。換言之,次文化總是在與主流文化對抗。
以今年三月台南女中爆發的學生在朝會集體脫褲抗議事件為例。在一心一意認定人應朝「上流社會」努力奮進的成人主流意識中,學生在學校自然應該穿著整齊、高雅,學習何謂「美感」與「品味」,豈可隨便穿著運動短褲在肅穆的校園中晃來晃去?不少長者看到南女學生當眾脫褲,都不禁搖頭嘆息,甚至連「成何體統」這類的重話都出來了。
然而,對於急著享受青春自由氣息的年輕學子而言,穿運動褲很自在,很有活力,甚至很「潮」、很「酷」,符合其世代應有的品味,大人憑什麼用自己的「文化霸權」來壓抑青年人的想法與行為?穿短褲究竟錯在哪裏?大人世界的高級俱樂部用西服、套裝當作他們的dress code,年輕人當然也有自己的服儀範式作為其社群的認同符碼。私意以為,南女同學脫褲抗爭的行動,目的在尋求自我的定位──一種不必向大人意志嚅囁唯從的主體性。
準此,九把刀當著台南女中學生面前脫褲,便具有向青年學子認同的儀式意義,一如秀出幫派刺青,就是生死與共的哥們般,也難怪會博得學生的滿堂喝采。九把刀的一句名言是:「多虧無聊的大人,我們才能成為有趣的小孩。」而這也是其作品之所以能風靡青少年的主因──認同他們的文化,用他們熟悉且慣用的話語,談論他們在乎的事,甚至變成他們族群的一員。
相對的,教長吳清基及若干衛道人士在青少年眼中就顯得是一群「食古不化」、「霸權干預」的LKK族了。雖然他們絕對是出於對年輕人的關懷,但表達善意的方式顯然無法融入青年人的次文化中,非但沒有產生正向作用,反而徒增對立,成了負面宣導。我想,如果這次到八德國中「宣教」的是九把刀,結果絕對是大大不同。
依我陋見,教育不能只站在大人的高度往「下」看,而應適時去理解時下青少年到底在想什麼、認同什麼。當那位聽完九把刀演講,脫口而出「X,實在太好聽」的校長贏得學生熱烈回響時,就已經明白傳達我們這群自認為希望青少年受到「優良」教育的大人一個訊息:傾聽並適當使用學生的話語,有時更易達到教育的效果。面對校園層出不窮的霸凌事件時,同樣也當如此。
二○一○年十二月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