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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像是被湛藍的眼眸凝視得無法動彈。
有別於蒼空之藍,彷彿混入了更加深邃的色彩──即便如此卻是毫無混濁, 宛如要將人吸進去似地靛藍。
之後才知曉,這是與延伸至遠端異國的大海相同的顏色 。
序
黎明前的空氣,讓人聯想到從海面席捲而來的浪濤。
從敞開的窗戶吹入的海風氣味,隨著時間流轉變換著濃度與方向。被白晝的喧擾繁雜所淹沒的浪潮聲,而今卻像要淘洗黑暗的深淵似地迴盪著。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特別地響入人心,此刻也讓人覺得彷彿要被吞沒一般。
──當然,深月本身是一次也沒有看過所謂的「海」。
呼吸著輕撫雙頰的夜風,深月把手擺放在倚靠的窗緣上。將下巴靠上交疊的雙手,凝視著外頭的黑暗。
為了「工作」而分配給深月的房間,位於面向馬路的二樓深處盡頭。在有月光的夜晚,眼前筆直延伸的道路及對面櫛比鱗次的青樓皆可一覽無遺,但若是像今天一般的新月時分,光要看清建築物的輪廓就已十分勉強。
時至此刻早已超過了花街的打烊時間,四周當然是一片死寂。頂多只能偶爾聽見某處傳來有人出入的聲音,或是添油人替每個房間的紙燈添加燈油時的腳步聲而已。
這是一天當中,深月最喜歡的時刻。
唯有此時,能夠隨心所欲的打開窗戶。可以不必顧忌任何人,接觸外頭的空氣,眺望風景。
凝視深沉的黑暗數刻鐘後,像是要揭開黑夜的薄紗般,佇立在對面的某間青樓漸漸地浮現出來。在逐漸可以看紙窗上格子形狀的當兒,深月倏地關上了窗戶。在紙燈微弱的光線中,深月將頭轉回依然寂靜的房間時被嚇了一跳。
不知從何時開始,昨晚留宿的客人,正躺在墊被上托腮看著深月。
欣賞完了嗎?客人如此問道並且曖昧地笑著。
既是初次工作的對象,也是自那之後最為親近的這位客人,似乎隱約察覺了深月的事。雖然常像這樣捉弄人,但從不曾明白地追根究底質問。
「有看見什麼嗎?難不成是外國船?」
「因為是新月的夜晚,所以什麼都看不到。而且,從這扇窗戶也看不見海。」
「是嗎,」客人回答並招了招手。待深月靠近後,「暫時借靠一下。」客人說著就把頭枕在他膝上。如此談著不著邊際的話渡過了兩刻鐘後,深月就幫忙客人準備回去。
將外褂披上高大客人的背上時,總覺得內心感到一陣寂寞。似乎有所察覺的客人笑道「我還會再來的,不要那副表情嘛。」並輕撫滑過深月的臉頰。
即使想要出去送行,走廊外卻已經有人往來走動的跡象。正當猶豫著該如何是好時,「沒關係,時間到之前就先好好休息吧。」客人如此說道。
原本送客至店外是這一帶花街的規矩,但是深月卻不被允許這麼做。充其量只能隨行到走廊盡頭,且就連這事也時常因為時間的限制而無法如願。
盡可能地不要與其他遊女打照面。不做最低限度以上的交談。即使碰到面也得將視線壓低,不得正視對方。
那是在決定要接待第一位客人時,這間三浦屋的樓主派給深月的「規定」。
一、
樓主來到深月房間,正是白天招客進行到途中的未時。
雖然是其他遊女們工作的時間,但深月按例是不參與白天招客的。配合著從其他房間流洩而出的三味線在腦海中複習舞步時,拉門對面傳來男傭耳熟的聲音,宣告樓主的來訪。
深月以如同等待已久的正座之姿迎接樓主──也就是這間三浦屋的主人,與從前相比,髮間交雜的白髮變得更為醒目了。在面對客人與頭牌的遊女時身段十分柔軟沉穩,但在對待下級遊女以及店裡的人時卻經常顯露出苛刻的性格。由於這種幾近恐怖的落差,讓他成為這一帶有名的人。
「……身高,好像又長高了呢。」
直勾勾地看著深月後旋即吐出的話語,讓人不禁想縮起身子。
同樣的事,也才剛被昨夜的客人說過。對笑著說道差不多該做新的和服了的熟客而言,應該是沒有其他的意思,但對方是樓主的話意義便大不相同。看著深月一會兒後,樓主像是念頭一轉,開口說道。
「雖然事出突然,但是想要請你去島一趟。」
「島……?」
「你知道大約半個月前,有外國船靠岸一事嗎?」
接下來的內容由於之前曾從客人那兒聽過,深月點了個頭。
在客人之中,有一些愛好舶來品的人。這次隔了七年之久,在得知船要來航時深月曾被告知過此事。結束關口船隻檢查的外國船入港一事,以及開始運貨和交易等事也時有所聞。
「搭那艘船來的外國人,似乎吩咐指名不要女人而是要男人。雖說大概是一時的玩笑話,但怎樣也怠慢不得。商館館長拜託是否可以想點辦法。」
深月之所以無法應答,是因為從客人那邊聽說過「島」是個嚴格的出入限制的地方。
現今,在這個國家能與外國人搭上關係的場所,只有樓主口中所說的「島」,以及與這條花街相鄰的外國人住宅區而已。兩者皆被嚴格限制出入,住在其中的外國人若沒有得到關口的許可也無法外出。從這邊過去則需要通行證,據說能夠持有它的人十分有限。
換句話說,出入其中的女人僅限遊女。男性的話便是差役或被稱作通詞──也就是擔當翻譯的人;以及被島所雇用的所謂的男傭工,這些實際在島上的工作者。除此之外,即便是有名的僧侶若無許可也不得出入。
「可是,這──拜託其他姐姐不是比較妥當嗎?派我去島,會不會有點勉強……」
像是明白深月想說的話,樓主依舊雙手抱胸地說道。
「說過不是要找女人而是男人了吧。派你以外的人過去就沒有意義了。況且,也不可能現在才去找男娼過來。半調子的男娼才真的會被官差發現而受到處罰,或是被守門人攆回去呀。畢竟,沒有其他人能夠以遊女的身分過去,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但是,樓主大人──」
「僅止一次,下不為例。而且也已經向對方千交代萬拜託,不要讓你與其他人來往,白天時也不能和人會面了。」
簡言之,也就是得徹頭徹尾地被當作「遊女」送去島上這麼一回事,深月理解了。
雖然在這家店內偽裝成「遊女」接客,但事實上深月是個男兒身。即使好不容易才總算沒被其他遊女和被稱為「禿」的見習孩童們發現,但樓主與深月的熟客自然不在話下,這亦是打點二樓的侍女以及部分幫傭的男傭工所知曉的事。
受到此般待遇的「男人」,在這條花街不可能會有第二人──正因為如此,樓主選擇了深月。
「守衛雖然會檢查,但若以你這身裝扮,大概不會被懷疑。也不可能會特地脫你衣服,就按照平常的樣子盛裝打扮便成。」
這似乎有些苦澀的語氣,讓深月再一次抬頭看著樓主。
偽裝性別這事自不用提,但由於其中還隱含了比那更加複雜的內情,所以連樓主也謹慎地對待深月。即使身處這間三浦屋中,深月也被嚴格叮嚀,在清晨入浴之後到夜晚招客前不能出房門,其間亦不准打開窗戶。
工作僅限夜晚招客,但即使如此也一概不得像遊女姐姐們一般站在面向道路,被稱為「會客窗」的格子窗內側。此外當然不像最高等級的頭牌遊女一樣,客人是由茶屋引領而來,並且亦不被指名至揚屋客人的宴會。採取的是樓主偷偷摸摸地在房間中迎接親自挑選的客人,此種本來不該存在於這間店的形式。
神經警戒至如此地步的樓主理應不會積極地讓深月外出,更遑論下令這種明顯違反規矩的事。
三浦屋從前任樓主時便與島的商館有密切往來一事,在這條花街無人不曉。說不定是因為這段緣由,所以即使被強迫了不合理的事也無法斷然拒絕。
「島是日落時關門,所以差不多在那時出門就行了。晚膳過後大概就會要你與對方見面,但橫豎只是些通詞不在便無法溝通的人。你儘管微笑便成。然後就這樣在那邊過夜,但隔天只要在夜晚招客前回來便無妨。──去回程的接送已經拜託千早了。」
「……千早姐姐,是嗎?」
千早,是過去在這間三浦屋享有頭牌名號的遊女。十分了解深月的事,曾短暫照顧過身為禿時的深月。雖然數年前因被外國人一眼相中而赴島後就沒了見面的機會,但時常會寫信給深月。對深月來說是唯一能夠安心與之相處的人。
彷彿察覺到深月反問聲中的喜悅,樓主微微地一笑。
「已經拜託她幫忙準備了,差不多白晝招客要收場時就會過來。梳髮師傅也都打點好了。無論如何,為了不讓島的守門人刁難,請他幫你梳個頭較為妥當。那邊的事雖然都囑咐千早了,但還是千萬不要在白天的時候與人打照面呀。」
做了最終確認之後,樓主離開了房間。
誠如樓主所說,千早在白天招客結束前來到深月的房間。
「一陣子不見了呢。過的好嗎?」
懷念似地看著深月的千早,妝容非常地淡,看起來與從前簡直判若兩人。雖然盤起的髮絲上僅綴著一根髮簪,但短袖和服是鹿紋絞染與花草刺繡相得益彰的上等貨,配色嚴謹的腰帶則打了個文庫結。裝束本身雖然質樸得無法與花街的遊女們相提並論,但婉約的動作卻一點兒也沒變。
「雖然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這些都之後再說吧。先請師傅幫忙梳頭吧。」向召進來的梳髮師傅指示髮型樣式,以及挑選髮簪與排梳的都是千早。等工作結束的梳髮師傅回去之後,深月還無暇檢視變得沉重的頭部,一下子就又被千早親手化上妝,穿上內衣與小袖和服。最後,披上了色彩鮮豔的外褂。
深月在身旁催促聲之際,望向面前的鏡子接著愣了一下。
對於映照在那兒的正是自己的這件事,深月一時之間還沒意會過來。
平常總是在頭上隨手一綁便了事的秀髮,而今被梳成左右兩邊髮髻大大向外橫張的豔麗髮型。只要身體微動便會搖晃的髮簪聲,聽起來則格外地新奇。平時只是掃上一層薄薄的白粉,在眼尾與雙唇添些清淡的顏色便結束的化妝,今天則經由千早的巧手描繪,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般。
這樣說來,已相隔許久沒有如此盛裝了。由於這兒好一陣子沒有新的客人,所以也就沒請人梳頭或換上正式和服。
為了藏住眼睛而戴上帽緣低至眼際的圓帽,變得狹窄的視野反而令人感到安穩。就這樣,藉由拉著和服衣袖的千早的手所引導,深月步出房間。
似乎已時近夜晚招客開始的酉時,走廊早已點上了燈火。
在這個時間走在廊上還是第一次。一邊從四處出入的人們身旁擦肩而過走下樓梯,一邊感受到沿途碰見的遊女與藝者們訝異的視線,令他撩起和服下襬的手指顫抖不已。
「不要緊。現在看不見你的眼睛的,冷靜點。」
身旁千早的細語,是唯一的依靠。
在這初次站立的店門口前,被遞到腳邊的是雙漆黑厚底的木屐,與花街中常穿的草鞋外觀十分迥異,深月遲疑的想著是要穿上這個嗎。即使好不容易穿了進去,這不熟悉的高度也令人惶恐不安,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跌跤。倚賴千早支撐著自己的手,深月邁開了步伐。
路上的人煙固然稀少,但因為深月是第一次與那些非賓客也非同間店的人擦身而過,總覺得肩膀僵硬了起來。等到行經總是在黎明前俯視窗外所看見的青樓建築的時候,深月至此才省悟到已出來「外頭」了。
經由千早的引導下遠離街道,並步下漫長坡道後,他們來到因黃昏而轉暗的河川邊。搭上岸邊的小船,深月感受到拂面輕風中的海潮氣味。
戰戰兢兢地,抬起了視線。
從落日的顏色逐漸轉為靛藍的空中,一顆初昇之星以彷彿稍縱即逝的光芒映入眼簾。環視所見的天空無垠地延伸,令人不禁心想為何不見窗框的邊際。忍耐著由這無垠無盡所襲來,使人發昏的目眩感,深月將目光挪向小船行進的前方。
能如同往常般回到花街嗎,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千萬不要在白天的時候與人打照面呀﹞
想起樓主所說的話,深月感覺心臟揪成了一團。
初次在店外走動,初次離開花街。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天空,也是第一次會晤外國人。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守住秘密嗎?該不會在途中被差役發現吧?
彷彿察覺到深月心情的千早,擔心地摸著他的肩頭。不停反覆著「沒問題的」,深月總算露出笑容。將眼際的帽緣更往下拉些,深月再一次看著前方。
簡直無法盡收視野的寬闊天空,開始緩緩地染上暮色。
感覺像是被湛藍的眼眸凝視得無法動彈。
有別於蒼空之藍,彷彿混入了更加深邃的色彩──即便如此卻是毫無混濁, 宛如要將人吸進去似地靛藍。
之後才知曉,這是與延伸至遠端異國的大海相同的顏色 。
序
黎明前的空氣,讓人聯想到從海面席捲而來的浪濤。
從敞開的窗戶吹入的海風氣味,隨著時間流轉變換著濃度與方向。被白晝的喧擾繁雜所淹沒的浪潮聲,而今卻像要淘洗黑暗的深淵似地迴盪著。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特別地響入人心,此刻也讓人覺得彷彿要被吞沒一般。
──當然,深月本身是一次也沒有看過所謂的「海」。
呼吸著輕撫雙頰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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