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序
時不可考,約莫是大宋年間,天有飛星驟降,空卷狂雷而帶驟雨三日不停。
天地人神俱不預知,崑崙鎖妖塔上鎮塔靈珠驟裂,妖邪盡釋,狂放天下;通魔界之門無故遭破,魔族雖受尊主所束未得橫行,但蠢動有之。
人界危殆,雖得道法仙師之助,但妖邪之力更盛,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間眾生,只望崑崙仙人重修鎖妖塔,再困妖魔,還人間安寧。
然,鎮塔靈珠之得豈為易事?有感下界騷亂,神人亦憂,派下七元解厄星君,為凡人再尋靈珠,重塑寶塔。
人界皇城紫陽殿內,大群的太監宮女正哭得呼天搶地,原來是皇帝的第七子暴病身亡。這第七子雖是個不學無術之徒,但阿諛奉承之術卻得心應手,又是么子,深得皇帝歡心。只是人壽既盡,閻王報三更,五更不留人,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待何如?
只可惜了滿堂太監宮女,年紀尚幼,便得陪葬生殉,屍身下跪地痛哭,大多不過是感懷身世之悲慘,卻少有一人對那七皇子真心有哀。
那皇帝倒是一片真誠,握住早已冰冷的手,想起這兒子平日的嬉笑怒罵,不禁伏案低泣。
堂前門後,鬼影幢幢,凡人肉眼看不到地府牛頭馬面早在一旁,看了片刻,手中鎖魂鐵鏈一拋,從屍身中生生拉出三魂七魄,正是那七皇子。
人既死,魂自然渾噩,平日跋扈之人此刻也變得異常順從,跟那牛頭走下堂去。
最後一口生氣也在空中消散,那馬面正要同走,忽然見一抹星光從天而降,一神人雍容而至,眉宇間自有風采飛揚,髮如光絲、鬢若流雲,正是驚訝莫名,卻聞那神人道:「我乃天璇宮巨門星君,受天帝意旨至人間尋回寶珠,需借此人肉身一用。」
馬面哪能不從,連忙讓開道來,看那神人從容而過,徐徐躺進那冰冷的屍身中,滿天星芒漸漸收入體內,片刻間,便如平常。
自然,這一切凡人皆不得見。馬面招呼牛頭,忙帶那七皇子之魂魄回地府向閻王覆命。
冰冷的手指驟然一動,嚇得那皇帝跳起,詐屍之事向來是坊間流傳,今日遇到,就連這權傾天下的皇帝亦不禁膽顫心驚。
但看那七皇子慢慢坐起,睜開雙眼明亮清澈,全無半分邪氣,皇帝連忙回神,大概是御醫診錯,這皇子並未死絕,竟又活過來了!
頃刻間雞飛狗跳,歡呼聲此起彼落。
那七皇子、如今的星君,看著面前一片混亂,不禁好笑,人間皇帝也不過是一名凡人,面對生死也有無能為力以及樂極忘形之態。
「父王,不必叫御醫,我想休息了。」
皇帝雖然有所疑慮,但看他眉間疲憊,自然也應允,撤下眾人,寬慰幾句亦離開這紫陽殿。
待眾人全離去,星君這才細細打量自己這副身體,養精蓄銳,除了略顯白皙外,尚在青壯年紀的身體倒也算得上結實強壯。
床邊有一盆清水,星君走過去,手在水面輕輕拂過,那普通清水瞬間凝固成冰,遂成一鏡,他低頭看了看這張皮相,就他而言只是人間一臉,並無特別,此舉只為記住這張容貌。但事實上就凡人而言,這七皇子亦算得上英俊瀟灑,加之身材高《身挑》,在世時亦迷得不少紅顏知己。
可惜如今宿住皮囊中的乃是一位神人,不食人間煙火,眼中已是無欲無求的冷情。
手掌再掠,這冰面盡融,恢復平常。
手指觸及那清水,無甚感覺,星君自然知道,既是借屍而動,這本是無生命的皮囊不過是受他元神之靈所驅使,並非復又活來,故此絕不可能有所感覺,比如痛楚,比如寒冷、比如熾熱,對於死人而言,這都是不可能有所感知的。
星君掐指一算,推算到七元星君其餘六位所在距此地亦遠,而且元神疲弱未成大氣,不禁皺眉。
他只道此地此人有無上地位,便於查探珠玉所在,即便未能馬上得知,亦大有裨益,總比落戶貧鄉僻地來得容易,故有借屍一舉。
天璇巨門星本來就屬暗星,對陰穢之事並不介懷,若比其他正陽星君,卻不願行此陰詭之法。
不得已捻指另算其他,忽然抬頭一笑,仰聲說道:「何必躲躲藏藏?既然來到,就請閣下現身一見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室內狂風大作,明明窗門緊閉,但颳起的黑色旋風幾乎吹起椅桌。
旋風中浮現一抹黑色人形,竟是雙腿離地、漂浮半空,那人兩眼赤紅、指甲異長如鉤,邪魅如鬼叫人心寒。
反觀那七皇子從容自在,如此暴烈的旋風竟然未能將他的衣袍鼓動,鬢邊略有散落的長髮似在夜色柔風中輕輕飄動,袍袖亦只是稍稍揚起。
「你居然還未死?!」
那怪聲音陰森,絕非善類。
七皇子不語。
那怪又道:「你應該死了!六脈寸斷,肝膽盡碎,不可能再有活路!」
「確實死了。」七皇子有節有禮,細細打量了眼前這怪,「害人性命,反累修為,你一介蠍妖,修得人身殊不容易,何必自尋死路?」
那怪大愕:「竟然看破我的真身!你不是七皇子!你到底是誰?!」
七皇子單手結印,淡然道:「是誰有何重要?你害人性命,如今遇到我,這百年修為只有破去。」只見一道淡紫光芒從他手心溢出,始時如涓涓細水,漸漸卻彷彿洪水傾瀉,捲入黑色旋風之中。
那怪也非常怪,見狀立即嘶鳴一聲,黑色旋風隨即變得更加劇烈,房內一切皆被捲起碎裂成渣,只可惜那七皇子屹立在風中,淡淡的紫色光華包裹著他的身體,不動如山。蠍怪見此舉不行,又生一計,提手一甩,但見那手指鉤甲寒光逼來,他拚盡全身修為只為一擊,這五柄鉤甲破開紫氣,向那七皇子臉面襲來。
眼見此擊避無可避,蠍怪正自慶幸,卻赫然看到那五指鉤甲停在半空,僅離七皇子面門不足半寸之地。再加細看,竟是一片光潔閃亮的冰晶擋在半空,攔下了致命鉤甲。
蠍怪正當驚愕,但覺忽然胸中烈痛難忍,低頭看去,竟是那盤旋紫氣已沒入體內,元丹之處如同結冰寒凍,不禁大驚失色。他修的是風屬妖法,本以為對方若是寒冰之氣也奈何不了他,不料此刻瞬間受制,足見己身修為與之相比,可謂天地之別。
體內妖氣盡洩,蠍怪知道大勢已去,慌忙收了法術,跪倒地上:「小妖不知上仙厲害,如今知錯,求上仙饒過小妖性命!」
七皇子冷眼看他,只見洩去妖氣後的蠍怪匍匐地上,身後已現出原形,伸出一條帶鉤蠍尾。
「饒你性命,讓你再來害人麼?」
「小妖不敢!小妖只是一時迷糊,受凡人疏擺,對七皇子下了蠍蠱,害其性命……如今得上仙教訓,小妖自然不會再度害人,當覓一仙山闢地潛心修練,洗脫罪孽,望上仙成全!」
見他不語,那蠍怪連忙道:「如若上仙不信,可散去我全身妖力,只要留我性命,小妖於願足以!」
「饒你性命?」
那七皇子臉上無半分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惡,蠍怪自然也猜不到他的打算,只得連連磕頭求饒。突然,胸口處一陣破裂之痛,他驚恐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仍是面無表情的七皇子。
蠍怪體內的元丹被破得粉碎,黑色妖氣如漏氣般從他的體內傾洩而出,不出片刻,只剩下一堆黑色衣袍散在地上。
七皇子彎下身撥開衣袍,只見下面覆著一隻黑色油亮的大蠍子,已然僵硬死掉。
「你求我饒你,卻為何不饒過那七皇子性命?若那七皇子不死,又怎會有我在此?只可說是天理循環,自有定數。」
這紫陽殿被蠍怪一陣作亂已一片狼籍,七皇子環觀四周,不禁歎息:「只怕這蠍妖一死,這始作俑者亦是作繭自縛。」
果然,不到第二天,皇城內出現靈怪事情。
七皇子之生母李貴妃暴斃房中,死時有無數蠍子在身邊徘徊不去,甚至有蠍子從她鼻腔嘴巴裡爬出,異常駭人。皇帝無奈,只得命人放火焚燒李貴妃所居之殿,這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
事後,死而復生的七皇子向皇帝辭行,欲廣遊天下。
其行被皇帝視為為母祈願,盡子之孝,遂准,並賜予王爺爵位以表其率。
第一章
話說這天璇星君下凡,無意宮廷爭鬥,尋了個機會離開皇宮。雖說被封賜端王之位,但其母之死頗為怪異,加之這七皇子死而復生,宮中民間謠言眾多,都是不利傳聞。
而如今的天璇星君不屑那阿諛之事,皇帝對這位皇子亦日漸疏遠,雖亦時有封賞,但已不復那真正的七皇子在世時的榮景。
只是對那天璇星君而言,卻少了許多麻煩。
他這一遭下凡,為的是尋找鎮塔寶珠,若糾纏在這凡塵俗事中反為不妙。
故此,這七皇子──端王爺,便成了京城裡一閒散王爺。
這位王爺經常無故失蹤,開始倒也引起過不少騷動,遍尋不獲後皇帝甚至打算貼個懸賞,便又看見他施施回府。一來二去,王爺這種經常無故失蹤亦已被王府僕從習以為常,時時是走個三月半年的不歸,也無人上稟皇帝。
雖然有所便利,但可惜他遊遍了三山五嶽,尋訪仙山,仍是一無所獲。期間倒是覓得不少世人夢寐以求的稀世靈草、奇石等等寶物,若這副皮相乃是活人身,只怕成仙亦不過是輕而易舉。
七皇子死時正值十九年歲,如今離宮在外已三年有餘,容貌無甚變化,旁人只道他駐顏有術,卻不知這一身腐肉靠的是他本身元神精氣維持,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已離開王府半月有餘。
站在眾山之顛,俯瞰腳下,只見是雲霧繚繞、蒼松翠柏,引人入勝之處雖及不上仙界聖境,但亦自有一番韻味。
他在此地,全因近日有傳聞道這片群山之中有火鳳落地。古有傳說,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故來此處一尋,希望能找到些線索。
可惜他在附近找了十多天,仍無所獲。
山野謠傳,不能盡信啊……
他心中歎息,正要離去。忽然感覺山下妖氣大盛,本來一片寂靜的山嶺受到這妖氣影響,瞬間飛鳥四散,禽獸出山。
心念一動,他祭出輕風雲體術,令己身如雲般輕,腳步踏出懸崖外,飛絮一般飄下山去。
山下一片翠葉柏林,未靠近已感到大量的妖氣籠罩附近,這並非一隻妖怪所為,裡面,大概有七、八隻修練超過兩百年的妖怪。
他落在一棵柏樹身上,連枝椏尖的葉子也未有稍動。
果然,樹下站了七名白衣人,正團團圍住一名玄衣男子。
那群白衣人衣飾整齊,手中皆執長劍,看來是同一路的;而那玄衣男子面容冷酷,背上有一口闊劍。
大概是一言不合,其中一名白衣人提劍指向男子,其餘眾人也同時舉劍。
那玄衣男子也不含糊,抬手一拔,從身後拉出那口闊劍。
好傢伙!這劍原來竟有五尺之長、一尺多寬,再看那黑黝劍身應以玄鐵打造,若單看重量,至少重達一百五十斤,但那男子握在手中卻如同無物。
星君天眼輕瞇,注意到那玄衣男子懷中揣了一物,那物被黑綢所裹,從裡散出點點靈光,大概這就是他們爭奪目標,遂微微一笑。
白衣人與玄衣男子正劍拔弩張,只怕一片樹葉落下也會引發激鬥,卻在這一瞬間,一抹淡紫身影赫然出現在兩者之間。而那突然出現的華美青年,手中竟然拿著他們爭奪多時的黑綢包裹。
那玄衣男子連忙一摸胸膛,已空無一物,他難以致信地抬頭看那青年,即使與這群惡狐周旋了五天之多,這寶物尚未離身半分,豈料這頃刻間,連自己都未及察覺,寶物已落在他人手中。
手裡的包裹有些異動地顫抖,星君掀開黑綢,露出了一顆光滑閃亮的球體,從裡面透出無比霞彩,燦爛奪目。
但卻聽他歎息道:「原來是化靈玉。」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惋惜。
那七個白衣人見他奪得寶物,似乎並無獨得之意,連忙道:「這位公子,此化靈玉乃我洞中寶貝,五天前被這賊子偷去,我等追到此地方將他困住。如今公子奪下此玉,還望物歸原主,我等感激不盡!」
青年舉目掃過他們,這一道視線,如同神光驟現,驚得那七人退後半步。
只聽他道:「化靈玉本是仙家寶物,有辟毒化邪之效,孰料落在凡間,被妖物利用,真是可惜、可惜。罷了,就藉我手收回此物,免得他日再生事端。」言罷,從腰間取出乾坤袋,將那化靈玉放入袋內。
白衣人料不到他竟然收了寶物,登時大怒,為首一人大喝一聲:「把化靈玉交出來!」
見七人猛撲過去,青年倒是不慌不忙,道:「一群山澗野狐也敢造次,看來鎖妖塔一失,天下真是亂了。」一股紫堇色的氣從他身上溢出,驟分七道席捲而至,未待那些白衣人衝近,便將他們縛按在地。
七名白衣人動彈不得,全身就像被寒冰所錮,凍得他們牙關打顫,方才知道遇到了厲害人物。為首那人勉強說出話來:「上、上仙饒、饒命……」
「今日我無意害你等性命,只是小懲,讓你等記下教訓。」
話落,那股紫氣在七人身上一收,灰白色的妖氣在七人天靈蓋上傾洩而出,人身萎縮剩下一堆衣物,只見七隻野狐狸從衣服堆裡鑽出來,倉皇逃去。
青年正要離去,忽聽他身後的玄衣男子言道:「且慢。」
他轉身,看著神色有些疲弱的男子,便道:「你受傷頗重,還是找個清靜的地方調息養傷吧!這化靈玉非你之物,莫再生貪圖之念。」
「不。」玄衣男子卻是異常倔強,他的闊劍甚至未曾擱下,「請見諒,這化靈玉我志在必得。」
青年不禁皺眉,這男子是妖沒錯,但幻化之術倒也使得出神入化,一時間看不出他的真身,只是這化靈玉已入了他手,斷沒有再讓其流落人間的理由……想到此處,他輕歎搖頭。
玄衣男子見狀,喝道:「如此,便只有得罪了!」
只見他手中闊劍一翻,劍身橫掃,雷霆萬鈞之勢足以開山裂石。然那青年只是緩一抬手,「噹」的一聲巨響,闊劍生生停在青年耳側,呼嘯的劍風帶起了他鬢邊頭髮,僅此而已。
雖然之前也曾看過他對付那幾隻難纏的妖狐狸何等俐落,但真正交手,男子才深深感受到對方的深不可測,只是一隻手就擋住了他最重的猛擊,當真令人難以置信!
「哼。」男子知道這種尋常攻擊奈何不了對方,口中一念:「震!」一道靛青妖氣從手中噴薄而出,瞬時充滿劍身,彈開青年手掌。
青年亦是驚訝,手掌處雖無痛楚之感,但張開一看幾乎是血肉模糊,不禁有些著惱:「你這妖怪好生凶狠!」
男子不欲多言,闊劍再襲,這次劍身包裹了一股妖氣,更是勢不可擋。
他這一招,便是千年的妖物也無法抵禦!
但他卻未曾料到,今天面對的並非什麼千年妖怪,而是天上星君化身。
看青年右手一伸,按在劍身上,若容人細看,便能看到他手掌處皆有堅冰保護,絲毫不受那妖氣所傷。左手結印如閃電般打在男子胸膛,那玄衣男子瞬即如遭巨岩擊打,闊劍脫手,整個人飛出十丈開外,撞到一棵古柏後才跌落地上。
未待掙扎爬起,就見那淡紫影子一閃,男子胸口一痛,自己那口闊劍沒入胸膛,將他生生釘在地上。
「噗──」他頭一側,嘔出大口鮮血。
反觀那青年此刻在一旁背手而立,一臉淡然,彷彿對方並非因他之故而受重創。
「咳、咳──」
男子痛得眉頭大皺,雖然並未傷及元丹,但之前他與狐妖周旋多日已受了不少重傷,如今可謂雪上加霜,神智已開始有些混沌。
他妖力不濟,身上幻化之術亦難以維持,只見他的頭頂兩側現出一雙大大的黑色獸耳,耳尖處尚有些許白色細毛。
青年頗覺有趣,畢竟他平日皆直接將妖物打回原形,難得一見這半妖半人的模樣,不禁湊了過去。
這會兒那男子的衣袍下又見拱出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漆黑的獸毛,同樣在尾尖處有些許白色。
「原來是狗妖。」
聞言,那男子抬起翠綠色的眼珠,瞪著青年,突然朝他吐出一口血唾,可惜力有不逮,只落在青年的腳邊。
只聽他恨恨道:「老子……是狼……」話音剛落,便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張開眼睛,入目的是一尊地藏王尊像,四處黑鴉鴉一片,他不禁暗想,自己該不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了吧?
胸口處疼得讓人發昏的傷口教他徹底清醒,眼前這不過是尊泥胎塑像,上面滿是蛛網灰塵,四處經久失修的斷瓦殘垣說明這裡不過是一間破舊的廟宇。
他掙扎著坐起身,插在身上的闊劍已被拔出,留下來的傷口也被自身的妖力本能地凝合,暫時不再流血,但他清楚這樣支持不了多久,他需要一些靈草治療,否則如此一直耗費妖力,很快就會力竭而亡。
想起那名突然出現奪走了化靈玉,又重創自己的青年,忍不住咬牙切齒。倒不是怨恨他奪走寶物,畢竟技不如人,無話可說,在妖界本就是強者為尊。只是那人明明能輕易看出野狐妖的真身,卻錯把他這隻堂堂的黑狼妖當成是下等狗怪!
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次若再見到,定要他徹底弄清楚,誰是狗誰是狼!
他一手按住胸口傷處,一手扶牆慢慢走出廟宇,正打算去尋些靈草療傷,卻在廟門口處,赫然看到那抹由遠及近的淡紫身影。
「你醒得真快。」
青年若無其事地走過他身邊,全然漠視他一副目瞪口呆的可笑神情,逕自進了廟裡,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捧紅葉綠果的草藥,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石碗和舀,將草藥放入搗爛,慢慢碾成藥漿。
片刻,青年捧來石碗遞與男子。
瞪著那碗紅綠相間的藥漿,男子冷哼一聲,手突然一撥,將那碗甩了開去。
眼見石碗就要甩落地上,就在沾地瞬間,忽然輕乎乎地在半空停頓下來,飄飄移移地轉了回來,重新落在青年手上。
「你需要療傷,否則妖力耗盡,也是得死。」
男子咬牙恨道:「滾開。」
明顯感到對方的拒絕,青年皺了眉頭,在確定對方不會乖乖合作後,忽然左手一伸,咒法已印在男子額上。
「你──」
青年將他推倒,看男子砰然倒地,這才坐到一旁,將藥漿細細塗到他胸膛裂開的傷口上。
男子只覺得手足冰冷不能動彈,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傷害,不得已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青年沒有看他,只專心地幹著手中活計,倒是也解釋了:「冰身咒。」
男子有些錯愕,他居然如此輕易地說出咒法根源,看他氣定神閒的模樣,大約是料定了他妖力不足無法掙脫。想到這裡,又不禁惱起來,見他塗得那般仔細,忍不住奚落道:「你以為這種尋常止血草就能治得了妖怪的傷嗎?天真。」
聞他言,青年確實愣了一下,看了看碗裡所剩不多的藥漿,有點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解下腰側的乾坤袋,自裡面掏了幾下,取出一枚深紅色的人蔘。
「炎陽蔘?!」
男子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枚人蔘,這炎陽蔘並非凡物,乃雪嶺天山頂峰,至陽至剛無雪之地所生,千年一枚,有肉白骨、生死人之神效。
偏那青年彷彿對待普通草藥一般,隨手一丟放進石碗裡,又是幾下碾搗,將這天下至寶炎陽蔘拌進尋常的止血草藥漿中,復又將這藥漿再塗到男子傷口上。
待萬事皆休,指尖一彈,男子立覺束縛消失,連忙坐起身低頭一看,那混有炎陽蔘的藥漿果然神奇,剛才裂開見骨的傷口頃刻間已合攏起痂,大概再過幾日便會盡數復原。他一手撿起石碗,珍貴的炎陽蔘只剩下一些暗紅殘漿黏在碗底,不禁大覺可惜。
「你居然把炎陽蔘混到止血草裡……還用來治傷……」
聽到他語氣中的心疼,青年是莫名其妙。
男子抬頭看向青年,見他臉上依然是一片淡然,看不出一點惋惜心疼,心裡更加是大惑不解。
然而下一刻,他卻看到青年正在擦拭的右手掌居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你的手!」他抓過他的手腕,翻開一看,頓時想起之前曾以妖力傷他,不禁愧疚。
青年皺眉,想抽回手腕,但對方的手異常固執地抓得死緊。正要結印驅趕,卻見他一邊刮下石碗底餘下的藥漿,一邊小心翼翼地塗到他受傷的手掌上。
結印的左手滯在半空,而後緩緩放下。
看著男人緊皺的雙眉,青年不禁困惑,自己一點痛楚也沒有,怎麼好像疼的人是他?
他想得輕巧,卻不知若他當真是人,十指歸心,他這一隻手受此重傷,尋常人早就哭爹叫娘去了。
忽然聽到對方輕聲地詢問:「為何救我?」
話音裡已沒半分憤恨,青年倒也老實,道:「一時興起。」只是這回答不免叫人咬牙。
男人沒有計較,掀起裡袍撕下一片乾淨布條,俐落地紮好了他手上傷口,又道:「即使如此,我也仍是要得到化靈玉。」
青年道:「你明知非我對手,卻仍要為之,可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對方沉默了。
青年注意到他眨了眨眼,那青綠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呈現了一種獸類的橄欖線狀,但很快便變回了人眼的圓形與漆黑。
「化靈玉除了辟毒化邪之效,其實還能用以破法,我本是打算用它打開外妖城的法陣。」
「哦?」
「自從鎖妖塔一破,外妖城不知何故布下法陣,使得外面的妖怪無法入城。幾年前我到人界尋藥,不料尋獲歸去卻無法突破法陣,我守在法陣外兩年之久,也遇見過不少從鎖妖塔逃出來的妖怪企圖闖入法陣,但皆無功而返。但始終未見一隻妖怪從城裡逃出來。妖城內發生了什麼,我一無所知……」
「既然你身在外面,並無危險,為何又要冒險進城?」
「我有幾個朋友……」男子猶豫了一下,「以及我的娘親都在城裡面。如果他們還活著,我必須救他們出來。」
「原來如此。」青年若有所思,「看來天地異變,已波及妖界。」
男子懷有期待地問:「你既已知道此事始末,可否借那化靈玉與我,一旦破陣,我定然會將寶物奉還。」
青年看了看他,搖頭:「不。」
「你──」
「我來問你,你得了那化靈玉,還須返回外妖城方能破陣,對嗎?」
「正是。」
「路途艱險,之前不過幾隻野狐妖便讓你如此狼狽,你又如何保證能帶著這化靈玉安然回去?」
「之前是我偷走化靈玉時誤中了他們設下的法陣而至受傷,否則他們幾隻野狐怎攔得下我?!只要這化靈玉在手,我一定拚盡性命保其不失!」
青年仍是搖頭:「你拚掉了性命,那誰去破法陣?你又如何將這化靈玉歸還與我?」
這話問得那男子張口結舌,他不是不曾考慮身攜化靈玉的危險,懷璧其罪,怕是有更多妖怪會打這化靈玉的主意。但此舉是為了娘親與朋友,即使粉身碎骨,他亦要行之,然而青年要他原物歸還,這卻極為渺茫。
他不再言語,知道從青年手中得到這化靈玉是不可能了。
青年本想就此打消他的念頭然後離開,卻在看到他臉上那黯然神情時心念一動。禁不住抬起左手,手掌上用乾淨布條仔細包紮過,他雖無所感,但也多少懂得對方的關懷之意。又轉念一想,能夠在外妖界張開法陣阻擋眾妖的力量孰不簡單,去看看,說不定那法陣的力源便是寶珠。
念頭一起,便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乎,青年對那男子道:「唯今之法,你我同行,或可保這化靈玉不失。」
男子猛然抬頭,青綠的眼珠子閃出亮光:「你與我同去?」
「你不情願?」
「不、不!當然情願!」男子向他抱拳一揖,「在下感激!」續又問道:「我們何時出發?」
看他心急模樣,青年卻道:「再過兩日。」
「為何?」
上下打量了他一陣,青年指了指男子的頭頂:「至少也得等你的妖力恢復,收去了耳朵與尾巴,免得惹來騷亂。」
男子這才注意到自己早就現出半妖之姿,連忙抬手一掩,算是勉強施展幻術收掉了耳朵,但無奈妖力不足,那條大大的狼尾巴仍在後面礙眼地掃來掃去。
「無妨。」青年倒也不介意,想了想又問道:「你是狼妖?」
男子心裡高興,他倒是記下了,便回答:「我是黑狼妖,名叫離契。」
青年點頭,道:「我叫天璇。」
第二章
又過兩天,那炎陽蔘所搗的藥漿果然神效,離契的傷已然大好,妖力也恢復了七八成。
於是二人決定離開破廟,趕路前往外妖城。
妖力恢復後的離契施展幻化術掩去獸形,黑髮黑眼,臉形如刀削斧雕,陽剛十足,加上玄衣之下強壯身軀又自高大,背著那把顯眼的闊劍,自有一派武者本色。反觀天璇,明眸薄唇,風度翩翩俊朗不凡,一身淡紫綢緞剪裁貼身,更顯瀟灑,活脫脫一俗世佳公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引得不少豔羨目光,更有女子故意丟下香羅帕,只可惜這二人一是不屑理會;一個是視若無睹,當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行了半日,二人在小鎮歇腳。
若是離契一妖獨行,自然不必如此麻煩,只需施展獸行之術,加快腳程,不到三天便能到達。但無奈身旁這人雖然法力無邊,偏是凡夫俗子之身,本人倒是不管不顧,可只走了半日,便來個雙腿發軟,幾乎是踉蹌前行。
最後還是離契看不過了,尋了個吃飯的藉口在小鎮略為歇息。
天璇在酒樓落座,方才察覺這副軀體狀態虛弱,若非他元神支撐,只怕早就暈倒在地。不禁暗歎這副軀體的前任主人養尊處優,禁不得一點奔波。
離契向前來打點的店小二要了飯菜,便轉過頭來打量天璇。
這個青年相當奇特,若說他外表看來年輕俊美,顯然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不經千錘不過百鍊又怎能得這無上修為?離契並未發覺他身上有掩眼幻術,這人確實是相當年輕,二十載光陰對妖怪而言,莫說化形,便連開竅都做不到,然而天璇卻已擁有超越千年妖魔的法力。
這廂的天璇卻並未在意對方的觀察,反是饒有興致地打量四周食客,看忙碌的店小二將一盤盤裝飾漂亮,飄著熱氣香味的菜餚送到桌上,然後被人用筷子夾起,送到嘴裡,咀嚼、下嚥。
也無怪他如此突兀,畢竟他原是天上星君,豈食人間煙火?下凡後並未進食,即使身在王府也是隨便翻弄一下飯菜了事,也沒見過凡人吃飯,如今看到了,自是目不轉睛,彷彿是看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東西。
這會兒他們這桌的飯菜被送了上來,厚厚一大疊的醬牛肉,還有兩碗大大的白飯。
天璇不禁皺眉,與旁邊的桌子比起來,他們這桌的飯菜顯得過於單調了。偏偏離契那一副胃口大開的模樣,抓起碗筷埋頭大吃,堆成小山的醬牛肉被快速地丟進嘴裡大嚼大噬,那歡快的模樣,連尖尖的犬齒都露了出來。不消片刻,整盤牛肉吃個精光,白飯剩下大半,這飯反而成了佐食。
離契打了個小小的飽嗝,這才發覺天璇連筷子都沒有動一下,而桌上的肉都被自己吃光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抱歉,我吃得太快了。」他連忙招呼店小二,吩咐他再上一盤醬牛肉。
「慢著。」天璇叫住那店小二,「你把這附近桌子上的菜不加重複的都上一盤。」
店小二愣住了,怕是自己聽錯,連忙再問道:「客官,這樓上客人的菜您都要?」
「是。」
雖然對方的要求非常奇怪,但這店小二看這名青年氣質雍容,一身華貴打扮,絕非尋事之人,便連忙應下往廚房跑了去。
精緻的菜餚很快擺滿了一桌,甚至還在旁邊多加了一桌,離契看著這亂七八糟一大堆,錯愕不已。天璇卻是非常滿意,他每一碟都用筷子細細翻看一下,似乎在欣賞,奇怪的是他卻並未吃上一口。
等全部都看完後,他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對離契說:「快吃吧!」
「你不吃嗎?!」
離契瞪圓了眼珠子。
天璇搖搖頭,有些惋惜地說:「我不能吃。」
「為什麼?」
「這副身體是死的,吃下東西會在裡面腐爛,很麻煩。」
「?!」離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死的?!那他面前坐的是一具行屍嗎?或許他的手是冰冷了點,但他行走自如、眼神清澈,怎麼看也不像是具離魂的行屍。
天璇沒有理會對方的困惑,指了指桌面的菜,吩咐道:「快吃吧,吃完上路。」
離契想不透,無奈之下只好拿起筷子,可偏偏今日恰是十五齋期,這樓上的客人大多是點了素菜,這滿滿一桌子上都是綠色白色黃色──綠的是青菜黃瓜,白的是豆腐春筍,黃的是雲耳金針。廚子也算好手藝,素齋做得是色香味俱全,但離契手裡的筷子就是懸在半空,不肯下箸。
天璇看他不動,學著旁邊的客人,夾起一大塊油燜白菜放到離契碗裡。
「天啊……」離契丟下筷子,一副受刑的痛苦表情,「天璇,我是狼妖,吃葷不吃素……」
吃不完的飯菜倒沒有浪費,都送給鄰桌的食客。
離契可是記下了教訓,到了晚上打尖時連忙點上一桌好看的葷菜,先讓天璇一一看過,自己才挑出裡面的葷腥下肚。天璇似乎對吃飯非常感興趣,但他就是不吃,反倒是喜歡盯著別人吃。
被那雙清冷的眼睛盯著,離契不得不收斂起狼吞虎嚥的食相,放慢吃食的速度。天知道他一頭狼妖居然要斯文進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兩人在客棧住下。
半夜,離契自夢中醒來,他耳朵極其靈敏,察覺隔壁房間無半點聲息,連忙過去查看,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天璇不知所蹤。
心裡不禁大驚,難道是有妖來襲擄走天璇?!
但以天璇之能,卻又怎可能無聲無息,連鄰房之人都未曾驚動就被帶走?
他這一著急,也顧不得其他,手足著地,張嘴一嘯,猛然解開幻術偽裝,毛髮暴長、獠牙鋒尖,現出妖狼原形,在房間內嗅了片刻,便從窗戶一竄而去。
無瑕月下,只見一匹碩大強壯的黑色巨狼四腳如飛,像鬼魅般在原野間奔跑,不時停下腳步四處嗅吸,追蹤氣味,追至一片紫竹林內,卻再也尋不到其他痕跡。
黑狼心裡著急,不住地在竹林四處竄跑,終無所獲,情急之下,禁不住仰天長嘯……
「你在做什麼?」
清清冷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黑狼連忙抬頭,但見一棵小孩腰粗的紫竹頂,天璇輕渺地盤膝其上,淡紫衣袍隨風而動,全身包裹了一層淡淡的微光,在瑩白的月下,似星華般若隱若現,猶如神人降世。
離契不禁看呆了,待聽到對方又問:「你怎麼現出原形在這林裡跑來跑去?」
剛才的緊張一下子散得無影無蹤,隨之而來無力之感。黑狼口中一念,施展幻化術,一陣刺眼光華過後,重新現出高大人形。
他跳上紫竹,抓住竹身在天璇身邊站定。
雖未能如天璇般有輕風雲體之妙術,但以他修為,輕身而立還是做得到。
「我來尋你。」
「有事?」
「……」離契搖頭,「我還道你被其他妖物抓走了。」
「怎麼可能。」
離契有點賭氣地抓了抓他那把濃密的黑髮:「我就是擔心。」
天璇側過頭來,清澈如溪的眸子凝視著狼妖:「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化靈玉?」
抓頭髮的手猛地止住,離契愕然地張大嘴巴,對啊!他該擔心的是化靈玉!可要不是天璇提起,他還沒真想起這化靈玉或許會被妖怪奪走!
天璇收回了視線,緩緩閉上眼簾,道:「我雖不食人間煙火,但身在凡間,也必須吸取星月精華,以維持元神損耗,你不必擔心。」
也不知那離契有否聽得仔細,看他兩眼發愣地坐在旁邊,似乎還沒從繁複的思考中回過神來。
兩人就是這樣一坐便是整夜,直至晨光初現。
竹林內有了些騷動,一些唧唧喳喳的小聲音在紫竹下傳來。離契感覺到微末的妖氣,遂低頭一看,原來是幾隻未能成形的鼠妖在交頭接耳。
它們聲音雖小,卻叫人頗覺煩心,離契看到身畔之人仍然雙目緊閉,不願他受到打擾,腳下一空,跳下紫竹。
那群小妖見有人從天而降,已經嚇了一跳,待再細看竟然是一隻大妖怪!離契身上妖氣雖隱而微,但能化人形至少也是百年以上的妖怪,這群才剛開竅不久的小鼠妖自然是嚇得四散奔逃。
只剩下一隻腳軟逃不掉,灰不溜丟的小鼠妖。
「饒命……饒命……」那灰鼠妖早嚇得魂飛魄散,它方才修得能說人言,不想今日就遇上大妖,只道是劫數難逃。
看它抖若篩糠,離契不禁笑道:「怕什麼?我又不吃老鼠!」
灰鼠妖聞言抬頭,見這隻大妖眼中並無殺氣,這才稍稍定下心來,連連說道:「不知大仙在此修行,小妖打擾了,還望大仙手下留情,放小妖走吧……」
他說話相當俐落,離契本打算放他離開,忽然轉念一想,卻又問道:「你們鼠妖消息最為靈通,我來問你,近日外妖城可有什麼變故?」
灰鼠妖連忙點頭:「大仙容稟,適才我們幾個兄弟正是在談論此事!聽說外妖城現在亂成一片,眾多大妖聚集在那裡爭奪地盤,說什麼妖帝已死,妖城封鎖,只要誰第一個破陣進城就能繼承妖帝之位!」
「荒謬。」離契冷哼,嚇得那小妖縮了縮脖子,「妖城裡究竟發生何事根本無人知曉,能不能破法陣還不好說,這會兒就打起來,真是群利欲熏心的傻瓜。」
小妖也不管他說得是否正確,只連連點頭稱是:「大仙說得對!說得對!」
離契無意再留難灰鼠妖,便放他離開,這一轉身,便見天璇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
天璇也知事情有變,與離契道:「事不宜遲,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
「嗯。」離契點頭,正要邁步向妖城方向走,卻又突然停住,想了想,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怎麼?」
離契看了看天璇,這個人現在看起來精神非常好,但事實上只要走個半天,他的臉色是沒什麼變化,可這副身體卻絕對支撐不住。
他真的是將自己輕易打敗的傢伙嗎?!
離契歎氣,道:「還是先回小鎮買兩匹馬吧!」
得了坐騎,二人腳程自然快上許多。
從小鎮出發,大約行了五天時間,便到達妖域界外。
這是妖源之地,自天地初開,天地間第一隻妖便是在此誕生。或是因此緣故,妖物只要進入妖域界,妖力提升十倍不止,即便是人間仙師也未敢隨意擅闖,畢竟這妖域內不僅妖物眾多,且力量強大,其中不乏上古妖獸,好噬人肉之者亦眾。
此處有一條鐵律,便是強者為尊。
一切爭端,武力解決。
想來也是當然,妖怪大多始時為獸,弱肉強食乃生存之道,豈有不遵之理?
面前一片聳山峻嶺,看上去倒是非常普通,且沒有任何上山之道,若是尋常人走過,也不會貿然上山。
二人在山腳下馬,離契走到一條溪流旁,這溪旁有棵小小柳樹,枝葉婆娑,垂腰溪上。離契站在這柳樹旁,以指為筆,見他指尖過處,留下靛青妖氣,在空中畫出一道妖符。
口中一念:「開。」
但見妖符閃耀光華,自空而下緩緩破裂空間。
彷彿打開了大門,裡面瞬即湧出大量熾熱氣息,猛然吹起離契一頭黑髮,觸臉之處竟火熱無比,便連身旁的柳樹也被吹得東倒西歪,本就稀疏的葉子被熱風一熏又掉去幾片。
離契回頭招呼天璇:「進去吧。」
天璇跟在他身後走入門內,那門很快在他們身後關閉消失。眼前觸目及處,是一片荒涼土地。
「怎會變成這般模樣?!」
離契見此情景也是大愕,他離開不過半年,那時此地翠郁蔥蔥,林高樹密,而如今卻是土石突兀,寸草不生,彷彿一片死地。
他們正是奇怪,突然感覺到不遠處妖氣沖天,且伴隨有打鬥之聲,兩人相覷一眼,不需多言便起身往那方向掠去。
只見一坡地上,大群的妖怪正在混戰。
雖然混亂,但也能看出個大概。兩幫妖怪,一幫是狐妖,以紅狐、黑狐為多,也有少數法力高強的白狐,另一幫則是群亂七八糟的妖怪,熊妖、豹妖、虎妖等等,甚至還有一兩隻成精的樹妖。
狐妖是戰法嚴謹,首尾相顧,若哪裡出現弱勢便馬上有強援支持,而受傷疲弱者馬上躲到後面歇息療傷,其他狐妖馬上替補,以車輪戰術對敵。而那群烏合之眾,雖說全無章法,但勝在本體強大,皆是些凶頑的妖獸。
就此看來雙方是勢均力敵,但久而久之,即便多凶悍的妖怪也有力竭之時,狐妖漸漸占了上風。
便在這時,混亂中一頭虎妖看到了站在場外的離契和天璇,登時一腳踹開纏住自己的狐妖,衝了過來,嘴裡大喊大叫著:「離契!快來幫忙!」
「你認識他?」
天璇指了指那隻吊睛白額虎。
離契看著那座像山一樣猛衝過來的魁梧虎妖,頭疼地只想搖頭,但畢竟也是多年的朋友,只好點頭道:「他是我朋友,叫赤闔。」
被那隻虎妖大嗓門一吼,馬上有幾隻白狐妖注意到場外的兩人,見他們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裡,其中一人斂了妖氣並無異動,而另外一個卻沒有半點妖氣,十分奇怪,又見那虎妖的頭領認得二人,只怕也是幫手,登時起了先下手為強的念頭。
兩隻白狐妖一同唸動咒語,離契頓覺腳下土地劇烈震盪,晃得兩人搖搖欲墜,不禁皺眉,反手一把撈住天璇腰身,凌空躍起一丈餘高。
就在他離地那瞬,地表裂開大口,數道火舌從下噴出,席捲二人。
他們身在半空,眼見紅熾火舌就要舔到腳部!
離契反手拔出背上闊劍,橫空一斬,一道青色弧光破空而至,與火舌空中交擊,只聽「砰」的一聲,熾熱火舌被弧光擊破,化成重重煙氣散了開去,那青色弧光餘力未消,直直撞落地面,又是一聲刺耳巨響,沙土飛揚、碎石四濺。
施法狐妖瞬受法術反噬,重創吐血。反觀離契,從容落地,放開天璇腰身,問道:「可有燒到?」
天璇搖頭,舉目看向那幾隻施法白狐的方向。
離契知道對方犯了天璇忌諱,但心裡卻不願他出手冒險,便道:「讓我去吧,你在這裡等我可好?」
剛剛漫出手心的紫堇之氣抑止,收回,天璇點頭默許。
對於他的信任,離契心中大喜,即刻腳下一輕,身形拔起兩丈有餘。就見他在空中一聲長嘯,如同雷震耳,震得下面劇鬥不休的眾妖耳朵生痛,紛紛抬頭看去。
空中那玄衣男子手握一把巨大的玄鐵闊劍,釋放出無盡妖氣,那妖氣呈靛青顏色,如浪波湧向四面八方。
在場眾妖無比驚愕,他們雖自問也有數百年修為,但與之相比簡直是蚊牛之別!
那離契身影一疾,驟然撲向那幾名施法白狐妖。狐妖見他襲來,連忙祭出妖法,頃刻間坡上地動山搖、飛沙走石,周遭不少妖怪走避不及被掀翻。地下突然破出數十跟尖銳石筍,呼嘯而起朝離契打去。
只聽離契口中一喝:「破!」手中闊劍橫掃,一道更闊更長的青色弧光從劍揮出,其勢更凶,觸及之石筍無比紛紛碎裂破開,散了一地亂沙碎石。
白狐妖見那弧光勢不可擋,慌忙紛紛跳起躲避,不料離契身形就跟在那弧光之後,他突然出現在眾狐之中,闊劍疾動,左掃右撥,這一百五十斤的重物直打得幾隻狐妖如風箏般跌落四處,吐血不止,有兩隻更是當場撞昏。
弧光砸在地上,斬裂坡壁,揚起大量灰塵。
見這隻大妖如此清脆俐落地除掉了法力最高的白狐妖,其他狐妖連忙棄下對手,群起向離契撲來。
那邊天璇看得皺眉,心念一動,袍袖內略起風動。
面對近百隻狐妖,離契卻更加興起。狼妖心性好鬥嗜武,以前在妖城之內便時常與惡妖相搏,自出城後在人界少有遇上與之匹敵的大妖而稍有收斂,如今眼前正有一場大戰算是難得開葷了!
那把闊劍揮舞如漩渦,捲起黑色旋風,幾隻跑得最前的狐妖未及近身,已被闊劍帶起的暴風衝倒在地,險些絆倒後面的狐狸。
狐妖一陣猛攻,將離契團團圍在中心,各施其術,一時間,劍、鉤、爪、鐮,寒光四起,便要撕碎裡面受困之妖。
天璇不禁踏前一步,髮揚袍動,但下一刻卻如風靜止了般,不再動作。因為他看到了那柄闊劍,玄鐵劍身上已漫上一層靛青顏色,讓這漆黑劍身泛出爍爍寒光。
更快的,狐妖手裡的兵器如遭削玉斷金,同時斷裂,根本沒有一柄武器能抵禦離契手中闊劍。那些狐妖未及回神,已見闊劍掃到面前,頓時有十數隻狐妖被打飛出去,跌落十丈開外,皆是倒地吐血不能爬起。
其他妖怪見突然出現的離契如此厲害,而狐妖則被打得落花流水,登時鬥志高昂,向圍攻離契的狐妖們撲去。
混戰再度展開,在混亂中心的離契自然是眾矢之的,然而他樂此不疲,闊劍揮舞無妖能阻。
正打得興起,忽聞不遠處那虎妖大喝:「離契!速戰速決!」
離契皺眉,心有不甘,畢竟難得遇上如此多而不絕的對手,但抬頭看去,見天璇站在場外已候了多時,雖他面無表情,但多少也該覺得無聊了。離契猛然一劍盪開幾隻紅狐妖,嘴唇唸動口訣,身上靛青妖氣大盛,影化黑狼。
突然闊劍一翻,倒插地上。
「震!」
但見一股狂猛妖氣從劍身急湧,轟然向四面八方掃去,凡觸者如遭闊劍擊打,不論敵我全數掀翻地上。妖氣所及之處,地面沙石更被氣浪掀起飛塵,可見這力量霸道,就連天璇看了,亦不禁挑眉。
待餘波散去,離契身邊方圓十丈內,全部妖怪都倒在地上,輕則斷骨呻吟,重則已昏迷不醒。
圈外未受波及的眾妖都紛紛停下打鬥,神色驚恐地看著站在中央,若無其事從地上拔起闊劍的離契。那些狐妖更加是驚恐萬分,待聞那離契喝道:「要命的快滾。」他們才驚惶地四散逃去。
獲勝的妖怪這才回過神來,一陣歡呼,貪婪的眼睛紛紛盯上地上那些受傷的狐妖。
弱肉強食,吞掉百年以上的元丹對妖怪修為大有裨益!那些狐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往日他們也是這般對待敗者,但今日自己確實成為砧板上的肥肉,不禁滿臉驚恐。
離契卻從不喜這種行為,但別人要做他也從不阻攔,那是獸妖天性,殘忍血腥。
可偏偏他又看到站在場外背手而立的天璇,忽然的,他不願讓天璇那雙清澈的眼睛出現任何的鄙夷,遂喝道:「住手!都放他們走!」
所謂強者為尊,那些妖怪雖有不甘,但自知非離契對手,也只得遵從,愣是看著那些受傷的狐妖慢慢撤走。
這會兒那隻虎妖蹭了過來,巨掌一拍,直打得離契兩耳生鳴。
「離契!多日不見,你是越來越厲害了!」
離契苦笑,抬頭看了看這隻不熟幻化術的朋友,只化得魁梧人身,腦袋仍是顆大大的虎頭,毛茸茸的虎爪異常突兀。
「赤闔,你也還是老樣子。」
序
時不可考,約莫是大宋年間,天有飛星驟降,空卷狂雷而帶驟雨三日不停。
天地人神俱不預知,崑崙鎖妖塔上鎮塔靈珠驟裂,妖邪盡釋,狂放天下;通魔界之門無故遭破,魔族雖受尊主所束未得橫行,但蠢動有之。
人界危殆,雖得道法仙師之助,但妖邪之力更盛,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凡間眾生,只望崑崙仙人重修鎖妖塔,再困妖魔,還人間安寧。
然,鎮塔靈珠之得豈為易事?有感下界騷亂,神人亦憂,派下七元解厄星君,為凡人再尋靈珠,重塑寶塔。
人界皇城紫陽殿內,大群的太監宮女正哭得呼天搶地,原來是皇帝的第七子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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