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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只要有真感情,多半就能感動讀者,不必刻意去玩弄高深的技巧,去製造隱晦的謎語。老查的詩,不是虛無縹緲的波光雲影,卻也沒有世俗的煙塵。他的詩語言素樸、意象清明透澈,雖然不是考究的文人詩,卻有著隱士的迷人氣質。
【文學碩士修辭學者 陳去非專文推薦】
以詩歌佐茶:賞讀老查的詩
法國學者羅蘭‧巴特(Roland‧Barthes)曾說:「批評不是科學,科學探討意思,批評生產意思。」批評,無論對象為文學作品(或新批評學者所說的「文本」(text))或者其它領域的作品,其共同的作用即是「生產意思」。準此以言,無論評論者對文本採取何種方法論(methodology)作為批評的書寫策略(tactic, policy),也無論他意在批評(criticize)或詮釋(interpret)文本,在過程中他都必須能夠「生產意思」。在本文裡,筆者擬以賞析作品的角度,引領讀者一探老查詩歌裡,隱士的澹泊風情。
說老查是位隱者,在於他閒雲野鶴的生活方式,和淡泊名利的心境。他不是那種息影絕遊的自閉型隱者,相反地他廣結善緣,為人風趣且溫文儒雅,格友喜歡和他往來,他的居處三不五時高朋滿座。「友自十方來,春風送曲栽,無塵賓上座,共把酒來抬」(〈小城來作客〉),此首五言律詩所描寫的正是老查「無塵居」裡,時有網友來訪,煮茶閒話的熱鬧情景。《菜根譚》說:「交友須帶三分俠氣,做人要存一點素心。」老查這個城市邊緣的隱者,之所以受到格友喜愛,就在於他豪爽磊落的三分俠氣和與人為善的一點素心。
一、自然就是美:山水田園詩
有自在淡泊的心境,反映到詩行間,自然就會有山水田園的意境。讀老查的詩,不能拘泥於修辭與表現技巧,因為他總是筆隨意走,不假雕琢,而且正是這份自然和純真,讀者們不會覺得他吊書袋。從作品的題材大多集中在山水、田園、詠物、佛理、旅遊,可以歸納出老查的詩,風格上是屬於王維、孟浩然這類的自然派山水田園詩,而同時浸染新詩和古典詩詞,如此的格局在台灣島上其實並不多見,他的詩稱得上「集新古典之大美,得山水田園之清趣」。
「薯瓜野菜筍芳涼,人間自是有清香。」﹝〈田野間──人間自是有清香(浣溪沙)〉,正是這份「菜根香」的淡泊與閒情,讓讀者興起嚮往之情。
類似的詩句,在這本詩集裡俯拾皆是,諸如:「翠竹黃花叢裡過,誰看輕煙裊裊過平生」(〈春迎後山行(定風波)〉);「明朝疏浚禾鋤下,魚滿水鴨綠柳搖」(《田園詩》),「租田疏草澗,鋤禾根菜香;來去一壺啜,濤聲棚下涼。」(〈田園香〉),都是他徜徉山水田園之際,將所見和所感記錄下來。
二、淡泊寬懷的處世哲學:詠物懷人詩
「眉間放一字寬,看一番人世變換」,老查的處世哲學,就在於能夠拉開距離,來看待世間的恩怨和得失。如此的體悟與修養,當然是在閱歷豐富的中年之後。又如「琴棋書畫詩花酒,對著草原上的月光,焚煮一世的茗香,再唱一曲,我那最初的故鄉。」(〈最初〉),作者步入中年,不需再為生活而爭逐,浸淫在琴棋詩茶裡,享受怡然自得的閒情逸趣,偶爾仍不免緬懷年少時的種種:「縱然一去年華逝,只記清歡伴月鞦」(〈清歡〉),今人所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雪泥上的鴻雁爪痕,在記憶的月光照臨下,仍清晰如昨。
且看他筆下的人物詩:「寫滿一籮無言詩,燃盡一生燈火燭;一陣風過袖裡藏不住,那春花秋月的顏色。」(〈高僧〉節錄),既然是有道高僧,本應參透紅塵俗世,看破春花秋月,其實不然,老查認為高僧入世來弘法,就必須先通得過春花秋月的誘惑,入得其內又能超脫其外,以同理心去感受世間人的苦厄,方能以般若(智慧)引渡蒼生。又如「你懂我的詩,如同流水的箏音,任是天上的浮雲,也融入這樣的化境。武昌街口的老者,如是說;孤獨國裡,過去的不去未來的不來……」詩寫周夢蝶,從周夢蝶的詩作裡,去體會詩的生活禪境,老查婉言道出:「你懂我的詩」,實因兩人氣質相近,所以老查視周夢蝶為「知音」。以詩寫人,在於詩筆能夠勾勒出該人物的形象和人格特色。
三、溫柔的清心葉:佛理禪詩
「佛理禪詩」是老查隱士風格的另一個主要特色,不同於僧侶或出家眾,老查居士修持佛法,身雖在空門之外,心靈卻能不染五蘊。如「我把秋風來剃渡,燃成翠谷一絲禪。」(〈無題〉)是如何的心境,使得老查有此雅興,把秋風給剃渡呢?詩行裡的擬人法,使得原本肅殺的秋風,變成一個熱心熱情的出家人,將一派青翠的山谷,妝點成秋蟬聲嘹亮,一片色彩斑斕、洋溢著婆娑蟬意的景色。「燃成翠谷一絲禪」禪字語帶雙關,兼有「蟬聲」和「禪意」。在唐人詩詞裡,「蟬」的意象被比喻為「高人隱士」,如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虞世南的「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詩人詠「蟬」的共同著眼點,都在於托物寄興,以「蟬」的孤高絕世,不與世俗之聲同流,來襯托自身的清高不群。
「佛前雙手掌合心,當下菩堤境現前;莫忘此心是菩薩,紅塵五欲又癲癇。」(〈無題〉)老查的思維是比較傾向「頓悟成佛」的禪宗一派,所以他提醒自己不要被五欲所迷惑,莫忘自心裡就有菩薩,不假外求。又說:「溫柔一片清心葉,兩道茶心入供樓。名利山頭到此盡,一聲佛號一聲修。」(〈無題〉七古摘錄),自喻心境如一片溫柔的清心葉,在茶湯裡緩緩舒展開來,若能拋開名利的糾纏,就能悟道而修成證果。當然,修持悟道是個過程,往往相當漫長,重要的是那份如清心葉般溫柔的初心,以及莫著了名利相。
四、此情可待成追憶:抒情詩
抒情詩在老查的詩集裡,占有相當的份量,從這些抒情詩,感覺到屬於中年人那份含蓄和溫婉,如同李商隱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所有的結局,都是過眼雲煙的步履,花間月下的信誓,曾是浪漫幽美的樂曲,竹笛的青春,在夕陽的南風裡……」(〈結局〉),這首詩使用「回憶示現」,將時空拉到過往,明顯是對已逝的感情的緬懷,沒有結果的戀情,往往是回憶裡最美麗的。「我曾細數門窗的落葉,也曾哭訴追不回的雲,在那羞澀微紅的年代,記憶裡,我掬著清晨的露珠,說:珍珠是最好的定情物。妳走過橋頭,露珠跟著流水一起走……」(〈初戀〉)這首情詩以近乎懺悔的心情,對著初戀女友進行異地隔空的告白,然而隨著光陰的流水逝去的戀情,終究難以挽回,只能悔恨當初年少輕狂,不懂得珍惜這份戀情。「今生的等待,只為五百年前的誓約,我化作彩蝶的羽翼,只為一展依約前來」(〈誓約〉)五百年的誓約,在今生裡相遇,男主角雖然化身為彩蝶,仍依約而來,這是何等的深情啊?
讀完老查的詩集,感覺到彷彿被清泉洗滌過。寫詩,只要有真感情,多半就能感動讀者,不必刻意去玩弄高深的技巧,去製造隱晦的謎語。老查的詩,不是虛無縹緲的波光雲影,卻也沒有世俗的煙塵。他的詩語言素樸、意象清明透澈,雖然不是考究的文人詩,卻有著隱士的迷人氣質。
文學碩士修辭學者
陳去非於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