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行文字暫停我的思路,讓我流下淚水。不知道為什麼,我只知道這一行文字讓我的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撼動。
切勿溫馴的走入那永恆之夜。
切勿溫馴的走入那永恆之夜,
白晝將盡之時,垂垂老者應竭力燃燒、全力咆哮。
狂怒吧,狂怒吧,奮力抵抗生命之光的熄滅。
雖在臨終之時,智者知悉黑暗乃理應之結局,
然而,他們拒絕溫馴的走入那永恆之夜,
直到他們的話語能擦出電光之火。
◆ ◆ ◆
「社會國」將他們配對在一起,而真愛,讓他們自由!
為了尋找一個或許並不存在的未來、為了決定和誰一起分享這個未來,卡希雅前往外圍省分尋找被社會國送往死地的凱伊,卻發現他已逃離,只留下一連串線索。
在這場冒險中,卡希雅開始質疑許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同時也一窺境外生活的浮光掠影。即將下定決心和凱伊攜手走向未來,卡希雅卻獲得加入反抗勢力的機會,也遭遇意外的背叛。而可能掌握革命的關鍵、在卡希雅的心中也依然占有一席之地的薩德突然到訪,整場遊戲因而再次改變。
社會國邊境的一切全都難以預料,欺騙與背叛讓這條路更加崎嶇難行。
★迪士尼電影籌備中。
作者簡介:
艾莉‧康迪(Ally Condie)
曾任高中英文教師(現在仍保有教師資格,以防萬一!),現與丈夫及三個兒子居住於猶他州鹽湖城郊區。
個人網站:www.allycondie.com
譯者簡介:
甘鎮隴
出生於臺灣臺中,現居加拿大。
畢業於加拿大西門菲莎大學心理系,從事翻譯多年,工作內容涵蓋各種領域。
譯有《配對-完美世界系列I》、《末日預言:12》
連絡信箱:solargoer@gmail.com
章節試閱
越過沙洲
作者:亞弗烈¬•丁尼生男爵
落日與暮星,
一聲清晰的呼喚!
願沙洲勿嘆,
當我出海之時。
潮汐奔流不止卻彷彿熟睡,
浩瀚的無聲無沫,
來自無限深海的浪潮
再度返鄉。
暮色與晚鐘,
隨之而來的黑暗!
願君勿哀傷訣別,
當我啟程之時。
雖然我將離開這片熟悉的時空之境,
被洪流帶往遠方,
但我願親自拜見我的領航者
當我越過沙洲。
第一章 凱伊
我站在河中。藍、深藍,反映暮空之彩。
我不動,川流不息的河水卻不斷推擠,切過岸邊青草時嘶嘶作響。「快給我滾上來。」站在岸上的武官說,手電筒的光束照在我們身上。
「是你叫我們把屍體丟進水裡。」我說,假裝聽錯武官的命令。
「我沒叫你泡在水裡。」武官說:「放手、離開。記得把他的外套拿上來,他現在用不到了。」
我抬頭一瞥幫忙處理屍體的維克,他沒有走進水中。雖然他不是本地人,不過營地每個人都聽聞過關於外圍省分毒河的謠言。
「放心,沒事的。」我低聲告訴維克。武官和官員都希望我們害怕這條河──眾川之中的這條河──這樣我們就永遠不敢喝這裡的河水、永遠不敢試圖跨越。
「你不是要細胞樣本?」我對岸上的武官呼喊,維克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進及膝的冰冷河水。死去的男孩頭向後仰,未瞑目的雙眼凝視天空。死人看不見東西,但我看得見。
我看見太多東西,一向如此。文字和圖像在我腦海中以詭異的方式聯繫,而且我不管在哪都注意到細節,例如此刻。維克並不膽小,但臉龐蒙上一層恐懼。屍體垂下的手臂搖晃,破舊袖口的毛線沾染河水。維克開始走向水邊,雙手緊抓男孩細瘦而白皙的腳踝與赤腳──武官先前已經命令我們脫下屍體的靴子。此刻,武官捏著鞋帶、來回甩動靴子,彷彿計時的黑色鐘擺,另一手握著手電筒,光柱直射我的瞳孔。
我把外套拋向武官,他為了接住外套只好丟下鞋。「你可以放手了,」我告訴維克,「他不重,我自己搬。」
但是維克也踩進水裡,死人的雙腳和黑色便服因此浸濕。「那算什麼狗屁最終宴會?」維克對武官呼喊,語帶憤怒。「他昨晚吃的東西是他自己選的嗎?如果是,那也難怪他會死。」
我已經很久沒允許自己感受憤怒,也因此我不只是感受憤怒。憤怒覆蓋我的嘴,我將其吞下,嘗起來宛如鋒銳鋼鐵,彷彿在嚼錫箔容器。這男孩因武官的錯誤判斷而死。他們沒給他足夠的水,害他這麼早死。
我們得把屍體藏起來,因為這個拘留營不應該死人。我們原本應該只是在這等候,等著被送去村落、讓敵人收拾我們,不過這個計畫並非每次都順利進行。
社會國希望我們怕死。我不怕死,我只怕死的不得其所。
「這就是差異分子的下場,」武官不耐煩的說明,朝我們的方向走一步。「你們都很清楚,沒有最後一餐、沒有遺言。放手、離開。」
這就是差異分子的下場。低下頭,我看到河水隨天空化為深黑。我還沒放手。
公民的結局是宴會、遺言、被儲存的細胞樣本、永生的希望。
我沒辦法在食物或是細胞樣本方面做些什麼努力,但是我確實擁有字句,它們總是夾帶圖像和數字在我腦海中翻滾。
於是,我低聲說出幾句適合河川與死亡的文字:
「雖然我將離開這片熟悉的時空之境
被洪流帶往遠方,
但我願親自拜見我的領航者
當我越過沙洲。」
維克驚訝得凝視我。
「放手。」我告訴他,我們同時放手。
第二章 卡希雅
塵土化為我的一部分。洗手槽的熱水沖過雙手,肌膚因此變得通紅,我因此想到凱伊,我的手現在看起來有點像他的手。
當然,幾乎什麼景象都會讓我想到凱伊。
抓起和這個月──十一月──同色的肥皂(註1),我最後一次搓洗十指。就某方面來說,我喜歡土壤,它滲進我皮膚的每一條細紋、讓地圖在手背浮現。有一次,當我極為疲憊的一刻,我低頭凝視手背的圖紋、幻想這張地圖能讓我找到凱伊。
凱伊消失了。
這一切──遙遠的省分、工作營、髒汙雙手、疲憊身軀、痛苦心靈──都是因為凱伊消失了、因為我想要找到他。好奇怪,某個人雖然不存在,感覺卻像存在。如此強烈的思念若是突然消失,我將會震驚得轉身,發現這個房間依然空無一人,明明先前有什麼東西存在,就算不是他。
我轉身離開洗手槽,環視這間小屋。天色已暗,屋頂那一排小窗也漆黑一片。這是「轉移」之前的最後一晚;下一個工作將是最後一次派遣工。他們說我之後會被送去中央城──社會國最大的城市,得到在某間分類中心的永久職位。真正的工作,不是挖土這種苦工。因為這三個月來的派遣工,我待過好幾個營地,但到目前為止都在這個塔納省,我跟凱伊之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
如果想去找凱伊,我就不能再拖下去。
印蒂,其中一位室友,跟我擦身而過走向洗手槽。「妳有沒有留些熱水給其他人用啊?」她問。
「有。」我說。她咕噥幾聲,扭開水龍頭、抓起肥皂。幾位女孩排在她身後,其他人則以期待的表情坐在沿牆擺放的一張張雙層床上。
這是每星期的第七天,書信日。
我小心翼翼的解開腰間小袋。每個人都有這種小袋,也必須隨時隨身攜帶。這個腰袋裝滿列印出來的訊息;就跟大多數的室友一樣,我保留這些紙條,直到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這些小紙片就像薩德在我離開自治鎮前送給我的新玫瑰花瓣──此刻也一併收在腰袋裡──脆弱而纖細。
等待的同時,我注視之前收到的信息,其他女孩也這麼做。
紙條不久就會開始發黃捲曲、腐敗破碎──看過上面的文字,我們只能放手。上一次的訊息是布蘭寄來的,他說他在農地辛苦工作,在學校還是個從不遲到的模範生,這讓我哈哈大笑,因為我知道他在「從不遲到」這方面恐怕有點誇大不實。布蘭的文字也讓我眼眶泛淚──他說他看了爺爺的微型卡,最終宴會時裝在金盒裡的那張。
某位史學家朗讀爺爺的一生,畫面最後是爺爺最喜愛的一串回憶,布蘭寫道。他對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最喜愛的回憶。對我,他最喜歡我這輩子開口說的第一個詞彙:「更多」。至於妳,他說是「紅花園日」。
宴會那天,我沒有特別注意微型卡的內容──我太專注於爺爺活著的最後一刻,沒仔細注意他的過去。我一直想再仔細看看那張卡片的內容,但我一直沒那麼做,現在我很後悔。不過跟這相比,我更希望自己能想起「紅花園日」。我記得很多跟爺爺在一起的日子:坐在長椅上談天,被春天的紅嫩芽、夏天的鮮紅新玫瑰,或是秋天的紅楓圍繞。爺爺指的一定就是那些。或許布蘭少說一個細節──爺爺記得的那些紅花園日,複數,我們促膝談天的新春、盛夏與隱秋。
爸媽寄來的訊息似乎充滿興奮之情,他們聽說我下一次營地交替將是最後一次。
也難怪他們這麼開心。因為愛,他們才給我一個去尋找凱伊的機會,但是他們也很樂見那個機會即將結束。因為他們讓我嘗試,我很感謝他們,大多數父母都做不出這種決定。
我把紙條疊好、塞回小袋,想起遊戲裡的紙牌、想起凱伊。如果我能利用這次轉移接近他呢?如果我在飛空艇上躲藏、像顆石頭一樣從天墜入外圍省分呢?
如果我這麼做,他終於見到我的時候會作何感想?他還會認得我嗎?我知道自己看起來跟以前不同,不只是我的雙手。儘管飯量充足,我還是因為做苦工而消瘦不少。我的黑眼圈十分明顯,因為我不能睡覺,儘管社會國並不會在這種地方監視我們的夢境。雖然我很擔心社會國似乎不太在乎我們的死活,但我還是喜歡睡覺不用貼貼紙的自由。我躺在床上,保持清醒,思索古老與嶄新的文字、回味從社會國眼皮下偷來的吻。但是我試圖入睡,真的,因為夢境中的凱伊格外清晰。
我們只有在社會國允許的時候才能與他人相見,無論是日常生活、通訊窗口或是微型卡。社會國曾一度允許公民隨身攜帶家屬與愛人的照片──如果有誰死亡或是遠走他鄉,親人起碼還能透過照片記得他們的模樣,但是這個做法已經被禁止多年。之前,新配對的男女在初次見面後會獲得彼此的照片,但是這項傳統後來也被社會國終止。我是透過一個我沒有保留的訊息得知這一點──配對部門發給所有選擇參加配對的男女的通知──其中一段寫道:配對流程正在更加精簡化,以追求最高效率與最佳結果。
我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還犯過其他錯?
我再次閉上雙眼,希望凱伊的臉龐能一閃而過,但是我最近想像出的每幅畫面似乎都不完整,沒有一處徹底清晰。我想知道凱伊此刻在哪、有什麼遭遇、是否緊抓住我在他臨走前給他的綠絲綢。
是否緊抓住我。
我小心翼翼掏出另一張紙片,在小床上攤開,紙捲裡一片新玫瑰花瓣隨之出現,摸起來就像書頁,粉紅邊緣也開始發黃捲曲。
分配到我隔壁床位的女孩注意到我的舉動,於是我從上鋪爬到下鋪。跟我平常拿出這張紙的時候一樣,其他女孩再次靠過來。我不會因為這東西惹禍上身,畢竟它並不是什麼非法違禁品,而是從某個合法通訊窗口列印出來。但是我們這裡的窗口只能列印文字訊息,這一小張美術也因此格外珍貴。
「我想,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能看這個東西。」我說:「就快變成渣了。」
「我完全沒想到帶些《精選名畫百幅》的作品來。」小林開口,低頭凝視。
「我也是,」我說:「這是某人給我的。」
是薩德,我們在自治鎮道別的那天。這是精選名畫百幅的第十九號:湯瑪斯•莫蘭的《科羅拉多峽谷》,我在學校曾寫過一篇心得。那時我說過這是我最喜歡的畫,看來薩德一直沒忘。這幅畫以某種隱約的方式讓我感覺驚悚刺激──天空如此壯觀、大地如此美麗而險峻、高地與深淵綿延不絕。我很害怕這種地方的浩瀚無邊,同時,我因為自己永遠都不會親眼目睹這幅景象而難過:綠樹緊抓紅岩、藍灰雲朵漂浮流動、週遭滿是金黃與暗黑色調。
我心想,是不是我提起那幅畫時流露出渴望的語氣?是不是薩德注意到也記得我的語氣?薩德仍然以某種微妙的方式玩這場遊戲,這幅畫就是他其中一張牌。現在,當我看到這幅畫或是撫摸新玫瑰花瓣,我還記得自己多熟悉他、多懂他,我也因為自己必須放開什麼而感到心痛。
我說得沒錯,這果然是大家欣賞這幅畫的最後一次機會,紙張在被我拿起的瞬間化為粉末。大夥同聲嘆氣,吐出的氣息吹動碎屑。
「我們可以去通訊窗口看。」我告訴她們。我是指營地大會場的通訊窗口,嗡嗡作響、不斷監聽四周的龐大機器。
「不行,」印蒂說:「來不及了。」
的確,我們晚飯後就不能離開小屋。「那就明天早餐後。」我說。
印蒂做個輕蔑的手勢,把頭轉向一旁。她是對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我原本以為這幅畫之所以特別是因為我們「擁有」它,但其實根本不是這個原因。它特別,是因為我們在欣賞它的時候不會被別人監視、不會被告知該如何欣賞這幅畫。這就是這張紙賜予我們的自由。
我不知道自己來這之前為什麼沒有隨身攜帶圖畫和詩句。通訊窗口裝有一大疊列印紙、用不完的奢侈品,這麼多精選的美麗作品,我們卻沒好好看個夠。我怎麼沒注意到峽谷旁的綠意是如此嶄新?綠葉滑順得彷彿可以觸摸、濕潤得彷彿初次展翼飛翔的蝴蝶。
印蒂伸手迅速一揮,掃去我床上的紙屑,甚至看都沒看。這就是我為什麼知道她在乎這幅畫,因為她清楚知道紙屑的位置。
我把碎片收好,準備拿去焚化,視線因淚水而模糊。
沒關係,我告訴自己。妳還有其他堅實的東西,藏在紙張和花瓣下。藥盒、配對宴會的銀盒。
凱伊的指南針、薩德的藍藥片。
我通常不會把指南針和藥片放在隨身袋裡,因為它們太珍貴。我不知道武官是否搜過我的隨身物品,但我很確定其他女孩曾這麼做。
因此,來到每處新營地的第一天,我就會挖個深坑把指南針和藍藥片藏在裡面,之後再取回。撇開違法不說,這些東西都是珍貴的禮物:金黃燦爛的指南針能告訴我正確的方向。社會國也總是告訴我們只要有水,藍藥片就能讓我們生存一、兩天。薩德偷了好幾十顆給我,看來我能活上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倆給我的禮物就是最完美的求生裝備。
只等我拿去外圍省分用。
在今晚這種情況──轉移前夕──我得返回埋藏點,只希望還記得位置。今晚我最後一個進屋,因為在農田另一角忙碌而雙手髒汙。這就是我為什麼急忙洗手;希望站在我身後的印蒂沒有用她那雙銳眼注意到某些線索。我希望袋中泥土沒有撒出來,沒有人聽到象徵希望的音樂鈴聲──銀盒、指南針和藥盒互相推擠時發出的聲音。
在這幾處工作營,我試圖不讓其他工人知道我其實是公民。雖然社會國通常隱瞞每個人的社會地位,但我曾在無意間聽到其他女孩討論被迫歸還藥盒。這表示出於某種原因──她們自己或父母犯的錯──有些女孩因此失去公民身分。她們是差異分子,就像凱伊。
只有一種人的地位比差異分子更低:反常分子,但是他們似乎已經消聲匿跡、不復存在。就現在看來,反常分子消失後,其地位被差異分子取代──至少社會國的集體意識這麼認為。
在歐利亞省的時候,沒有人討論「重新分類」這項規則,我以前也擔心自己是否會害家人被重新分類。但是,藉由凱伊的故事以及其他女孩無意透露的情報,我已經摸清楚規則。
規則是:如果父母之中任何一位被重新分類,全家也會被重新分類。
如果任何一位子女被重新分類,家人則不受影響。子女也得承受違法行為帶來的後果。
凱伊是因為他父親才被重新分類。馬克漢一家的兒子死後,凱伊才被帶去歐利亞省。我意識到凱伊的情況有多罕見──他從外圍省分回到社會國只是為了遞補某個死人的空缺,而帕崔克和艾達原本在社會國的地位其實遠高過我們任何人的想像。不知道他們現在什麼景況?這個想法讓我打個冷顫。
但是,我提醒自己,我的家人並不會因為我去尋找凱伊而遭到毀滅。我只會害我自己被重新分類,不會害到他們。
我緊抓這個想法──他們不會有事的,薩德也是,不管我必須去哪。
***
「書信。」女武官進屋宣布,語氣銳利、雙眼溫柔,對我們點頭後開始點名。「蜜菈•韋利。」
蜜菈走上前。我們都在看、都在數。蜜菈收到三張訊息,跟往常一樣。為了避免讓大家在通訊窗口排隊而浪費時間,武官列印、朗讀訊息之後才把紙條交在我們手上。
印蒂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我只有拿到一張,是爸媽跟布蘭一起傳來的。薩德沒有送來任何訊息,他以前每星期都會寫信來。
怎麼回事?我緊抓腰間小袋,聽到裡面的紙條被擠壓作響。
「卡希雅,」武官說:「請跟我去會場一趟,有人要跟妳聯絡。」
其他女孩們驚訝得瞪我。
我知道是誰,心為之一寒。就是那位負責監控我的女官員,今天打算透過通訊窗口探訪。
我在腦海中清楚看到她的臉,每一吋冰冷的輪廓。
我不想去。
「卡希雅。」武官說。我回頭看看室友,這間小屋突然顯得溫暖舒適。我隨即起身,跟女武官沿著步道來到大會場的通訊窗口,聽到機器發出的低鳴貫穿全場。
我低頭片刻,接著抬頭瞥向通訊窗口。讓妳的臉龐、雙手和雙眼鎮定。提高警覺,別讓他們看穿妳。
「卡希雅。」另一個聲音傳來,我熟悉的聲音。
抬起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這裡。
通訊窗口螢幕漆黑一片,他就站在我面前,活生生。
他在這裡。
完整健康、毫髮無傷。
這裡。
並非獨自一人──某位官員站在他身後──儘管如此,他在──
這裡。
我伸出沾染圖紋的紅通雙手遮住雙眼,因為眼前所見太令我激動。
「薩德。」我說。
第三章 凱伊
把那位男孩丟在河裡已經過了一個半月。此刻,我躺在坑裡,火焰從天而降。
是首歌,我告訴自己,我總是像這樣自言自語。重炮傳來的低音、尖叫傳來的高音、我內心恐懼傳來的中音,這些都是構成樂曲的一部分。
別試圖逃跑。我也告訴大家,但是新來的誘餌總是不聽勸。他們相信來這裡的路上聽到的官方宣傳:去村落乖乖服刑,六個月內就送你們回家,你們會再次擁有公民地位。
根本沒人活得了六個月。
等會兒爬出坑,我就會看到焦黑建築和碎裂的灰色山艾草,看到焦屍在橙紅沙土散落一地。
此刻,我聆聽的這首歌暫時停頓,我不禁咒罵一聲。飛空艇出動了,我知道是什麼東西轉移它們的炮火。
***
今早的時候,我身後傳來靴子踩碎冰霜的聲響。我沒回頭察看誰跟我走向村子邊緣。
「你在做什麼?」某人問。我沒認出那個聲音,不過這也無所謂,營地不斷派新兵來村落。這些日子裡,我們死得越來越快。
在被推上列車離開歐利亞省之前,我早知道社會國絕對不會把我們當軍人用。他們擁有充足的高科技武器和訓練有素的武官,那些人可不是差異分子或反常分子。
社會國真正需要的──我們對他們來說的功用──是炮灰、被當成誘餌的村民。他們把我們放置在需要吸引敵人炮火的位置,打算讓敵人以為外圍省分依然適合居住、依然有居民存在,雖然我在這裡只看到我們這些人。我們在這空降登陸,身上的補給只夠撐到我們死在敵人手上。
沒有人能回家。
只有我例外。我再次回到這個家,外圍省分就是我一度的家鄉。
「雪,」我告訴新誘餌。「我在看雪。」
「這裡哪來的雪。」他嗤之以鼻。
我沒答話,只是仰望最近的一座高原之巔。值得一看的美景,白雪覆頂的紅岩,融雪變得晶瑩剔透,灑落出一道道彩虹。我曾在飄雪時爬上某座高山,鵝絨大雪輕擁冬眠枯木,那幅畫面真美。
我聽到身後那人轉身跑向營地。「看看那片高原!」他叫喊。其他人騷動片刻,隨即興奮回應。
「我們要爬上去弄些雪回來,凱伊!」片刻後,某人對我呼喊。「快來。」
「來不及的,」我告訴他們。「雪融得太快。」
但是根本沒人聽我勸。官員還是不給我們足夠的用水,而我們僅剩的水嘗起來就像金屬水壺內側的鐵味。附近的一條河現在確實被下了毒,這裡也很少下雨。
冷冽而甘美的清水。我能體會他們為什麼想去。
「你確定?」其中一人回話,我再次點頭。
「要來嗎,維克?」某人呼喊。
維克站起身,伸手遮住灑在他堅毅藍眼上的陽光,低頭朝結霜的山艾草吐口水。「不要,」他說:「凱伊說了,我們上去之前雪就融了,而且我們還有墳墓要挖。」
「你老是叫我們挖墳墓,」一位誘餌抱怨。「我們應該表現得像農夫才對,這是社會國的指示。」他說得沒錯。官員叫我們拿村落堆房的鏟子和種子來耕種冬季作物、叫我們把屍體丟在原地。我聽其他誘餌說過,他們在其他村子就是這麼做,把遺骸留給社會國、敵人,或任何飢餓的野獸。
但是我和維克埋葬死人。把那個男孩丟在河裡後,我們就開始這麼做,也沒被誰阻止。
維克發出冰冷笑聲。如果沒有任何官員或武官在場,他就成了這裡的非官方首領。有時候,其他誘餌似乎忘了他在社會國之中根本沒有任何權力,忘了他也是個差異分子。「我可沒逼你做什麼,凱伊也是,你知道發號施令的是誰。如果你想上去碰碰運氣,我不會阻止你。」
太陽升得越高,那些人也越爬越高。我觀察一段時間:一身黑色便服,加上村子與高原之間的距離,他們看起來好像一群爬山的螞蟻。我起身繼續幹活,為昨晚喪生的死者挖墳。
維克和其他人也在旁邊忙碌。我們得挖七個坑,不算多,考慮到昨晚的炮火有多激烈,而且我們有差不多一百人要送死。
我背對那些登山客,這樣我就不用看到他們爬上高原頂端時只發現積雪早已融化。爬上那種地方只是浪費時間。
想著過往之人也是浪費時間。而且,從這裡的情況判斷,我也沒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但是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
在楓樹自治鎮的第一夜,我凝視陌生臥室的窗外,沒有任何景象讓我覺得熟悉或像在老家,所以我轉頭。艾達走進房間,她實在很像我媽,讓我再次恢復呼吸。
她伸出握著指南針的手。「我們父母只有一件古董,但是有兩個女兒。你母親跟我同意我們將輪流擁有,但她後來走了。」她攤開我的手,把指南針放在我手上。「我們擁有同一件古董。現在,我們擁有同一個兒子。這給你。」
「我不能拿,」我告訴她:「我是差異分子,不能擁有這種東西。」
「話雖如此,」艾達說:「它屬於你。」
後來我把它交給卡希雅,而她給了我綠絲綢。我知道那東西總有一天會被他們奪走,我早就知道我永遠都不能擁有。也因此,在我們最後一次走下山嶽時,我停下腳步、把那塊布綁在一棵樹上。為了不讓她注意,我動作非常迅速。
我喜歡想像它在山嶽之巔、風雨之中。
因為,到頭來,我們不是隨時有權選擇想要保留什麼,我們只能選擇如何放手。
卡希雅。
剛看到雪,我就想到她。我心想,我和她可以爬上那裡,就算雪已融盡,我們可以坐在濕潤的沙地上寫字。原本可以這麼做的,只可惜妳走了。
但是,我想起,走了的不是妳。是我。
***
一只靴子出現在墳墓旁。一瞥刻在鞋底邊緣的痕跡,我就知道那是誰的──這裡有些人用這種方法來計算自己生存了幾天,只有一個人的鞋子有這麼多刻痕。「你沒死。」維克說。
「沒死。」我說。費力起身後,我吐出口中沙粒,伸手抓起鐵鏟。
維克在我旁邊挖洞。我們閉口不談今日無法入土為安的那些人──試圖爬上雪山的那些人。
回到村子,我聽到誘餌們彼此呼喊,也對我們呼喊。這裡還有三個死人,他們大叫,接著抬頭仰望,沉默不語。
去高原的那些誘餌們再也不會回來,一個都不會。我發現自己在奢求奇蹟:在面臨炮火的前一刻,他們至少不再口渴。在斷氣的那一刻,他們滿嘴都是冷冽而甘美的的冰雪。
越過沙洲作者:亞弗烈¬•丁尼生男爵落日與暮星,一聲清晰的呼喚!願沙洲勿嘆,當我出海之時。潮汐奔流不止卻彷彿熟睡,浩瀚的無聲無沫,來自無限深海的浪潮再度返鄉。暮色與晚鐘,隨之而來的黑暗!願君勿哀傷訣別,當我啟程之時。雖然我將離開這片熟悉的時空之境,被洪流帶往遠方,但我願親自拜見我的領航者當我越過沙洲。第一章 凱伊我站在河中。藍、深藍,反映暮空之彩。我不動,川流不息的河水卻不斷推擠,切過岸邊青草時嘶嘶作響。「快給我滾上來。」站在岸上的武官說,手電筒的光束照在我們身上。「是你叫我們把屍體丟進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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