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裏面的列傳,凡在表述人物事功之前或之中,總要不吝筆墨,描述其相貌、長相,以期與其事功相配合。可見相貌與人生的關係實在是一體的兩面。
古往今來藝術家的作為實際上也是在詢問,人的魅力來自何方?今天則有科學家加入,試圖解答這個由詩人、畫家、藝術家們關注的問題,美國心理學家南茜‧愛特考芙直截了當說:『我們必須先理解美貌,否則將永遠受制於它。』
這位心理學家顯然深感容貌的重要性,平庸與魅力非凡,其原因往往超出我們平時的認知之外。專家的研究結論出乎我們的意料,譬如一個女孩子的美貌可能不僅是注視者眼中的那種感覺。和饑餓覓食的感覺一樣,對美貌的感覺可能也只是一種長期進化而成的、普遍有效的行為驅動的結果,這指的就是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美是心靈自由的象徵。波德賴爾給美下定義,甚至具體到可以捉摸的可見形狀的物件上,“例如具有意思的東西——一個女人的面容,或一個迷人的女人頭顱,它暗示著一種熱忱,一種生活的願望”(見《西方文論選》) 。一個人,倘若還有審美能力,精神就不至於枯寂。但是就象唐詩在盛唐有豪縱任俠之氣,到了晚唐,就不免蒙絡衰颯的徵兆一樣,審美的尺度就在古代,也是在漸變著。
美貌對生活的影響和影子都無處不在,而以女性為甚。小焉者左右人的心情,大焉者甚至改變歷史的流向。
相貌決定於遺傳,是一種“天生”,由不得個人喜好。正如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指紋,大約也沒有完全等同的人臉——雙胞胎也有細微差別。這是有個事實存在著的“多元並存格局”,當中包含巨大的“斷裂局面”和“分裂現象”。假如將職業、性格、教養、年齡、出身綜而觀之,則人的相貌對峙的懸殊,仿佛隔著深淵,永無緩和的跡象。性格影響人的判斷能力,也影響相貌及外形,因為生理、疾病、心態、人格、行為是一個密切聯絡的鏈條。相貌甚至寫著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源。歷史上的暴君和野心政客,遠如秦始皇,近如希特勒,均是為人暴戾奸詐陰沉之輩,外貌怪異扭曲。敢作敢為極有擔當的政治家多穩健睿智外貌大氣方正之人,像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和第三任總統傑弗遜;一九四零年代,羅斯福總統尤具有大開大合的手腕,令人領略他第一流政治家的風度,他提拔在野黨的人物入閣擔任他的陸軍部長,執掌國防要政,胸襟是何等的寬大,他們都是人中之龍。而鼠竊狗偷禍民誤國之徒,通常都是奴性太深,奸詐陰損、優柔寡斷者,其神色苦惱低落,遊移不定,乃雞鳴狗盜沐猴而冠之相。因此各種臉相,都不僅僅是一種識別符號,而更是一種性格符號,有令人起敬、傷感、笑駡、悲痛的各種情緒。民國初年,那些傲骨嶙峋的鐵血書生,愛誦“十有九輸天下事,百無一可眼中人”之句,對惡劣政治下的人群,就是連其相貌,也很沒有好感的。
相貌與人生的功用,關係實在大矣哉。章士釗當二十世紀初年在東洋,初見孫中山書法,用日本美濃紙卷寫成,正大慈厚,內力彌漫,又字而想到人的風儀,內心頓生仰慕。差不多同時期,吳稚暉對孫中山先是鄙薄,認為不過是江湖窮居的草莽英雄耳。及見中山,觀其相貌,則是威重沉著,大氣磅礴,聞其談吐,則有千鈞氣勢,當下拜服不已。這是以貌取人麼,倒不儘然。蓋“人”也是一種“物”,生物萬千年形成衍變過程中,自有其規律物理,相貌往往是心理語言、內容的外在表徵。古代相書之夥,其底蘊意在偵破人類自身的秘密。曾國藩曾著《冰鑒》一書,專門研究人臉、骨骼、相貌與人生窮通浮沉的關係,號稱相學專家,他將這一套運用於實際,頗獲奇驗大效。但沒想到他也曾被人輕輕騙過。那是相貌清奇的飽學之士,先以“沽之哉”釣他,一而再、再而三之後,卷多金而去,令曾公為之氣沮。這個故事在晚清叫做“欺之以方”。
雖然臉相不能一概而定,不能絕對化,但也阻止不了人們在生活實際中有意無意的運用。這就是印象啦,好感、惡感、一見傾心等等的心理底牌。
一代代的人物過去了,一波一波的後來者在重複著他們的軌跡,從肉身到靈魂。若說名字是識別一個人的抽象符號,外貌則是識別一個人的形象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