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活著可以背負多少苦痛
一段遙遠的里程能夠紀錄怎樣的信念
一場與生命正面對話,重拾人生第二次機會與摯愛的旅程!
★2011年法蘭克福書展超級重點書,2012年美國書展話題選書,至今售出30多國版權。
★英國水石書店Waterston年度最佳新人小說獎、英國年度最佳首作小說
★美國Amazon七月編輯選書、獨立書商八月選書
★「歐普拉讀書俱樂部」夏日選書、美國圖書館協會選書
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旅程,因為一封在某個星期二早晨寄達的信件而出發……
是昆妮,這位二十年沒見的老同事寄信來向哈洛道別,說她患了癌症住在安寧療養院。信的內容讓哈洛既震驚又難過,他開始從記憶中搜尋昆妮的樣子,是啊!二十年了,他已經有這麼長時間沒想到她了,當年,那個唯一把自己當作是朋友、後來不告而別的老同事……
哈洛懷著一份愧疚寫了封回信,在寄信途中,他心裡想著除了寄信,他應該可以為昆妮做點什麼事?因緣際會下,一個女孩給了他一個希望與信念:他可以走路去探望昆妮,而且,只要他繼續走,他的老朋友昆妮就會繼續活下去!
這單純的信念讓哈洛開啟了一段看似荒謬卻不平凡的旅程。他,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沒帶手機、沒有地圖、沒有計畫,決定從英國最西南的康瓦耳一直走到最東北的蘇格蘭,超過五百公里的路程。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為他歡呼打氣,也有人對他的行徑嗤之以鼻。
一路上,哈洛開始回想自己的一生,終於有了勇氣去釋放二十年來深埋內心不願去面對的過去。他想到生命中已錯過的太多東西:他一輩子都低下頭避免跟人衝突,然而,他自己的兒子卻是打定了主意將目光直直盯視他,跟他爭個水落石出;和妻子莫琳當年相識相戀時的激情和浪漫,曾幾何時,已經疏離形同陌路……
哈洛承受著生命中最深沉的悲傷之際,當一切都已太遲時,他勇敢地敞開自己傷痕累累的心,讓世界走進來。這趟旅程改變了路上所遇到的每個人,也讓哈洛有機會回過頭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和摯愛的人。
作者簡介:
蕾秋.喬伊斯 (Rachel Joyce)
資深劇作家,寫了二十年的廣播劇本,包括二十齣以上的BBC Radio 4 原創廣播劇。同時活躍於劇場界,獲得無數劇本獎,轉而創作小說。
《一個人的朝聖》是她的首部小說,未出版已售出二十餘國外語版權,一上市即廣受各界媒體矚目,也是讀書俱樂部、圖書館熱門推薦書單,英國年度最佳新人小說。此書描寫一位平凡男人在面對人生已殘破、連希望也遺棄他之際,如何透過一段不平凡的徒步旅程,重獲人生的第二次機會與摯愛的感人故事。
譯者簡介:
張琰
台大哲學系畢,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碩士,現為專業譯者。譯作領域廣泛,有《比利時的哀愁》、《西班牙情人》、《穿風信子藍的少女》、《愛情的盡頭》、《賈斯潘王子》、《萬物的尺度》、《蝴蝶法則》、《蜂鳥的女兒》、《12號公路女孩》、《悲喜邊緣的旅館》、《茱麗葉》等。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入圍英國2012年曼布克文學獎提名
名人推薦:
國內名家溫暖推薦:
作家 王盛弘、作家 甘耀明、作家/極地冒險運動家 林義傑、終身義工 孫越、作家 郝譽翔、作家/導演 陳俊志、富邦文教基金會董事 陳藹玲、 作家 黃國華、作家 鍾文音
這部首作小說擁有無比豐沛的感情,喬依斯問著簡單又深邃的問題:即使人到中年,即使一切似乎都已毀壞,我們還能夠再一次開始去活,真正地活,並且做自己嗎?我們仍能相信希望,即使希望已經拋棄了我們?我笑中帶淚,為哈洛在旅途中走的每一步打氣,我依然為他加油著。
——寶拉.麥克蓮,《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作者
當一切都已太遲時,哈洛敞開自己傷痕累累的心,讓世界走進來。這個故事關於一個平凡男人踏上一段不凡的旅程,風趣而深刻,感動且啟發了我。
——南西.霍蘭,《愛上萊特》作者
哈洛令人生氣,也教人捧腹,他完全在做力不可及的蠢事!但每次他起水泡或抽筋,我便跟著屏息擔憂,甚至覺得好像只要我一頁頁翻下去,就能幫助他完成這項不可能的旅程。太精彩了!
——海倫.西蒙森,《裴少校的最後一戰》作者
絕妙的閱讀樂趣。
——德國《柯夢波丹》
哈洛的朝聖帶領他跨過整個國家,也進入他內心的最深處。這個寫作優美的故事時而風趣時而感人,既滑稽好笑,又如史詩般勇敢壯闊。
——伊莎貝爾.渥芙,《古董衣情緣》暢銷作者
一個男人橫跨英國、同時探入自己內心的旅程,令人動容、振奮不已。
——黛博拉.莫高琪(Deborah Moggach),英國知名小說家、《傲慢與偏見》電影編劇
太棒了!……滿溢著哀傷、希望與愛。
——艾莎.佛洛伊德(Esther Freud),知名英國小說家
溫柔、風趣的作品,《一個人的朝聖》讓我們看見,即使是性格上的弱點也能帶來振奮和救贖。
——愛德華.史鐸頓(Edward Stourton),作BBC知名主持人
令人愉快、具獨創性且緊緊抓住人心的首作小說。
——芮貝卡.弗雷恩(Rebecca Frayn),《以愛之名:翁山蘇姬》編劇
媒體推薦:
★2011年法蘭克福書展超級重點書,2012年美國書展話題選書,至今售出30多國版權。
★英國水石書店Waterston年度最佳新人小說獎、英國年度最佳首作小說
★美國Amazon七月編輯選書、獨立書商八月選書
★「歐普拉讀書俱樂部」夏日選書、美國圖書館協會選書
★《出版人週刊》、《紐約時報》、《泰晤士報》、《明鏡週報》、《美麗佳人》、《柯夢波丹》、《今日美國》、《Stylist》等各大媒體高評價推薦
哈洛的旅途既是平凡也是不可思議的,這趟旅程穿過自我、走過現代社會百態、跨越時間和地理風景。這是一本有趣、睿智、迷人不已的書……雖有著殘忍的轉折但不顯得過分刻意……也許這是因為哈洛實在太令人喜愛了。
——《泰晤士報》
溫柔優雅的迷人作品,充滿英式的獨特趣味,深刻且睿智地檢視了愛與奉獻的主題,安靜的力量盤據心頭。肯定會成為讀書俱樂部的最愛選書。
——《書單》
道出了人世深邃的美與智慧。
——《圖書館雜誌》Library Journal
深深觸動人心,同時又帶著有如保羅‧托迪或瑪琳娜‧路維卡作品般的幽默輕盈。
——《書商》雜誌
出眾的自信……完美的洗鍊文字……閱讀本書必定會為哈洛感動並跟隨他的步伐。
——《電訊報》
令人笑淚交織的迷人小說……讀完好幾天,我幾近哀悼般懷念著哈洛安靜而勇敢的陪伴。
——《每日快報》
令人佩服的傑出寫作,不落入過度傷感或異想天開的窠臼,而帶來一個教人幾乎難以承受的動人結局。
——《每日郵報》
溫柔風趣的首部作品,關於一個男人為了不尋常的理由踏上漫長路途,關於人生的第二次機會與重獲的愛。
——《美麗佳人》
喬伊斯優美的文字,詩意的隱喻,一再令讀者驚喜。哈洛的旅途讓我們回過頭面對自己的生命和摯愛的人。
——北德廣播文化台
得獎紀錄:★入圍英國2012年曼布克文學獎提名名人推薦:國內名家溫暖推薦:
作家 王盛弘、作家 甘耀明、作家/極地冒險運動家 林義傑、終身義工 孫越、作家 郝譽翔、作家/導演 陳俊志、富邦文教基金會董事 陳藹玲、 作家 黃國華、作家 鍾文音
這部首作小說擁有無比豐沛的感情,喬依斯問著簡單又深邃的問題:即使人到中年,即使一切似乎都已毀壞,我們還能夠再一次開始去活,真正地活,並且做自己嗎?我們仍能相信希望,即使希望已經拋棄了我們?我笑中帶淚,為哈洛在旅途中走的每一步打氣,我依然為他加油著。
——寶拉.麥克蓮,《我...
章節試閱
1. 哈洛與來信
即將改變一切的那封信在一個星期二寄到。那是四月中旬一個尋常的早晨,空氣中有剛洗好的衣服和修剪過的草坪的味道。哈洛.佛萊坐在早餐桌前,剛刮了鬍子,穿著乾淨襯衫、打著領帶,面前是一片土司,但他沒在吃。他凝視著廚房窗外修剪過的草坪,草坪中央立著木樁,掛了莫琳曬衣服的繩子,草坪三面被鄰居的伸縮圍板圍住。
「哈洛!」莫琳的叫聲蓋過了吸塵器聲音。「有信!」
他想他也許可以到外頭走走,但是唯一能做的事是除草,而他昨天已經除過了。吸塵器在一陣隆隆聲後沒了聲音,他妻子拿著一封信出現了,面露不悅之色。她在哈洛對面坐下。
莫琳個兒嬌小,一頭銀髮,走起路來十分輕快有力。他們剛認識的時候,最讓他開心的事莫過於逗她笑,看她那端莊的身形因樂不可支而鬆垮。「你的信。」她說。他先還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她把一個信封滑過桌面,在滑到哈洛手肘前按住為止。他倆注視著這封信,彷彿他們從來沒有看過一封信。信封是粉紅色的。「郵戳上寫的是『推得河的伯威克』。」
他不認識誰住在伯威克。他在任何地方都沒有認識太多人。「也許弄錯了。」
「我認為不會。郵戳這種事人家不太會搞錯的。」她從麵包架上拿了土司。她喜歡冷而且脆的土司。
哈洛仔細端詳這神祕的信封。它的粉紅不是衛浴設備的粉紅,或是同色系的浴巾和毛茸茸的馬桶套子的那種粉紅。那種清晰刺眼的粉紅色調,總讓哈洛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然而這種粉紅色卻很雅緻。一種土耳其軟糖的粉紅色。他的姓名和住址是用原子筆寫的,笨拙的字母東倒西歪,彷彿一個小孩子急匆匆寫下來的:南漢姆斯區國王橋市運河橋路十三號,H‧佛萊先生收。他不認識這個筆跡。
「怎麼樣?」莫琳問,一邊遞過去一把拆信刀。他把刀抵著信封一角,從折口割開。「小心。」她警告他。
他可以感覺到他慢慢抽出信、並把老花眼鏡推回去時,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信是用打字的,寄自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聖伯納丁安寧醫院。親愛的哈洛,這封信可能會讓你很驚訝。他的目光移到信末。
「怎麼樣?」莫琳又問。
「老天爺。是昆妮.韓內希寄來的。」
莫琳用她的刀挖起一塊奶油,在她的土司上壓平塗滿。「哪個昆妮?」
「她也在酒廠工作,好多年前。你不記得了嗎?」莫琳聳聳肩。「我為什麼應該記得?我怎麼會記得好多年前認識的人?麻煩把果醬遞給我好嗎?」
「她在財務部門,人很好。」
「這是橘子醬吔,哈洛。果醬是紅色的。如果你拿東西前先看一下,多少會有些幫助的。」
哈洛把她需要的東西遞給她以後,又回頭看他的信。當然了,版面清清楚楚,一點也不像信封上凌亂潦草的字跡那樣。然後他露出微笑,想起昆妮一向是這樣的作風,她做的每件事都正確精準,你沒得挑剔的。「她還記得你,她向你問好。」
莫琳的嘴嘟成一個小圓球。「收音機裡一個傢伙說法國人想要我們的麵包。他們在法國不能把麵包切開來賣,所以他們來這裡把麵包全買光了。那人說,到了夏天麵包可能會缺貨。」她停了一下。「哈洛?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他什麼也沒說。他坐直身子,嘴唇張開,臉色慘白。等到好不容易他開口,聲音卻是微弱又遙遠。「是──癌症。昆妮寫信來道別的。」他想要再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哈洛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擤了擤鼻子。「我──嗯。天哪。」淚水湧上他的眼眶。
過了一會兒,也許過了好幾分鐘吧。莫琳嚥了嚥口水,打破了寂靜。「我很遺憾。」她說。
他點點頭。他應該抬頭看的,但是他做不到。
「今天早晨天氣不錯,」她又說了,「不如你把露台椅子拿來坐吧?」但是他就坐在那裡,既不動也不說話,直到她把髒盤子收了。片刻後,門廳傳來吸塵器的聲音。
哈洛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即使動一隻手腳或是一根肌肉,他都怕會引爆出大量他盡可能壓抑住的情緒。為什麼二十年過去了,他都沒有想要去找昆妮.韓內希呢?那麼久以前和他同事的那個嬌小的黑髮女人,她的模樣出現在他眼前,而似乎難以想像她都要──多老了?六十歲了嗎?而且還在伯威克,眼看就要死於癌症了。他去過那麼多地方,他心想,卻從來沒有去過那麼北邊。他望向花園,看到一片細長的塑膠條卡在月桂樹籬上,上下拍動,卻始終飛不走。他把昆妮的信塞進口袋,拍了兩下,確定放妥了,再站起身。
樓上,莫琳靜靜關上大衛房門,站了一會兒,想要把他的味道嗅入體內。她拉開每天晚上她拉起的藍色窗簾,檢查紗簾邊邊接觸窗台的地方有沒有灰塵。她擦拭他劍橋大學學士照的銀色相框,和它旁邊的黑白嬰兒照。她保持這間房間的乾淨,因為她在等大衛回來,而她永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她心中有一部分永遠在等待。男人不懂作母親的心情,不懂那種疼愛一個孩子的心痛,即使他已經繼續走他的路了。她想到樓下的哈洛和他那封粉紅色的信,而希望她能和他們的兒子談談。莫琳和進來時一樣輕柔地離開房間,要把床單拆下來洗。
哈洛.佛萊從櫥櫃抽屜裡拿了幾張「貝西頓龐德」牌信紙和莫琳的一枝鋼珠筆。對一個癌末女人,該說什麼才好呢?他希望她知道他有多麼難過,但是要說「致哀」卻又不對,因為那是店裡那些給人──那個──之後的卡片上寫的內容,何況這個詞很客套,好像他其實並不關切。他試著寫了:親愛的韓內希小姐,我誠心希望你的情況能夠改善。但是當他放下筆檢視這個內容時,這些字句看起來既僵硬又不真實。他把信揑成一團,重新再試。他向來不善於表達自己。他感受到的太過震撼,很難找到字眼去描述,而就算他能找到,對一個他二十年來都不曾聯絡的人,寫出那樣的內容也極不妥當。要是情形反過來,昆妮會知道該怎麼做。
「哈洛?」莫琳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還以為她在樓上,不是把什麼東西擦亮,就是跟大衛說話。她戴了清潔用橡皮手套。
「我在給昆妮寫回信。」
「回信?」她時常會重複他的話。
「是呀。你要不要也簽名?」
「我想不要吧。在給我不認識的人的信上簽名,很不妥當。」
現在不該再顧慮能不能遣辭優美了,他必須直接寫下腦子裡出現的字句:親愛的昆妮,謝謝你寄來的信。我很遺憾。你的祝一切順利──哈洛(佛萊)。信寫得很無力,不過就這樣了。他把信放進信封,很快黏好封口,再把聖伯納丁安寧醫院的地址抄在信封正面。「我去把信丟到郵筒。」
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他把他的防水外套從莫琳要他掛著的掛鉤上拿下來。在到門口時,一陣暖意和鹹鹹空氣的味道撲向他的鼻子,但是他左腳正要跨出門檻,他的妻子卻來到他旁邊。
「你會去很久嗎?」
「我只是到路底。」
她仍然抬頭看著他,那雙苔綠色的眼睛,那柔弱的下巴。他希望他知道該說什麼,但是他不知道,至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可以使事情有任何不同。他渴望能像往日那樣觸摸她、能把頭靠在她肩上。「再見,莫琳。」他關上兩人之間的前門,刻意小心不讓門重重摔上。
運河橋路的房子是蓋在國王橋的一座山丘上,擁有房仲所謂的居高地勢,還有能遠眺城鎮和鄉間的視野。然而他們的前花園卻是一個險坡,通向下方的人行道,而植物也都緊緊巴住竹架,彷彿在努力求生存。哈洛大步走在陡斜的水泥路上,步伐比他希望的還稍快一些,他還注意到有五株新長出的蒲公英。也許今天下午他可以用些「抗農達」除草劑,那可就有得忙了。
隔壁鄰居看到哈洛,於是揮揮手朝著分隔兩家的圍籬走過來。雷克斯是個矮個子,底下是一雙乾乾淨淨的腳,頂上是一顆小腦袋,中間是個圓滾滾的身體,讓哈洛有時候會擔心他萬一跌倒了,就會勢如破竹、像個水桶一樣滾下坡。雷克斯在六個月前死了老婆,那時候也差不多是哈洛退休的時候。從伊麗莎白死了以後,他就喜歡談起生活有多困難。他喜歡談很久。「你最起碼可以聽。」莫琳說,哈洛卻不確定她說的「你」是泛稱還是專指他。
「去散步嗎?」雷克斯說。
哈洛試著用一種詼諧的語氣說話,希望能用來暗示現在他沒空停下來閒聊。「需不需要寄什麼東西呀,老傢伙?」
「沒有人寫信給我。從伊麗莎白走了以後,我只會收到一些傳單。」
雷克斯目光盯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哈洛立刻認出這番對話會往哪個方向發展。他抬眼看了看,團團雲朵端坐在像衛生紙般的天空中。「天氣很棒呢。」
「很棒。」雷克斯說。之後是一段沉默,雷克斯嘆了口氣。「伊麗莎白喜歡太陽。」又是一段沉默。
「是除草的好天氣呢,雷克斯。」
「很好的天氣,哈洛。你割完草之後會鋪堆肥呢,還是會鋪護根?。」
「我發現護根會弄得髒兮兮的,還黏在我腳底下。莫琳不喜歡我把髒東西踩進屋裡。」哈洛看了自己的帆船鞋一眼,心想為什麼不打算駕船的人會穿這種鞋。「啊,我得走了。要趕上中午的郵件。」哈洛揮了揮手裡的信封,轉身走向人行道。
生平頭一次,他很失望地發現郵筒竟然比他料想的要快出現。哈洛本想越過馬路避開它,但是它卻在運河橋路的路口等著。他把給昆妮的信遞到投信口,卻停了下來。他往回看了看雙腳走過的那一段短短距離。
這些獨棟式房屋外牆是灰泥粉刷,再塗上黃色、橙紅色和藍色。有些房屋還是那五○年代的尖尖屋頂,還有像是半個太陽發散光芒狀的裝飾的樑;其他的有些有石板瓦外牆的加蓋閣樓;有一幢還整個改建成瑞士農舍的式樣。哈洛和莫琳是在四十五年前剛結婚時搬來的。頭期款花光他所有的積蓄,已經沒有錢裝窗簾或是買家具了。他們和其他人保持距離,這段時間中,鄰居來來去去,只有哈洛和莫琳一直住在這裡。從前這裡有菜圃,還有一座造景池塘。她每年夏天都會做酸辣醬,大衛還養了金魚。屋後有間園藝工具儲藏間,聞起來有股肥料味道,還有高高的掛鉤,掛著工具和一捲捲麻繩和繩索。不過這些東西也都早就不在了。就連他們兒子的學校,離他臥室窗子不遠的那所學校,也被推土機剷平,代之以五十幢明亮的原色漆的平價房屋,和喬治王時代式樣的街燈。
哈洛想到他寫給昆妮的信中語句,不得體的措詞讓他感到羞愧。他想像自己回了家,莫琳又要跟大衛說話,於是生活又完全一樣了,只是昆妮正在伯威克,奄奄一息,而他被擊敗了。信就在郵筒的暗黑開口處,他無法鬆手把信丟進去。
「畢竟,」他說出口來,雖然沒有人在看,「今天天氣很好。」他沒有別的事好做,那不如他就走到下一個郵筒吧。趁他還沒有改變心意,他轉過了運河橋路。
很快做出決定並不是哈洛的作風。他是知道的。從他退休以後,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一件事改變,只有他的腰變粗,頭髮掉了更多。晚上他睡得不好,有時候更是徹夜不眠。不過,在比他預期更快的走到一個郵筒前時,他又猶豫了。他已經開始某件事了,他不知道是什麼事,不過既然他正在做這事,他可還沒準備要結束它。他的額頭冒出汗珠、血液因為期盼而搏動。如果他把信拿到前街去寄,就可以確保第二天會送達。
漫步在新建房舍的街道中,陽光熱熱地頂著他的後腦勺和肩膀。哈洛目光瞥進住家的窗戶,有時候窗裡是空的,有時候窗裡的人也回瞪著他,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不過有時候窗裡會有個他沒有料到的物品:一個瓷做的人偶、一個花瓶,甚至還有一把低音號。那是人們溫柔的部分,他們用這些作為木樁,豎起一道界線,隔開外頭的世界。他試著想像一個路過運河橋路十三號的人,能從窗戶裡得知他和莫琳的什麼事,然後他才發現那人不會知道很多,因為他們裝了紗簾。他往碼頭邊走去,大腿肌肉抽得好緊。
潮水退了,小船閒閒擱在像是月球表面的黑泥巴裡,這些船都需要上油漆了。哈洛一跛一跛走到一張空的長椅上,把昆妮的信一點一點從口袋抽出,打開信紙。
她還記得,都過了這麼多年。然而他卻過著尋常生活,好像她做過的事沒有任何意義。他沒有想去攔阻她,他沒有追過去,他甚至連再見也沒有說。淚水再次湧入眼中,天空和馬路模糊連成一片了。然後在這一片模糊當中,浮出一個年輕母親和小孩子的水淋淋輪廓。他們好像拿著捲筒冰淇淋,拿的方式像是在拿火把一樣。她把男孩子抱起來,放在長椅另一頭。
「天氣很好哇。」哈洛說,他不想讓人聽起來像是一個正在哭的老人。但她既沒有抬頭看,也沒有表示贊同。她彎腰湊近孩子的小拳頭,舔出一條平滑的路徑,以免冰淇淋滴下來。男孩看著他的母親,一動也不動,又貼得那麼近,彷彿他的臉是她臉的一部分。
哈洛思忖他有沒有坐在碼頭邊和大衛一起吃過冰淇淋。他很確定他做過這種事,只是他在心中苦思這記憶,卻發現並不能輕易找出來。他必須走了,他非把信寄掉不可。
一些上班族在「老溪酒館」外喝著午餐啤酒談笑,哈洛卻幾乎沒有注意到。當他開始攀登陡坡走向前街時,他想到那個全神貫注在兒子身上而對旁人視若無睹的母親。他突然想到,跟大衛說他們的近況的人是莫琳;總是在信件和卡片上為哈洛署名(「爸爸」)的也是莫琳;甚至連替他父親找安養院的也是莫琳。而這倒產生另一個問題──他這時正在按路口的行人穿越鈕──如果哈洛實際上是她,「那麼我是誰?」
他大步經過郵局,連停也沒有停。
2. 哈洛與加油站女孩與信念問題
哈洛已經走近前街的路頭。他走過了歇業的「伍渥斯」、壞肉商(莫琳說:「他會打老婆。」)、好肉商(「他老婆跑了」)、鐘塔、「肉鋪街」,以及《南漢姆斯區公報》的辦公室,現在他走到最後一家店了。他小腿上的肌肉每走一步都會抽緊。在他身後,河口在陽光照耀下像一片錫鐵般發亮,而船隻已經成為細小的白點了。他在旅行社前停了一下,因為他想要不引人注意地休息一下,而假裝看著櫥窗裡那些度假優惠廣告。峇里島、那不勒斯、伊斯坦堡、杜拜。他母親從前常常入迷地說起要逃到有熱帶樹木、女人頭上戴著花朵的國家,因此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本能地不信任他不知道的世界。在他和莫琳結婚,又生了大衛以後,情形也沒什麼不同。他們每年都會到東波恩同一個度假村住上兩個星期。深呼吸幾次,讓胸口平復後,哈洛繼續往北走。
店家變成了住家,有些是用粉灰色的得文郡石頭蓋成,有些用油漆塗上顏色,其他的房屋正面是石板磚。這些住家之後是一些新建房屋的死巷子。木蘭樹正在開花,朵朵有縐邊的白色星星襯著光禿禿得像是被剝了皮的樹枝。已經一點鐘,他錯過中午的收信時間了。他要買點零食打發午餐,然後再去找到下一個郵筒。等到車流的一個空隙後,哈洛過街朝一家加油站走去,到了這裡就沒有住家了,轉為一片田野風景。
收銀機前一個女孩打著呵欠。她穿著一件紅色背心外套,裡面是T恤和長褲,還戴著一塊臂章,上面有「樂意效勞」字樣。她的頭髮油亮,垂散在腦袋兩側,兩隻耳朵就穿過頭髮突出來,她的皮膚上有痘痘,膚色蒼白,彷彿被關在室內很久了。他說要買點心時,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張開嘴,就那麼張著,他害怕風向一變就會讓她永遠那樣子了。「零食?」他說,「可以讓我有力氣撐下去的?」
她的眼睛眨了眨。「喔,你是說漢堡。」於是她舉步走到冰箱前,並且教他怎麼用微波爐加熱附薯條的烤肉起司漢堡。
「老天爺,」他們看著這份漢堡在微波爐的玻璃門後轉動,哈洛說道,「我不知道加油站裡還能買到全餐呢。」
女孩從微波爐裡拿出漢堡,又遞上番茄醬包和滷汁醬包。「你要買汽油嗎?」她問,一邊緩緩抹著手。這雙手像小孩子的手一樣小。
「不用,不用,我只是路過。其實是走路經過。」
「喔。」她說。
「我要寄信給一個從前認識的人。恐怕她得了癌症。」讓他驚恐的是,他發現在說那個詞之前,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並且壓低了聲音。他也發現他用手指圍出一個小小的方塊形狀。
女孩點點頭。「我阿姨也得癌症。」她說。「我的意思是,癌症到處都是。」她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掃過商品架,暗示這病甚至可以在「AA」地圖和「龜牌」汽車蠟後面找到。「不過你必須保持樂觀。」
哈洛停下吃漢堡的動作,用紙巾揩揩嘴。「樂觀?」
「你必須相信,我是這麼想的。這和醫藥無關,你必須相信一個人可以好轉。人的心裡有太多我們不明白的事,可是,你要知道,只要你有信念,你可以做任何事。」
哈洛用敬畏的眼光望著女孩。他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但是她像是站在一團光亮中,彷彿太陽移動了位置,而她的頭髮和皮膚散發出清澈的亮光。也許是他盯得太用力了,因為她聳聳肩,咬著下嘴唇。「我說的大概是廢話吧?」
「哦,不是,絕對不是。很有趣。恐怕我從來都不是很懂宗教的意義。」
「我說的不是宗教。我是說,相信你不知道的,並且去追尋它。要相信你可以使事情有所不同。」她用手指頭扭著一綹頭髮。
哈洛覺得他從沒有遇過如此單純的信念,而且又是在這麼年輕的人身上,她說起這事情好像很明顯。「而她好些了是嗎?你阿姨?因為你相信她可以變好?」
那綹頭髮在她手指上繞得太緊,他擔心會纏住。「她說在她失去其他一切的時候,這給了她希望──」
「這裡有人上班嗎?」櫃台前一個穿細條紋西裝的男人大叫。他用車鑰匙在堅硬的櫃台表面上敲,用來表示出他被浪費掉的時間。
女孩穿過店裡回到收銀機前,細條紋西裝男故意誇張地看著錶。他把手腕高舉在空中,用手指指著錶面。「我應該要在三十分鐘內趕到艾克希特的。」
「要加油嗎?」女孩說,她回到原先站在香菸和樂透彩券前的位置。哈洛想要迎向她的目光,但是她卻不願意回應。她已經又回復成無趣又空洞的那個人,彷彿他們那番關於她阿姨的對話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哈洛把漢堡錢放在櫃台上,就往門口走去。信念?她說的是這個詞嗎?這不是他平常聽的詞,不過這很奇怪。雖然他不清楚她所謂的「信念」是指什麼,也不確定自己還剩下多少可相信的事物,然而這個詞卻在他腦中盤桓不去,這種持續不停讓他困惑。年紀到了六十五歲,他已經開始感到有些不便了:關節僵硬;悶悶的耳鳴;稍有風吹的改變,眼睛就流淚;猛然胸痛,隱約預言更不妙的事。但這突然湧上的感覺、讓他的身體因為充滿能量而抖顫的,究竟是什麼?他轉身向著A381公路的方向,再次保證自己走到下一個郵筒就停止。
他要離開國王橋了。馬路變窄,成為一線道,最後連人行道都沒有了。在他頭頂上方,路兩邊的樹枝相連,形成像是隧道頂一樣,交纏著尖尖的新芽和一簇簇花朵。他不止一次被迫用力貼向山楂樹,以避開駛經的車輛。有些車上只有駕駛一人,他猜他們一定是上班族,因為他們面無表情,彷彿身上的歡樂都被榨光了;還有一些開車載孩子的女人,她們也是面帶倦容;就連像他和莫琳一樣的老夫婦,也有種嚴肅的神情。哈洛突然有種想要招手的衝動,不過他沒有這麼做。他走路走到氣喘咻咻,他不想引人驚慌。
他身後是海,面前則延伸著起伏的山丘和達特木高原的藍色輪廓。在那後面呢?是布拉克當丘陵、門迪普丘陵、馬爾文丘陵、本寧山、約克夏山谷、赤維特山,和推得河的伯威克。
但是在這裡,就在馬路正對面,立著一個郵筒,離它不遠處還有個電話亭。哈洛的旅行結束了。
他拖著腳步走。他已經看了太多郵筒,都不記得有幾個了,還加上兩輛「皇家郵政」的郵車和一個騎摩托車的快遞。哈洛想到他在生命中錯過的所有東西。那微微的笑容。別人請喝的啤酒。和他在酒廠停車場或街上一次又一次迎面走過、他卻連頭也不抬起來看的那些人。他從不留下轉信地址的鄰居。更糟的是,一個不跟他說話的兒子和一個他背叛的妻子。他想起在安養院的父親,和他母親放在門口的皮箱。現在是一個二十年前證明自己是他朋友的女人。事情就是這樣了嗎?就在他想要做點什麼事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嗎?一輩子的所有零星部分最後都得放棄,彷彿它們其實等於零嗎?知道自己的無助,帶給他沉重的壓力,使他頓覺虛弱。光是寄封信還不夠,一定有個辦法讓事情有所不同的。哈洛伸手要拿手機,才發現手機放在家裡。他蹣跚走到路中間,滿面愁容。
一輛貨車尖聲剎住,繞過他身邊。「你這個該死的笨蛋!」駕駛大喊。
他幾乎沒聽見。他也幾乎沒看到郵筒。電話亭的門在他身後關上以前,昆妮的信已經在他手上了。
他找到地址和電話,但是他的手指抖得厲害,他幾乎沒辦法按下他的密碼。他等著對方電話的響聲,空氣凝滯而沉重。一道細細的汗水滑落在他的兩塊肩胛骨之間。
響了十聲後,最後是「喀啷」一聲,然後是一個口音很重的聲音:「聖伯納丁安寧醫院。午安。」
「麻煩你,我想和一位病人說話。她叫昆妮.韓內希。」
一陣短暫的沉默。
他再加上一句:「是急事。我需要知道她人還好嗎。」
對方那個女人發出一個聲音,彷彿她正長長嘆口氣。哈洛的背脊都涼了。昆妮死了,他已經太遲了。他用指節緊緊按住嘴巴。
那個聲音說。「韓內希女士睡了,你要不要留話?」
一些小朵的雲催趕地上的影子匆匆走過大地。遠方山丘一片煙霧籠罩的光亮,那不是暮色造成的,而是前頭那麼大的空間地域所造成。他想像昆妮在英格蘭北端小睡,而他自己則在另一端的電話亭裡,兩人之間有他不知道、只能想像的東西:道路、田野、河流、樹林、荒地、山峰和山谷,以及好多好多人。他會遇到他們所有人,並且經過他們所有人。他沒有深思、沒有推想,念頭一出就有了決定。這件事的簡單讓他笑了起來。
「告訴她說哈洛.佛萊要去看她,她只要等就好了。因為你知道嗎,我要救她。我會繼續走下去,而她也必須繼續活下去。你告訴她這些話好嗎?」
那個聲音說她會的。還有沒有別的問題?比方說,他知道探視時間嗎?停車的規定?
他堅持道:「我沒有開車。我要她活著。」
「對不起。你說你的車怎麼樣?」
「我要走路去。從南得文郡一直往北走到推得河的伯威克。」
那聲音發出一聲氣惱的嘆息聲。「收訊好差,你說你在做什麼?」
「我在走路。」他大喊。
「噢。」那聲音緩緩說道,像是那個女人拿起了筆把這寫下來一樣。「走路。我會告訴她。還有沒有別的事要轉達?」
「我現在就要出發。只要我還在走,她就必須活下去。請告訴她,這次我不會讓她失望。」
哈洛掛了電話,走出電話亭時,他的心臟跳得好快,感覺像是胸口都容不進它了。他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他信封的封口,抽出回信。他把信貼著電話亭的玻璃,草草寫了附筆:等我。H。他把信寄了,沒有注意到郵資的損失。
哈洛凝視著前方彎彎曲曲的路、達特木高原那陰森的高牆,再看看腳上的帆船鞋。他問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頭上一隻海鷗啪啪拍著翅膀笑著。
1. 哈洛與來信
即將改變一切的那封信在一個星期二寄到。那是四月中旬一個尋常的早晨,空氣中有剛洗好的衣服和修剪過的草坪的味道。哈洛.佛萊坐在早餐桌前,剛刮了鬍子,穿著乾淨襯衫、打著領帶,面前是一片土司,但他沒在吃。他凝視著廚房窗外修剪過的草坪,草坪中央立著木樁,掛了莫琳曬衣服的繩子,草坪三面被鄰居的伸縮圍板圍住。
「哈洛!」莫琳的叫聲蓋過了吸塵器聲音。「有信!」
他想他也許可以到外頭走走,但是唯一能做的事是除草,而他昨天已經除過了。吸塵器在一陣隆隆聲後沒了聲音,他妻子拿著一封信出現了,面露不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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