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放榜 Result Release
打著節拍，正在中正紀念的戲劇院平台上練習著秋季舞蹈成發的Reggae Solo。
當天風和日麗，氣象報告說午後飄小雨，消息帶點愁，卻意味著高中結束的我，在邁向新旅程前還得等待電腦賜予個值得慶祝的答案。
兩點三十，從不覺得早上能如此漫長。
一顆心噗通噗通，但也得等到網頁顯示結果再說；故此一家人表面士農工商、毫不緊張，暗地裡無不懸念殷切、冀望赴考的我可求個皆大歡心。
不幸的，本山人第一個得知結果。
同時，我媽也用語音查詢等待總機緩慢切換頻道，反觀我則勇敢地挺進滑鼠，鍵盤立即搭上准考證號碼「咻」的一下，螢幕秀出賣命三年的苦力證明。
「阿弟呀，你中……」、「我中……」
「台灣藝術大學（同時）了（了有點參差不齊）。」
畫面猶如電影平行蒙太奇，既可愛又荒謬。
兩人懷抱迥然不同的心，講出了同樣的字句；我卻得悵然看著開心的老媽、老姐緊握雙手繞圈，跳著像是小學健康操的慶祝動作。
真是既諷刺又溫馨，或許當下懂我的人，只有滿臉大便的老爸和一心失望的自己而已。
「差一個字呀……台藝大跟台大。」
這句話就像古代懷孕時不知男女的三代同堂，在老婆分娩的夜晚，助產士大喊：「老爺夫人呀……是個……是個……千金」時，肖想傳宗接代的婆婆在房外惋惜地說：「哀，只差一塊肉呀……。」
當下對這學校名字沒感覺，只對朝思暮想的學校離你遠去這事，產生如寄生植物被硬生剝離夢想巨木般的頹累。
唯一慶幸的是小弟我恢復神速，瞬間理解人生有種心情叫釋懷、搭配釋懷的心態叫接受。沒人沒跌倒過，重點是跌倒後選擇怎樣的姿勢站起來！
剎那間，我決定不再參加任何國中以前的同學聚會，除非來日功成名就，再以衣錦還鄉之姿強勢現身。爭勝誓言，如孩時誇大十年後自己會成為有用之人般天真爛漫。
「父親節快樂！」撇開我與父親，家人如患失憶，沒人在晚宴提起令人惋惜的壯烈考績，身為主角的老爸也不忍摧殘山人我瘦弱的心，呢喃說完願望後便草草睡去。
窗外的月很亮，雲海冒著淚，每年父親節似乎都下雨，但今年，第一次我的臉上沾了水滴；無關孝順，而是靜謐躲在房間被單，首度嚐到無法圓滿親人盼望的跌跤。
說要克服心魔，做又是另外一件；書桌上那張皺滿摺痕的准考證，告訴我波折的人生已然奏響，沒時間讓我陪仲夏的雨失落。
小時很不愛早早上床睡覺，原因是捨不得；想著夜生活搞不好如白天五光十色，眼睛就怎麼也捨不得闔。
但現在，我也不想睡著，原因是心中激盪一流五味雜陳，沿著腸胃凝透心臟的那條督脈攀升，聚成一球黝黑旋逆的玉，隨心跳大聲幫浦、輕靈地感覺明天或許是這麼近又如此遙遠，有數小時、也只這數小時。
回頭想想，人是需要刺激的。
知道青蛙解剖後，用電流穿過他們雙腿，死去的蛙腳就能得到芭雷舞者般跳動的活力？
若我把自己想像成那隻被解剖的蛙，而這次放榜是次無情的動刀，至於電流呢？
在未來的生活裡尋找吧！
這天，我二次體悟到什麼叫做人生不順。
第一次記得是高中沒進第一志願，此刻，我允你嫌我稚嫩，用大陸話罵我小屁孩。
但我必須勇敢承認，心境輪轉比物質流動難上太多，考試不是你買了說要退貨，打通電話、填張表單便打發。是結果出來，就得買單的現實；因為那是你得面對的，一個真實的自己。
將近闔眼，突然被聲鈴響吵醒，手機簡訊傳來某位好友祝福，上頭標示「台藝大，很好的學校呢！好好加油喔！我表哥考了兩年都考不上……」
看著微小螢幕，我笑了，謝謝你表哥給我的正面力量。
拾起悲傷的心，擦乾眼淚坐在床鋪上握著手機；心裡決意替那些考不上台藝卻心念它的考生盡一份心，不論如何，到手的就別讓它逝去，人生就是不斷的與自己的選擇搏拼。
贏了，就證明了決心，輸了，也只是下一個宿命的開始，說穿了，甩甩頭髮，微笑，如此而已。
父親凌晨停在我房門口碩久，母親彷彿也陪同在側，兩人對辛苦了三年的我備感欣慰，老爸那張臭臉根本就不是為了我考壞學校而是對我的軟弱、無法接受現實才擺的，半夢半醒間，聽到兩老隔著木板對我說「辛苦了，兒子，未來好好加油！」
眼淚就這麼不爭氣的滑了下來，這次我吃到的可能沒含鎂，因為舌尖上的味覺沒顯出苦味，是幻覺或什麼的，甚至還覺得，有點甜呢！
十八年來，我第一次，睡得這麼香，這麼甜，像是做了個好幾世紀的長夢。
好長好長的長夢。
新生訓練 Orientation Days
「立正！」
又是沒有創意的開頭，一大堆人擠在爛不溜丟的玻璃門前，看著拿系牌的學長姐們排隊入座……
這是大學新生訓練，不知道你的長啥樣子？
希望有更加富麗堂皇的建築，又或有更多可藹可親的服務人員給你新生手冊。
人是現實感官動物，只要能挑逗視覺神經，問題就解決一半；所以當我看到簡陋凋零的聚會表演廳，心裡不敢置信這就是我們即將消磨兩天的新訓場所。
成長過程中，大家被迫參與無數大小的「聯誼」活動（請原諒我用如此輕蔑的字眼形容新生訓練）。卻有件事不可否認：人類在某種程度上都有著深層的社交恐懼，特別在「新生訓練」時，仔細端詳眾人想盡辦法建築對彼此的第一印象，何嘗不是個美妙的本能畫面？因為人們深怕一個不小心，沒交成朋友就先成了敵人。
這就是生物圈，屬於半個成人世界的弱肉強食。
因此，充滿血腥意識的大型聚會，自然成了每個神智清楚的智慧生命體四處裨益折衝的主要場所。
系跟系的同學並排而坐，大家不外乎緊張地觀察周遭，一旁卻還得分心照料前後左右人的長相、個性，最終關切台上流程。
這就是我們希望學生參加的新生訓練？
就此看來「訓練意義小，折磨真實大」。
改進目標未來應定在如何使學生明瞭學校能給什麼、自己該努力什麼；跟你打包票沒人想聽高層怎麼大刀闊斧進行改革，那不屬學生能接觸的，學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盲目的族群，因此短視近利是我們專長，至於真會有什麼利害關係，要是早會審慎評估，也就跳、跳、跳、跳級去碩士或國外了。
更誇張的是，學校新生訓練還不忘丟了顆炸彈，和其他大學與眾不同的是：你得花短短一天準備「創意校歌」的全校性比賽！白話文解釋，就是以表演模式展現你想給人明白對主題的瞭解。
記得我們這屆題目是「網路交友與安全」，活動進行中，你能清楚感受大家目標一致的熱血與感動。
經過一天漫長又短暫的排演、構思，不難發現大家面對新團體時極力想展現的個人魅力。表演結束，全班灑著優勝獎品，在陌生的系上圖書館齊聚，一同討論未來更加恐怖的舞劇分工，整個就是一群快要長大的孩子們，眼睛散發得獎的喜悅與對將來無懼的宣示。
就算知道在這種一頭熱的情況下，大概沒人知道彼此實力到哪！
受傷、調節是必然發生的問題，像我就非常喜歡有次去瑞士的巧克力工廠，工廠後頭植了一整片的可可園。
工作大嬸告知「真正的巧克力苦多於甜」，但愛吃可可的我並不覺得，因為台灣吃慣加了糖的Chocolate。
這觀點直到後來參與研發、萃取、翻煮、調溫、加工、成型等過程，本山人我才體會什麼叫做「真的巧克力是苦多於甜」了。
回過頭來你說，這樣一個新生訓練對我而言是什麼？
我想用最貼切比喻就是製做巧克力中最令人為之狂熱步驟──調溫。
就字面意義講，不過就是把液態可可放在鍋爐裡用溫度計測量，接著調整一下溫度，實際操作，其實不然！因為如此草率只會害巧克力失去原有光澤。
正確做法是拿著兩片猶如清潔口香糖的鐵製刮板，於恆溫熱板上不停翻攪，並隨時用遠紅外線測溫槍朝特定角度測量巧克力醬狀況，重複幾次後，巧克力的外表便醜人大翻身，一躍從黯沉無光的血便色，變成光亮動人的黑曜石。
剎那間，所有辛苦便隨著熱板蒸發、一同散逸……
那你說，學生不就像那不停被學校和群體翻炒的巧克力醬？
在兩天或更久的時間裡瘋狂被各種可能的人際考驗測溫，尾聲歷經磨合、焠煉，百煉鋼成繞指柔，樸實玉成耀眼玦？
新生訓練，不也就是這樣一種體驗人生的況味。
活動完畢，步履蹣跚，看著和大家討論出的創意校歌腳本，喝著咖啡，臉上再也擠不出四十五度角的微笑，窗外烏雲卻無意間給了月亮一個面子，和心裡的我笑得花枝爛燦，恍惚中，我鼻頭傳來汗水與巧克力交雜的濃郁味道。
舞劇 Drama Ballet
大一升大二暑假，我曾跟著本人隸屬的嘻哈舞團，一同受邀去美國外百老匯表演。那時我們剛好榮獲「Black it all night」紐約布朗克斯區街舞蹈比賽，團體組第十名，小人我呢，倒也幸運獲選「雷鬼男女混合個人組」第八名。
托此之福，也才有劇場願意找我們合作。
記得初到集訓會場，戲劇主辦人說了句話：「To perform is not only act in public， but also live well in mind.」翻成中文是「表演不只是在眾多人面前演出自己，而是在心中真實活著。」
沒和那位仁兄求證正確解釋，想他是個道地白人，大概也沒閒暇理會我這台灣來的鄉巴佬，因此只照心中所想的解釋給大家稍加過目。
聽完這句頗富哲理、充滿鼓勵與警惕的話，再來就是整整七天的魔鬼訓練。從編舞、排舞到一次次台後彩排、台前總排、記錄不小心蹦出來的臨場爆點，繁複詳盡的分工與台灣參與過的演出或公演流程可說是雲壤之別。
沒想到號稱能省則省、懶惰到不行的白種人，優越龜毛的一面竟放在魔鬼般的細節裡，這可讓山人我見識了。每早六點起床，不成人形地折磨到下午兩點，最後勉強放風外出吃一下Street Vender做個短暫休息。
話說美國特多中東小吃，想想911對美傷害之深，鄰近伊拉克等國的特色小吃按邏輯該沒落，但或許太過美味，本土熱狗無法取而代之，才任其遍地開花。
二論美國紐約客奇怪之處，就是不會出現台灣攤販窩在邊邊吃的「遊民效應」，反而都是一個個拿著買來的餐點躲到私密角落大快朵頤，應該是想貪圖短暫的自我約會，畢竟轉眼入場又是不可預測的舞台苦訓，食畢，一整個唏哩嘩啦到晚上十點回民宿睡趴。
度過約莫兩個禮拜公演，在美國體驗了與眾不同生活，對比悠閒歐洲、熱鬧東南亞，他們是外表看似冷漠內心極度熱情的種族。衝破藩籬的關竅，只需短短片刻交談，就能挖掘他們親切可人的面孔。
我們舞團與美國歌者在台上演出現代男女四角戀，內容是Musical，邊歌亦舞，謝幕時，大夥牽手鞠躬，不分國籍地一一落淚，地板上流滿了辛勤的汗水與喜悅的淚水，漸漸黯淡於華燈卸下後，匯聚成感人池塘。
回到台灣，想起大一入學，班上也曾轟烈對青春發下狂語，要替無悔的年少打下一片光榮江山。那是先前提過在創意校歌後的一個月，各系得準備一段十分鐘左右的Musical，以彰顯各系的藝術啟發，故稱「創意舞劇」。
顧名思義，重點理當在創意，誰知看了歷屆影片，大家四目交接後舉雙手投降，之前的熱血種種，譬如當下死。
為什麼？
答案簡單，那就是「差太遠了！」
前幾名的實力跟自己能做到的努力，簡直是夢想與幻想的間距。
小小電視機裡移動的活體機械蠶食鯨吞眾人意志，那些名為幻想的舞劇得主，皆是製作酷炫大型道具著稱的強悍科系，例如：雕塑系、公藝系、視傳系；以及以意識形態和完美音樂演出的：國樂系、音樂系，又或突然殺出重圍用黑馬之姿迎娶入圍資格的美術系、圖文系、古蹟系……
那廣電？為什麼沒聽你提到廣電系？
哈哈，因為我不想丟人現眼。
光看耗資十萬，以學生身分做出兩層樓高的「變形金剛」立體機關，就讓你馬上從幻想天堂墜落現實地獄！
十萬，十萬耶！
遑論那些前幾名的學系，幾乎從暑假迎新前就全員召集並和學長姐密集開會後展開魔鬼訓練，氣勢直逼總統大選！
加上衣服逼真到嚇破膽、道具酷炫到連在工藝界的線上專業人士也不得不起立哭泣。
如果你想跟這般怪物比，無非得預湊治裝、道具的十本金，再跟哆啦A夢偷時光機，回到漫無目的的暑假期間，最後不管大家死活把人從國外、南部、外島、異世界抓回來魔鬼特訓，才稍稍有希望一決雌雄。
聽完故事，還有太多現實面得跟大家談論。
那就是舞劇帶給全班潛移默化的人際影響，這樣說好了，大家還有對全班一起決議事務的印象嗎？
對，就是那四個字「毫無效率」。
當民主過度，領導人又沒有主見，每次討論，就是把自己推向「有人一定會不爽，沒人提案會完整」的惡性循環中。
（現在就開始進入可怕的黑歷史，有心臟病或憂鬱症的朋友請斟酌閱讀。）
話說從頭，一開始班上沒人對舞劇這事有譜，而我則完全不想淌這灘混水；一想到我從小就是被大家欺負陷害當重要幹部的可憐人就悲從中來。國小當班長，因為全班沒人想喊號令跟帶隊升旗、國中當副班長和學藝，因為沒有人想碰那本每天都得被老師評判好壞、圈點紅字的教師日誌、高中被推選當活動負責人，因為每個人都準備要在你辦活動時對你說「天呀，你好辛苦喔，好好加油，可是我沒空幫你……」
懂這世界的黑暗嗎？懂我的心酸嗎？
殷鑑慘不忍睹的生命歷程，我下定決心千萬不在大學重蹈覆轍，於是鐵了心，死也不當舞劇領導人，隨後故事劇情急轉直下，班上出現了位救世主般的人物──Mr. Dance。
一開始Mr. Dance積極發動活動構想，包括籠統分工，還有給想做事的人擔任組長職位。左看右看都是幼稚園同樂會競選優良扮家家酒黨員，因此就算一開始大家沒意見也覺得他迷人，時間一久，問題便如藤蔓食樹，根深蒂固了起來。
先是胡亂決定的組長與組員間實力差距產生的權力頡頏，帶頭的沒有能力又固執，說怎樣也不肯聽組員想法，下頭人則覺得分工不均，為何住台北的能提早回家，住學校的就得義務熬夜？
層出不窮的問題沒解，這位領導人卻還在急需統整溝通的重要時刻大放悲情攻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在眾人面前哭訴，因舞劇忙碌導致與女友戀情危如累卵……
對不起喔，我也有女友，只差我沒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博取眾人同情！
更衰的是，明明就是不想當領導人，本山人卻被學長姐認為是代理統籌的攝政大臣，理當有出現各組的必要，也因為沒有練好「會說表面話、不會做
好事」的分身術，這裡幫忙那裏補貼的後果，就是捱到學長姐要驗收時，才因牙痛就醫缺席，而被老人們指責出席率大大有問題。
不管什麼，其中最令人心傷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出來替我解釋為什麼是我要義務幫忙那位去跟女朋友修補感情的領導人？還有為什麼是我要幫忙每一組的工作？以及我為什麼牙痛不能去看醫生？」
怪誰都於事無補，沒錯，我忍著心中不平，在無愧於心的狀況下把工作完成，但令我腦充血的是看著那位Mr. Dance在舞劇結束當天，開心地說大家辛苦了，還贏得多數人的掌聲……
眼睛在哪裡？
拼上一連串的痛苦，結果當然還是不敵那些用大把鈔票和長期努力的歷屆強者，「志在參加不在得獎」成了歡慶結局的座右銘。
經過如此複雜的人際磨合、流言蜚語，再度印證人言可畏。以前讀書念到三人成虎，我看不需三人，只消兩人就成一家之言，哪還需要三人呢？
舞劇落幕，班上無意間散成眾多小團，可能是合作過程中看透了什麼。
再說，人總會挑選對自己有利者為友，兩小無猜的友情，現代社會難以得見，自此天下多分。我想從這裡開始，才真算是大學的雛形，像你去上班，目睹同事間合縱連橫、聯合次要敵人攻擊主要敵人等不二法則一般，現實始於足下，廣播電視系就此而降生。
以上內容擷取自《四年，學藝不精》潘立昕◎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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