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城市與農村割裂的戶口制度,是中國大陸特有的景觀,淪為二等公民的農村人渴望進城,曾是人生最大的夢想。
百般掙扎進城後,無以承載的痛苦與悲涼,卻使他們唯有暗自飲泣!政治的魔方裏,昔日大紅大紫的先鋒隊,現在,卻只有下崗的命運等著他們。淪為城市貧民的他們,靈魂扭曲的過程,沒有人能夠坦然面對。
佛說:凡事皆有因果。正如人性的蛻變一樣,當今信任缺失、信仰崩潰、道德淪喪的現實,我們雖能將其根由縷析清楚,然無路可走的惶惑與悲憤,卻是當下最真實的心境。
本書特色
三篇小說,三個不同時段的人和事,是中國改革開放後即所謂中國轉型時期底下小老百姓的故事。
作者簡介:
張道文,中國《中華傳奇》文學期刊主編,所著詩歌、散文散見於中國各大報刊。著有《魂飄白鷺湖》、《血戰緬甸》等長篇小說。
章節試閱
戶口
這一年是王洛到城裏的第五個年頭。
五年前,他沒能考上大學。他所在的觀音壋鎮中學,那一年剃了一個光頭。他們是這所中學的最後一屆高中生,之後,這個鎮辦中學就只有初中部了。
王洛那天去看榜,他的名字排在最前面,然而卻是用黑字寫成的。上一屆考取了五名,當時是用黃色的廣告顏料寫的,五名之後才是墨水寫就的字。他們這一屆全在黑名單裏。王洛比錄取分數線低了六分。
王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破破爛爛的校門的;他更不知道自己將怎麼走進自己遠在十里之外的那個家;怎麼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怎麼面對因為自己而輟學的弟弟!他坐在學校邊的一個小土包上,默默地望著曾經熟悉的校園,淚一遍遍地爬出來,又一遍遍地慢慢風乾……
王洛曾發誓要讀出出息來的,這個誓言現在破滅了。
很多記憶在一九八九年是那麼地清晰,清晰得讓人一想便心驚肉跳。那一切,只因他父親是一個地主的兒子,曾經讀過三年的「子曰詩云」。在中國這樣一個國度,這種身份,實在讓人沮喪。
他父親在「吃肉不吐骨頭」的血淚控訴中,最後不得已入贅於他的母親。入贅是讓人看不起的,而以地主兒子的身份入贅就更讓人看不起了。
他母親所在的王兒嶺沒有地主,惟一與地主沾邊的只有他父親。那時候以「階級鬥爭為綱」,他父親便是那根「綱」了。每次「抓革命,促生產」時,他父親就成為促生產的動力。
王洛的哥哥是被王兒嶺的貧下中農們從初一的教室裏揪回來的。「狗日的,過去他老子讀書,搞文化剝削,現在他兒子又想搞文化剝削不成?!」那一年,他哥哥十三歲不滿。王洛的姐姐要讀書時,母親說:「算了,一個女伢,讀了也是別人的人;再說,沒讀兩天別人又要說搞文化剝削了,又要挨鬥!」母親說著,眼淚便掉成了斷線的珠子。父親倔強地梗著脖子,只是一句話:「我不能讓我的姑娘成個睜眼瞎。」
他姐姐讀到小學三年級,最終頂不過大會鬥、小會批,又是扎、又是打,還是退了學。粗重的農活把她稚嫩的腰壓成了一輪彎弓,讓村裏人十分滿意。王洛該到生產隊出工的時候,父親的父母親,也就是王洛的爺爺奶奶,這時被「恩賜」了兩頂「摘帽地主」的頂子,而他父親卻什麼也沒有。他父親原本什麼就沒有,可他卻糊裏糊塗地一直享受著與他父母同等的待遇!
這一「恩賜」,讓父親陷入莫名的焦躁裏好長一段日子。兩個「摘帽地主」過來看父親,父親一言不發。兩個「壞分子」望著自己虛度了大半生的長子,唏噓了半天。王洛看到他奶奶眼圈紅了好久,終是沒能流出淚來。母親從地裏回來,她的婆婆迎上前,面對婆婆滿臉的欣喜,他母親只淡淡地說了句:「還是少來往好,小心又有人去工作組告狀……」母親的話沒有說完,兩個佝僂著脊樑的傢伙站起來哈著腰連聲說「是是」,然後灰溜溜地走了。
最讓王兒嶺的貧下中農震驚的是,這時竟然准許「地富反壞右」的子弟和貧下中農的子女一起考大學了!他們目瞪口呆氣惱之後,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從監視王洛父親的一舉一動,轉到自己兒子的身上。可惜,到了一九八四年,整個王兒嶺仍沒有讀出一個人來,連高中的門還是王洛撐開的,村裏人便重又不順氣了,「文化剝削」的棍子在手心裏早已攥得大汗淋漓,只等天變顏色了。
這種背景中的王洛,高考落榜之於他的心那是怎樣的一種疼啊!
初中畢業那一年,他十五歲。那一年,剛剛分田到戶。他站在自家茅屋的矮簷下,陽光在四周瓦房上發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他的頭一陣陣發暈。他跟在父親的身後,走到那些強行劃到他們家名下的田畝間,聽到有人調戲他的父親。「又多了個勞力啊!你、你婆娘、你大兒子、二兒子、還有一個姑娘,勞動力蠻強的呢,小心搞幾年又搞成個地主!」接著是開懷的大笑。王洛看到父親的身子閃爍了一下,父親機械地賠了笑臉便低了頭。那一刻,王洛是昂著頭踏進那鬆軟的泥土裏的。他頭頂烈日,在農田裏學著耕、耙、耘、插……窄窄的田埂上,他瘦弱的身子在秧苗或是穀子的壓迫下搖晃著,他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摔倒。他品嘗了泥土真正的滋味——粗重的顆粒滾過舌頭的厚重,永遠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
辛勤勞作的結果竟然是罪惡!這種顛倒,他不相信在他的身上還會重複。他倔強地想。
高中錄取通知書輾轉到他手裏,他隨手把它丟在一邊就下田去了。他要從勞動裏重新贏回這個家族失去的榮光!
他跟著父親忙完了插秧,再忙除草、施肥。新的學年就在他背著噴霧器,跋涉於一塊又一塊稻田,和稻飛蝨、二化螟、捲心蟲……的戰鬥中到了。去報名的同學來約他,他忽地茫然了。在同學漸漸遠去的背影裏,他看到了天空中白雲背後的藍色,那是一種渴望生出翅膀飛翔的顏色——他的手不知不覺加了一把勁,噴霧器的壓杆便重重地撞著藥桶子刮出尖銳的響聲,噴頭裏的藥水一噴老遠;他高高地把它揚起,左右橫掃。噴出的藥霧被風卷過來,撲到他的臉上,他感到一絲麻癢的冰涼,那一絲麻癢的冰涼讓他心中的茫然有了些微地慰藉。
他沒有完成他應該完成的任務,他帶著滿足,軟軟地睡到了田埂上,雙腳泡在秧田裏,噴霧器歪倒在了一邊,那刺鼻的農藥水從裏面緩緩地流了出來……臨睡過去時,他看到幾條螞蝗,蕩著波浪般的身體,舞蹈而來。他覺得它們婀娜多姿,曼舞的長袖是那麼的美麗……
他醒來是在一間陰暗的小屋裏,他感到自己臉上的皮有一種收縮後堆砌的累贅,如同醃漬過的水蘿蔔。他看到只有年節才能看到的一些面孔圍著他,他們見他睜開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走了。最後剩下的是他的父母。母親把他沒有掛針的那只手拿到自己的手裏,那雙手像兩張砂紙,而王洛的手在兩張砂紙中間,恰如一塊等待磨打的木頭。
王洛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眼角有一滴淚爬出來了,他想要它們回去,可它們卻放蕩地爬滿了臉。母親的啜泣傳進王洛的耳朵,哭訴的內容和螞蝗緊緊地連在一起。說他兩條腿到處叮得都是螞蝗,喝的血只怕半年都養不起來……母親無疑是誇大其辭,王洛在家只休息了兩天,第三天就可以下田了。他背起噴霧器準備出門時,父親把他背在背上的噴霧器拿下來,把那張他早已忘記的通知書遞塞到他的手裏。他愣愣地看著父親,淚,不知不覺滾了下來。他把那張通知書緊緊地攥在手裏,他怕它飛。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地渴望讀書!他望著父親,父親也望著他。可淚水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父親的神情,但這一刻,他對父親充滿了深深地感激。他在心裏默默發誓,一定要讀好書,讀出出息來!
然而差六分,六分便是出息與沒有出息的長度!
西天的殘陽,不知何時淌滿一天的鮮血。王洛驚恐地看著那已然沉入暮靄裏的房舍、村落和樹木,路在他的腳下正在悄然消隱。他趕緊站起來,他想追上那些能夠下腳的地方。他匆匆地走了幾步,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身影,在他心裏,糾纏過百遍、千遍。他曾無數次地想過,自己今後的愛人如果是她,那他的一生就不是虛枉的一生了。他暗暗地對自己發誓,如果自己考上了大學,他一定要向她求婚!可是,現在一切皆成泡影。今天來看分數,遇到的同學少之又少,偏就遇著了她,這……王洛甚至連「緣份」這個詞都覺得自己不配想。他呆呆地看著她,就如同看著自己的傷疤一般,他恨不得此時的自己是只能鑽洞耗子才好。女同學看到他,性致很高,臉上睌霞飛渡。她先是為王洛惋惜,說只差六分;接著說她父親已給她找好了工作,問王洛今後怎麼辦?是啊,今後怎麼辦呢?自己的父親不過是兩個「摘帽地主」的兒子,他輪回之後能不能當上鎮長,都很難說!父親的今天,豈不就是自己的明天!王洛使勁地眨了眨眼。就在他眨眼之間,天完全黑了,依稀的路被夜全部吞噬掉了。王洛的黯淡讓女同學高漲的情緒冷卻下來,冷卻下來的她告訴王洛,城裏在招生,她讓他明天到她家去看招生簡章。王洛沒有等到明天,他的心只想抓住現在。
戶口
這一年是王洛到城裏的第五個年頭。
五年前,他沒能考上大學。他所在的觀音壋鎮中學,那一年剃了一個光頭。他們是這所中學的最後一屆高中生,之後,這個鎮辦中學就只有初中部了。
王洛那天去看榜,他的名字排在最前面,然而卻是用黑字寫成的。上一屆考取了五名,當時是用黃色的廣告顏料寫的,五名之後才是墨水寫就的字。他們這一屆全在黑名單裏。王洛比錄取分數線低了六分。
王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破破爛爛的校門的;他更不知道自己將怎麼走進自己遠在十里之外的那個家;怎麼面對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怎...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會員均享有10天的商品猶豫期(含例假日)。若您欲辦理退換貨,請於取得該商品10日內寄回。
辦理退換貨時,請保持商品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本身、贈品、贈票、附件、內外包裝、保證書、隨貨文件等)一併寄回。若退回商品無法回復原狀者,可能影響退換貨權利之行使或須負擔部分費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