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三部曲（1）：淡水女巫的魔幻地圖

名人推薦：寫出人性與人類的期盼
清華大學歷史所助理教授 李毓中
嘉驊兄的《淡水女巫的魔幻地圖》是一部以西班牙對臺殖民史作為主要背景的少年奇幻小說。由於長年浸淫在西班牙海上發展史的研究，我對這方面的知識還算耳熟能詳。但是在讀完這部小說後，我仍不免驚訝於作者豐沛的想像，並且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閱讀滿足。
我不得不說，以一個歷史研究者的角度來看，這無疑是一部將文學想像力與臺灣史學術研究成果結合、寫得淋漓盡致又看不出什麼「歷史破綻」的作品。事實上，在讀《淡水女巫的魔幻地圖》的時候，我的腦海總浮現日本文學巨...

一、來自鬼船的訊息
十月，淡水外海。
這一天，大霧來得真是奇怪。
原本，海上視野遼闊，明明還能看得到海平線，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濃濃的霧氣所籠罩。
動力漁船順成號陷在迷霧裡。「也沒聽廣播說會起霧，怎麼突然就來了這場大霧？」船長李添財站在甲板，望著四周白茫茫的世界，好生納悶。他的船一早就出了港，此時正在海上放網。
霧通常都是靜悄悄地，無聲無息，像貓走過的足跡，但這場大霧顯然不是這樣。
船員阿照隱約感覺到霧裡似乎有些聲音並不尋常，他豎起耳朵，叫著船長：「頭仔，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阿照這一喊，引起另一個船員阿忠的注意。嗯，沒錯，在不遠的地方好像是有一些奇怪的聲響。這會兒，大家都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仔細辨認那些聲音和發出的方向。
阿忠說，那些聲音像生鏽的門栓在轉動，又像有人斷斷續續地在拉一把蒙住的胡琴。
阿照懷疑是不是海豬仔（海豚）在叫，但阿忠馬上否定了他。海豬仔的叫聲比這聲音短促多了，而且沒那麼陰沉。
這場霧濃得不只蒙蔽了人的視覺，也讓人的聽覺混亂起來。當那些聲響越來越近，大夥兒這才辨認出那其實是木板相互擠壓和摩擦而發出的聲音。從聲音沙啞的程度聽起來，那些木板應該有些年代了。可是在海上怎麼會有這種木板「伊伊呀呀」的怪聲？順成號上所有的人頓時都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
李添財船長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猛然一驚，慌慌張張地大叫：「趕快收網，船要倒車了！」
船員依照船長的指示動作，忙著將撒出去的網緊急收回。漁網已捕獲了一些魚，那些魚都在網裡拚命地掙扎著。
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一艘破舊的船在霧裡出現，伴隨著越來越強烈的木板聲，慢慢地向順成號逼近。光是看它的船頭，就知道它有順成號的兩、三倍大。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它居然是一艘看樣子起碼有好幾百年歷史的古船。它的主要桅杆已經斷折，而船身滿是破洞。
順成號上面人的全都嚇呆了。他們目睹這艘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古船，一時驚慌得不知該怎麼辦。要命的是，這艘古船正朝著順成號駛過來，彷彿不在意即將發生的撞擊會讓它崩解。
「要相撞了，要相撞了。」阿照叫了起來，縱身就往海裡跳。
船長和阿忠沒有這麼矯健的身手，卻也出於本能地舉起手來保護自己的頭。他們都蹲了下來，「啊！」「啊！」地叫個不停。
閃躲不及的順成號正迎接突如其來的撞擊。出人意料的是，這艘古船並沒有和順成號發生碰撞，但也沒有改變航向。應該說，它是從順成號直接「切」過去的。
兩個物體不能同時占有一個空間。然而，這時候發生的事情卻完全顛覆這條物理定律。古船在「切」過順成號的同時，竟跟順成號疊合在一塊。
「怎麼會這樣？」李添財船長緩緩地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看到了古船的內部。古船裡空空蕩蕩地，什麼東西都沒有，有的只是一股令人感受得到的荒涼的恐怖。他驚訝地望著古船的船體穿越自己的身體，發現那些木板擠壓摩擦的聲音，由於物體重合的關係，似乎也正從自己的體內發出來。伊呀伊呀，空洞，空洞。
李添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一刻的感覺？是驚奇？還是毛骨悚然？只見古船依著自己的航線，一直向前走。就在這時候，有個發著綠色螢光的東西從古船出現的同一個方向筆直地扔擲過來。李添財只覺得眼前一團綠影，嚇得趕緊閃開，還摔了一跤。幸虧李添財機警，那東西沒砸到他的頭，但它砸壞了甲板，直撞到船舷才停下來。
古船這時完全地脫離順成號，消失在霧裡的另一端。
李添財冷汗直流，罵了一句：「見鬼了！」他呼喚著他的船員：「你們兩個還好吧？」
「我還好。」阿忠回答說。
「阿照呢？」
「我在這裡。」阿照在海裡游著水，向船上的夥伴招手。
「快把他拉上來。」
經歷剛剛發生的事件，阿忠的手一直抖個不停。他拋出一個用繩索繫住的救生圈，好不容易才把阿照從海裡拉上來。阿照上了船，抖得比阿忠還厲害。阿忠趕緊找布來給他擦。
李添財在甲板上站了起來，隔著一段距離，盯著船舷邊那個發著綠色螢光的物體。
阿忠問：「頭仔，那是……那是什麼鬼東西？」
「不知道。」
直到綠色螢光完全褪去，李添財就近一看，才發現那是個密封的竹筒。他壯著膽子，用船上的斧頭把它剖開，發現竹筒裡藏著一塊布。這塊看起來還算新的布不像一般所見的布，上頭用黑筆畫了一些奇怪的符號，筆跡有些潦草，但還可以辨識。順成號的夥伴們左看右看，都看不懂這些符號到底在寫什麼。
阿照看著布上的符號，擔心地對船長說：「頭仔，你看這東西要留嗎？這些符號怎麼看都像是符咒，留著它會不會不好？要不要一把火把它燒了？」
阿忠也同意這麼做。
李添財想了想，說：「這塊布先留在我這裡，我再看著辦。」接著，他對大家宣布：「我們剛剛遇見了什麼東西，不說你們也很清楚。回去後，我帶大家到廟裡去拜一拜，叫人給大家收收驚。今天是個歹日子，我們不做事了。待會兒，霧若散了，我們就回去！」
船員於是開始收網，準備返航。
李添財望著海上逐漸消散的霧氣，在心裡想：這種事說給別人聽，誰都不會相信。為了不給自己帶來麻煩，他決定少開口為妙。不過當地方記者在兩天後循著傳言找到他，他卻是一點都不隱瞞地把事情的經過都講了出來，甚至還拿出畫著古怪符號的那塊布讓記者拍了照。
這件事登上了報紙，也被電視新聞所報導。
在淡水外海出現了鬼船？
很多人都不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認為是順成號的一幫人所捏造的。人們指責順成號的船長和船員妖言惑眾，讓他們感覺無比的委屈。李添財船長這才體認到最初的決定是對的，後來索性不再接受外界的採訪。
經由資訊的流通，這件事很快地傳到國外。不過消息一旦出了臺灣，居然變成一則在茶餘飯後聊資閒談的趣聞。有位外國電視主播在報導這則新聞時，還忍不住猜測它是不是臺灣電影界為了一部還沒開拍的新片在造勢。果真如此，那臺灣人的宣傳手段可真直追好萊塢了。
在東京，一個從臺灣到日本去念語言學校的少年留學生也從當地的報紙看到了這一則新聞和符號的照片。
這個少年留學生的名字叫做月之華，現年十五歲。他有一雙靈秀的眼睛，鼻樑高挺，長相就跟他的名字一樣俊美。
當月之華看到這個被日本人當作奇聞逸事的消息，驚駭得不得了。因為那塊布所畫的符號，別人不認得，他卻完全認得。那些符號是這麼畫的：



它所傳遞的是一個求救的訊息。若要解除發訊人所面臨的危險，必須找到一個半圓形的物品，並留意一個方形的東西。代表的意義很明確，那就是月之華的姑姑，月影。
月影和之華相差二十四歲，是他的監護人，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之華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報紙上看到這些符號，因為那是他和姑姑之間的祕語。這套祕語曾經在之華小時候被當成遊戲來玩；為了能夠和姑姑玩得盡興，之華甚至把它們全都背了下來，熟記在心。除非是解碼專家，否則世界上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些符號代表什麼意思。
姑姑顯然是以這些符號在向他求救。他被這個訊息弄得心神不寧，卻又理不出一點頭緒。
難怪這陣子都聯絡不到姑姑，原來是出事了。
姑姑現在在哪裡？這塊布被找到的地方為什麼是淡水外海？她怎麼會跟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鬼船事件扯上關係？
要救姑姑，必須找到一個半圓形的物品，並留意一個方形的東西。這半圓形的物品是什麼？方形的東西又是什麼？
偌大的疑問如氣球般在心裡逐一浮現，之華越想越著急，決定回臺灣一趟。

一、來自鬼船的訊息
十月，淡水外海。
這一天，大霧來得真是奇怪。
原本，海上視野遼闊，明明還能看得到海平線，沒想到一下子就被濃濃的霧氣所籠罩。
動力漁船順成號陷在迷霧裡。「也沒聽廣播說會起霧，怎麼突然就來了這場大霧？」船長李添財站在甲板，望著四周白茫茫的世界，好生納悶。他的船一早就出了港，此時正在海上放網。
霧通常都是靜悄悄地，無聲無息，像貓走過的足跡，但這場大霧顯然不是這樣。
船員阿照隱約感覺到霧裡似乎有些聲音並不尋常，他豎起耳朵，叫著船長：「頭仔，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阿照這一喊，引起另一...

幽靈的隱喻
張嘉驊

我從年輕時就很喜歡淡水。當四也出版公司找我寫一本在企畫中以本土某地作為背景的少年冒險小說，我選擇淡水來當作故事發生的地點。
我做了一些必要的功課，對淡水乃至整個臺灣的相關文獻進行調查，上起荷西據臺，下至國民政府渡海來臺，涉獵的書籍有四、五十本。當然，我也沒忽略網路搜尋所能帶來的助益。
在這些資料裡，以淡水紅毛城鬧鬼的傳聞最引起我的興趣。事實上，不只紅毛城，就連小白宮（前清淡水關稅務司官邸）和淡江中學（內有許多古蹟）據說都曾鬧過鬼。淡水是個古鎮，會有這樣的傳聞，想來不足為奇。但讓我感到好奇的是：這些鬼魂為何長年駐留在此？是什麼因素讓他們徘徊不去？而他們又是什麼樣的鬼魂呢？
受到這些疑問的啟發，我構想了一個名叫西維多的西班牙幽靈法師，企圖復興西班牙帝國在臺殖民事業的故事。經過百年的等待，他終於把鬼船艦隊從古代帶到現代來，以攻克淡水漁人碼頭作為戰爭的首役。
沒有人是西維多的對手，除了一對懂得時空旅行的姑侄，他們的名字叫做月影和月之華。然而月影和月之華用來打敗這名幽靈法師的不是高強的法術，而是對歷史的解釋以及不同種族之間的相處之道。說是打敗西維多，其實可以換個講法，那就是：讓他在明瞭一些道理後得以真正的安息。
「只要能發現自我的良知，鬼也是有人性的。」這是我在寫作過程中意外發現的一點。
西維多作為一個在歷史中遊蕩多年的幽靈，在這個故事裡是個隱喻。他象徵著那對臺灣曾經有所熒惑（或許至今仍在熒惑）的某些東西，一如他本身所顯露的殖民主義思想。
殖民主義的確是個幽靈，長期以來對臺灣為禍不小。
西班牙人、荷蘭人和日本人之統治臺灣，是不折不扣的殖民主義。但漢人在不同的時期統治臺灣，多少也有這種心態的反映。
其實，臺灣真的存在許多「歷史的幽靈」，只是我們很多人都「看不見」。就算看得見，往往也看不清楚。正如同我們很多人目眩於鄭成功收復臺灣的豐功偉績，卻忽視了鄭成功對原住民的粗暴。
在西方，有個名叫德希達（Jacques Derrida，1930∼2004）的著名學者深入的研究過「歷史幽靈」。用簡單的話來說，德希達曾如此地表示：那徘徊在歷史中的幽靈，說它不存在，卻已經在這裡寄居許久；說它存在，卻又無可捉摸。由於看不清楚，我們必須借助它的「聲音」來告訴我們它是誰，並由它來告訴我們該怎麼做—就像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那個虛無飄渺的國王亡魂告訴王子哈姆雷特，說：「我是你父親的靈魂。你必須為我報仇，懲罰你那弒兄、亂倫和篡位的叔父。」幽靈的降臨總引起「哀悼」和「驚悚」，而且很難說它有終結的一日。事實上，活在歷史中的我們，很可能就是某個「歷史幽靈」的分身。
看到德希達這樣的說法，讓人心情難免低落。因為按照他的分析，想要免除歷史幽靈的纏繞似乎並不可能。然而寄望於一個生氣蓬勃的臺灣，我仍衷心地期盼：願那些熒惑我們的幽靈都能安息吧！
關於這部小說的寫作，我要對許多人表示感謝。
感謝盧建榮老師寫出《入侵臺灣—烽火家園四百年》（麥田，1999）。這本傑出的歷史著作，啟發了我對鬼船艦隊入侵淡水漁人碼頭的想像。
感謝好友李毓中博士，對故事中涉及的西班牙據臺史和西班牙語的部分有所指正和指導，並答應為這本書寫序。他的大作〈西班牙人在艾爾摩沙〉（收錄在《艾爾摩沙—大航海時代的臺灣與西班牙》，國立臺灣博物館，2006）和譯著《西班牙人在臺灣（1626-1642）》（合譯者吳孟真，國史館臺灣文獻館，2006）對這個故事提供了很有價值的佐助。沒有毓中的熱心幫忙，這本書不可能完成。
感謝長期致力於淡水文史工作的蘇文魁老師在推薦序中對本書的讚美，以及對作者的期許。這份祝福必定能化成日後我生產的動力。
感謝就讀國一的兒子張晴洋在作為我的「諮詢顧問」時提供寶貴的意見，甚至說出這樣的「至理名言」：「爸爸，你應該由線索帶出歷史。」他同時也是這部小說的第一位讀者，由於太想知道結局，最後竟不斷地催促我：「爸爸，到底寫好了沒？」在讀過初稿後他還問我：「這個故事可以拍成電影嗎？」
感謝四也出版公司發行人張素卿女士對我的愛護、總編輯許榮哲先生視野開闊的統籌，以及藍芯汝主編與翁愛晶編輯對此書編務的盡心。插畫家賴彥成、葉至偉先生的插畫讓本書更顯得熠熠生輝。副總編輯李儀婷女士自始負責規劃、協商和督促，並與咖哩、勝全、美華、凱婷等文友對初稿提出許多得力的具體建議，令人獲益匪淺，也讓我在修改過程中有機會反思寫作的意義，如同月影、月之華、瑪塔和西維多那樣勇於面對自己心中的惶惑和恐懼。這是個非常難得的經驗。我要向這些初識的朋友說聲謝謝。
除此之外，拙作也受益於李壬葵院士、白詩薇（Sylvie PASQUET）教授、鮑曉鷗（José Eugenio Borao Mateo）教授、翁佳音教授、潘英先生、劉還月先生、紀榮達先生、林晚生女士和陳政三先生等多位傑出學者的研究或譯著，謹此表示萬分感激之意。唯因篇幅有限，恕我不能在此詳列參考書目。
我在這個故事中引用了一首歌的部分歌詞，是西班牙Luar Na Lubre樂團的Memoria da Noite（Hai un paraiso, 2004），並討論歌詞含意，加以引申。這首歌是我深愛的一首歌，它的曲調優美，百聽不厭，在此向大家鄭重推薦。有興趣者可上YouTube搜尋。（http://www.youtube.com/watch?v=EZU3XqtrwG0）
必須說明的是，西維多是個虛構人物，對他為惡的描述並不代表對神職人員的褻瀆。事實上，西方傳教士對臺灣的貢獻不小，其中如馬偕牧師便是我所敬仰的一位。還有，基於情節上的需要，這部小說也虛構了蔡牽的部屬林阿河，以及淡水女學堂的女學生在清法戰爭中受傷和冒險取藥。而這部小說以之為背景而涉及的只有荷西據臺和清代的歷史，至於明鄭時期、日治時期和臺灣光復後的淡水都來不及觸及—或許，這樣的空缺正為月影和月之華提供了一個再度跨越時空、前去冒險的理由。
在這系列的第二本書《月光三部曲Ⅱ：巨靈動員令》，月影和月之華將面對日本「國家神道」和「軍國主義」的威脅。
就像這部小說，它也是一個經過潛心研究和精心構思的故事。光是想故事中的一些情節，我就感動滿懷。
最後，我將這本書獻給我與內人共同的好友，張國一先生和林美琪女士。除了紀念我們超過二十年的深厚友誼，也藉此稍稍彌補我們一再錯過的在淡水的相聚。

幽靈的隱喻
張嘉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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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來到戰爭年代 162
10 一個在歷史中遊蕩的幽靈 182
11 進犯漁人碼頭 200
12 對決 220
後記 幽靈的隱喻　張嘉驊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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