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那一年的夏日時光，幸福滋味》
童年的暑假就像是冰箱裡白杏仁、黑仙草、黃愛玉，以及各式各樣傳統美食的堆疊，源源不絕的點心就像是外婆對我們付出的愛心，那些五顏六色的美味，就是記憶中幸福的滋味。
「碰！」冰箱門被用力關上後，一群小孩的笑聲炸了開來，隨著夥伴們的吆喝，一群人蹦跳著往屋外奔去。
沒多久，冰箱門再度被打開，傳來幾聲碗盤、瓷器碰撞的聲響之後，門再度被猛力關上。
此時，在廚房忙著做粿的外婆終於按耐不住脾氣，探出頭來扯著嗓子大喊道：「妳們這幾個小鬼，放暑假就變成了惡魔，我的老命都快被折騰到剩半條了！」
「好啦，不會了，外婆，我們出去玩囉！」我帶妹妹和兩個鄰居小孩逃命似的隨口應了幾聲，就趕忙逃離現場，以免等會兒外婆發現冰箱裡的冰仙草已經見底，恐怕接下來要請我們吃的就是「竹筍炒肉絲」了。
這種充滿活力的畫面，幾乎是暑假當中每一天都會上演的。
從放假第一天開始，媽媽在上班之前，就會把我們三個小蘿蔔頭送到外婆住的警察眷屬宿舍去玩耍，傍晚下班再過來，一起吃過晚飯後，才帶著我們回去回家。
這種包吃、包玩……有時候還會包住的「夏令營」，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天堂，但對外婆來說卻像是一場災難，據她所描述，我們家三個小孩就像是蝗蟲過境般，每次一來總會把冰箱中的飲料、點心掃得一樣不剩，不管她補充得有多勤快，都趕不上我們吃東西的速度。
尤其，她最心疼的是那臺古董級老冰箱，總是怕它禁不起我們開開關關，就像她一身老骨頭一樣，暑假還沒結束，恐怕就會淪落到整體拆解的地步。
每到傍晚媽媽來接我們的時候，外婆總會把我們今天的惡行一股腦的向媽媽全盤托出，不過，嘴巴唸著，她手裡卻沒忘記端上疊滿飯菜的碗，而媽媽也總是一邊瞪著一旁扮鬼臉的我們，一邊把外婆滿滿的愛往嘴裡送。
外婆總是這樣，一邊叨唸著，一邊把她對子孫的愛毫不保留展現出來。從她總是在冰箱裡備著前一天我們點的菜色，就可以感受得出來她有多愛我們。
「阿婆、阿婆，妳會不會做冰米苔目？昨天國英她媽媽有請我們喝一碗，好好吃喔！」
「妳笨喔！阿婆什麼不會做？明天阿婆就做給妳們吃喔！」
每次聽到外婆這樣說，我們三姐妹就會開心得跳起來，因為她真的就像魔術師一樣，每每總會「變」出許多我們央求的美食，從不讓人失望。
隔天，一到外婆家，我們早已忘了「米苔目」之約，就被等我們許久的國英、芳芳、小玲一起拉去玩跳繩，直到快接近中午，大家被自個兒的媽媽一一點名叫回家之後，我們也才到院子旁梳洗，準備回家吃午飯。
「哇！大姐，妳看，真的有冰米苔目耶！」小妹驚呼著叫我趕緊過去。
「噗……」尖叫聲之大，害我一口卡在喉嚨的冰開水都忍不住噴了出來。
奔向冰箱的同時，已經看見二妹黏在外婆屁股後面「點菜」。
「阿婆……拜託啦，我很久都沒吃到妳做的湯圓了，明天吧……好不好？這樣我連早上也不吃了……阿婆……求求妳啦……」
外婆的屁股後面就像有吸鐵似的，二妹一路跟在後頭死命的黏著。
我和小妹看著這逗趣的畫面，嘴裡吃著冰涼米苔目，笑彎了腰。除了嘴裡的甜糖水之外，心裡有一股甜甜的幸福感覺。
童年的暑假就像是冰箱裡白杏仁、黑仙草、黃愛玉，以及各式各樣傳統美食的堆疊，源源不絕的點心就像是外婆對我們付出的愛心，那些五顏六色的美味，就是記憶中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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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滋味，一直品嚐到我五年級暑假的某一天變了調，由甜轉成苦澀。
中午吃完午飯，我和妹妹們照慣例和外婆躺在老舊宿舍裡，她最愛的和式房塌塌米上，聊著以前外婆努力學習女紅的過往。
伴隨著笑鬧聲，外婆突然小聲地說了一句，「真希望以後還能常常這樣跟妳們聊天就好了。」
當時我們還不解的天真追問，「為什麼不能？是因為晚上我們都要回家嗎？那我們跟媽媽說住在這裡陪阿婆不就好了嗎？」
「……」外婆沉默不答，望著天花板的眼睛似乎閃著淚光。
「阿婆，妳到底在說什麼啊？我們怎麼都聽不懂，妳要去哪裡啊？」
我們三個小蘿蔔頭好奇的拉著外婆的小碎花裝不停追問著，怎麼剛剛還好端端笑著，卻突然變得這麼不開心呢？
「阿婆要搬到臺北去住了，妳們舅舅剛買房生子，他希望阿婆可以搬過去一起住，順便幫他照顧妳們的表弟。」
「怎麼可以把阿婆搶走！這樣我們就看不到妳了耶！」個性很直的小妹第一個發難。
「對啊！阿婆煮的東西那麼好吃，那以後我就吃不到妳做的湯圓了！我不要、我不要！」湯圓的忠實粉絲－－二妹為了捍衛自己的權益，立刻撲到外婆身上，一副誰也別想搶走她心愛東西的模樣。
「阿婆，那……妳想搬到臺北去嗎？」我戰戰兢兢的提出問題，深怕從外婆口中聽到我不想聽到的答案。
「阿婆老了，以後只能依靠妳舅舅。雖然捨不得離開，但是……舅舅需要阿婆，阿婆只好選擇搬到臺北。妳們要乖，好好唸書，有空就上來臺北看看我好嗎？」
「阿婆……」
我忘了姐妹三人後來還講了什麼蠢話、用了什麼牽強的理由來挽留外婆，但我記得最後大家不捨的抱在一起哭了起來，老冷氣機發出的聲響，伴著我們一起入睡，度過那個笑著開始卻哭著結束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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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外婆上次跟我們說了要搬到臺北的事情之後，我們很努力的假裝遺忘這件事情，好像不要再提起，外婆就會忘記跟舅舅的約定，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般。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之後我發現自己喝甜湯或吃點心時，總會不自覺的再盛上一碗，或許是潛意識裡害怕沒機會可以再喝到外婆做的點心，所以努力的要把她的愛通通都吞下肚裡去吧！
可是，就算再怎麼假裝、對外婆的點心有再多的眷戀，也無法阻止大人們的決定，那個最令人害怕的分離時刻還是無情的到來。
或許是不想面對無法負荷的離別傷感，外婆刻意選在深夜離開，只交待大舅請工人盡快把幾樣簡單的家具搬上車，就打算趁著鄰居及我們還沒出現的時候離開。
可是，事情沒能如她預想的進行，不但我們全家五口一起出動，就連宿舍裡一起住了三、四十年的老鄰居都一個個湊上前來送行。
「哎呀，都幾點了你們怎麼都還沒睡啊？」忙著整理行李的外婆一回身，看見默默站在背後的大家有點吃驚。
「張婆婆妳真是的……就打算這麼走了嗎？」嗓門最大的劉媽媽就像往常一樣，扯開嗓子埋怨著外婆的「無情」。
「是呀！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但還能幫忙搬一些東西上車呢！老鄰居了，別客氣！」李爺爺不改熱心的本性，邊說還邊湊上去挪了挪卡車的空位。
「喜妹啊，真是捨不得妳走！妳再重新考慮考慮嘛……」和外婆年紀差不多的郭奶奶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緊緊抱住外婆。
外婆緊緊的握住大家的手，一個個跟這些老鄰居們道別。
「我就是怕這樣所以才選擇偷偷的走……唉喲，你們……謝謝啊……謝謝……大家保重了……」個性堅強的外婆，盡力忍著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終於，輪到我們了……
「阿婆！」
我們賴皮的緊緊用力抱著外婆不讓她走，臉上早已爬滿了淚水。
「妳們三個乖，記得阿婆說過的話，要用功讀書、聽媽媽的話，想阿婆的時候，就來臺北看看我。」
「知道了！」我們用力喊著，想藉此讓外婆知道我們會記得她說的話，也順道想把心中的悲傷用這樣的方式釋放出來。
「媽，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該出發了。」大舅過來催促著，距離跟搬家工人約定的出發時間其實已經晚了近一個鐘頭。
爸媽過來抱住我們，順道向外婆告別。爸爸故意開玩笑講著說不定明天想念外婆了，就開車載我們北上。
爸爸一向都愛說些瘋狂的點子來嚇嚇外婆，雖然外婆老愛罵他是大小孩、不正經，但其實爸爸的話卻常逗得她笑得合不攏嘴。
「好了，大家快回去吧！有空我會再來看看大家，你們保重啊！」外婆在貨車上對後頭送行的人揮揮手後，貨車緩緩駛離。
我們站在後面用力的揮手，印象中甚至還追了一小段路，貨車跟著揚起的白煙，慢慢消失在黑夜直到看不見，我們才相信外婆是真的離開這裡了。
不過，那時候的我認為，不管外婆搬得有多遠，我相信她的心一定跟我們同在，尤其警察宿舍是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這裡的回憶絕對沒有跟著打包的行李、家具一起離開，而且……從那一刻起，我也早已打定主意，等我長大唸高中後可以離家時，一定要北上去唸書，陪伴外婆度過往後年老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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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忘記小時候的願望，長大後，我跟著外婆的腳步來到了臺北唸書、工作，閒暇時光，就到舅舅家探望外婆，陪她說話，關心她的健康狀況。
近幾年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老喊著這裡疼、那裡痠，胃口不佳，進食很少，體重從圓潤的60幾公斤往下掉了10公斤，讓人實在很擔心她的狀況。
近幾次去看她，她甚至會盯著遠方，忘了剛剛正在說什麼話，問外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換來的也總是「大概累了」的說法，便草草催促著我離開，不要再花這麼多時間來看她，而耽誤了自己的事。
外婆那愛笑的爽朗個性不見了，現在的她老是鬱鬱寡歡，有著心事，而且像是有什麼祕密一樣，不能對人說。
我還記得是一個星期六的午後，在家熱得睡不著的我，打算騎著摩托車到租屋處附近的市場冰果店吃碗剉冰消消暑。車子來到巷口處，遇到了一個推著古早攤車叫賣的阿伯，「來喔，冰豆花、仙草冰，好吃又消暑喔！」
阿伯的出現讓我感到好奇新鮮，在都市裡已經很難看到這麼復古的小販車，而且阿伯賣的還是我正想吃的仙草冰！有沒有這麼巧的事啊？我像中樂透似的，掏錢跟阿伯買了好幾碗，打算買去舅舅家跟大家一起吃，順便也讓外婆吃她最愛的仙草冰。
來到舅舅家樓下，我三步併成兩步跳著上樓梯，準備跟大家分享點心時，從公寓半掩的門縫中，聽到了吵架的怒吼聲。我小心翼翼貼著牆壁偷聽，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跟你講的事你有在考慮嗎？你這樣只會害這個家雞犬不寧你知道嗎？」
是舅媽的咆嘯聲，她又在跟誰發神經？雖然知道她很自私討厭，但倒是很少聽她這麼歇斯底里過。
「該不會……在跟舅舅吵架吧？慘了，這樣我要怎麼進去啊？真尷尬……冰都快融化了。」
「妳說夠了沒有？不要太過分了！」隨著舅舅的怒吼，傳來了幾聲玻璃器皿被摔碎的聲音。
哇！為了什麼事吵得這麼凶呀？我要不要進去勸架？還是打電話給表弟，叫他回家看看怎麼回事？正在我猶豫著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這時候，客廳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音。
「……不要再吵了……」是外婆略帶顫抖的聲音，「我晚上會打電話給你大哥，看看他那邊有沒有地方住……」
「媽，妳不要……」舅舅的話才說一半，就立刻被舅媽阻止。
「阿財，你不要忘了答應我的承諾。我們今年一定要移民美國，我沒辦法再等了！」舅媽把不滿用力吼了出來，對照著客廳鴉雀無聲的情景，更讓整個氣氛顯得詭異。
「所以……你們……打算把外婆丟下，是嗎？」我不敢置信耳朵聽見的，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勉強推開門走到客廳。
看見我的出現，大家全都吃驚的望向我，他們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更沒料到我會「幸運的」撞見這一幕。
早說了今天有中樂透彩的預感，賣仙草冰阿伯的出現絕對是冥冥中安排好的，才能讓我發現外婆一直在隱瞞的祕密。
舅舅頭低得不能再低，彷彿還有幾滴淚水滴落在他腳邊，舅媽則是把頭撇向窗外，不與我的視線交會。
我用力把仙草冰袋往舅媽的腳邊丟去，不顧什麼倫理輩分朝著她說出我的不滿，「妳還真是『孝順』的媳婦啊！當妳需要外婆幫妳照顧小孩的時候，想盡辦法把她請來臺北，說什麼要好好孝順她、照顧她，結果呢？當你們事業有成，孩子們也都大了，就嫌她老了拖累你們了？她得要自己想辦法找地方待著，不妨礙你們，這就是你們孝順的方式？是嗎？」
「小宇，妳不可以這樣……」外婆拉著我的手，哭著提醒我要遵守晚輩該有的禮貌。
舅舅跟舅媽沒有搭理我的話，或許是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或許是想狠下心決定這一切。總之，那一天的最後，我氣得幫外婆收拾了行李，半推半就帶她離開了那個家。
儘管傳統的外婆捨不得離開兒子、捨不得離開孫子，但是她還是必須接受舅舅一家人要離開臺灣的事實，就像那天我們被迫接受她要離開我們一樣。
和室裡的老冷氣機嗡嗡作響，外婆和我們躺在塌塌米上聊著小時候的故事，開心的笑著回憶過往。
這是我們最愛的場景，它又回來了。雖然，外婆從活力朝氣的眷村媽媽，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而我們也從孩子變成了大人，但是這份愛與緣分的聯繫卻始終沒有變過，甚至更被珍惜。
「阿婆、阿婆，我要請妳吃東西，等下妳要幫我打分數喔！」年紀最小的妹妹鬼靈精的賴在外婆身上撒嬌。
「美雅妳不可以拉票！但是阿婆，等下妳如果覺得我煮得好吃，妳不要不好意思……可以盡量誇獎我喔！哈！」二妹不讓小妹專美於前，也向外婆展開諂媚攻勢。
「好了啦！妳們兩個很無聊耶！還不快去把東西拿出來，話真多！」既然被她們兩個搶先，我只好採取老大姿態，想要壓倒她們的氣勢。
我們興奮的跑到廚房和冰箱各自去拿準備了一個早上的「禮物」，想要向外婆炫耀。
「米苔目！」
「鹹湯圓！哎呀，慘了！」
「仙草冰！」
從小妹開始，我們依序報上自己準備的食物想要給外婆品嚐，至於二妹發出的哀號聲……則是她的湯圓因為擺放過久全都黏在了一塊，頓時氣勢全消，害我跟小妹笑得東倒西歪。
「好吃，真的都很好吃！妳們三個都是一百分！」外婆一一品嚐之後，眼角帶著開心的淚對我們說著。
早知道外婆不會偏袒誰，硬是為難的選出今天的冠軍，因為我們知道，這些真心特製的點心與料理對她來說，絕對是難忘的幸福滋味，就像它們曾經帶給我們童年暑假時光那樣難忘的幸福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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