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作者戴思杰:
「這本書陳述了一段奇特的命運,而我把它當成一份禮物,獻給所有懂得歡笑的朋友。」
◇ 法國重量級媒體《文學雜誌》、《新觀察家》週刊專訪推薦!
◇ 法國亞馬遜網路書店讀者4顆星鼓掌好評!
一個皇帝,竟然有四個影子替身!
他到底是太怕死?還是太異想天開?
明朝的正德皇帝就算不是中國歷史上最出名的人物,也絕對是最古怪的一位天子。儘管坐擁後宮三千佳麗,但他不僅愛美女,更愛猛獸,甚至特地蓋了一座「豹房」豢養野獸當寵物,好幾回自己差點被吃了,卻仍樂此不疲。而明明不愛江山,只愛玩耍,他一時心血來潮竟自封「威武大將軍」御駕親征,嚇壞了一班臣子。
這樣的皇上已經夠難伺候了,更何況,人稱「影天子」的他還有四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五人不但舉手投足完全相同,就連臉上的坑疤數目都一樣,教人分不清究竟誰才是天子本尊。
某日,欽天監觀測到天際冒出了一顆橙色新星──這可是撼動天地的凶兆!按規定,皇上必須即刻離京避禍,目的地則是揚州的皇家獵場。這下子,影子替身們終於派上用場了!為了能隨心所欲地行動,皇帝與其中一名替身悄悄調換了身分,卻沒想到換來的除了自由,還有一段生死未卜的命運……
作者簡介:
戴思杰Dai Sijie
當代最重要的旅法中國作家。一九五四年出生於中國四川成都。一九七一至一九七四年被下放接受「再教育」。一九七六年毛澤東死後,他進入南開大學研讀藝術史,後又轉至電影學校學習拍電影。
一九八四年,他輾轉進入法國法蘭西藝術學院留學。一九八五年,他以學生身分拍攝的短片「高山廟」榮獲威尼斯影展青年導演短片大獎;一九八九年以長片「牛棚」榮獲尚維果獎。一九九四年和一九九八年,他分別拍攝了長片「吞月亮的人」和「第十一子」,二○○六年並推出第五部電影「植物園」。
他直接用法文寫作的小說處女作《巴爾札克與小裁縫》,法文版與美國版銷售突破一百萬冊,被譯成四十種語文版本,並榮獲魁北克圖書獎小說的春天文學獎、金石堂年度最具影響力的書等多項肯定。二○○一年,他更親自執導將其拍成電影,入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及坎城影展「另一種注目」單元。
他的第二本小說《釋夢人》,以幽默筆法周旋在西方心理分析和中國文化之間,同時入圍法國四大文學獎的其中三項:費米納獎、龔固爾獎和麥迪西獎,並榮獲費米納獎。繼而出版的《某夜,月未升……》風格浪漫、優美又深情,令人驚豔。《影天子》則以古諷今,大膽地挖掘中國古代天子的奇特軼事。
二○一一年出版的《三個中國人的人生》(暫名),是他邁向全新創作里程的第一部短篇小說,以堆放電子廢棄物的貧困中國小島「貴島」為背景,細膩描寫島上主人翁一生的悲歡離合,令人動容。
譯者簡介:
尉遲秀
一九六八年生於台北。曾任報社文化版記者、出版社文學線主編、輔大翻譯學研究所講師、政府駐外人員,現專事翻譯。譯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笑忘書》、《雅克和他的主人》、《小說的藝術》、《無知》、《不朽》、《緩慢》、《生活在他方》、《相遇》、《戀酒事典》、《渴望之書》(合譯)等書。
武忠森
輔仁大學法文碩士,國立台北商業技術學院兼任講師以及自由譯者。譯有:《遇見野兔的那一年》、《當我們一起跳海》、《諾言酒》、《背叛者之歌》、《經濟不說謊》等書。
章節試閱
西元一五二一年二月一日這天,北京城豔陽高照。皇上在宮裡主持他的最後一次早朝(有些讀者應該知道他有個「影天子」的外號)。
這麼個外號可得好好解釋一下:這皇帝怕死是出了名的,整天想著有人要謀害他,所以不論公私場合,都有四名影子替身陪在身旁。這四人不只跟皇帝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皇帝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也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搞到無人能辨真假,就連太后、皇后和皇上最寵愛的嬪妃都認不出來,更別說朝中那些大臣了。
先說說這樁在日出前發生的大事吧:北京城裡,街上只見一匹駿馬獨馳。斷斷續續下了七日的雪,路上凍出一層冰,薄冰底下的路面沒鋪石板,被馬蹄踩出咂嘎咂嘎的聲音。馬鞍上,一面繡著欽天監的黃旗在風中啪答啪答地響著。策馬之人帶著一札急奏,摺子裡清清楚楚寫著:丑寅時之交,昴宿星離棄西方七宿,朝黃道落下,角宿星脫離室女座,往天秤座偏移。更糟的是,欽天監在觀測天體運行時,突見一狀如茶碟、色如橙子的新星──這顆星後來被命名為一五二一年。
欽天監的專家們斷言,此景絕非偶發或曇花一現,而是標誌重大轉折的一則凶兆,就算沒撼動天地,江山社稷肯定也是難安了。
我們這位偏執多疑的皇帝始終非常嚴格地履行他的兩大天職(如果我的形容跟正史對這位皇帝的和諧見解有所出入,還請見諒):他敬天,他遵守老祖宗們立下的規矩。由於宇宙乾坤是否調和與當朝皇帝的生活起居息息相關,老祖宗們早已定好規矩,遇此情況,皇帝必須離京,而且不只他的意識,就連言語、姿態、思想、行為都要受到全面檢視,直到凶星完全消失。
在第一時間,這事件就成了機密。
早朝如常。黎明初曉,午門大開,擊鼓鳴鐘,文武百官快步走入紫禁城。
雪不再落了,可那些濕黑的樹枝還是讓人期待寒冬趕快過去,不然宮裡什麼都冷冰冰的。起風了,空氣裡漫著宮裡的獸欄傳來的獸臊味。太和殿前鋪著石板的大廣場寒慘慘的,文武百官就聚在這裡等著進殿。即便腳下的黑靴隔著厚厚的白色鞋底,官兒們依然感覺得到,石板滲上來的寒氣凍徹骨髓。俯伏跪拜了這麼些年,他們對這裡的每一塊石板可說是瞭若指掌。
晨曦掠過太和殿的金色殿頂,飄落在一大片的烏紗帽海,一雙雙帽翅在空中微微顫動。每個人穿的官服都代表他的官階:高官穿紅袍,官階低的穿青色。文官面朝西,武官面向東。
皇上和四個影子替身一同上朝的畫面簡直是奇觀:同樣的玄衣繡著同樣的龍紋,同樣的黃裳繡著同樣的繡紋,黃裳外頭是同樣狀似圍裙的蔽膝和大綬、小綬,腰上是同樣的革帶配玉,垂著同樣的兩條纓子。腳上是五雙同樣大小的短靴,鞋色是同樣的赤紅,踩著同樣的步幅前進,速度慢到讓人恍惚,彷彿這步履間流逝的時光沒有盡頭。
他們的冕冠更是將偽裝的技藝帶到完美的境界:五個男人,同樣的身材,戴同樣的黑色皇冠:長方形似一片瓦,前後兩端各綴十二串珍珠,同樣大小,同樣閃亮。這頂冕冠確實充滿巧思,做工又精細。垂在眼前、頸後的珠簾迫使五人的步履徐緩而莊嚴,同時也讓人更難窺見他們的容貌,當然也更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靜鞭鳴畢,贊禮官一聲高呼,宣布早朝開始。百官宛如一體,同步轉身,彎腰,跪拜,向皇帝和四個影子替身行一跪三叩禮,這五人則一步步走上名為龍道的白色大理石階,各自坐上擺在太和殿中央的龍椅,那是五張同樣精雕細琢的木製龍椅。
這日的早朝,天下無事:沒有來自省城的水災通報,也沒有饑荒、疫情、密謀或造反的急呈奏章。中樞各部輪番上奏,在一片晦暗不明、厚沉沉的聲響裡,報告了大運河的商船稅、鹽稅和建造皇陵、皇宮的花費,還有軍餉、軍需、市場的米價、金礦和玉礦的數量、邊境殺敵若干……等等。皇上沒提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口諭,影子替身們也一樣。他們只是坐在那裡,神情冷冰,表情麻木。五個影天子。五頭靜如處子的野獸,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縱身飛撲,攫住獵物的咽喉。虛應的講話依例由首輔大學士以皇上之名發聲。
負責記錄早朝群臣上奏內容的四名史官,沒記下任何值得一提的事。負責監督朝儀的御史則忙著記下哪些人在早朝時咳嗽、吐痰、踉蹌或因為恍神而掉落手上的象牙笏。
什麼大事都沒發生,甚至連芝麻綠豆大的事也沒有,這麼平靜的早朝著實罕見,尤其帝國如此遼闊,卻從來沒有一張地圖可以完整呈現它的幅員,也從來沒人說得出它的起點和終點,只因帝國的邊境日日都在擴張或縮小。至於聖上,在位十六年,他早已讓臣子們習慣他歇斯底里的發作和滿腦子的死亡想像。跟在他身邊的臣僚,永遠都想不到宮裡還有什麼讓人驚訝的事在等著他們。
不過,這平靜的早朝──就當時的情況來說,似乎太平靜了(別忘了欽天監發出的警訊)──在拂曉之後就因無事而退朝了。
午後,約莫未時,五頂轎子從聖上的寢宮魚貫而出,穿過御花園,沿著將皇宮一分為二、兩側築著大紅高牆的主道前進。
轎子只是一種說法,因為這每一頂由三十二名士兵負責拉抬的轎子,實際上都是一棟完整的房舍,裡頭有一間寢室、一個起居間,還有兩名僕役。如果這種轎子到今天還存在的話,會讓人想到清末出現在皇宮裡的五節火車車廂。
士兵們結實的身體律動成一道道相同的波浪。風拍打在這列提早出現的車廂上,覆在外頭的一褶褶布幔也晃成一道道同樣波光粼粼的浪。
隊伍在午門停下,五頂轎子沿城牆排列,聖上和他的影子替身們從五頂轎子裡走出來。他們身上穿的不再是黑色的玄衣龍袍,而是名為武弁服的紅衣。早上戴的黑冕冠也換成鮮紅的皮盔帽,盔上整整齊齊地鑲著一列列晶亮的寶石。皮盔帽的外型有如貝殼,以一條繫帶固定,只要遇到一絲突如其來的撞擊,皮盔帽就會闔起,作用是在皇帝遇襲時保護聖顏。
因應不同的例行程序,皇上每天都得換裝數次,只有穿上這套武弁服的時候,他和影子替身們才得以免除垂吊眼前的珠簾之累,這也是唯一能夠滿足那些好奇鬼的珍貴時刻。這些好奇鬼整天想得要命,就是非看到皇帝和影子替身們的長相不可。這般奇景當前,任誰都會看到出神,根本就放棄要搞清楚的念頭了。因為這五個人物彼此相似的程度實在超乎想像,每個人都像從另一人複製而來;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個樣本;眼睛一樣小,嘴巴一樣大,嘴唇一樣薄,前額一樣鼓,鼻子一樣塌,活脫是發育遲緩的野獸,配上王公貴冑的高傲神情。
親愛的讀者,容我在此強調一下,這是因為大自然輝煌的神力閃現了幽微的嘲諷之光,奇蹟於焉實現:五隻塌鼻子,外型一模一樣,像煞蛋糕上的一顆櫻桃,只有真正內行的人類形態學家才會明白這種創造有多麼困難。拉伯雷這位生活在同一時代的法國醫生相信,如果哺乳的女人有一對柔軟的奶子,讓人陷進去像陷入奶油似的,孩子日後就會有隻大鼻子;而哺乳的女人如果奶子堅實,則會養出塌鼻子。所以得要有五個女人,有的或許住北方,有的住南方,她們的乳房卻同樣堅實,其中的五顆心臟在她們的胸脯裡以同樣的節奏膨脹、收縮,才能成就這般奇蹟。
話說回頭,我想永遠沒人會知道,這靠的是大自然的恩賜,還是宮裡行之數百年的整型祕術。而這奇蹟的巔峰──我們就大膽重複「奇蹟」這個字眼吧──正是這五張臉上的天花瘢痕,連數目都相同。那年頭天花肆虐,每年都奪走數以百萬計的幼小生命,皇上和影子替身們跟其他大難不死的小娃兒一樣,留了一些印記在臉上。
成片的坑坑疤疤從他們的顴頰上方開始,原本散布在面部這塊區域的痣和褐斑,被一路往臉頰向下延伸的小坑洞侵蝕,這些小坑小洞如海潮如渦流一直漫到嘴角,然後又上溯至鼻翼(確切地說,這一帶的坑洞一共是八個,正好是中國人最喜愛的數字),排列的隊形比《明史》的官方版本宣稱的還密。這八個坑洞以相同方式散布在五張臉的五隻鼻子上,見證著皇帝與影子替身之間的完美相似。隨後,這片坑坑疤疤又繼續蔓延到下頦,隱沒在皮膚的皺褶裡,繼而出現在頸部。這就是他們臉部的地貌圖,五塊領地遭受的是同樣的意外。
不過還是有個小地方讓這天衣無縫之境綻出一絲瑕隙,但也只有服侍他們日常起居的太監才聽得出有那麼一枚音符走了調,那就是他們喝的飲料。儘管他們可以掌控自己的步態、手勢、眼神(皇上的身邊有些人自以為可以從這五人眼中灼人的火光瞧出什麼細微的差異,於是用以下這些特質形容他們:迷戀猛獸、愛看偶戲、窺淫成癖、膽小如鼠、成天想死)、聲音(也有些人試圖從口吃的程度來區辨他們),但是他們的味蕾卻始終頑抗著如此完美的模仿,於是服侍他們的太監雖然始終不知誰是真正的皇帝,卻以他們最愛喝的東西作區分,將這五人命名為:
影天子(水)。
影天子(茶)。
影天子(酒)。
影天子(奶)。
影天子(蜜)。
當然,五種飲品都裝在一模一樣的瓷杯裡,杯壁比紙還薄,乳白色的杯上描畫著相同的玫瑰,花瓣也是同樣的通透。
容我回頭談談一五二一年的二月一日這天,大家還記得吧,一顆色如橙子、狀如茶碟的新星出現在天際,揭開了這天的序幕。
晌午剛過,一如官府告示,午門外的廣場正在進行的是大明帝國最駭人的儀式之一:獻俘。
這約莫兩百人當中,有在南海被俘的海盜,有入侵東北的韃子,有四川的儸儸人,有安南王的兵勇……從邊地到京城,遙迢的押解路把他們折磨得不成人形(有的花了一年的時間);個個髒得像泥人似的,心神耗盡,神情驚恐,拖拉著手鐐腳銬,全身只遮一塊大紅布,上頭開了個半月形的洞讓脖子穿過。
城樓矗立在午門厚實城牆的正中央,犯人們面對城樓跪著,一條寬闊的護城河將他們和城樓隔了開來。從戰俘的角度看去,城樓高聳入雲,他們根本看不見,更甭說要分辨身著武弁服,端坐在眾將官朝臣中心的皇帝和他的四個影子替身。一大臣在宣讀罪狀,犯人紛紛仰頭,以肉眼尋找聲音來處。徒勞無功。刑部尚書站在城樓最高處,實在太高太遠,犯人們根本看不清他胸前的獬豸繡紋──獬豸是一種傳說中的神獸,老遠就嗅得出善惡的氣味,對正直守節之人牠會露出友善的神情,對不義之人牠會飛身撕裂他的咽喉。
罪狀宣讀完畢,刑部尚書立刻求處所有戰俘死刑,即刻正法,毫不容情。
皇上降下諭旨,由首輔大學士代宣:「所奏照准。」
兩名身著閃亮鎧甲、頭戴紅纓鳳翅盔的將軍以洪亮的聲音將皇上的命令吼出去。
他們的吼聲繼續由另外四名將軍接力傳送出去。
接著是八名、十六名、三十二名、六十四名衛士繼續吼叫,終至全軍齊聲吶喊,迴盪成轟隆隆的雷鳴。
這雷鳴往廣場落下,貼伏著石板地,在跪地的戰俘耳邊炸開,回音緩緩向天空升起。
這時有件事,大部分的人都沒拿它當回事,因為這是個乍看十分尋常的決定:首輔大學士向影天子呈報一份來自緬甸邊地的奏摺,駐守邊疆的將軍在摺子裡奏功,說是朝廷的軍隊在一番血戰之後攻下八莫城。至於戰利品,他捕獲了四頭異獸:
一對犀牛、
一頭大象、
一頭來自非洲的啞聲獸──一名波斯商人將牠和一頭長頸鹿一同賣進緬甸國王的馬戲團。此獸除眼白之外,從頭到腳一身黑,中土的獸志典籍從來不曾載錄。
對皇上來說,收到這種貢品實在沒什麼好驚訝,他早在宮裡建了個豹房,而且到處都在流傳,他鎮夜流連豹房,在那兒和猛獸嬉戲。
首輔以皇帝之名代行御批,詔令四頭異獸即刻運往揚州行宮。揚州位於大運河畔,地處北京和緬甸邊境的中點。
這個決定並沒有經過將軍、衛士或士兵們複誦,但是到後來,這個決定對大明帝國造成的影響,卻遠超過其他決定千百倍。根據某些史家的說法,那頭黑色異獸不是別的,就是欽天監觀測到的異象在人間呈現的形體:牠正是那日凌晨出現的凶星。
西元一五二一年二月一日這天,北京城豔陽高照。皇上在宮裡主持他的最後一次早朝(有些讀者應該知道他有個「影天子」的外號)。
這麼個外號可得好好解釋一下:這皇帝怕死是出了名的,整天想著有人要謀害他,所以不論公私場合,都有四名影子替身陪在身旁。這四人不只跟皇帝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皇帝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也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搞到無人能辨真假,就連太后、皇后和皇上最寵愛的嬪妃都認不出來,更別說朝中那些大臣了。
先說說這樁在日出前發生的大事吧:北京城裡,街上只見一匹駿馬獨馳。斷斷續續下了七日的雪,路上凍...
作者序
關於史料
為了不增加閱讀這部小說的負擔,多半時間我都以「皇上」稱呼我的主人翁。
不過細心的讀者肯定會留意到,在故事的尾聲,我讓主人翁的名字「正德皇帝」出現了一、兩次。如此低調的透露只是要讓大家知道我筆下人物的真正身分,也讓大家知道這個人物確實存在:
姓:朱。
名:厚照。
西元一四九一年生。
西元一五○五年即位。
政權:明朝。
年號:正德。
西元一五二一年溺水而死,無子嗣。
廟號:武宗。
我想我該列出以下這兩本書,因為和其他作品不同的是,這兩本書滋養了我的想像力,也為這本小說提供了血肉:
《武宗實錄》:這部文集的篇幅達五千頁,逐日記錄這位皇帝在位期間於公、私場合的一言一行和他寫下的文字。
《明史》:這是一部集體著作,在清順治、康熙、雍正、乾隆皇帝命令下,由一批史學家合力編纂而成,編纂時間始於西元一六四五年,至一七三九年完成,共計三百三十二卷,其中第十六卷是正德皇帝的生平傳記。
在中國歷史上,正德顯然不是最無道的暴君,但他絕對算得上是最古怪的皇帝之一。從來沒有其他皇帝像他這般迷戀動物:登基兩年後,也就是十六歲的那年,他下令建造豹房,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那裡過夜,和他豢養的猛獸同樂,身旁還有倡優和術士作陪。好幾次,他差點被自己親手訓練的猛獸吞噬,都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才被救出。世上再沒有比狩獵、捕魚更讓他感興趣的事,而且,他就是在漁獵宴遊的時候,因為沉船溺水才喪了命。
當代有些史學家非常欣賞他視體制為無物的勇氣。他的離經叛道卻也讓明朝的高官對他恨得牙癢癢的;當時整個官僚機器都跟他唱反調。舉例來說:西元一五一七年,這是頭一次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武宗御駕親征,赴華北邊境擊潰蒙古軍,可是大學士們拒絕歌功頌德,官員們也不承認這次勝利。
在所有對這位特立獨行的皇帝表達正面看法的作品當中,我們可以看到這兩本重要的著作:
《細說明朝》,黎東方著,一九六四年在台灣出版。
《萬曆十五年》,黃仁宇著,最初在耶魯大學以英文出版,一九八五年中文本在台灣出版。
這第二本書對許多華人同胞來說,是寫中國歷史寫得最好的著作當中的一本,但是對我來說,這本書就是最好的。我甚至因為這本書的主題是另一個皇帝而感到遺憾──萬曆皇帝是個相當平庸的人物,優柔寡斷,我對他從來就不感興趣。但是這本書第三章的最末以近十頁的篇幅寫到萬曆的堂伯祖父正德皇帝,這幾頁文字質地極好,筆力遒勁,資料豐富且皆有所本,敘事依然如行雲流水。我很感謝黃仁宇,他在大量注釋裡引用了好幾冊明代典籍,有的作者已不可考,這些典籍在明朝風俗、皇帝冠服、上朝聽政的程序以及其他宮廷儀節方面,為我提供了許多寶貴資訊:
《酌中志》,作者劉若愚是明朝宦官,生於西元一五八四年。全書二十三卷。
《湧幢小品》,作者朱國楨是明朝的大學士。全書三十二卷,第一卷描述對囚犯行刑的各種方式。
《繼世紀聞》,作者陳洪謨是明朝的文學家。第九十五及九十六卷詳述正德皇帝生平。
《明會典》,全書共二百八十卷。
儘管正德皇帝早已選擇在我腦海裡住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而我也始終無法抗拒這種單方面的決定──儘管我很熟悉他的種種習慣,也很熟悉他走路、說話、動作、接觸動物、吸食鴉片的方式,但是這個人物對我來說,依然是個謎。我們在《明史》裡見過他幾次,他以家長之姿,在官吏、園丁和貼身僕役面前,授與自己文官武職。
譬如,他曾冊封自己為威武大將軍,其後,他還以皇帝身分下令,派遣這名將軍(也就是他自己)前往北疆督軍。這瘋狂的決定讓所有將官抓狂,他們不知要在皇帝面前下跪,還是要站著迎接新同僚,不論哪一種姿態,都有可能讓他們的腦袋瓜子落地。
次年,他再封自己為鎮國公,加賜歲俸五千石。數月後,他又封自己為太師,位階比所有官員都高,他成了自己最重要的文官。有些史學家將此舉歸咎於精神分裂。我向來不同意這種看法,我很難相信,一個和動物如此親近的人,一旦發了瘋,竟然會變得對制度這麼狂熱。
我很想拿這問題去請教黃仁宇這位《萬曆十五年》的傑出作者,或其他明代的專家,可惜我誰也不認識。
能怎麼辦呢?我心想,還是忘了腦子裡的這名住客吧。沒想到有一天,我無意間讀到托梅‧皮雷斯的《東方概要:從紅海到中國》──這位作者是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於十六世紀初派遣至中國的第一位使節。
這本書被發掘的過程和它的內容同樣讓人吃驚──西元一九三七年,也就是這本書完成後的四個世紀,一位名叫科蒂紹的葡萄牙學者來到巴黎的國會圖書館,歷經數月申請,終於得以開啟人家交託給他的一只大信封袋,上頭蓋著收藏者的章,也就是弗樂里俄伯爵(一七三八—一八一○)的印璽,還有他的家族紋章──一個太陽。正如科蒂紹所期待,他在信封裡看到百來份航海圖,都是十六世紀的葡萄牙水手法蘭西斯可‧羅伊斯繪製的。隨後,這位學者的指頭又在信封底部摸到別的東西,那是一份六十頁的手稿,皮面裝幀,作者托梅‧皮雷斯,寫於一五一三至一五一五年間。
我和這些文字的相遇也充滿了奇蹟,因為,在閱讀手稿的時候,我竟然撞見提及正德皇帝的這句話:「我要向您證實這則關於皇帝有四個影子替身的傳說,我可以對您發誓,沒有人可以分辨他們和皇帝有什麼不同。」
此刻,我終於明白,那些頭銜、官職和俸祿是要賜給誰的──封侯賜祿的對象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影子替身們──我知道我找到一部喜劇小說的主題了──影天子。
(我對托梅‧皮雷斯滿懷感激之情,差點沒將他變成書中的主角,但我心念一轉,只杜撰了一封大使先生的書信,放在小說當中。這部小說不是一則寓言,也沒有道德寓意,也沒什麼訊息要傳遞,它只是陳述了一段奇特的命運,而我把它當成一份禮物,獻給所有懂得歡笑的朋友。)
關於史料
為了不增加閱讀這部小說的負擔,多半時間我都以「皇上」稱呼我的主人翁。
不過細心的讀者肯定會留意到,在故事的尾聲,我讓主人翁的名字「正德皇帝」出現了一、兩次。如此低調的透露只是要讓大家知道我筆下人物的真正身分,也讓大家知道這個人物確實存在:
姓:朱。
名:厚照。
西元一四九一年生。
西元一五○五年即位。
政權:明朝。
年號:正德。
西元一五二一年溺水而死,無子嗣。
廟號:武宗。
我想我該列出以下這兩本書,因為和其他作品不同的是,這兩本書滋養了我的想像力,也為這本小說提供了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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