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小說原來可以這樣讀?!
四位推理名家名作,四門推理必修課
楊照縱貫推理東西方,橫跨長達百餘年的歷史,
引領我們分別從大道與曲徑,
進入這迷人且複雜的世界!
福爾摩斯為何歷經百年依然魅力不墜,各種出版品與影視改編一拍再拍?
如果福爾摩斯是因為比我們聰明一百倍,才能當偵探,那比我們倒楣與痛苦一百倍的馬羅當偵探的理由何在?
艾可跨界寫推理小說《玫瑰的名字》,出於一樁真實的教宗死亡案件?
宮部美幸何以被譽為松本清張的女兒,她為什麼是「國民作家」?
推理小說與經典之間存在一種先天的緊張。因為經典必須能夠一讀再讀,但閱讀推理小說最大的樂趣在於穿越層層謎團,最後水落石出,終於找到「犯人」或者「動機」。所以許多推理小說只能讀一次,但什麼樣的推理小說在破了梗後,依然可以反覆閱讀,甚至不同年代拍成不同版本的電影、電視與舞台劇?什麼樣的推理小說突破類型與文學邊界,飽涵知識又橫掃暢銷書排行榜?
楊照在廣闊的推理小說傳統中,說他想作的並非提供俯瞰的導航地圖,而是選出四部小說,引發讀者好奇,他以獨特的導讀方法,帶我們進入推理小說廣闊的世界,讓推理迷驚呼錢德勒與海明威與村上春樹的關係;艾可創作《玫瑰的名字》這部推理小說的始末;宮部美幸傳承自松本清張的核心精神……,也讓希望進入推理世界,卻苦惱於其浩瀚的讀者有一窺堂奧的捷徑。
在《永遠的少年》和《馬奎斯與他的百年孤寂》中,楊照開講村上春樹與馬奎斯。本書他將解析閱讀的視野轉至偵探推理小說,以柯南.道爾始,及至瑞蒙.錢德勒與安伯托.艾可,至宮部美幸暫且收束。他試著以這四位縱貫百餘年歷史,縱跨東西的推理大家,勾勒出推理世界迷人版圖中,不可忽視的座標、里程碑,與人物。
讀完這四門課,你還會具備以下知識與能力:
@罪(sin)與犯罪(guilt)的區別----推理小說產生的背景與原因
@福爾摩斯是天才,而馬羅是英雄的原因----古典派偵探與硬漢偵探的本質
@福爾摩斯與華生奠定了百餘年推理傳統中的哪些規則
@經典的歷史推理小說達到的高度
@有些作品屢屢打破推理規則,卻依然是推理鉅著的理由
作者簡介:
楊照
本名李明駿,1963年生,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曾任民進黨國際事務部主任、《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製作總監、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新新聞》總編輯、總主筆、副社長,現為「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並在「98新聞台」及「Bravo 91.3」主持電台節目。
楊照擅長將繁複的概念與厚重的知識,化為淺顯易懂的故事,寫作經常旁徵博引,在學院經典與新聞掌故間左右逢源,字裡行間洋溢人文精神,並流露其文學情懷。近年來累積大量評論文字,以公共態度探討公共議題,樹立公共知識分子的形象與標竿。
著有:
長篇小說──
《吹薩克斯風的革命者》、《大愛》、《暗巷迷夜》。
中短篇小說集──
《星星的末裔》、《黯魂》、《獨白》、《紅顏》、《往事追憶錄》、《背過身的瞬間》。
散文──
《軍旅札記》、《悲歡球場》、《場邊楊照》、《迷路的詩》、《Cafe Monday》、《新世紀散文家:楊照精選集》、《為了詩》、《故事效應》、《尋路青春》、《我想遇見你的人生:給女兒愛的書寫》。
文學文化評論集──
《流離觀點》、《文學的原像》、《文學、社會與歷史想像》、《夢與灰燼》、《那些人那些故事》、《Taiwan Dreamer》、《知識分子的炫麗黃昏》、《問題年代》、《十年後的台灣》、《我的二十一世紀》、《在閱讀的密林中》、《理性的人》、《霧與畫:戰後台 灣文學史散論》、《如何做一個正直的人》、《想樂》、《想樂2》,與馬家輝和胡洪俠合著《對照記@1963:22個日常生活詞彙》與《忽然懂了:對照記@1963》。
現代經典細讀系列──
《還原演化論:重讀達爾文物種起源》、《頹廢、壓抑與昇華:解析夢的解析》、《永遠的少年:村上春樹與海邊的卡夫卡》《馬奎斯與他的百年孤寂:活著是為了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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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第一章 引發好奇的起點
福爾摩斯的一致性
弔詭地,柯南.道爾的成功,反映在大家都只知道福爾摩斯故居,而不知道柯南.道爾故居。我曾經探訪過罕有人去的柯南.道爾故居,他以前開眼科診所的地方,在那裡,我和其他少數去過的人,有著應該是一樣的想法—還好他將診所開在這裡,還好這附近眼睛有毛病的人不多,要不然就是眼睛有毛病的人不太願意來找他,他才有那麼多等不到病人上門的時間,可以寫福爾摩斯的故事。
柯南.道爾憑什麼讓人們那麼喜歡福爾摩斯,而且感覺和福爾摩斯那麼親近?一件事我們不能忘了:「福爾摩斯探案」是包括幾十個故事的系列,每一個故事中,福爾摩斯都要重新出場一次。
再成功的小說,如果主角就只在這部小說裡出現,閱讀中一時間我們會對他留下深刻印象,但這印象不會停留太久。很快地就有其他事物來分散我們的注意,搶奪我們有限的記憶印象。然而若是這個人這個角色,每隔一陣子就出現一次,在我們還沒遺忘之前,就提醒我們他的存在,那樣的效果當然會更深刻,停留更久。
在長達十幾年的寫作時間中,幾十個故事中,雖然寫的是一個虛構、想像的人,但柯南.道爾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地維持了福爾摩斯的一致性。從他的外表到他的個性,不論牽涉什麼案件,遇見什麼樣的案主或什麼樣的凶嫌,福爾摩斯的想法、態度、反應,基本上都是一致的。
這樣的成就,遠比我們想像、理解的要來得困難。不必到遠處去找例子,看看柯南.道爾筆下的華生就好了。很多人認為華生應該就是柯南.道爾自己的化身,寫華生等於是柯南.道爾在寫自己。但等等,這系列小說中露出破綻,有前言不對後話的情況,幾乎都發生在華生身上。我們知道華生曾經當過軍醫,因為在戰場上受了槍傷才提前退伍回到倫敦,也才會找房子找到福爾摩斯先入住的貝克街二二一號B。但華生受的槍傷,是在手上還是腳上?不同的故事竟然有不同的說法!
相較之下,福爾摩斯從開頭出現,到最後探案,維持了驚人的一致。為什麼我們今天一看到Marylebone St.上的雕像,遠遠一看,就知道那是福爾摩斯?因為那頂帽子、那件斗篷和他手裡的菸斗。一百多年來,出版過不曉得多少插畫版的福爾摩斯,因為太容易畫了。不一樣的插畫家,甚至不一樣國家的插畫家,畫出來的福爾摩斯都差不多。倒過來,每個插畫版本都呈現類似的福爾摩斯形象,也就更加強統合了每個讀者心目中的福爾摩斯模樣。
在每個人心裡浮上來的福爾摩斯很一致。他喜歡拉小提琴,擅長化妝易容,尤其是妝扮成下階層的工人僕人。他研究中世紀的羊皮紙文本,研究毒物學,他的拳擊和劍術都很高明。這些是辨認福爾摩斯的一些外在特質。
更重要的,還有他的內在特質。他是個loner,獨行俠,唯一能經常跟他在一起的,就只有華生。他身邊沒有家人,也沒什麼別的朋友。再者,他擁有異於常人的keen mind,他的觀察、他的推理、他的反應,格外敏銳。還有,他有表裡兩面。表面,他像個推理機器,只看邏輯、只相信道理,不能忍受任何感情用事的干擾。在小說裡,華生很吃鱉,他每次動頭腦講出一些自以為有道理的話,都會被福爾摩斯嘲笑。不是點出他推理上的種種漏洞,就是指摘他感情用事的地方。不過,如果福爾摩斯真的就是精準的推理機器,我們不可能那麼喜歡他。柯南.道爾在小說中設計了很多小場景,讓福爾摩斯看似不小心地流露出他軟心的內在。In spite of himself,他還是會受到感情影響的。而正因為這種內在違背了他的外表,我們讀來覺得更真實,覺得是「真情流露」,是「情不自禁」,也就更加印象深刻。原來福爾摩斯是個內心極其柔軟,正因為裡面那麼柔軟,所以必須撐起一個冷靜、理性外表的人。
看過二十次、三十次、五十次關於福爾摩斯的描述,我們自覺對福爾摩斯瞭若指掌,如同了解跟我們同住的家人一般,甚至到後來,我們會忍不住一邊讀一邊心底對華生指指點點:「你怎麼會不知道福爾摩斯在想什麼?你怎麼會猜不到福爾摩斯要做什麼?」
我們知道,我們猜得到,因為福爾摩斯是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別樣,這就是
一致性。
空前的敘事模式
華生,這是柯南.道爾另外一個重大的突破與貢獻。他創造了小說史上—不只是推理小說史上—一個特殊的敘事模式。選擇讓在主角身邊一個沒那麼重要的人,來訴說這些故事。
到柯南.道爾那個時代,最普遍的小說敘事,是客觀的全知觀點。一個像上帝一般對小說裡那個世界無所不知的人,把事情講給你聽。告訴你現在有五十個人在聽楊照講課,教室長什麼樣子,燈光如何,上課前發生了兩個學員為了搶座位發生衝突的事,必要時,還可以告訴你,楊照上課講到全知觀點,但其中一個學員沒聽進去,他為了剛剛的衝突仍然餘怒未消,腦中反覆想像著自己如何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另外還有一個學員則正在算計著,依照現在的情況,到底還需要多久才能存夠錢到倫敦去。
也就是說,只要是需要知道的,敘事者都知道、都可以知道,只不過看他要不要告訴我們。但全知觀點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客觀描述不容易創造讀者的認同與投入,那裡面沒有明確的感受者、感官代表。一下子進入這個人的想法,一下子進入那個人的想法,也無助於讀者取得單純的、強烈的感受。
因而,相對於這種全知觀點,而有了第一人稱的主觀敘事。讀者隨著一個人,用他的眼光,用他的感覺,來認知、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來到這個講堂裡,發現每個來上課的人都怪怪的,老師怪怪的,好像每句話都影射著某種弦外之音,同學怪怪的,好像每個人心中另有計畫,又經常彼此交換或惡意或共謀的眼光。我們知道的,不再是客觀的現象,而是帶隨著強烈主觀解讀,帶有情緒的描述,受到那情緒的強烈感染。
不過第一人稱也有其限制。其中一個限制是:第一人稱很不適合用在極度異常的人物角色上,如果那第一人稱敘述者的經驗、想法、感受距離一般人,距離讀者很遠,那麼讀者就很容易產生「懷疑的抗拒」,心裡浮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懷疑。一旦懷疑出現,本來要有的認同效果就
消失了。
柯南.道爾很精巧地發明了一種介於全知與第一人稱之間,介於客觀與主觀之間的新鮮敘事手法。小說裡的每一句話、記錄的每一件事都是經由華生的主觀,攙雜了他的主觀判斷、他的強烈好惡感情,以他的情緒帶領著、感染著讀者。我們跟隨華生一起去體驗,而不只是知道福爾摩斯探案及冒險的歷程。
華生接近我們,和我們一樣平凡,或說至少不像福爾摩斯那麼非凡。我們可以輕易認同華生,而且體會、自然吸收華生對於福爾摩斯的看法。我們很難直接認同福爾摩斯,柯南.道爾也不這樣要求我們,他選了華生作為中介,讓我們認同華生,在間接認同福爾摩斯,如此就簡單多了,如此也就減少了我們心中「懷
疑的抗拒」發生的機率。
第四章 不只是推理小說
關於「國民作家」
讀宮部美幸的書,我們經常會在宣傳或介紹中看到「國民作家」這個頭銜。
「國民作家」不是一個正式的獎項,不是文部省或哪個媒體給的,但可能比宮部
美幸得過的所有正式獎想都要來得榮崇。
「國民作家」是什麼意思?宮部美幸是個「國民作家」,或有資格被稱為「國民作家」嗎?回答這樣的問題,最好的方法是回顧一下,日本文學史上之前有哪些人是公認的「國民作家」。
「國民作家」吉川英治。他是小說《宮本武藏》的作者,毫無疑問的巨大貢獻是透過他筆下的宮本武藏,幫日本人整理了什麼是「武士道」,什麼是「武士道精神」。尤其是在大戰結束後,許多人,包括占領日本的美國人,將「武士道」視為戰爭的禍亂源頭,對「武士道」採取了高度敵視、甚至禁忌的態度。
吉川英治藉著他的小說,保住了「武士道」傳統,將「武士道」從戰前和軍國主義緊緊相扣的情況中解救出來,給予「武士道」不一樣的人文面貌。
還有「國民作家」司馬遼太郎。司馬遼太郎寫的是歷史小說,最傑出最受歡迎的是關於幕末到明治維新那一段歷史的作品。他在戰後幫日本人重新釐清,回溯到日本現代化的起點,究竟有哪些人發生了哪些事,決定了日本後來走上戰爭道路的命運。
司馬遼太郎不是一般意義下的歷史小說。他是真正以小說治史,蒐羅了大批的史籍史料,進行歷史研究調查,更重要的,具備自己獨特的史觀。他對幕末維新的看法,和之前日本史界的主流大相逕庭,靠著廣為流傳的小說影響力,他在日本人心中建立了一套不一樣的「維新史觀」。
他對坂本龍馬、伊藤博文、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等人,都有不同於傳統的評價,而且他的評價詮釋是經得起史料考驗的。他將這些新評價寫進小說裡,帶領、刺激日本社會以戰後的新形勢「重估維新」,尤其是重估維新帶來的變化,究竟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壞的。
在司馬遼太郎之前,坂本龍馬只是維新歷史中一時閃現的配角人物。是司馬遼太郎的小說,說服了日本人,雖然坂本龍馬早早就遭到暗殺身亡,但他的遠見與氣魄,是維新運動背後精神的最佳代表。他反對鎖國、極力追求對外開放的態度,以及奔走協調各藩的努力,更是維新運動賴以成立的基礎。
松本清張、吉川英治、司馬遼太郎這幾位「國民作家」的共通點?首先他們的作品都極受歡迎,都寫了大暢銷書。要能寫出那麼多人讀過的作品,才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光是暢銷、光是有影響力還不夠,要成為一個「國民作家」,還得要在作品中提供日本讀者一種自我理解的機會,進而形塑了那個時代日本人不一樣的自我形象。「國民作家」也對他自己那個時代的日本社會,提出並建立一種新的價值觀。一個文學作者,可以藉由他的文學作品,改造國民的普遍集體看法,這確實是很不容易、很了不起的成就。
用這樣的性質、標準來檢驗宮部美幸,拿她和這些「國民作家」的前輩相
比,我認為可以持平地說:she’s almost there. 她差不多到達那個高度了。《模仿犯》的龐大舞台宮部美幸到了什麼樣的高度?儘管她至今出版了幾十部作品,不過要評斷她作為「國民作家」的高度,《模仿犯》應該還是最好、最準確的樣本。
八十萬字、一千四百頁、四十三個主要角色,這是閱讀、討論《模仿犯》必定會被提及的幾個數字。唐諾在為「臉譜版」的中譯本寫的導讀中,已經明確指出這幾個數字的第一層意義:沒有任何本格派推理小說,可能寫成這樣的規模。本格派推理小說寫不長,容納不了太多內容,因為讀者讀這種小說只想知道和案情和謎團,對他參與推理解謎有關的訊息。再怎麼複雜的謎團都不可能有需要一千四百頁來說明的線索。寫在小說裡的內容,如果和案情、謎團沒有直接關聯,沒有推理作用,本格派小說的讀者就要跳腳抗議了。
一部寫到八十萬字,動用了四十三個人物角色的小說,一定不會只是要寫一個案子及其破案經過。宮部美幸真正在小說裡做的,是透過一樁駭人聽聞的連續殺人事件,試圖去掌握、描繪「泡沫後」的日本社會面貌。
《模仿犯》接近尾聲的地方,警察武上和他的女兒法井有一段對話,武上問女兒:「『你是說你們(年輕世代)無所謂生命是無條件貴重的、必須遵守社會安全的這一類想法嗎?』
「法子搖搖頭說:『比起這整體的說法,年輕人的趨向性偏向於不要無聊比較重要!』
「然後她想了一下又補充說:『嗯,沒錯。最可怕的事莫過於人生的平淡無奇。與其過著沒有人知道、毫不刺激的人生,還不如死了乾脆。這就是年輕人的趨向性。』」
這一段話,既是在討論案情,也是在給我們一副「泡沫後」日本年輕世代的性格描述。類似的描述或許會出現在許多其他書籍雜誌上,然而在『模仿犯』裡被用具體而複雜的凶案逐步導引出來,能在我們心上刻蝕印象的力道,當然就強大銳利得多了。
《模仿犯》要寫的,是傳統日本社會不曾有過的,只有在「泡沫後」才浮現的新現象、new pathos,不一樣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狀態的產生,和泡沫經濟破裂,原本預期的長期繁榮突然停滯衰退,有密切關係;進而這種精神狀態,又在相當程度上主宰了「泡沫後」日本社會的走向。
「泡沫後」的日本社會出現了人在職業上的種種艱苦掙扎,這是幾十年來不曾有過的狀態,是日本社會不曾有所準備,更不曾要讓年輕人所有準備的。在短短十幾年間,社會的職業規範,一下子從「終身雇用制」變成了「派遣至上」,也就是從全世界勞動市場上提供最穩固保障的制度,一下子換成全世界勞動市場中最沒有保障的一種制度。
小說中的栗橋浩美,是一流大學畢業的,日本所謂的一流大學,不過就是那幾家,屬於過去「帝大」系統的東大、京大、仙台大學等公立大學,或私立大學中的慶應、早稻田等,進得了一流大學,也就保證了在這個社會上的菁英身分,理所當然畢業後進入政府單位或大商社,很快就取得了終身雇用,未來幾十年在同一個系統中逐步上升,從「課長」、「部長」到「取締役」到「社長」,漫畫裡面的島耕作不就是如此過活的?
然而,「泡沫後」的現實卻是:栗橋浩美大學畢業後進入證券工作,卻很快就離職了。然後就一直無所事事。一方面是商社企業取消了終身雇用制,另一方面,浩美這一帶的日本年輕人,也沒有了要在同一個系統中奮鬥一生的耐性與韌性。時代大環境將他們從舊體制中拋擲出來,他們要過不一樣的生活,卻不清楚那不一樣的生活究竟長什麼樣子,有著什麼樣的遊戲規則。
「泡沫後」的日本,每一個領域實質都經歷了劇變。決定日本社會價值的力量重整,過去曾經占據關鍵位置的政治,自從自民黨分裂之後,首相像走馬燈般不斷更換,內閣閣員因為上了八卦雜誌而下台的,數不勝數,還能如何主宰這個社會?相對地,過去對政界、企業界保持恭敬謹慎態度的媒體,在這段時間中變得愈來愈狂野奔放,突破了許多過去的禁忌,取得了愈來愈大的影響力,甚至操控權。
宮部美幸勇敢且盡責地描繪了日本這樣的歷史性變化,尤其是寫出了那種特殊的世代差異。
雖然很早之前在日本就有「團塊世代」的說法,也有許多對於「團塊世代」的批判,不過歷來批判「團塊世代」的後來世代,並沒有真正形成一種明確和「團塊世代」拉開夠大距離的新價值、新心態。「泡沫後」的現實創造出了新的世代心態,整個世代,而不是少數的人,覺得自己和前面的日本人大不相同;整個世代,在「泡沫後」的環境中,過著和前面的日本人愈來愈不一樣的生活。
如何呈現這個世代,尤其是對比他們和前一代的差異,進而刻畫這兩種世代彼此看待對待的方式,迫切需要。宮部美幸在這點上的成就,是她被稱為「國民作家」的一項條件。
不過要當「國民作家」,畢竟不能只有社會性上的貢獻。還得要有文學上深厚的成績才行。例如說前一陣子才去世,活了八十八歲的邱永漢,他的寫作、他的書籍在日本總共也賣了幾千萬本,也是個家喻戶曉的大名字,在日本經濟起飛的過程中也曾發揮過很大的影響,但不會有人說他是「國民作家」。
不只因為他出生在台灣,原本是個台灣人。邱永漢一九五四年去到日本,在日本待了將近六十年的時間,他的小說早早就得過「直木賞」,後來獲得了「賺錢神仙」的稱號,自己很會賺錢,也寫書教人家如何賺錢,有二、三十年時間,有心想要靠投資理財賺錢的人,都一定要讀邱永漢的書,沒有人能否認他是個重要的大作家,但他不是「國民作家」。
大前研一也不會是「國民作家」,儘管在描述、分析當前日本社會上,他的書比誰都精準、都暢銷。現在在當東京都知事的石原慎太郎,他年輕時寫過多少震撼日本社會的精彩小說,改編成電影,由他那萬人迷的弟弟石原裕次郎主演,轟動一時。但他也沒有資格當「國民作家」。
「國民作家」的榮銜還是得要建立在文學,大眾文學,尤其是小說的基礎上。小說不只要夠迷人、夠受歡迎、夠暢銷,還得要夠好,文學意義上的好。宮部美幸在小說寫作這件事上,的確是有些傑出表現的。
第一章 引發好奇的起點
福爾摩斯的一致性
弔詭地,柯南.道爾的成功,反映在大家都只知道福爾摩斯故居,而不知道柯南.道爾故居。我曾經探訪過罕有人去的柯南.道爾故居,他以前開眼科診所的地方,在那裡,我和其他少數去過的人,有著應該是一樣的想法—還好他將診所開在這裡,還好這附近眼睛有毛病的人不多,要不然就是眼睛有毛病的人不太願意來找他,他才有那麼多等不到病人上門的時間,可以寫福爾摩斯的故事。
柯南.道爾憑什麼讓人們那麼喜歡福爾摩斯,而且感覺和福爾摩斯那麼親近?一件事我們不能忘了:「福爾摩斯探案」是包...
作者序
一、
最早,艾勒里‧昆恩寫了《X的悲劇》,接着,昆恩以同樣的莎劇退休名演員為主角,又寫了《Y的悲劇》。昆恩作品傳進日本,於是有日本小說家夏樹靜子寫了《W的悲劇》和《M的悲劇》,有阿刀田高寫了《V的悲劇》,一直到一九九二年都還有法月綸太郎寫出了《一的悲劇》,離昆恩出版《X的悲劇》相距將近七十年了。
所有這些《……的悲劇》,彼此都有關連。讀過《X的悲劇》的人,馬上能夠認出《一的悲劇》裡,死者死前瞬間安排留下指向凶手記號的作法,就是承襲自昆恩最早的設計及靈感的。
這只是偵探推理小說流傳發展過程中,一個小小的例子。和不勝枚舉的其它例證一樣,《……的悲劇》說明了:偵探推理小說擁有一個龐大的類型傳統,這個傳統裡的眾多著作,組構成丰富、迷宮般的互文網絡。
類型小說和純文學小說最大不同的地方──類型小說不能只讀一本。沒有人只讀一本武俠小說,沒有人只讀一本羅曼史小說,也沒有人只讀一本偵探推理小說的。當然,不是有什麼巨大的權威規定不能只讀一本偵探推理小說,而是讀偵探推理小說的樂趣,就藏在各本小說彼此之間的呼應指涉關係裡。
只讀一本武俠小說的人,搞不清什麼幫、什麼派是怎么回事,讀得頭昏眼花。碰到這種問題,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多讀其它武俠小說。讀到夠多了就自動豁然開朗,原來不管誰寫的武俠小說,少林寺一定是正派剛直的,武當派一定是使劍的,四川唐門一定是使毒耍暗器的,丐幫一定要帶打狗棒,而且一定是靠身上背袋多寡來定幫內地位高下的。
所有武俠小說都建構在或多或少相似的一塊「武林」想像上。要讀出武俠小說令人興奮或令人悲傷或令人緊張的趣味,你必須進到這片想像的「武林」裡,而你之前曾經讀過的武俠小說,都是引領你一步步深入「武林」的經驗累積。
偵探推理小說和武俠小說一樣,也遵循着一套讓各個作品彼此互文連結的類型基底,只不過偵探推理小說的互文基底更大更複雜。從十九世紀後期英國開啟其端,這套文類傳統流衍出比利時、法國、美國、日本乃至義大利、瑞典等不同支脈,然而神奇的,這些支脈最終卻都還是依附在原本的根源上,彼此對話,彼此互證。
穿梭於這樣一座多元多層次的迷宮,應該是推理書迷能夠獲致的至高樂趣吧!迷宮不管再怎麼精巧曲折,畢竟要有一個入口、一個出口,而會被推理小說吸引,嗜讀推理小說的人,本來就對追究最後的答案、那唯一合理的解釋充滿興味與執着,不是嗎?閱讀偵探推理小說,讀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讀手上正拿着的那本書,而是藉由那本書進入在一個書本背後由類型傳統搆成的迷宮,跟隨具體書本推理解謎的同時,一邊進行着在那迷宮中尋找出路的遊戲。
屍體、線索、密室、名探、不在場證明、犯罪心理、問案鬥智,乃至終極的推理邏輯脈絡,這本小說承襲或挑戰過去存在過的哪本小說、哪些小說,也因而讀過不同其它偵探小說的經驗與記憶,就會對你理解、猜測這本小說產生不同的幫助,或阻礙。
「讀到哪裡,你辨識出《一的悲劇》與《X的悲劇》中間的連結?你正確猜出《一的悲劇》裡的『一』代表甚麼嗎?」我們可以想像法月綸太郎寫作《一的悲劇》時,嘴角浮着微笑如此挑逗、挑戰心中的讀者。
二、
我應該算是讀過不少推理小說的人吧!
我們這一代人的一項共同記憶──從「東方出版社」黃色封面的書裡,同時認識了亞森.羅蘋和福爾摩斯,一個大盜與一個神探,一邊讀一邊跟鄰座的同學爭辯究竟大盜比較迷人,還是神探比較厲害。
幾年後,隨著好萊塢電影,讀到了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也是差不多同時,出現了松本清張在台灣的第一本中譯作品《霧之旗》,顯然市場反應不錯,所以接著《尼羅河謀殺案》、《史岱爾莊謀殺案》以及《砂之器》、《點與線》、《零的焦點》密集地相繼問世,追著讀下來,開始對於偵探推理小說有了基本的理解。
再來呢?再來有了一段日本推理小說在台灣的黃金年代,由「林白」打頭陣,「希代」、「志文」、「皇冠」跟進,大量翻譯出版,每個星期逛書店,一定能看到新出的日本推理小說,也一定不管品質好壞,不管書本售價,一律打包回家。
到這個時候,明瞭了日本推理是個既廣又深的寶庫.慢慢也就學會了一套應付的辦法,買書的錢省下來,去開張不久的「永漢書店」精選日文本來讀;至於各家出版的中文翻譯不需要再買了,租書店裡就能找得到了,才一本一天五元,當兵時我輕輕鬆鬆可以一天借三本,有推理有武俠還有倪匡的科幻,全都按時看完還書,只花二十元就夠了。
去到美國之後,窩在圖書館裡沒日沒夜讀永遠也讀不完的required readings,反正死活讀不完,也就沒有必要太虐待自己,讀到一個段落,縱容自己走到早找好的一面書架去,那裏滿滿裝著英美的偵探推理小說,拿下一本,步履輕快地走回自己的研究桌。
拜偵探推理小說—尤其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的小說—之賜,我學得了過去在台灣學不來的本事──瀏覽快讀英文書籍,克莉絲蒂的書有著明快的節奏,與明確的描述,中間有一兩個字讀不懂,甚至一兩句搞不清楚意思,都不至於妨害閱讀的樂趣,還有,坐在研究桌邊讀這種書,心裡一定會有罪惡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一直混著,很自然就會加快閱讀速度,少浪費一點時間。
幾個月,幾十本偵探推理小說之後,我發現就算讀再複雜再難的論文,我都可以不用一個字一個字讀,懂得了如何理解文章,不再像以前非要弄清楚每字每句了,竟然逐漸能夠追上required readings的進度了。
兩年前,眼睛出了點問題,去看台大的眼科名醫,看診中醫生突然問:「平常不工作時,如何休息?」我想了一下,照實說:「最常做的是看推理小說。」醫生眉頭一皺,訓人了:「我就知道,你以為你在休息,但你的眼睛沒有休息,甚至可能比工作時還更辛苦。」
確是如此啊!
三、
這兩年為了讓眼睛休息,不能再恣意地大量閱讀推理小說,或者該說:必須找到特殊的理由與藉口,才能享受讀推理小說的樂趣。
幸好我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札札實實的理由──二0一二年五月,受邀在「富邦講堂」用四個星期講四本偵探推理經典著作。龐大浩瀚的推理書海,和四堂課的規模,完全不成比例,四堂課四本書,不管怎麼選都不可能對。思考許久,我勉強依照幾個原則交錯考慮來決定目標經典。
第一個原則,是回歸偵探推理小說的「類型」特性,選擇具備有開創類型意義的作品,換個方式說,就是那種後面衍生出眾多仿冒徒子徒孫的作品。讀這種作品,可以溯源了解偵探推理小說成規的來歷,幫助讀者快速建立起跨過推理門檻的基礎。
第二個原則,是尋找我自己會渴望重讀的作品,而且篇幅愈厚的愈好,這樣重讀帶來的樂趣也就能夠延長得更久些了。
第三個原則,選出來的作品一方面要有內在與外在的文本複雜度。內在夠複雜,可以經得起仔細的分析,並且挖掘出無法從表面一眼看穿的或深刻或曖昧的訊息;外在延展夠複雜,能夠連絡上一個時代、一個社會的特色,可以擴散聯繫到許多其他的書、其他的文化現象。
用這樣的原則選出了四種書,也就決定了講課的方式與內容。四堂課備課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任何苦思不知該說甚麼或該如何說的情況,每堂課的兩小時時光也都彷彿輕舟順水下航,還來不及感覺壓力就結束了。
愉悅的授課經驗,進而延續到讓我乾脆一鼓作氣,將內容整理成書。課程在五月間進行,七月底,我開始本書的寫作,到十月十日國慶日完稿。前後度過了將近半年重新貼近偵探推理小說的快樂時光。
希望這樣的快樂,也能透過文字感染我的讀者。
一、
最早,艾勒里‧昆恩寫了《X的悲劇》,接着,昆恩以同樣的莎劇退休名演員為主角,又寫了《Y的悲劇》。昆恩作品傳進日本,於是有日本小說家夏樹靜子寫了《W的悲劇》和《M的悲劇》,有阿刀田高寫了《V的悲劇》,一直到一九九二年都還有法月綸太郎寫出了《一的悲劇》,離昆恩出版《X的悲劇》相距將近七十年了。
所有這些《……的悲劇》,彼此都有關連。讀過《X的悲劇》的人,馬上能夠認出《一的悲劇》裡,死者死前瞬間安排留下指向凶手記號的作法,就是承襲自昆恩最早的設計及靈感的。
這只是偵探推理小說流傳發展過程中,一個小小...
目錄
第一講、引發好奇的起點
第二講、硬漢之所以成為英雄
第三講、突破偵探推理的匱乏窘境
第四講、不只是推理小說
第一講、引發好奇的起點
第二講、硬漢之所以成為英雄
第三講、突破偵探推理的匱乏窘境
第四講、不只是推理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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