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叔叔的理想
姊姊前幾天跟爸爸說，阿公或許得了老人憂鬱症，人才會變得怪怪的。
「要不然，阿公，你到台北，你跟爸爸說，買職棒比賽的票，我們兩個一起去新莊球場看棒球比賽，大聲喊加油，看現場一定很刺激，阿公，你最喜歡哪一個球員？我們找他簽名，我先讓姊姊幫忙買球員的棒球卡，好不好？」
阿公好像沒聽見我說話，他仍然站柚子樹下發呆，我有點急了，真的很符合姊姊說的得到老人憂鬱症。
以前，阿公老是喊。「阿倫，手腳快一點，籃子放滿柚子後，快點拖到外面給你叔叔打包，他要開車送白柚去好多地方，客人住得散，台南、善化、柳營、新營、下營、佳里，今天一定要全部送完，忙的事多得很呢，別像烏龜走路慢吞吞，失信於客人最不好，影響明年的生意。」
今年阿公的動作不像烏龜一樣慢，像停格的影片，動也不動。
終於裝滿第一個籃子，這一籃的白柚，大部分是我摘的，我和阿公一起把籃子拖出去交給叔叔。阿公對叔叔說。「我好累，要先回家休息，小黑跟我走，我先去你大伯那，中午在他們家吃午飯，你們忙你們的，不必管我。」
叔叔問阿公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阿公搖搖手，和小黑一起走向柚子園大門。
中午休息吃飯，我們全坐在柚子園吃媽媽和姊姊從街上買回來的午餐，叔叔提到阿公說要把柚子園出租的事。
「柚子園等於爸爸的生命，不懂為什麼他突然想把柚子園租出去。前幾個月我跟爸爸說，我一點也不喜歡當公務員，既然他想把柚子園租出去，不如我辭職回家種白柚，爸一聽，暴跳如雷，他說，他柚子園租出去，就是為了讓我死了種柚子這條心，沒柚子園可以種白柚，我就不會辭職，誰都可以種柚子，就我不可以。聽到這話，換我氣到跳腳，沒見過這樣子的爸爸，寧願把柚子園租給別人也不願意給自己的兒子種，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我的興趣和喜好？」
「叔叔，阿公的意思是，如果我爸爸要回去種白柚，阿公會答應？」
叔叔沒有回答，姑姑也沒說話，爸爸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舉雙手贊成爸爸回家種白柚。
「爸爸得到老人憂鬱症，原來是你搞出來，難怪我買很多有機養生食品給爸爸吃，還有各種維他命，爸爸還是得到憂鬱症，都是你，明知道不可能的事，現在不死心還再提。」
姑姑常常買有機養生食品給阿公吃，各種維他命一堆，可是阿公不喜歡吃那些東西，阿公說，天然的最好，人工化學的永遠比不上天然有營養。姑姑每次看到她買回家給阿公吃的有機食品過期，甚至於連開封也沒有，直接丟進垃圾桶，往往抱怨阿公不聽話，不關心、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現在我懂了，爸爸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要把柚子園租出去，原來就是為了讓你死了種柚子的心。」爸爸恍然大悟阿公柚子園出租的原由。
「從媽媽去世以後，爸爸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太好，柚子園，大部分是我在管理，去年白柚收成很差，今年大豐收，幾個客人試吃因太成熟而裂開的白柚，一致說讚，水分多又甜，果粒軟中有Ｑ度，甜中帶苦味，苦中卻又能帶出舌尖的甜味，你知道，行銷以客人的口碑一傳十、十傳百這招最厲害也最管用，今年我們的白柚非常搶手，根本不夠賣的，許多客人連明年白柚也預訂，還預付訂金給我呢。我已經跟爸爸證明我有種柚子的本事和能力，我要當一個白柚達人，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志願，當初爸爸和你們大家不讓我讀農，我的理想只是隱藏在心底深處，可是它沒有消失，當一個有創意的農夫一直是我的心願，轉型農業是目前政府鼓勵的方向，有機，不噴農藥的農業，自然成長的農業，我有信心可以發揚光大，你們可能不知道？今年我試了一種黃色黏板，吸引許多芽蟲撲到黏板上，我們柚子園並沒有噴過多的殺蟲劑；還有一種太陽能誘蟲燈，一樣能達到驅蟲的效果，我想辦法保留土地的乾淨，土地自然會回饋給果樹，結好吃的果實，農藥殘留果實吃進肚子，身體全弄壞。姊，你吃再多有機食品也比不上吃健康沒農藥殘留的自然食物好。如果柚子園不再只是種柚子而已，改成親子觀光柚子園，休閒柚子園，健康芬多精柚子園，試想，柚子散發出迷人的香氣，對身體健康幫助很大，現代人開始思考土地和人之間的關係，大家意識到，我們腳踏在土地上，與土地緊緊結合在一起，沒有健康的土地，就不會有健康的人類。我問過幾個當父母的朋友和同事，他們非常認同我的想法，打算讓孩子從小接觸土地，爸爸也是這麼想的，卻不許我來實現他的想法，這不是很奇怪嗎？柚子成長分成好幾個階段，每一個階段設計一種課程，讓父母帶孩子一同來體驗，如何照顧柚子樹，修枝、接枝、施肥灌溉、套袋抓蟲、誘蟲。柚子又能做出各種實用的東西，比如柚子皮可曬乾當成有機蚊香，對人體完全無害又能驅蚊；柚子皮可以拿來做好喝的柚子茶，柚子的附加價值，爸爸沒有完全發揮，真是可惜。」
聽完叔叔的長篇大論，全部人安靜不說話，只有我一個人拍手鼓掌叫好。「叔叔，你說得真好，你的觀光柚子園一開張，我要第一個報名，我可以當你的助理，幫你帶小朋友抓蟲，還有介紹柚子樹，我從阿公那聽來的柚子故事，全部會背，到時候，我負責說白柚的故事給小朋友聽。」
「英倫，別在那瞎起鬨。」媽媽拍一下我的頭，不再沉默不語。
「我沒有，我說的全是真的，雖然阿公說當農夫沒出息。」我摸摸被媽拍了有點小痛的頭。
「叔叔，你很聰明，找人幫你種柚子還要付錢給你，可是，如果你的柚子園全給一些不懂事的外行人種植，柚子肯定長得不好，沒種過柚子的人，哪懂得如何抓蟲施肥灌溉，草莓、橘子、葡萄等等光觀果園，採收的是成熟的果實，客人哪想要知道草莓生長過程呢。」
姊姊說得也很有道理。
「沒人做過的事，我來做，才叫創意，一窩蜂的事，跟著做，沒意思。不過英絜你的問題問得好。設計課程因此顯得格外重要，課程的時間，要算得精準，兩天一夜或是暑假班等等，當然要配合柚子的成長，安排體驗柚子不同階段的成長，更要注意他們是來幫忙不是幫倒忙，收費也是一門學問，吃住要解決，若能配合民宿一起經營，嗯，要規劃的事還真多呢。」
「從小你的功課好，會讀書，考試總是第一名，高考普考同時考上那年，左鄰右舍來我們家放鞭炮，貼滿家裡牆壁的高中紅紙，現在你辭掉公務員的工作，回來種白柚，當農夫，我不得不懷疑宜庭剛才說的，爸爸有老人憂鬱症是你搞出來的，爸爸要怎樣拉下老臉讓你回來當農夫種白柚？若是爸爸的朋友知道這事，不笑爸爸才怪。」
「爸爸，阿公有說，柚子園出租後，就到台北和我們一起住，還有小黑也一起去。」
這下子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在我身上。
「剛剛阿公在柚子園真的是這樣跟我說的，小黑也一起去，阿公問可以嗎？」
姊姊瞪我一眼，我從她的嘴型讀出她罵我說謊。
「現在我完全明白爸爸的問題了，紹宏，你把爸爸氣到失去理智，否則，他怎會主動說要到大哥家住呢。以前他最討厭住台北，他說自己是鄉下人，永遠不要進城。」姑姑說完話，午餐正好也結束，話題自然跟著結束，沒有一件事比得上把白柚子全部摘完重要。
一直忙到天黑，柚子園的白柚才全部摘完，叔叔不停把白柚載回阿公家，媽媽早在天黑之前先回家煮晚餐，阿公說他今年不要慶生，不過姑姑還是上街買一個大蛋糕。
「蛋糕吃完，通通回台北，明天，有人要上班，英倫英絜要上學，太晚回台北，明天兩個孩子沒精神讀書，剛才我去你們大伯家，剛好有人打電話問柚子園出租的事，我和他約好，過幾天會到家裡談細節，順利的話，打好契約，給你們媽媽上香拜拜，告訴她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自己搭車到台北，我跟英倫說好，要住他們家，宜庭假日再來接我去你家玩玩。你們剛才在柚子園不是討論該如何處理我這個有憂鬱症老人的問題嗎？紹宏辭職，這事不准再說，誰要說，全跟你們的媽去說，我絕對反對到底。」
「阿公，你在柚子園裝竊聽器？不然怎麼什麼事都知道，還有，你的憂鬱症肯定好了，一口氣說很多話。」
「爸，從小我就想種白柚，為什麼你不尊重我的想法，寧可把柚子園租給別人也不給……」
沒等叔叔話說完，阿公用力拍桌子，桌上幾個杯子往上跳起又零零落落落掉在桌上，東倒西歪，杯子裡的水流在桌上，沒人敢站起來擦乾桌子。阿公突然站起來，爸爸順勢拉住阿公的手。「這麼說定了，爸，你不能反悔，什麼時候到台北，打電話跟我說一聲，我回台北立刻幫小黑買一個籠子，小黑跟你一起住到台北，小黑總要有個地方睡覺。」
叔叔還想說什麼，被媽媽的眼色止住，姊姊也對叔叔搖搖手，姑姑也搖頭。
「你大伯說，阿福伯昨天走了，沒聽說身體有病痛，說走就走，跟你媽一樣，這年頭，人要死不必預告，說沒就沒了，電話簿上的聯絡人，一個一個畫掉，人生沒意思。」阿公說完話，回他的房間，直到晚餐姊姊叫他，他說頭痛，不吃。
以上內容節錄自《我的阿公中樂透》劉碧玲◎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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