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出新世界：美國華人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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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本森（美國加州聖荷西州立大學榮譽退休教授）
余翠雁（前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藝術委員；現任亞藝館文化大使）
專文推薦

劉興欽(1932~ )
─「阿三哥」漫畫家

「我常自我告誡，〔千萬不能死〕，因為還要靠畫筆把很多古早事記錄下來，流傳後代………。」 ─劉興欽

如果要選「台灣精神」的代表人物，漫畫家劉興欽創造的漫畫人物「大嬸婆」是不二人選。

50 年代，造型土裡土氣的「阿三哥」與「大嬸婆」漫畫人物風靡全台。劉興欽成功塑造見義勇為、好打不平的「阿三哥」和濃郁鄉土性格的「大嬸婆」，讓讀者看了每每回味無窮。對中年以上一輩的台灣人，這樣的性格，何嘗不就是所有台灣人性格？而更彌足珍貴的是，「阿三哥」與「大嬸婆」陪伴著那一代的台灣人成長！

十多前，劉興欽在北加州灣區置產，輪流在台、美兩地居住。最近幾年來，又在台灣火紅。劉興欽的家鄉新竹縣橫山鄉內灣村形象商圈，隨處可見「大嬸婆」、「阿三哥」、「機器人」等漫畫人物塑像，或在火車站口、或在招牌上、或在導覽地圖上、或攀在電線桿上，形象鮮明。內灣村內更有「大嬸婆招牌菜」餐廳、「大嬸婆礦工烏梅汁」、「大嬸婆野薑花粽」等等，劉興欽說，只要沾上「大嬸婆」的邊，每家餐館都賺翻了，假日內灣村遊客人山人海，內灣村已成為台灣北部最具吸引力的觀光景點之一。

40多年前，內灣因樟腦業、木材業發達而繁榮，有「小上海」之稱。但隨著這兩業的沒落，謀職不易，年輕人出走，小鎮只剩老弱婦孺，暮氣沉沉。約在2001年，台灣鐵路三條支線之一的內灣線，因為乘客太少，鐵路局一度考慮停駛。後來，經由政府與民間單位的規畫，再找到劉興欽無條件授權內灣當地使用他創造的漫畫人物當商標。之後二、三年，已瀕臨死亡的內灣，因而獲得生機，再現風華。原本只有三個車廂的內灣鐵路支線，後來增加為六個車廂行駛，為鐵路局增加了不少收入。劉興欽說，他偶而回到內灣，「從街仔頭吃到街仔尾，」不但不花一毛錢，還倒賺了錢，因為有餐廳、商店用了「大嬸婆」招牌，生意興隆，老闆感恩圖報，塞給他紅包，「意思意思」。

2001 年底，劉興欽在台灣第一屆漫畫金像獎中，榮獲漫畫終身成就獎。推荐劉興欽獲此殊榮的評審團成員之一的漫畫家洪德麟指出，創造重要本土漫畫人物「阿三哥」和「大嬸婆」的劉興欽，在60年代就已經為台灣漫畫建立了獨樹一幟的風格。而獲獎的劉興欽，當時則風趣地為漫畫迷解答他們長久以來存在的心中的疑問，他說：「土裡土氣的阿三哥是我；大嬸婆則是我的母親劉嚴六妹！」

「大嬸婆，鄉巴佬，傻裡傻氣心地好，見義勇為不服老，最怕肚子餓得受不了。」劉興欽用這樣的順口溜，描述大嬸婆的性格，也具體形容了他母親劉嚴六妹的人格特質。

劉興欽說，生育了 13 名子女的母親，1996年以 95 高齡往生。她晚年生活安逸不愁吃穿後，最愛背一把雨傘，帶著放置衣物的包袱，四處拜訪親友、住宿。94 歲時，還獲得客家老山歌比賽的冠軍。

談起自己成為暢銷漫畫家，劉興欽說，純屬「無心插柳柳成蔭」。20歲時，他當國小教師，當時正當的兒童讀物很少，流行的是所謂「小人書」連環圖，內容不外神仙鬼怪之類。有些孩子看了連環圖後，走火入魔，「上山尋仙」，引起輿論大加撻伐。教育當局就通令各國校教師禁止小朋友看「小人書」。

當時，劉興欽覺得，要小朋友不看漫畫書，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畫一部「教小朋友不要看漫畫的漫畫」給他們看。於是，師範學校畢業，只修過「美術教育」課程、在此之前從未畫過漫畫的劉興欽，處女作「尋仙記」就這樣誕生了。漫畫冊傳送各校後，小朋友愛不釋手，驚動了出版商，立即上門邀約稿件。劉興欽說，他就這樣「一夜之間」成為漫畫家。

劉興欽雖然稱自己是「一夜之間」成為漫畫家，事實上，小時候，從「鬼畫符」一事上，就展現了他的繪畫才華。當時農家飼養牛、羊、豬、鴨、鵝等，為保六畜興旺，常求符張貼求平安。有一次，劉興欽奉父命到鄰村求符，回家路上要經過一處墳場，深夜陰風颯颯，劉興欽嚇得連滾帶爬，跌了一跤，把求來的符弄破了。劉興欽說什麼也不再去求另一張符，乾脆跑到同學阿牛家，要了一張紙錢，就依樣畫符了，居然也維妙維肖，拿回家，父親都沒看出破綻。從此以後，劉興欽家張貼的符，全是他的傑作，只是劉爸爸並不知道。有一次，阿牛家的豬病了，也請劉興欽畫張符，豬隻居然也好了，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別人家畜有病，都請劉興欽畫符，劉爸爸才知這個頑皮兒子，居然也有這一手，笑翻了天。

客家籍的劉興欽，出生在新竹山上的窮鄉僻壤，家境十分貧寒。劉興欽說，他有八姐妹、二兄弟。其中只有兩個姐姐在家中長大，其他都送給別人養。父母原來也倒貼五罐奶粉，把他送給別人養，無奈他因為「食量大、長相難看，及哭聲大」，遭到養父母「退貨」。

因為家裡窮，劉興欽小時候什麼吃苦的工作都做，例如當礦工、拉台車、下田、採茶、製茶、編草鞋、打麻繩等。他上的小學「新竹大山背國小分部」 (已經關閉十多年 )，全校連校長在內，只有三位教師。一位老師負責一、二、三級；另一位管四至六年級。校長則「幫學生看牛」。劉興欽說，那時候，雖說小學六年，實際上課不到兩年，因為每個孩子都是家裡的重要「人力」之一。小孩要「放牛」，校長希望小朋友上學，只好叫他們把牛牽到學校來，由校長統一看管；有些孩子背著弟妹上學，校長的太太還得兼做「保姆」，照顧小朋友的弟妹。

劉興欽好不容易唸完小學，台灣也光復了。他不愛讀書，本來不想升學。有一次，他在山上放牛，遇到一位上山採集標本的大學生。那位大哥哥看劉興欽聰明伶俐，就鼓勵他繼續讀書。劉興欽並不覺得讀書有什麼用，但是看到大哥哥穿的衣服很好看，很是羨慕。大哥哥告訴他，那是學校的制服，如果他去念初中，也會有制服穿。聽說讀初中，可以穿漂亮的制服，這對劉興欽產生無比的吸引力，他決定去念初中。

那位大哥哥身上還背了個袋子，劉興欽覺得很新奇，鄉下孩子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大哥哥告訴他，這叫「背包」，還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有小刀、手電筒等，還有一些劉興欽從沒見過的玩意。大哥哥又告訴劉興欽說，你將來也可以念大學。「絕不可能，家裡沒錢供我念大學。」大哥哥又說，你可以去念師範學校，不但吃住不要錢，還有零用錢可領。「有這款好代誌」，劉興欽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後來果然到城裡念初中，畢業後考師範學校，而後分發到台北永樂國校教書。

劉興欽20歲開始畫漫畫，總計出版了 68 部漫畫書，這些漫畫書暢銷40年，迄今不衰。2002 年 8 月，台灣聯經公司曾蒐錄劉興欽長銷不輟的 28 種漫畫，其中包括讀者熟知的「阿三哥大嬸婆遊台灣」、「小聰明」、「發明大師」及「機器人」等系列，以嶄新的編排，精美的印刷重現江湖。

從來沒學過物理、化學的劉興欽，40歲以後專注於發明，總計獲得 138 種專利，其中生產的有「自來免削鉛筆」、「智慧寶珠」 (教小朋友讀書的玩具 )、「雨傘集水器」等。劉興欽說，從漫畫轉入發明，也「事出有因」。民國50年代，他所創造的漫畫人物「機器人」阿金，能夠自動騰空飛翔。沒想到，當時官方審查人員卻質疑：不用遙控器，機器人怎麼能夠飛翔？審查人員建議劉興欽，要在機器人旁邊補畫一支遙控器。漫畫出版後，還有讀者質問：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機器人」 (當時，機器人還沒被發明 )，怎麼可以畫「機器人」騙小朋友？

劉興欽受此剌激，動手發明了一個教小朋友讀書的「機器人」，會點頭、搖頭及鼓掌。這個「機器人」被美國廠商買走，並申請了專利權。劉興欽因此得到靈感，自己發明，自己申請專利。而發明比漫畫賺錢多，畫筆因此擱下。他先後在各種國際發明競賽中獲得大獎，取得專利的發明品有138種。

移居金山灣區後，因為經濟無慮，劉興欽過著退休悠閒的生活，但覺生活失去重心，不是辦法。因此，決定再拾畫筆。但畫什麼呢？劉興欽想起他小時候經歷的一些民俗事務，年長的人也許知道看過，但他們畫不出。而他，劉興欽，可以將這些己經消失或逐漸消逝的民俗，一筆一畫保留下來。劉興欽說，現代的人過得太富裕，很多人不知惜福。他希望這些畫作，可以提醒現代人珍惜已擁有的物質生活，也供後代子孫有機會緬懷先民是如何的過活。

台灣國民小學目前有台語、客家語課程，課本封面就採用劉興欽的「大嬸婆」漫畫，希望用生動的漫畫來吸引小朋友的學習興趣；另外，台灣鐵路局也撥出三間新建的宿舍，供劉興欽作展覽館。

「誰說文人、藝術家不能打造地方繁榮？」劉興欽說，以前漫畫家不受重視，好像只能聊備一格，現在他為文人爭了一口氣，「功在鄉梓」、「功在內灣」的獎牌、獎狀收到不少，「感覺很爽、很安慰」。

多年前，交通大學獲得劉興欽的同意，將他的漫畫手稿，總計三萬 5000 張，以及138種發明專利圖稿模型，典藏在交大浩然資訊圖書館內，並由專人編目、數位化，成為全台第一套國際化的台灣漫畫教育網站。

劉興欽說，他一生只會畫漫畫，製造些「垃圾」，感謝交大願意典藏，並將「垃圾分類」。他說，小時候在山上放牛，對鄉野生活及先民的辛苦印象深刻，現在年紀雖大，但常自我告誡，「千萬不能死」，因為還要靠畫筆把很多古早民俗事務記錄下來，希望能流傳後代，讓他們了解先民是如何的過活！

─原載於舊金山《世界日報》，2004年9月19日
2009年8月修正

劉興欽(1932~ )
─「阿三哥」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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