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帽子航行在爾約餐廳後的小巷，乘客座的掌上螢幕嗯嗯響著，然後播出一個自動語音：「圖盧茲失蹤人口執法部門傳送給紅帽子‧伯努瓦一條簡訊。」
她的心一跳，手及時一轉，飛船的右舷才沒有刮過石牆。放下剎車後，飛船才完全停下。紅帽子關掉引擎，手抓起扔在一旁的掌上螢幕，淡藍色的光在駕駛艙的控制台上閃動。
他們一定發現了什麼，圖盧茲警方一定找到了線索。
「接收！」她大喊，手指幾乎把螢幕給掐碎。
她以為是調查奶奶案子的警探和她連線，但螢幕上只出現簡短明白的一段文字。
第三紀元一百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案件編號＃AIG00155819，案子申請日為第三紀元一百二十六年八月十一日，這則訊息是通知歐盟法國爾約的紅帽子‧伯努瓦。
第三紀元一百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八日十五點四十二分，歐盟法國厄里的米歇爾‧伯努瓦的失蹤案宣告結束調查，由於缺乏足夠的暴力或特定犯罪證據，推測該人在自由意志下離開或自殺。
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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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隨後是警方的一段視頻廣告，提醒所有快遞船的駕駛員注意安全，引擎發動時要繫上安全帶。
紅帽子盯著小螢幕，直到字幕變成一片模糊的黑白，船隻底下的地面似乎一直往下掉，她的手指緊握住螢幕，塑膠面板的背面發出刮聲。
「白痴。」她對空蕩蕩的飛船恨恨地說道。
結案二字對她發出嘲弄的笑聲。
她逼緊喉嚨發出一聲叫喊，砰地又把螢幕扔到船隻的控制面板上，想把它砸爛，但結結實實彈了三下，螢幕只是有些微的刮痕。「你們這一群白痴。」她把螢幕摔到乘客座位的地上，身子往後一仰，手指穿過鬈曲的長髮。
安全帶勒住她的胸膛，忽然間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把它鬆開，同時一腳踢開駕駛座的門，差點摔在小巷的暗影中。餐廳傳來油膩食物的味道，還有威士忌的氣息，她想吸口氣平息自己的憤怒，卻幾乎嗆住。
她得去一趟警局，但現在太晚了。好吧，明天。明天一早就這麼做。她會平靜一些，理性一些，告訴警方他們的推論錯了，她會讓他們重新調查這個案子。
紅帽子揚起手腕在船艙門邊的掃瞄儀一刷，用力拉開門。其實艙門是液壓的，根本不需要這麼大力氣。
她會請警探繼續搜索，她會說服他，讓他明白她的奶奶不是在自由意志下離開的，而且她也絕對不會自殺。
六個裝滿蔬菜的箱子塞在船身後面，但紅帽子沒有留意。她的心思在幾英里遠外，在圖盧茲。她腦子盤算著該怎麼說，該怎麼鼓起如簧之舌，說服對方。
她的奶奶出事了，情況危急，如果警方不繼續搜索，紅帽子會告上法庭，讓這些腦袋裝屎的警探被取消辦案資格，不能再工作，而且……
她的兩個拳頭各拿了一個鮮紅的番茄，一轉身，朝石牆砸去。番茄炸開來，紅色的汁液和種子落在等著被送進壓實機的成堆垃圾中。
這種感覺很痛快。紅帽子又抓起另一個番茄，想像自己如何向警探解釋奶奶的失蹤不是一種尋常的狀況，他的臉上浮出懷疑的表情，她還想像番茄打在他自以為是的小——
就在第四個番茄被砸爛的時候，門打開了。紅帽子一怔，她手上才正要去拿另一個，看到餐廳的老闆搭著門框。
吉爾斯發現紅帽子把他的牆弄得一塌糊塗，他狹長的臉上閃著怒火。
「妳扔的最好不是我的番茄。」
她的手從箱子縮回來，在髒兮兮的牛仔褲上擦了擦。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熱辣辣的，脈搏加快。
吉爾斯從他幾乎無毛的腦袋抹去汗水，怒氣沖沖，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嗯？」
「不是你的。」她低聲說道。這是真話，嚴格說來，直到他付錢前，番茄算是她的。
他哼一聲，「那麼我要從貨款中扣掉三塊錢，來洗這片牆。好了，如果妳的飛鏢遊戲玩完了，也許麻煩把番茄送進來。這兩天，我只剩一堆爛生菜。」
他轉身回餐廳裡，門還開著。碗盤叮咚和客人的歡聲笑語傳出小巷，打破寂靜。
紅帽子的世界正在崩潰，但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奶奶失蹤了，也沒有人在乎。
她轉身面向艙門，捉住番茄箱子的邊緣，等待她的心臟不再那樣在胸膛裡撞著。那條通訊依然佔據她所有的心思，她只是漸漸地平靜了。最開始的憤怒已經隨著搗爛的番茄逝去。
當肺部不再難受得要炸開、她可以吸氣時，她把箱子疊在黃褐色的馬鈴薯上頭，從船中拉出。
一整排廚師沒有人理會紅帽子，她躲開他們冒著油的煎鍋，走向低溫儲藏室，把箱子放到用馬克筆做記號的貨架上，畫掉原來的記號，標上新的。幾年來，她做了十幾次。
「早安，紅帽子！」
紅帽子轉身，把頭髮從濕冷的脖子上撥開。
埃米莉倚在門邊笑著，眼裡因為有一個祕密而閃閃發光，但當她看見紅帽子的表情，她不笑了。
「怎麼——」
「我不想談。」她從女服務生身旁走過去，低頭穿過廚房。
但埃米莉不管，快步跟在她身後。「那就不要談。我很高興妳來了。」她捉住紅帽子的手肘，進到小巷裡。「因為他又來了。」儘管圍著埃米莉臉的是一頭天使般的金色鬈髮，她的笑卻帶著邪惡。
紅帽子抽出手，抓住一籃紅白蘿蔔，將它交給女服務生。她沒有搭理，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他」是誰，以及他來不來有什麼要緊。「很好呀。」她說，又取下一籃紅洋蔥。
「妳不記得了，對吧？紅帽子，那一天，我告訴過妳的，那個街頭戰士。也許我是跟索菲婭說的。」
「街頭戰士？」紅帽子緊緊閉上眼睛，額頭開始一陣抽痛，「不會吧，埃米莉？」
「不要用這種口氣，他很可愛！這一個星期，他幾乎天天來這裡，一直坐在我負責的幾張檯子，這肯定意味著什麼，不是嗎？」
紅帽子沒有說什麼，女服務生把籃子放下，從圍裙口袋拿出一包口香糖。「他一直很安靜，不像羅納德和他的那一夥人。我覺得他很害羞，而且孤獨。」她把一片口香糖扔進嘴裡，遞給紅帽子一片。
「一個在街頭打架的人會害羞？」紅帽子搖搖手表示不要。「妳知道妳在說什麼？」
「妳看見他就會明白，他的眼睛……」埃米莉的手指遮住眉頭，假裝中暑。
「埃米莉？」吉爾斯出現在門口。「別再瞎聊，進來，四號桌子的客人在找妳。」他瞪紅帽子一眼，給她無言的警告，如果她繼續和他的員工閒聊，他會再扣她的錢，然後沒有等待她的反應便轉身進到屋裡。埃米莉對著他的背伸了伸舌頭。
把洋蔥籃子靠在臀上，紅帽子關上艙門，走過女服務生身邊。「他坐在四號桌子？」
「不，他在九號。」埃米莉嘟噥一聲，拿起蘿蔔籃子。她們經過蒸氣氤氳的廚房，埃米莉嘆口氣。「哦，我太愚蠢了！這一個星期我都一直想給妳發一通訊息，問問妳奶奶的事。妳有什麼消息嗎？」
紅帽子咬咬牙，剛剛那一通訊息就像黃蜂在她的腦袋響著。結案。
「沒什麼進一步的消息。」她說，然後不再說話，在那一排廚師混亂的尖聲中保持沉默。
埃米莉跟著她走到儲藏室，放下籃子。紅帽子忙著整理，不願意聽女服務生說一些樂觀而無關痛癢的話，但埃米莉還是說了句：「別擔心，紅帽子，她會回來的。」然後她轉身回到餐廳裡。
紅帽子的牙齒咬得酸疼，每個人談起奶奶失蹤時的口氣，好像她是一隻流浪貓，當她餓了就會自己回家似的。別擔心，她會回來的。
但她已經失蹤兩個星期，沒有任何蹤影，沒有寄一通訊息，沒有一聲道別，或者留下任何警訊。她甚至錯過紅帽子的十八歲生日，雖然她在前一個星期買了紅帽子最喜愛的檸檬蛋糕材料。
沒有任何一個農夫見到她離開，沒有一個機器工人有任何值得懷疑的記錄。她的掌上螢幕留下來了，但裡面的通訊紀錄、日曆或網誌，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她沒有帶上它就離開，便令人生疑，因為任何人不管到哪裡，都會帶著自己的掌上螢幕。
但是，留下掌上螢幕或者沒有完成的蛋糕，都不是最糟的。
紅帽子也發現了她奶奶的身分晶片。
她的身分晶片包裹在血跡斑斑的紗布裡，像一個小包似的留在廚房的櫃檯上。
警探說，人們想逃走而不願意被人找到時便會這麼做，他們把自己的身分晶片取出。他的口氣一副已經解決了這個謎題似的，但紅帽子認為綁匪也會知道用這一招來製造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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