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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因禍得福
第1場
[舞臺上一片漆黑。不時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稟報聲。
「報告袁大總統，保定陸軍軍官學校蔣百里校長開槍自殺！」
袁世凱 （驚呼聲）什麼？蔣校長自殺了？！
「報告袁大總統！雲南都督蔡鍔發來的電報：北京政府務必查明事件原因，追究責任。」
「報告袁大總統！內閣總理熊希齡電報：此案如不查個水落石出，誓不甘休！」
「報告袁大總統！國會電報：蔣百里校長自殺案，政府必須立即成立調查委員會……」
「報告袁大總統！廣東、湖南、浙江等省的公法團電報，強烈譴責政府的責任……」
「報告袁大總統！保定軍官學校學生他們除了通電呼籲，還按省籍每省推舉一名代表來京請願……」
「報告袁大總統——」
袁世凱的聲音 （打斷）還完了沒有？本總統自會妥善處置此事。蔣百里還活著嗎？立即給我接通保定的長途電話。
秘書的聲音 袁大總統，電話已經接通。
袁世凱的聲音 是張教育長嗎？我是袁慰亭。蔣校長怎麼樣？有否危險？
張耀亭的聲音 報告總統先生，蔣校長開槍自殺並未傷及要害……
袁世凱的聲音 老天保佑！本總統立即委託日本駐華公使派出最好的醫生為蔣校長手術。本總統派遣專員趕赴保定調查事件真相……
第2場
[舞臺轉亮。
[保定陸軍軍官學校•校長室。
[簡陋狹窄的室內，除了書籍別無長物。
[蔣百里躺在行軍床上，面色慘白，雙目緊閉，處於昏迷狀態中。鮮血染紅了毯子、繃帶。
[張耀亭引導身穿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兩位日本醫務人員上。
張耀亭 倆位辛苦了！請這邊走。
男醫生 辛苦什麼？我和佐藤小姐接到我駐華公使伊集院的命令，便匆匆趕來。蔣校長是袁大總統也器重的人呀！
佐 藤 救人如救火，我與平戶醫生不敢怠慢。蔣校長的傷勢怎麼樣？
張耀亭 當時，蔣校長開槍自殺，子彈是從胸部穿入的，大概沒有傷著要害，否則你們也見不到他一面了，子彈還留在身體裏……已給他打了一針強心針……到了，倆位請進！
（平戶醫生、佐藤護士隨同張耀亭至蔣百里病床前。）
（平戶由佐藤助手，給病人按脈搏、驗傷勢。）
張耀亭 （擔心地）平戶醫生？
平 戶 張教育長，您瞧，病人身上前後有兩個傷口，子彈是從兩根肋骨間呈波紋狀地穿出來，擦傷了小肺尖，鮮血從這裏流入腹腔。腹腔內瘀血很多……
張耀亭 哪怎麼辦？
平 戶 病人的傷勢沒有我原先擔心的那麼嚴重。張教育長，我要向您表示祝賀：這是奇跡——用貴國的一句成語來形容「不幸之中大幸」！子彈從胸部射入，由背部穿出，因此不必手術了。瘀血暫時只能由它，否則抽血水會影響心臟。病人雖沒有生命危險，但需要長期休養，尤其不能讓他再存消極的念頭。精神的安慰比醫藥的治療更重要。
（佐藤會意地隨即從病人的枕頭下搜出不少安眠藥片。）
張耀亭 （苦笑）蔣校長還有輕生的念頭。”
平 戶 校長命不該絕。佐藤小姐，應勸他放寬眼界，你的責任比我的更重。
佐 藤 嗯。
[同下。
第3場
[景同。
[蔣百里半臥病榻，閉目養神。
[佐藤上。
佐藤 蔣校長，早上好！
（佐藤將一束鮮花插在瓶子裏。）
蔣百里 （驚醒）啊，佐藤小姐。早上好！
佐 藤 蔣校長，您夜裏睡得好嗎？有什麼不舒服？傷口疼痛好些了嗎？
蔣百里 輾轉翻側，難以入眠，創傷像刀絞般地折磨，夢魘又壓迫我喘不過氣來……真是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佐 藤 啊，蔣校長還存在輕生的念頭？怪不得我在蔣校長枕頭下沒收了100片安眠藥片。
蔣百里 原來如此！怪不道我搜遍枕頭一片安眠藥也找不到。
佐藤 我不讓您再去自殺。
蔣百里 你就這麼自信，佐藤小姐？
佐 藤 （激動）救死扶傷，這是我們醫務工作者的天職！蔣校長您不想想，您自殺的噩耗震動全國，社會各界向政府提出抗議，人們都希望您活著。蔣校長，如果您再有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中國人交待？怎麼向您的二千多名學生、同仁、員工交待？怎麼向袁大總統交待？
蔣百里 有這麼嚴重？（一陣疼痛，按住胸部。）
佐 藤 您怎麼啦，蔣校長？
蔣百里 沒有什麼？剛才一陣難過，現在好了。
佐 藤 都是我不好。只顧交談，忘了自己的職責。來，蔣校長，不，現在您是病人，配合我的工作。
（佐藤說著為蔣百里俐落地按脈、量體溫、洗漱、服藥、進食……）
蔣百里 麻煩您了，佐藤小姐。
佐 藤 麻煩什麼啊？能為蔣校長專門護理，我感到無上的光榮！蔣校長是全國都敬仰的一位軍人。聽張教育長介紹，蔣校長早年在我國留學，在日本士官學校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天皇親自賜給指揮刀嘉獎。真了不起！
蔣百里 這是往事了。方震當年留學日本學習軍事，原是希望能為積貧積弱的祖國建設自己的新軍和國防有所作為。可是一晃六年過去了，一事無成！
佐 藤 啊，聖人孔夫子說「三十而立」，蔣校長方才壯年，已經是貴國最有名、最年輕的軍校校長，而且留學過日本、德國。蔣校長有這樣出色的成績，怎麼還說一事無成？
（蔣百里長歎。）
佐 藤 我猜測蔣校長想說什麼，如果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蔣校長怎麼會採取輕生的手段？
蔣百里 （大喜）您真是說到我的心坎裏了……（又是一陣劇痛。）
佐 藤 蔣校長……您太激動了，影響了傷口。您不能費神說話，您必需躺下休息。
蔣百里 不……有您在身邊，我就忘了疼痛，和您交談，這是最好的醫藥！
佐 藤 （卟哧一笑）我真有這麼神？您得聽我的，否則我回京去，讓平戶醫生派別的護士來護理蔣校長。
蔣百里 您這是要脅。您是不可代替的。佐藤小姐，我聽您的！
佐 藤 蔣校長，您在敝國留學時，到日本人家裏作客，給您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蔣百里 （思忖了一下）客廳或者書房的牆壁上，大書的一個「忍」字。
佐 藤 （贊道）啊，蔣校長真是絕頂聰明的人！一猜就著。我就把這「忍」字訣送給您。忍是堅忍和承載，忍是大智大勇者所為。自殺不是智勇而是逃避人生責任。人生責任應該以大無畏的精神，衝破一切阻礙，以實現偉大的理想。如果不能忍，將來如何能夠建功立業？如果有熱血、有志氣的好男兒輕言犧牲，國家大事有何人承擔？又如何對得起國家和培養人才的老前輩？
（蔣百里驚訝地瞪視對方。）
佐 藤 （侃侃而談）國家培養一個您這樣的人才要耗費多大的財力、氣力，您就這樣一死了之？這無論對國家，還是對個人都是不負責的態度。只有活著才能報效國家，只有活著，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
（蔣百里像被人猛擊一掌，搖搖欲墜，戰戰兢兢。）
佐 藤 （見狀，惶恐不安，語無倫次）蔣校長您……蔣校長，我不該……我不知……我只顧自己說得痛快。
[平戶上。
平 戶 （ 叱責）佐藤！你怎麼敢在關公面前舞大刀，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是大校長，你是小護士，還不趕快向蔣校長賠禮道歉？
佐 藤 （囁嚅）平戶醫生……蔣校長……
蔣百里 （驚醒）啊……是我應該感激不盡，佐藤小姐！您剛才的一番教訓，真是醍醐灌頂，使我大夢初醒。
佐 藤 （又驚又喜）蔣校長您不批評我狂妄自大，反而誇獎我？真是醜死了，醜死了！（掩面而泣）
蔣百里 不要哭，不要哭。佐藤小姐，我說的是真話。我有生以來，除了母親，還沒有一個人這樣教訓我，您說的雖是大道理，卻那樣實事求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偽和賣弄。
平 戶 啊……蔣校長真的這樣評價她的「忍」字訣？佐藤小姐不愧是我的好助手，是我日本公使館最好的醫護人員。您別瞧她是小護士，她可是受過正規教育的，她經過10年基本教育後，畢業于護士助生專門學校，又在帝國大學實習了5年，才派來中國的。
蔣百里 （肅然起敬）我這個「大校長」在貴國留學的學歷，遠不及佐藤「小護士」在帝國大學鍛煉的時間。哈哈。
佐 藤 （破涕為笑）哈哈。
平 戶 （笑得尷尬）哈哈。”
佐 藤 蔣校長，其實我講的道理在敝國人人都懂，在國民教育中是基礎課。
蔣百里 人人都懂，但人人都不會講、不敢讲。只有您佐藤小姐對我直言談想。
佐 藤 蔣校長您再這樣抬舉我，我以後再也不敢關公面前舞大刀了。
蔣百里 不。我希望您天天給我敲警鐘。
佐 藤 我也希望蔣校長一天比一天振作起來。
蔣百里 佐藤小姐，我依您的話不再輕生了。平戶醫生您作證。
平 戶 蔣校長，我感到十分欣慰。佐藤小姐，這是您的莫大榮幸！
佐 藤 謝謝倆位。我一定做好自己的工作。
蔣百里 佐藤小姐，但不過有一個問題要請教您：日後我遇到生死關頭，在我身邊沒有像你這樣的人提醒我，誰來鼓起我的勇氣？
（佐藤愕然。）
平 戶 （察言觀色）這倒是一個難題，佐藤小姐。
佐 藤 我……
平 戶 佐藤小姐一時難以解題，那就慢慢來吧。我帶來了袁大總統的口諭：袁大總統對蔣校長的康復非常關心，對我們的治療十分滿意。蔣先生如果不願再接任校長一職，那就讓他來京休養吧。
[同下。
第4場
[換景。
[北京川田醫院•單人病房。
[蔣百里身穿病員制服，坐在床上看書。床頭放著一疊精裝書籍。
[蔣百里大病初愈的樣子，他不時地放下書本，望望室外。
[平戶上。
平 戶 早上好，蔣先生！
蔣百里 早上好！平戶醫生！
平 戶 蔣先生，您的氣色好極了！恢復得比我想像的要快得多。沒有幾天您就可以出院了。
蔣百里 那太好了！住院已經四個月了，真是度日如年呀！
平 戶 蔣先生天天有佐藤小姐陪伴，還嫌寂寞？
蔣百里 您\說笑了，平戶醫生。我在康復中，佐藤小姐在貴院又不能服侍我一個人。
平 戶 所以您又手不釋卷地看書？
平 戶 （至床邊，拿起書本）啊，全是外文書，德文書，還有英文的，真了不起！《歌德集》、《席勒集》、《海涅集》、《莎士比亞全集》、《神曲》……蔣先生真是博古通今，學貫中西。不僅軍事是專家，而且又酷愛文藝。
蔣百里 這些書都是我在留學德國軍校時買的，文藝的比軍事的多。回國後雜事叢生，忙於公務，住院養病倒是靜心讀書的好機會。
平 戶 人家出國帶回來的東西，都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唯有我們的蔣先生帶回來的全是書書書，真是十足的書呆子！哈哈。
蔣百里 我就是要做書呆子！哈哈。
平 戶 （眼明手快，拿過對方手上的書本）《簡愛》？（搖頭。）
蔣百里 這是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長篇小說 ，也是作者追求愛情、自由、平等，自強不息的自我寫照。出版後在世界上引起轟動。我看了一遍，我讓佐藤小姐也看了。
平 戶 （將書本還給對方）真對不起，蔣先生。
蔣百里 （低聲）平戶醫生，鄙人托您的事？
平 戶 （面有難色）蔣先生的委託，真是我的莫大榮幸！但不過此事難度非同一般……又沒有一個適當的機會。我一定盡力而為！
[佐藤上。
平 戶 啊，來了！是她！
佐 藤 真對不起，平戶醫生！蔣校長！剛才護理一個急診病人，我來晚了。
蔣百里 我這兒沒有事，飲食起居都能自理了。你自去忙吧。
平 戶 佐藤小姐，我找你有些事。我們外面去談。
[倆人走出病室。
佐 藤 平戶醫生，你找我有什麼事？是業務上的嗎？
平 戶 我們邊走邊談吧。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就是有關你的終身大事。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作為你的同仁和朋友，又是可以做你長輩的人了，有責任關心你。你22歲，年齡不小了，若是在國內，早就成家扶養孩子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蔣校長意欲和你結百年之好，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於是他托了袁大總統，總統托了日本公使，公使又把這任務交給我，要我徵求你的意見。
（佐藤愕然。）
平 戶 我祝賀你！蔣校長名副其實是中國的人才，他的終身大事引起了兩國要人的重視。我作為月老，也感到榮幸。你倆都是我所敬愛的人。但是，我又不得不告訴你實情，以一個醫生負責的立場：蔣先生的病不會完全康復，即便好了也沒有報效社會的能力，你必需慎重考慮呀！
佐 藤 謝謝平戶醫生的費心！這或許是誤會，我對蔣校長沒有別的意思。
[一護士上。
護 士 佐藤護士長！急診室醫生叫您去幫忙！
佐 藤 我馬上就來！
[三人分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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