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了,就不孤獨了嗎?
會不會所有的遇見,都是一廂情願……
不只是小說,她寫出了這個時代裡惶惶追索愛的你和我。
劉梓潔寫給愛情裡的偶然與必然,甜蜜與荒誕。
皇冠
60週年
紀念出版
如果是命中註定,應該不會那麼難遇見,
遇見之後也不應該有那麼多困難。
小兔遇見熊,是在一個叫作「命中註定遇見愛」的交友網站。那一晚,熊傳來一則訊息:小兔,妳睡了嗎?
有些朋友是這樣的,妳們之間存在著不太恰當的親密感,比如小芝和施文蕙。施文蕙搞不清楚她和小芝之間有什麼問題,直到她明白小芝為什麼要遇見她。
兩個不知道在幹嘛的人在一起了,周期和大余就是這樣。他們很快地相愛,然後結婚,他們開著貨車到處露營,直到發生那件事,上了社會新聞……
哆啦A夢對朵拉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比我先走,答應我,把你的皮膚捐給我,我要用來做一張沙發。
葉妍玫曾經發誓,萬一莊福全睡了她,她一定不要像其他女人一樣說:「我現在是你的了」,她要說:「你現在可以走了」。
這是劉梓潔繼《父後七日》、《親愛的小孩》後,寫作生涯的最大突破。她用透明的文字、冷冽的目光與灼熱的人情,孵孕成一篇篇讓人愛不忍釋的傑作。每一個故事都是一個秘密生長的有機體,優雅地探進我們心底最幽微荒涼的區塊。出人意表的故事鋪排,有如萬花筒圖像一般不斷變形與翻新,末了卻折射出一幅清晰立體的愛情浮世繪。18個角色,遊走於7篇小說之間,他們彼此錯過,然後再彼此相遇。而我們在她筆下這個名為愛情的城市裡迷走,在緣起緣滅的倏忽即逝之中,這一次,我們終將不會錯過自己……
作者簡介:
劉梓潔
一九八○年生,彰化人。台灣師大社教系新聞組畢業,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肄業。曾任《誠品好讀》編輯、琉璃工房文案、中國時報開卷週報記者。
二○○三年,以〈失明〉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二○○六年以〈父後七日〉榮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並擔任同名電影編導,於二○一○年贏得台北電影節最佳編劇與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
著有散文集《父後七日》、《此時此地》,短篇小說集《親愛的小孩》。現為專職作家、編劇。
●劉梓潔臉書專頁:www.facebook.com/eessayliu
章節試閱
1.
熊去打獵了。我總跟他說,你難道不能獵個大蘿蔔或大白菜嗎?如果只是為了要射中某樣東西。不,他仍然會拎隻皮開肉綻的野兔或山雞回來,要素食者他的妻子我燒水拔毛,而我們的小孩與他在帳篷外歡欣鼓舞準備起火烤肉。他們會在火堆裡幫我丟一兩顆馬鈴薯,那就是他們對我的愛了。
晚餐後,我會坐在營火旁,幫熊的弓箭重新上兔毛,或拿針線幫他把磨破的皮襖縫好,小孩兒一個個輪流跑過來,讓我在他們紅通通的臉上抹上綿羊油。一、二、三、四、五,我數著,等下把小孩騙睡了,熊就會過來挨著我,跟我撒嬌說想要生第六個。我會叫他忍忍,等過幾天我們移動經過縣城了,找個可以洗澡的地方再來辦。他說好,他還會拿隻羊腿跟街上的舊書店換兩本書給我看,他心疼地撿起我擱在腳邊的魯迅全集某一集,「瞧,都被你翻得脫頁了。」他像摸小狗一樣摸摸我的頭髮。
這就是他對我的愛了。
那我愛他嗎?如果不是他,我應該還在峇里島稻田中央的涼亭裡練瑜伽,只穿一件小背心和寬麻褲,渾身是汗,皮膚潤澤,喝著冰涼的香茅蜂蜜檸檬凍飲,而不是來到這日夜溫差四十度的荒涼草原,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風、包成直徑六十公分的大圓柱,把皮膚又烤又凍成一個大娘,燒著一壺又一壺的酥油茶。
不,不該是這樣的。我把臉埋進手掌裡,才慢慢、慢慢地回神。不,好險,這只是我們用春節長假來蒙古參加的一個「塞上風情體驗營」。瞧,隔壁幾間蒙古包的住客今天騎駱駝去了,導遊正把他們一個個拉回來。我們報名的是豪華完整體驗套裝行程,其實熊獵到的那些動物都是旅行社先去放的,明碼定價,萬一獵到、殺了、吃了,土雞、兔子兩百人民幣一隻,山豬、山羊兩千一隻。五個小孩兒也是我們加價租來的,一切都在廣袤的民俗文化村裡進行。
假期結束以後,我們就會搭機直飛回到廣東,回到那面對深圳灣的酒店式管理高級公寓。熊有時要帶客戶去東莞應酬,我從網路和電視多多少少得知那兒有些什麼好玩,我盡量不聞不問,當一個好妻子。但上禮拜我在他西裝口袋發現了一張桑拿娛樂城的菜單,才知道我在具備頂級蒸烤爐的美式大廚房裡,向幫傭阿姨學習怎麼把腸粉拉得平滑Q彈,怎麼配出健脾補腎、清肺潤胃的煲湯材料時,原來他都在水蛇纏腰、環龍吐珠、冰火貂蟬,還天女散花咧。
這就是我要的嗎?不,不不,不該是這樣的。
我把臉埋進手掌裡,再一次,慢慢、慢慢地回神。不,我不在蒙古,也不在廣東,我在台北巷弄裡的老公寓二樓的一個房間,周圍除了一隻叫雷克斯的大肥貓,沒有其他動物。我面對著電腦,子夜二時,早就過了我該睡覺的時間。
剛剛那些場景情節,是我對著電腦螢幕上這四行字提供的線索,所能想像出來的最大極限。
暱稱:熊(男,36)
興趣:射箭
區域:中國廣東
職業:科技業高層
我在「命中註定遇見愛」(We are destined to be together.)交友網站完成註冊兩分鐘之後,信箱馬上湧進122封新郵件,都是這個號稱精密統計科學配對的系統主機寄來的,主旨是:「熊 極可能是您命中註定的對象!」以下121封的「熊」置換成阿忠、Vincent、內湖梁朝偉、等愛的人、憨厚工程師、身高180月入120k……依照配對分數排列。這位住在中國廣東、從事科技業、興趣是射箭的熊,與我的相配度竟然最高分,滿分100分,他拿到了99分。信件內文說:「趕快點進去看看,你們有什麼共同點!」
我點了,看到了他的其他資訊:
照片:未上傳
個性:未填
喜歡的女性類型:未填
喜歡的食物類型:未填
喜歡的電影類型:未填
喜歡的書籍類型:未填
留一句話給她吧:未填
隨便再點個阿忠,都比他有誠意多。(留一句話給她吧:我叫阿忠,希望能與善良乖巧的妳,共伴一生。)
我隨即意會到,這科學配對的依據是什麼。點進去我自己的檔案:
暱稱:小兔(女,34)
興趣:做菜
區域:台灣台北
職業:服務業
照片:未上傳
個性:未填
喜歡的男性類型:未填
喜歡的食物類型:未填
喜歡的電影類型:未填
喜歡的書籍類型:未填
留一句話給他吧:未填
我哈哈大笑起來,明天告訴馬修他一定也會笑到在長椅上打滾。原來我們最大的共同點叫做「未填」,而我還把我和他的下半生想了一次。
但,我不完全認為這是烏龍。首先,我們絕對有一個共同點叫做「懶惰」。不是我不乖乖填,而是每個問題底下都有好幾頁的選項,而每一個選項都還要分別給分。
例如:喜歡的書籍類型,一點「文學」,就跑出女性文學、兒童文學、現代文學、情色文學、各國文學、西方文學等第二層選項,精密嚴選我可以接受,但問題是這些選項的分類根本一點都不精確。現代文學就可以包含了其他各種文學,各國文學跟西方文學又有什麼差別呢?我按「跳過,回到上一層」,再點了「小說」(奇怪,小說就不能是文學嗎?),乖乖,它偉大精密的系統再彈出好長一段:犯罪小說、家世小說、奇幻小說、歷史小說、恐怖小說、幽默小說、軍事小說、懸疑小說、愛情小說、科幻小說、驚悚小說……要我逐一分別給分,底下標註:1到5分,5分=非常喜歡、4分=喜歡、3分=還好、2分=沒感覺、1分=不喜歡。我分得清楚「喜歡」跟「非常喜歡」的差別,但我搞不懂「不喜歡」、「沒感覺」、跟「還好」有差嗎?不就都是,「不喜歡」的各種婉轉版本嗎?
我、放、棄。我按「跳過」。
我們第二個共同點:「叛逆」。每按一次「跳過」,系統就會「登」一聲,彈出一個好像你電腦中毒的驚嘆號大視窗,寫著:「請注意!回答得越仔細越有助你找到中意對象,每跳過一題都可能喪失一次緣份!你真的要放棄嗎?」我按「確定」。也就是說,我和熊,各自按了幾十次的「跳過」與「確定」,被幾十聲「登」在安靜的深夜嚇了幾十跳,被幾十個有如媒婆大嬸的警告視窗恐嚇,我們仍堅持「未填」。這不是叛逆是什麼?而最終按下「完成註冊」鍵時,我們相遇了。
還有第三個共同點:虛無。我們一定不信光靠這什麼鬼網站就可以幫我們找到幸福,才可以如此擺爛。那麼,既然不信,又何必來註冊呢?我不知道熊怎麼想。但對於我,我純粹只是想要讓馬修開心,或者說,讓他放心。
2.
對,上網尋找真命天子是馬修幫我想出來的,下半生不致孤獨終老的方法。「命中註定遇見愛」是他從幾百個交友網站幫我過濾出來的,「網友公認最正派,絕對沒有找打砲的。」他說。網頁是他幫我開好的,「我是女,找男」,那個鍵是他幫我按的,暱稱也是他幫我打的。
不,我不叫小兔。沒有人叫我小兔,我叫杜淑雅,大部分朋友,包含馬修,都叫我小雅。但我不要在這對全球公開的暱稱欄上就叫小雅,馬修說:「那就叫小杜好了。」結果他手殘,打成「小兔」。他說小兔看起來好像比小杜可愛,就這樣吧。我說好。
而這整件事的導火線是,那個營建廠小開。我們店裡的常客秀珠姊(一群跳完土風舞會來喝精力湯和美容飲的婆媽之一)說她鄰居有個外甥,老爸是開營建廠的,38歲了還沒對象,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經過馬修的長期勸說,我已變得開放而審慎樂觀,我說好。結果那小開託了秀珠姊,來問我的身分證字號,說如果是要認真交往,彼此之間還是越坦誠越好。我問有了身分證字號可以查什麼?秀珠姊說他們家跟代書、戶政事務所辦事員都很熟,可以查你家世清不清白、名下有過多少不動產往來……看我臉色難看,這媒婆自以為幽默地曖昧補上:「他有說喔!公平起見,妳也可以問他一個有關數字的問題。」她擠了一下眼睛。
多長?多大?多久?幾次?太低級了。我說如果真的是要真誠交往,他想知道我什麼身家背景我都會告訴他,但我只想問他:請問您去年看了幾本書?
話傳回去,又傳回來,得到:「這女的好像很驕傲,我們招惹不起。」
太奇怪了,這世界。問人家有幾個老爸有幾棟房子不叫瞧不起人,問人家讀幾本書就叫自視甚高。
「太沒禮貌了吧,這世界!」我掐著剛送來的有機豆芽,馬修在吧台清著咖啡機。
「不是這樣的,這個方法不適合妳,我再幫妳想想別的。」馬修說。
「為什麼不適合我?」我把臉埋在整盆豆芽裡。
馬修走出吧台,走到我身邊,揉揉我的頭髮,說:「因為妳是個大笨蛋啊。」
幹,多麼像日劇裡的情侶互相撒嬌,對吧?要告訴各位的是,我們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就這樣講話。我們一樣大,十八歲認識,是外文系的同班同學,開學日全班自我介紹時就發現我們的笑點都一樣。
我們大學四年每學期都選一樣的課,坐同一張桌子,手牽手上課、下課、吃飯、看電影,搭公車聽音樂時頭靠著頭一人戴一邊耳機,從沒有吵過架,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每晚在宿舍門口分開前緊緊擁抱。
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在一起了,但只有我們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在我們認識十六年裡的前面十年,我都認定他是死不出櫃的gay,所以對「我們互相喜歡卻不能在一起」這件事實的態度,漸漸從悲壯到淡然。「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最親密的朋友。」後來好幾次我抱抱他,親親他額頭,這麼對他說。但後面這六年他慢慢用行動證明,慢慢讓我接受,他不是gay,只是,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
不,不要亂猜,不要自己演,不是什麼同母異父、同父異母的爛哏。
先說說前面那十年好了。好幾次我們都已經花了錢開了房間,我都已經從他頭頂吻到腳底,一絲不掛纏在他腰間了,他、就是、沒、反、硬。對不起是沒反應。我說馬修同學我們是兩具二十歲熾熱的身體耶,你就趕快向我出櫃吧。我們就這樣嘻嘻鬧鬧了四年,謝天謝地的是,我的身體好像也沒有因此不滿足,或者說,我好像也自然而然地對他的身體沒有了慾念。比起性,我反而更喜歡他抱抱我、摸摸我的頭、像老外那樣互相貼貼臉、嘴唇輕輕碰一下嘴唇,對,不要舌頭。
到了大四畢業前夕,他跟我說,終於還是要告訴妳了。「我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對象。」我一聽只覺得天哪你好可憐,你真的被男性父權壓抑得好嚴重,我知道你阿公跟你爸都是醫生,你這獨生子念外文系已經夠娘了,如果還被他們知道你喜歡男生就是家族蒙羞了。
「如果這世界上,你只可以、只願意告訴一個人,那一定是我,對不對?」我還記得我們穿著學士服,拎著那四四方方的帽子,在操場邊等著要拍團體照,我這麼對他說。他說他真的不是,真的有個他爸爸朋友的女兒,他們從小玩在一起,但是那女生不適應台灣的升學環境,高中就被送出國,現在在美國念牙醫系,他近視千度不用當兵,畢業後就要去找她了。好一個美國的煙霧彈。他越說他沒騙我,我就越覺得他在騙我。
「我以為我們之間應該是沒有秘密的。」我那時二十二歲,該有眼淚的時候也有眼淚,該愛演的時候也很愛演。那應該是我認識他十六年之中,哭得最慘的一次,我哭到眼睛腫起來,哭著奔跑穿過一群一群穿著黑袍的歡樂同學,跑回宿舍躲起來,我沒有拍任何一張學士照。我那時也許想著:我要讓你的大學畢業照裡沒有我。日後回想起來,那些淚水也許只是因為我已隱隱約約知道,我再也不能自己騙自己了。重點不在這年頭還有指腹為婚,而在他對我的喜歡,不足以強大到讓他去抗命,重點在他也很喜歡那女生。重點在他不是gay,他有喜歡的女生,我不是他最喜歡的那一型。
馬修出國後,我也遇到了幾個,與我在床上契合無間的男生,我沒閒著。馬修每次回來,我們還是手牽手去吃飯、看電影,一直牽到六年前他無名指上多了個戒指。他們回台灣辦婚宴時,我還去參加了,帶著我那時的男朋友,一個開吉普車到處跑的攝影師。我們四人還曾經一起出去玩,我看著他那塘磁娃娃般細緻的牙醫師新婚妻子,的確找不出一絲一毫理由來討厭她或嫉妒她。她叫慧嫻,聰慧嫻靜,女模特兒般的修長身材,臉上總帶著真誠的笑。你看到她就會很想張開嘴巴,讓她把你一口爛牙修好。
馬修說他跟慧嫻說過我們之間所有的事,慧嫻很有智慧地說:「那我就把小雅當作你的妹妹好了。」她說這樣,她也就沒有理由討厭我或嫉妒我。
偶爾只有我和馬修的時候,我們會葷素不忌地聊所有話題。他把我那些來來去去的男友用「性獸一號」、「巨屌二號」……來命名。
我們都不知道文學可以幹嘛,他在美國的大學出版社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就去上培訓課程,拿了咖啡師和調酒師執照,在華人社區開了店,生意很不錯。我在台北的書店工作了幾年,學了瑜伽,拿了師資證照,接著幾近走火入魔,不停去蘇美島、峇里島、柬埔寨各地瑜伽研習營,開始吃全素,把自己曬得很黑,把自己弄得很窮。馬修對這些沒興趣,我唯一能跟他分享的是我在這些瑜伽社區學到的食譜:無澱粉藍莓堅果塔、薑黃茴香南瓜扁豆湯、甜菜根豆芽全麥捲餅、玫瑰荳蔻豆奶優格……我拍照傳給他,讓他變化調整後,加在他咖啡館的菜單裡,他說大受好評時,我就特別快樂。我們仍時時刻刻在分享,如一對感情特別好的兄妹。
後來,我把台北租屋退掉,把所有家當賣掉,背著一個大背包,跟在清邁認識的「猛男八號」(仍是馬修命名)搬到雲南大理去開民宿,結果不到半年就分手了,這個義大利猛男回他自己的國家去。我用僅剩的、少少的存款,去了一趟梅里雪山,住在一家叫「守望6740」的青年旅館,名字很美,視野很正,一個床位三十塊人民幣,沒有熱水沒有浴室。6740,指的是卡瓦博格峰的高度,6740公尺,那是一座無人攀登成功的聖山。我每天清晨在靜謐的藍光中等待日出,這兒的人稱這景致為「日照金山」,第一道陽光會正好打在聖山的山巔,而後如勾金邊一般,勾出一整條綿延的金色稜線。傳說有幸看到的人會有好運,我每天都看到,但我口袋已經要見底。
我在村子裡的網吧把照片傳給馬修,三十秒後他回信要我馬上跟他skype視訊。那個空氣快要凍結的傍晚,我在周圍藏族青少年格鬥遊戲的音效中,馬修在Pasadena那個亞麻窗簾透著晨光的大洋房,我們一同做了改變人生的決定。
不,不要亂猜,不要演。不是他終於願意為了我拋妻棄子,而是,他們一家四口決定搬回台灣,他要開一家咖啡館。「我需要妳,小雅,真的。妳不該是妳現在這樣子。」我對著webcam擦眼淚擤鼻涕,馬修不知道為什麼也哭了。他說他是心疼。我開始瞭解「守望」這兩字。
這是一年前的事。這一年來我在他開的咖啡館裡當廚師,在後場做蔬食輕食,他說他幫我放了「乾股」,領薪水之外我也是老闆。這些我聽不懂,我若感覺他給我的錢多了點,就買衣服買玩具給他兩個小孩。他當初沒告訴我的是,他太太的牙醫診所也會開在隔壁,統一風格的裝潢,一看就知道是琴瑟和鳴關係企業。我住在咖啡館樓上的小房間,每天打烊後,而慧嫻看診結束前,馬修會上來和我打打屁,幫我清理電腦桌面,更新手機軟體,或是像剛剛,他上交友網站幫我註冊了個新帳號。
他打完「小兔」兩字之後,慧嫻車子喇叭在樓下輕輕按了兩聲,他和我擁抱後說掰掰,「要乖乖把個人檔案完成喔!」他像交代作業一樣地說。
於是現在,我看著這122封精選配對,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我往後一躺,拿枕頭蓋住臉。如果認真交往必須坦誠,那麼這122人之中的任何一人,都願意聽我講,我和馬修的故事嗎?
等登登。電腦傳出的三連音讓我彈坐起來。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粉紅色邊框的訊息小方格,是從「命中註定遇見愛」網站的聊天室傳來的。
是熊。他說:「小兔,妳睡了嗎?」
1.
熊去打獵了。我總跟他說,你難道不能獵個大蘿蔔或大白菜嗎?如果只是為了要射中某樣東西。不,他仍然會拎隻皮開肉綻的野兔或山雞回來,要素食者他的妻子我燒水拔毛,而我們的小孩與他在帳篷外歡欣鼓舞準備起火烤肉。他們會在火堆裡幫我丟一兩顆馬鈴薯,那就是他們對我的愛了。
晚餐後,我會坐在營火旁,幫熊的弓箭重新上兔毛,或拿針線幫他把磨破的皮襖縫好,小孩兒一個個輪流跑過來,讓我在他們紅通通的臉上抹上綿羊油。一、二、三、四、五,我數著,等下把小孩騙睡了,熊就會過來挨著我,跟我撒嬌說想要生第六個。我會叫他忍忍,等...
推薦序
推薦序1──
愛的角色接龍
小說家、FHM總編輯/高翊峰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想著關於愛的種種。
比如,愛的人與被愛的人,正在做愛的人,等待接受與被接受的性器,眼神交會時彼此傳遞的訊息,結婚證書為社會帶來的制度軌道與為愛帶來的箝制束縛,也有類似像是複數同時存在的愛情,或者是情色女優在拍攝作品時,會不會對眼前大腹便便的男優,隨著潮吹溢出了充滿汁液感的真愛呢……
活著的人,應該有機會生成這些愛,是吧?
在死去之前,說不定,可以遇見各式各樣的愛,對吧?
我在試著思考這類問題時,經常在疑問句上停下腳步。約莫在一個月前,我放下了這些思索。為什麼?沒有特別的理由。可能就像愛本身的抵達與消逝,沒有可依循的邏輯。
就只是放棄了。包括書寫的念頭。
這麼一段思索的時間後,關於愛的種種,得出的小結有些荒謬,彷彿一個經常反覆的情境:
我停在紅綠燈口,還沒決定要跟著綠燈越過馬路,還是等待另一邊的紅燈,如禁制的人型圖騰一樣止步,再等待另一個尚未到來的綠燈。我低下頭,發現了腳邊有一枚銅板,沒有多加思索蹲身撿拾起來。我左看右看,身邊並沒有其他人一起等在這個路口。其他人,都在遠一點的、各自停下來的十字路口等待。我無法判斷銅板的面額與重量,只好把它放回到原來的地面,繼續看著綠燈,以及逐漸減少的時計秒數,在只有我一個人的紅綠燈口,持續等待。
我猜想,這個從夢裡來的一段影像敘述,可能就是關於我的愛的種種吧。
寫到這,意識到自己使用了許多不確定性的「可能」與充滿猶豫的口語「吧」。這是面對其他小說命題時,應該避開的。我於是推想,是因為面對愛,也是以一種模糊之姿。
之所以模糊,是因為我沒有角色,也或許,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角色,也還沒準備好以協尋的姿態,裸露出那些躲藏於故事裡的人物。
然而,我在劉梓潔的這本短篇集,幸運地遇見了那麼多關於愛的角色。
這本短篇集的形式,並不特別新穎,一如遇見,這個詞也是如此老派,如此平凡與日常。如米一樣令人饑餓,如水一樣使人饑渴,也可能如空氣一樣令人賴活與失去後窒息。當然,也一如愛的本身,可以不經意發生在街角。
愛,不就是那樣?
轉個角,就能有愛。
在形式的轉彎處,發現了以為熟悉卻無比新鮮的小說。
愛,一直都沒離開那些十字路口,只是等待小說家的故事,將等在紅綠燈下的他們與她們串連起來。
《遇見》這部一式七份的愛情故事,以角色接龍,設計出現代感十足的浮世繪。不時出現的戲謔感,我不以為是黑色幽默,比較靠近的是你我他發現愛的不可駕馭的瞬間心境狀態:哭不是,笑也無能。
有人真以為,可以駕馭愛,在愛的過程,完全不撞毀?
那些歡愛的心靈與肉體,絕對不可能是零失事率的。我以為,愛就是為了撞毀而誕生的。
我想,這部以人名角色串連的短篇連貫故事,運用了臉書、微信、Line種種現代社會的方便社交平台,充分說明了愛的撞毀能力。這裡頭的許多設計,都是令我羨慕的。在幾次閱讀的當下,巧妙的銜接安排,我真心覺得如此安排,實在機靈。這也是作者身為編劇、導演、作家三種視界經驗,交錯編織出來的說故事方法特質。
劉梓潔以小說家的思索與經驗之心,找到了導演眼中的鏡位視角,再以編輯的留白功夫,為讀者留足了最大的故事餘韻。
這些短篇,充滿了影像感的敘述發展,也充滿視覺節奏感的情節剪接。在單篇裡埋設愛的陷阱,也在更細小的碎故事裡,建築更完整的訊號。這樣的型式,讓故事發展更加暢快,很快就能投射故事角色們的情感位置。同時地,我不禁想到,現代的愛,因一切都加快了、只求便捷與有感的「速度」,已經換妝成另一張臉樣了。所以才得以如此解剖敘事觀點的技術,承載從短篇計量成長篇的可能性。甚至,在各個單篇裡,直接如剪貼般,再植入更加零散但有機的小說元素。
不管如何快速剪接,各個單篇小型故事,與橫向拉開卻也留空的中型故事,之於我個人,都不斷傳遞出重要的訊號:在愛與被愛之間,即便連只是單純的性行動裡,人都是需要慰藉的。愈是荒謬的情節安排,愈是說點明了人畏怯的,不是沒有真實的愛,更無法抗拒的是孤單。只是,令人氣餒的是,這一切無關機率,也無法以平均值受惠的心情獲得愛的庇佑,而是偶然與巧合,決定了一切,決定了愛。
是吧,愛的完全不理性,才是它迷惑人的初衷。
我們因此相信,愛可以碎成短篇。
我們更是相信,愛是無法形成結構的。
這或許也是,愛是小說永恆命題之一的原因。
走過一整本《遇見》的故事,不難發現,劉梓潔是說故事的能手。之於我,有趣的是,每一個故事裡的敘事者,我,都成了敘事觀點的OS,讓人生出──原來我就是那樣需要著愛、也被愛傷害著的我啊──這樣的共鳴。
讀完之後,我個人其實生出了另一層次的共鳴質問:
愛,一種如此曖昧的抽象體態,能否隨著時間而漸漸具體、也漸漸堅固?
我深深覺得,愛是經不起陳年的;愛一被安置,傷害就開始了。除非,你能一直一直一直,遇見愛。
推薦序2──
生命中可以承受的白爛
小說家/黃崇凱
大約所有男人在面對女人的時候都曾浮現過這個問句:「媽的,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可能出現在她對你的訊息已讀不回,也可能是她跑去向你的前情人們公開示威,或者她突然宣布要一個人出門旅行。於是男人就去拜網路大神、看兩性專欄,諮商身邊那些豬朋狗友怎麼辦才好。感情的事越理越亂,常常是case by case,沒有一體適用的疑難處理SOP。這點完全可以從梓潔這部小說得到印證。
我們的時代充斥著韓劇式苦情(車禍、癌症、醫不好),日劇式溫情(謝謝你愛過我所以請一定要幸福噢),美劇式一夜情,以及很台的世間情。我總覺得,除了每日新聞跑馬燈上那些想不開砍來砍去的談判情侶,應該還有許多值得被描述出來的在地情感故事,它們也許很日常很普通,卻能與大多數人獲得共鳴。這些故事無需奇情的身世設定,情節不用下猛藥灑狗血,只要直白明快地陳述,最好語言親切,用字生活,會讓讀者讀著讀著,覺得自己也有個類似故事裡的朋友,甚至覺得那就是自己。
生命時常耍白目,逼人只能白爛以對。這是梓潔的小說常常讓我想到的事。在她小說裡曖昧、戀愛或結成一對的男男女女,總是備受考驗,因為姊寫的不是童話,而是小說。作為微宇宙上帝的作者,她的子民該受的折磨一點不少,時常寂寞、空虛覺得冷,想要得到幸福,卻只能聽到幸福在扮鬼臉的嘿嘿嘿,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抓不住幸福。這很真實,有句老話不正說著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所以她笑嘻嘻寫著表面世故內在敏感的小說,把悲傷、痛苦和尷尬稀釋到不那麼黏稠,好暫時能與那些大於生命的什麼取得妥協。這也很真實,我們在遇見某些一時解決不了的困頓,不也只能大笑三聲當做嗆聲,繼續賴活嗎?
況且命中註定遇見的常不只是愛,還有眾多共用同個男人的前後任女友群組信,無法裝腔耍狠,就只能無言以對。好比那著名的詩句,誰都和誰睡過了,但那並不猥褻,大家都成了朋友。何必為了過往交叉持股的爛機機傷害彼此的尊嚴?偏偏就是有人想不開,妄想代位求償,而這,在情感的經濟活動裡,只有受傷的份。許多談情說愛的小說都告訴人們這個簡單的道理:獲利有限,風險無窮,盈虧自負。這部小說也是,但說法有點不同,最後還得加上一句:認真你就輸了。可是不認真更常贏不了,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要來些一廂情願的自我作踐,才能在複雜博奕的人際關係中獲得一點抗體。畢竟老是受傷崩潰也不是辦法。
那麼,梓潔這女人到底在寫些什麼呢?──我猜她要說的並不複雜,感情世界虛虛實實,交錯糾結,沒必要事事追根究柢,誰沒有過去,過去就該讓它過去。難過有時,寂寥有時,無奈有時,擺爛有時,再偉大再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大綱整理起來不過一張A4。但千萬別忘了幽默感這個對抗冷酷現實的武器,當一個人能笑看自己,還有什麼能嘲笑他呢?梓潔這回隨手掏出來的七篇小說,角色間隱隱連結彼此客串,像是底部相連的巨大螞蟻洞,每條螞蟻踩出的感情線,都教人又癢又紅腫,卻又忍不住數著這些感情線上的螞蟻意猶未盡。但願她有空多盤點一下存貨,下次來個一疊A4好嗎?
推薦序1──
愛的角色接龍
小說家、FHM總編輯/高翊峰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想著關於愛的種種。
比如,愛的人與被愛的人,正在做愛的人,等待接受與被接受的性器,眼神交會時彼此傳遞的訊息,結婚證書為社會帶來的制度軌道與為愛帶來的箝制束縛,也有類似像是複數同時存在的愛情,或者是情色女優在拍攝作品時,會不會對眼前大腹便便的男優,隨著潮吹溢出了充滿汁液感的真愛呢……
活著的人,應該有機會生成這些愛,是吧?
在死去之前,說不定,可以遇見各式各樣的愛,對吧?
我在試著思考這類問題時,經常在疑問句上停下腳步。...
作者序
問答代跋
生命中有某樣東西大於我,遇見了……
1.《親愛的小孩》寫了十年,《遇見》卻在十八個月後問世。我們可以看到《遇見》的主題比《親愛的小孩》更顯著,企劃性、或者說整體性也較足夠,可以聊聊妳在創作這兩本短篇小說集時的狀態,有什麼不同嗎?《遇見》又是怎麼開始的?
《親愛的小孩》寫十年,顯而易見主要狀態就是懶散。當然也是因為中間去做了其他的事(工作、寫散文、寫劇本、拍電影),它雖然有〈親愛的小孩〉同名短篇當作主力,但基本上還是個較散漫的集結,這是不可否認的,它比較是寫作軌跡與年輪的一覽無遺,或者說,新歌加精選。那麼,新歌是哪些呢?我想是〈親愛的小孩〉、〈禮物〉、〈馬修與克萊兒〉這三篇。
而《遇見》原先構想的,是〈馬修與克萊兒〉的延續。我想用人物來帶故事,篇名就用人名,而原本想的是以幾篇當作一組:如〈周期〉與〈蜜雪兒〉,是同一個故事的兩面,白話文叫做元配與小三。但寫著寫著,又把這種「設計」打破了。後來乾脆讓每篇各自獨立,只留一小條線索當作尋寶,其實哪一篇先看都沒關係,沒看出這人跟那人有關,也沒關係。
寫這七篇小說的時候,我還是經常到處旅行,接了電視劇本《徵婚啟事》,電影劇本也在進行,還完成浩大的搬家工程。但我覺得寫小說對我來說,已經是一件很有紀律的事。例如,〈葉妍玫〉最早發表在《皇冠》雜誌的六十週年特別號,小說還沒寫完,我就必須去東京。我把自己關在新宿那個狹小但陽光充足的房間裡,寫寫修修整整兩天,完全不會覺得,都來到日本了沒去吃喝玩樂有什麼可惜。〈小芝〉更特別,開了頭之後,我就到歐洲交流兼旅行,從德國的斯圖加特到巴黎、巴黎到亞維農、亞維農到尼斯、尼斯到佛羅倫斯,每一程長途火車上,只要坐定了、吃飽了,我就把桌子放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寫。而在台北的工作狀態則是,把劇本交出去等候意見回覆的那一兩天,我就可以再把某一篇前進個兩頁,或打出新的一篇的草稿。
不再像以前,需要熱機熱半天,或需要心無旁騖、齋戒沐浴才慢吞吞打開檔案。主要是,生活與工作時程仍然是忙碌的、緊湊的,但寫小說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恨不得趕快見到它,會甘願為它排出時間。就像熱戀中的情侶再忙都會擠出時間來約會,說沒時間的通常是沒那麼愛了。(笑)
《遇見》就是在這種,我與小說熱戀的甜蜜期完成的。
當然最理想的創作狀態是,只寫小說,其他別的都不做。但當現實無法給予這種條件時,才是考驗真愛的開始。
2.記得有一天,妳突然決定要用「遇見」來當作這本書的書名。請梓潔跟我們談談,為什麼是「遇見」呢?看完這本書會發現,遇見有時候是故事的開端,有時候是故事的結局。遇見這件事,對妳來說到底是什麼?
今年二月我去了一趟雲南。我平日生活散漫,但在旅行中我會把自己收得很緊,所有行程細節都會安排妥當,不容出錯,但唯獨雲南可以,因為我跟它實在太熟了。我知道我可以安全地把自己拋出去幾天。那是幾乎完全沒有預約的旅程,飛機到了麗江,我才知道我是個大笨蛋,因為那天是小年夜,隔天是除夕,古城恐怖的人潮還可以不聞不見,但,所有巴士都停開。完蛋了,我哪兒都去不了,而且除夕夜開始到大年初三,麗江旅館民宿房價將翻兩三倍。我必須想辦法離開麗江。我挨家挨戶地去詢問每家旅遊代辦處、散客服務中心、驢友俱樂部(自助旅行、登山同好),都沒有車子,因為所有車子都被旅遊團包了。這些櫃檯大姊小弟一個個渾身是戲,有個戴牛仔帽、叫蒼鷹還是蒼狼的嚮導,還一邊斟酒,一邊跟我說他到世界各地高山遠征的故事。
後來,我只好做了我這輩子原本打死不做的事:跟旅遊團,坐遊覽車從麗江到香格里拉。一整車,有浙江富商帶了小三、私生子、以及和元配生的胖女兒;有北京白領雙T雙婆;當然正常人家的也很多,唯獨我一人獨行。而其中最挑起我小說家神經的,是藏族姑娘導遊。我本來很怕導遊,覺得他們就是一直推銷商品和一直講冷笑話而已,但這妞兒很強悍很有原則,會直覺她當導遊前都是在草原騎馬打獵的。有人遲到一分鐘她就會板起臉孔,像個值星官站在車門邊喊:「快!快!快!全車人都等你呢!」長得漂漂亮亮也不給虧,非常硬。後來才知道,她之前帶團去雪地,有個孕婦不聽勸告還下去玩,結果流產了,她被停工好久。
我當時想,這幾乎就是馬修‧史卡德的角色原型了吧!誤射了小女孩,從此流放自己;意外讓客人流產,從此冷硬鐵血。
旅遊團解散後,我繼續往西走,到梅里雪山山區,最後徒步到名為「雨崩」的村落。一路認識了好多人,在兩三天內,在海拔三千多公尺、氣溫零下的地方,相識、一同拼車拼房、一同吃飯喝酒、道別。
我又回到香格里拉,那當時沒人要去的地方,因為在我出發前兩週,千年古城因客棧的電暖爐燒到了窗簾,窗簾又蔓延到木頭屋樑,天寒地凍水管都結冰,根本救不了,居民住客一一逃出,看著整座城變成火海。
我十年前第一次去香格里拉的時候,那片古城非常冷清,只有幾戶住家,一兩家酒吧與咖啡館,許多宅院老舊失修,巷弄裡真的只有老人和老狗;七年前第二次去,它已重新被修繕招商,變成酒吧街、商店街,夜夜笙歌;今年第三次去,什麼都沒有了,只是一大片燒焦的廢墟。
其實我內心的衝擊是非常非常大的。有一種記憶被剷除銷燬,卻莫可奈何的感覺。而事實上,這種感覺,在我有豐沃記憶的區塊,如台中舊市區,如師大夜市,也一直在上演著。
回到台北後,不到一個月時間,我決定把原本依山傍水的郊區房子賣掉,搬到市區的老公寓,回到租屋族。因為住市區不需要車子了,也把車子賣掉。無房無車,人生重新開始。因為在去雲南之前,我一直在找台中的房子,想搬回台中,卻非常非常不順。但心念一轉,租房、賣房、打包搬家,卻有如神助一樣,一件件迅速安妥。
我知道有很多很多東西,我無法掌握。我唯一能做的,就像是處在暴風中心,看著它,看著它要到哪裡去;看著,我什麼時候出手該做些什麼。隱隱約約去感受,這事是會成的,它就會很順;不成的,斷手斷腳也成不了。(小芝曰:如果是命中註定,應該不會那麼難遇見,遇見之後,也不應該有那麼多困難。)
大約就是在最倉皇忙亂的時候,有天和朋友在線上傳私訊,他聽我說了這一大堆,只回我一句德勒茲的名言:「生命中有某樣東西大於我,遇見了……」(朋友在後面自己還加上:嘿嘿嘿。)這句話正中紅心。
我遇見的,就是那個抽象的、大於我許多許多的東西。遇見一個個出現又消失的人、一座興起又衰敗的城、泡沫般卻一直汩汩湧上的房價……我能做的,就只是看著它。或者,再多一點,把它寫下來。
然後,練習對它說:嘿嘿嘿。
-摘自《遇見》問答代跋
問答代跋
生命中有某樣東西大於我,遇見了……
1.《親愛的小孩》寫了十年,《遇見》卻在十八個月後問世。我們可以看到《遇見》的主題比《親愛的小孩》更顯著,企劃性、或者說整體性也較足夠,可以聊聊妳在創作這兩本短篇小說集時的狀態,有什麼不同嗎?《遇見》又是怎麼開始的?
《親愛的小孩》寫十年,顯而易見主要狀態就是懶散。當然也是因為中間去做了其他的事(工作、寫散文、寫劇本、拍電影),它雖然有〈親愛的小孩〉同名短篇當作主力,但基本上還是個較散漫的集結,這是不可否認的,它比較是寫作軌跡與年輪的一覽無遺,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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