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週刊2014年度最佳小說
2014亞馬遜網路書店、洛杉磯時報,出版人週刊、紐約圖書館夏季選書
Kirkus Review、Booklist、Publisher Weekly星號書評
波赫士+博拉紐+艾可:一本給知識分子看的謀殺小說
《紐約時報》力讚:賞心悅目的黑暗馬克白,錯綜複雜得眼花撩亂。
書裡有一座故事謎宮,翻開前,請先深呼吸
南美有一座城市跟利馬很相似,那裡有綿延無際的海景,城內充滿了腐敗與暴力。博學的丹尼爾是個引經據典狂,他在城裡一條首尾相連、如大蛇盤繞的大街上,和三位古書愛好者共同經營一家傳奇古書店。
三年前,丹尼爾因謀殺未婚妻而被囚禁在精神病院。聲譽卓著的心理語言學家好友古斯塔夫突然接到丹尼爾來電,說他被指控殺害同病院的女病患。從她的胃到喉嚨都塞滿了書頁,擁有一整書架的書的丹尼爾是頭號嫌疑犯。他要求古斯塔夫為他找出真凶。
透過丹尼爾訴說的離奇故事並走訪過三位書店合夥人,古斯塔夫發現丹尼爾不只涉及一樁謀殺案。透過一群古書交易商的地下網絡,以及住院病人吐露的隱喻字謎,古斯塔夫推斷出一連串複雜案件的關連,越接近真相,情況越發毛骨悚然……
每個人都在說故事,到底有誰說出了真相?
法夫隆—帕特里奧以豐富的詞藻和掌握人心的幻象,精湛地打造出一個令人難忘且如迷宮般迂迴的故事,情節讀來令人心碎、磨難,卻又癒療人心,那牢不可破的友誼羈絆也令人動容。
作者簡介:
古斯塔沃.法夫隆—帕特里奧(Gustavo Faverón-Patriau)
美國鮑登學院拉丁語言學系副教授,拉丁美洲研究課程負責人。著有兩本論文集,並編撰智利作家博拉紐的作品選集和秘魯文學選集。他也是記者、文學和社會批評家,撰寫的文章曾刊登在十數個國家的報章雜誌上。西班牙文報ABC稱他的文學部落格為「美洲西語文化圈最具影響力」。出生於秘魯利馬,現居緬因州。
譯者簡介:
顏慧儀
淡江大學英文研究所畢業,台灣大學外文研究所博士班肄業。曾任出版社編輯。譯有《聖方濟密碼》、《月光石》、《一個年輕小說家的告白》。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波赫士+博拉紐+艾可:一本給知識分子看的謀殺小說——商周出版選書顧問何穎怡
一部極富野心又極其複雜的小說……讀者會不由自主地和作者一同創作故事,和他一起幻想情節,且能夠享受小說底下隱藏的主題和秘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里奧.巴爾加斯.尤薩(Mario Vargas Llosa)
這部小說和博拉紐的著作一樣,有許多令人不安、恐懼的元素……美麗而誘人……情節令人欲罷不能,詞藻讓人印象深刻——派特里奧的作品確實帶給讀者黑暗戰慄般的樂趣。——《出版人週刊》重點書評
這本小說是一顆灰暗、殘酷,又令人戰慄的寶石。——《夜晚我們走入謎團》(At Night We Walk in Circles)作家丹尼爾.阿拉昆Daniel Alarcón
開篇刻意模仿波赫士與奧斯特的風格,後來才超越了自身限制,創造出風格獨立、動盪不安的小說世界。——《圖書的狂熱》作者艾德蒙多.帕茲.索爾丹Edmundo Paz Soldán
情節令人心碎,同時又帶來救贖……照亮了恐怖與愛意之間深深的羈絆。——《書目雜誌》重點書評(Booklist, Starred Review)
這本懸疑小說超乎常態,有其專屬規則,對一個飽受政治暴力破壞的社會而言,這種文學是最恰當的回應。——La Tercera de Chile
這位古書商暨藝術家兼殺人犯身繫囹圄,訴說他周遭世界的故事。祕魯文學史上鮮少看見以如此傑出文筆訴說如此令人感同身受的犯罪暴力故事。——Hueso Humero
有關詭計、偏執,和追尋真相的小說,令人眼花撩亂且難以忘懷……結合了機智而複雜的情節編排以及豐富的詞藻。我一栽入古斯塔夫.法夫隆—帕特里奧編織的神秘夢幻故事中,就無法把書放下了。——《青春之島》(The Isle of Youth)作者蘿拉.凡.登.伯格(Laura van den 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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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自丹尼爾殺了茱莉安娜的那一晚,已經三年過去了,而他在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宛如陌生人。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打電話來邀請我跟他共進午餐。好像跟他共進午餐意味著和以前一樣,隨意選間餐廳,或是到他父母的公寓去。他常常窩在父母的公寓裡,被書架包圍,上面擺滿了書、手稿、筆記,以及一捆捆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紙張,柱子枕梁上還塞滿了上千冊琥珀色書脊、皸裂皮製書衣和包了光亮護封的書。好像去找他意味著和以前一樣,走下那座鍛鐵螺旋梯,走向那間書房兼臥室,丹尼爾只要醒著都會待在那兒,日復一日,週復一週,解讀如今已沒人閱讀的書卷旁註,不管是用早餐還是午餐都穿著睡衣,雙腳擺在桌上,左手拿著一個放大鏡,臉龐散發出驚訝的神情。在當時,走入那個房間並不表示走入人們用來囚禁他的可怕場所,或者該說,他將自己囚禁在那個地方,是為了逃離另一個更狹窄的牢籠。
我和丹尼爾從大學時期開始就是很親密的朋友。在過去那個遙遠的年代,當我們決定了自己的志業和人生方向,我們一直都密不可分。我選了心理學,後來研讀心理語言學,在我離開學校後不久,就和一個魅力迷人、優雅美貌的同事結婚,兩年後她罹患致命的疾病過世,把我一個人留在一棟如今宛如陌生地的房子裡,還留下一疊舊情人寫給她的情書,情書中流露的情感比我所能給她的愛還要強烈許多——自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建立一段最終不會消褪為簡略和無言的感情。丹尼爾年輕時就不太做他同齡人會做的事,早早就致力於研究歷史、書籍和古代文獻。他一頭栽入狂熱讀者的世界,這些人就像多頭怪獸一樣,貪婪地吞噬大量書籍,一生沉浸在檔案文件和百年以上歷史的目錄裡,或是參加古書交易商的集會,與會者還有用一小筆錢從親密好友遺孀那兒買下一整間書房藏書的學者,他們會鍥而不捨地尋找一本垂涎已久的未裁切書卷,若這本書得手了,他們會在昏暗書齋模糊的燈光下,用一把剪刀或是裁切刀,慢慢將書頁裁開。
丹尼爾比這些人年輕許多,他們的年齡都足以當他父母或是祖父母了,但不知何故,他們對待丹尼爾的態度宛如他是他們在荒漠探險時遇上的老雪巴人,而他們之所以踏上這個探險旅程,很可能是意外、不幸,或者懷有無法言說的目的。其中一人是加爾維茲,他是個已退休的訟棍,多年來一邊研究鳥類學,一邊搜尋早期基督教傳教士文獻,他孤獨而蠻橫,只憑自己的直覺、丹尼爾沉默的警誡,或他女兒(女兒是他在家中唯一的伴侶)的老女僕一時興起的怪念頭行事。另一個人叫米胡,是個駝背的守舊派小報社老闆——外表看來頗有老派貴族架勢,言談間充滿算術用語且毫不妥協,其報社風格一如其人——說話的音調很高,聲音好像是從鼻子裡擠出來,或是從喉嚨上皺紋的褶縫間脫逸出來一般。第三個人是巴斯托,一位前海軍上校,他比丹尼爾年長,但比其他人還年輕,為了不想被調到紅色警戒區,幾年前就從海軍退役。對當時(雖然不算太久以前)的軍官來說,所謂紅色警戒區是種致命詛咒,或可說是活在永恆恐懼中的刑罰。巴斯托走路的時候是沿著半圓形前進,說話時常用張開的手指在空中畫出渾圓的花形——亦即每當大家在爭論某件事,當他想要平息自己與眾人的意見出入時,就會發出一種低沉、起伏的哀鳴,就像烏賊噴灑出墨汁一樣。
我一直跟他們不太熟,但因為我是丹尼爾的朋友,自然有不少機會和他們打照面。我們的友誼相當淺薄,只有簡短對話和陳腔濫調的招呼,米胡除外。因為他有個姪女罹患失語症和自閉症,長年以來都是我的病患。這四個人——先是丹尼爾和米胡,然後巴斯托和加爾維茲才加入——因緣際會聚在一起,他們常常造訪一間古書店,認為那是城內唯一值得他們敬重的書店。他們隨即成為書店的常客,而且就像丹尼爾常開玩笑的說法一樣,他們就像這間書店的股東,幫忙擴充店面,將一間小書店轉型成販售印刷古書、雕版印刷、炭筆畫、十九世紀油畫、殖民時期、解放時期及第一共和時期文件的大型百貨;有些大嘴巴的人說,這些東西是他們從貧困的鄉下教堂,和從不知名地區的廢棄小教堂裡暗地偷來的,或者是從急需用錢的債務人手上買來的,這些債務人從最近過世的叔叔、父親、祖父那裡繼承了收藏品,並不知道這些收藏品中某一冊書籍,正是丹尼爾或巴斯托或加爾維茲或米胡或他們四個人連續找了好幾年的標的。這四個人一起成為那間書店的主要贊助者,一點一滴地除去了老闆的影響力,然後永遠將老闆驅逐出去。之後,每個贊助者從自己的私人收藏品中拿出一些東西來,加入書店原本即有的目錄中,新目錄完成後,他們四人就替新生的書店重新命名,店名相當古怪有趣,不過他們就是用這名字來稱呼這個四人團體:共同圈。
我常有念頭想要加入這無可救藥的書癡團體,但從未這麼做。我讀書一向講求實際,偶爾才會被丹尼爾發現的東西以及他的熱情弄得眼花撩亂。我一直都待在他身邊,一起經歷了青春期,爾後的二十年,看著他如何建造了這間傳奇書房,讓所有書商、知識份子和大學教授只要一談及它,無不滿懷敬意又嫉妒萬分,他們甚至像教派成員一樣,將那間書房當作他們神祕領導者居住的聖堂。沒錯,我們一直維持親密的友誼,直到那天早上我從擺在書報攤上的報紙頭條——這是三年前的事了——看到丹尼爾殺了他的未婚妻茱莉安娜為止。他刺了她三十六刀,動機推測是出於嫉妒。他曾試圖燒毀她的屍體,接著將屍體放在後車廂內幾個小時。然後他從海邊開車回城市,回到他父母現在居住的房子,後車廂裡擺著那具遭刺殺的屍體。他曾試著拿槍射自己的頭,但沒有成功。機運就是這麼一回事,這把他從家中櫃子裡偷出來的槍卡彈,讓他父親有時間衝上去,朝兒子的後腦杓打一記,救了他一命。
自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丹尼爾。我無法抹去心中那股荒謬的感覺以及無理的罪惡感,我沒出席他的審判,也沒有去監獄探望他;我沒有跟他的父母和兄弟說話;也沒有造訪過那間離我家僅五條街的精神病院。由於某種祕密交易,法官最後判他精神失常,不讓他入獄,命令他得囚禁在那個地方。但是,城中一半的人都在八卦丹尼爾和法官的祕密交易是什麼,就像他們也都很肯定丹尼爾的殺人動機:外遇、剝削、古書交易商之間難分難解的糾紛。都是謊言。我沒有再跟丹尼爾說過話,直到那天他邀我去共進午餐,而我因為一時想不到拒絕的藉口,便對他說沒問題,我馬上就到。在當時,我還無法想像我跟丹尼爾的對話會充滿謎團和沉默,而我為了解開這些疑慮,必須扮演偵探的角色,從早到晚在街上奔走,追捕恐怖的根源,深入挖掘久遠的記憶,並透過瘋人迷宮一樣的心,追尋兩或三個逝去之人變幻無常的面貌。
我穿過第三道門,門關上時,金屬絞鍊發出嘎吱聲響,我聽到沉重的呼吸聲,接著是尖叫聲,一連串的劈啪聲或咳嗽聲,不知何故,我無視這些聲響,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很久以前我來過這裡。我記得接下來的走廊就像是一個高聳、深遠、無盡的黑洞,不過在我看來更像一個透著晦澀光亮的隧道,天花板極低,水泥地板無止盡延伸,而且一直重複向左轉。走廊的直線路徑變得越來越短,每一個轉角也變得越來越尖銳,如果我的記憶沒錯,這條走道首尾相連,猶如盤繞的大蛇,一直走到盡頭,那裡有個很大的出入口,面對舖著碎石和沙子的庭院:庭院就是醫院的中心。所有的門都位於走道左側,門都是白色或灰色,或是有很明顯的外觀特徵,好像每一扇門都來自不同的年代。我很專注地掃視這些門,尋找第十六號門在哪裡。我花了一段時間找,卻完全沒有看到第十六號門,但在第十五號門邊看到一個人影,我實在分辨不出來那究竟是男性還是女性。那嬌小的人影幽暗難辨,蹲伏著,身上披著一件由骯髒絲線編織起來的披風,用驚愕的眼神盯著門入口處上方,猶如一個掌握未來關鍵的水晶球或是地圖就漂浮在天花板下方。當我經過這個人身邊時,她轉過臉面對我,擺出奇異的站姿,對我說:「在這裡,連光線也不會遁逸。」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沒有停下腳步,她又再說一遍:「在這裡,連光線也不會遁逸。」接著用強調的語氣說出下一句話,彷彿那是一個更大、更神祕話語的密碼:「迷人、富裕、華麗的門就在你面前。」我又向左轉了兩次,終於找到第十六號門。半開的門上附著一層淡黃色塵土,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磷和煤油的氣味。我輕輕敲門,木門往內推開,我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皮包骨似的男人蹲在房間中央的地板上,雙眼盯著火爐的警示燈,手中捏著一根方才熄滅的火柴。他朝我揮揮手打招呼。他的小眼露出熟識的神情,額前有一個很大的十字形紫紅色燒傷痕跡,他挑了挑眉,像是在說「是的,我認得你,古斯塔夫,我沒有忘記你」。接著他用下巴指了指房間內唯一一張椅子,然後盤腿坐下,雙手一攤。「我現在是廚子了。」他說:「午餐由我來煮。」
房間裡有綠色的牆壁,一張狹窄的床,一個床頭櫃,和一個沒放一本書的書架,既沒有窗戶也沒有鏡子。門對面的角落擺了一盞小油燈,透過彩色玻璃燈罩發出朦朧的微光,在牆上投射出模糊的影子。我說:「很抱歉我沒有早點過來。」我是想要在這句話裡添些弦外之音,卻怎麼樣也擠不出來。(另一方面,茱莉安娜的臉孔一直在我的記憶中打轉,和油燈溢出的螺旋煙霧重疊在一起:她的黑色眼瞳,皺褶如烏鴉腿的魚尾紋;她的上嘴唇纖薄,顫抖著,棲息在柔軟而無血色的下嘴唇上。)
那天下午我們在沉默中用餐,幾乎沒說話。這裡只有一把塑膠刀,丹尼爾將刀子折彎,在盤子上搔刮出微弱的刺耳聲響,他不時將刀子推給我,讓我使用,他盤子裡的肉片殘渣因而和我盤子裡的肉混雜在一起。他突然說:「出事了。」他將兩個空盤子疊在一起,然後將塑膠餐具擺在一旁,兩個紙杯疊在上頭。「我需要你的幫助——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打電話給你。」他從地板上站起來,如拉開手風琴的風箱一樣伸展雙腿,他問:「你要不要看看庭院?」他急匆匆地走向門口,一邊跺腳、甩手,好像他才剛學會走路且試著不要犯錯。他離開房間,我跟著他身後走至走道,加快腳步好跟上他。「這邊的病房有四十個病人。」他說:「另一頭的病房,格局跟這間一模一樣,只是和這裡分開。隔離兩地的病房,兩個庭院,兩條走道。」他又發出另一陣粗嘎的笑聲。「我應該要在另一頭病房的,那裡關有暴力傾向的病人,但我媽給了醫院一大筆錢,我不知道究竟給了多少,所以他們才讓我住在這裡。」
我們向左轉,又再向左轉,第二次左轉之後,來到這條長廊最短的直線區段。有個穿褪色西裝的男人站在庭院其中一側,他可能是個醫生,嘴角叼著一根未點燃的菸。午後剩餘的一點陽光輕觸他頸背。那男人瞥了我一眼,然後看向丹尼爾,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輕鬆,放輕鬆。」我的朋友走向廁所,他說:「只要一下就好,我馬上回來。」只剩我們兩人獨處後,叼著香菸的男人問我身上有沒有火柴。我反射性地探了探口袋,之後才告訴他我好幾年前就戒菸了,他回了一句我聽不清楚的話。庭院另一側有四個女人圍成半圈而坐,其中一個護士一直問她們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過度誇張的手勢表達情感和關注。另一側則是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老年人並肩站在一起,兩人全神貫注觀察一叢禿枝雜亂的灌木。叼菸男人專注盯著他那髒手抓住的一份疊起來的報紙。有人以鉛筆在報紙邊緣隨手記下一連串數字。他說:「所以你是來看丹尼爾的,是不是?」視線低垂,沒有離開報紙。
我說:「是的。」
「很好。」男人說:「這裡的人需要有人來探望。不管有多少訪客,他們在這裡面都很孤獨,跟外界接觸絕不會有害。」
我聽得很吃力。他的聲音嘶啞且低微。話語從一張幾乎動不了的嘴裡發出來,一個字好似掩蓋了另一個字。「過去幾年來,」這個人說:「我看過很多人將自己放逐到內在的孤獨裡,最後因為太懷念過去,加上囚禁產生的憂鬱而喪失了僅存的神智。這個地方會殺了所有人。我所說的可不只是病人。精神病院可是人類在這俗世建造的所有建築物中最接近地獄的地方,這是一個收容罹患末期病症之人的圈圈與牢房。就像是專為這些病人打造的修道院,但病人在進來以前就已經將自己囚禁了。」他的聲音幾乎都含混在嘴裡,每個字句擠壓堆疊在一起,牢牢地將未點燃的香菸固定在同樣位置。我告訴他,瘋子待在這裡面總比在城裡到處遊蕩要好多了。「我想也是,」他說:「但有時候我會覺得待在外面可以接觸現實世界,他們有最後的機會可以和現實世界面對面,得到現實世界的認可,即使他們不想看清眼前世界是什麼模樣。」
我問:「你真的這麼相信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接著立即伸出手臂,慢慢展開他抓在手中的報紙。「我覺得,」他說:「應該給這些人一個機會,讓他們在這個世界到處走動,即使最後的代價是毀了這個世界。在這裡,只要醫生和護士判斷他們的行為有不正常面向,就會立即被壓制。不正常的行為會逐漸消失,即使引發這些行為的本能反應並沒有消除。瘋狂永遠存在,只是被壓抑了,囚禁在他們腦海深處,藏在每一種疼痛和不安的症狀底下。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的腦子裡住著疾病的幽魂,但你不准將症狀表達出來,甚至沒辦法和人更親近?」我沒有回答。在我看來,這個問題並非針對我而發。
這個人將報紙折起來,夾在自己的腋下。在我們身後圍成半圈的病人已經解散,換成一個一臉無助的老人跪在地上,將一本空白筆記本舉在眼前。「只有在這種地方,瘋狂才有傳染性。」這個人說:「在街上,你很難遇到溫馴的瘋子,但是憤怒或令人厭的瘋子則不乏見。可是在這裡,當他們群聚在一起,就會形成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像慣性和重力一樣,會將所有東西都吸引過去,吞噬殆盡。無論你是因為何種疾病進來這裡,到頭來都會取得這兩種能力。你來拜訪丹尼爾是有益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過去的他尚未完全消失。」
就在這個時候,丹尼爾從廁所回來了,一邊還在褲子上擦手。叼著菸的男人拿出一枝筆,在報紙邊欄寫上數字,他對我露齒笑,代替說再見。這個庭院是四方形,上方沒有遮蔽,四面側邊各有兩叢光禿禿的灌木叢以及兩張長椅,有個女人坐在一張長椅上,正以緩慢的速度吃麵包。「她只吃麵包。」丹尼爾說:「只有麵包。有時候看起來好像她每天吃的是同一片麵包。」
「坐這裡好嗎?」我伸出手臂,指了指長椅。他先等我坐下以後才落坐,這一次是坐在舖滿碎石和沙子的地上。「那個醫生,」我說:「好像是個挺不錯的人?可是給我的感覺好像是他的工作遇上瓶頸了。」
「他不是醫生,」丹尼爾說:「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醫生。他在這裡當了很多年的精神科醫師,可是他們說,有一天他辭了工作,一週後,他帶著裝滿衣服跟書的行李箱就在這裡住下來。他成為這間醫院的病人已經六、七年。我到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住在這兒了。一直到現在,他都還是在反覆說同一件事,我相信他剛才也說給你聽了。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會說。瘋子能與人正常對話,最令人不安,不是嗎?這裡多的是這種人。你也知道,心理疾病令人多言,但是他們通常將語言變成儀式。好了,我們該來談正事了。我今天要告訴你一堆故事。」他拉著我的手臂,又發出一陣粗嘎的笑聲。
自丹尼爾殺了茱莉安娜的那一晚,已經三年過去了,而他在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宛如陌生人。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打電話來邀請我跟他共進午餐。好像跟他共進午餐意味著和以前一樣,隨意選間餐廳,或是到他父母的公寓去。他常常窩在父母的公寓裡,被書架包圍,上面擺滿了書、手稿、筆記,以及一捆捆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紙張,柱子枕梁上還塞滿了上千冊琥珀色書脊、皸裂皮製書衣和包了光亮護封的書。好像去找他意味著和以前一樣,走下那座鍛鐵螺旋梯,走向那間書房兼臥室,丹尼爾只要醒著都會待在那兒,日復一日,週復一週,解讀如今已沒人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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