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鬧哄哄的音樂、豔俗的燈光、瘋狂扭動肢體的年輕男女,把這個近期京城最火的酒吧烘托得格外紙醉金迷。酒吧內明明已經開了十足的冷氣,但熱浪的人太多,白新羽縮在沙發角落裡,依然出了一身汗,他煩躁地把襯衫扯開了兩粒釦子,把酒杯摔在了大理石桌子上。
「怎麼了?出來玩你還一臉大姨媽,掃不掃興啊。」鄒行抓著他的後脖子捏了捏,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沒你看上眼的妞兒?」
「不是。」
「哎呀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那腦子裡還能裝什麼呀,看不上哥們兒給你換一批,今兒我做東,不用給我省錢。」
白新羽推開他的手:「誰給你省錢啊,我是真沒心情。」
鄒行一拍他大腿:「到底怎麼了?」
白新羽扒了扒剛染的栗色頭髮:「我前幾天碰著我哥了。」
「你哥?簡隋英?」
「嗯。」
鄒行咧了咧嘴:「嘖嘖,他又揍你了?」
「沒有,他肯定想揍我來著,但我當時在車上,直接開車跑了。」
「你又怎麼惹他了?不過你那個哥吧,也太橫了,說實話我都有點怕他。」
白新羽聽著鄒行說簡隋英壞話,心裡不太痛快,但又沒法反駁,因為鄒行說得也沒錯,他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他對我也挺好的……」
鄒行拍了拍他的背:「你這是被虐習慣了。」
白新羽灌了口酒:「不說了,你們HIGH吧,我回去了。」
「欸?真走啊?這才幾點啊。」
白新羽踹了他一腳:「改天再宰你。」說完拿起鑰匙和錢包就走了。
出了酒吧,空氣不那麼渾濁了,但這天兒也忒熱了,感覺身上黏糊糊的,大腦也直犯暈,他坐進車裡,把冷氣開到最大,然後倒在椅背上,重重歎了口氣。從那天碰到他哥到現在,他的心一直懸著,想起他哥凶神惡煞的樣子,他就手直抖。
簡隋英是他表哥,他媽妹妹的獨子,他那個小姨命不好,被個小三擠兌死了,讓他哥十來歲就沒了媽,他媽心疼他哥,就對他哥特別好,他哥呢,長大了很有出息,也就對他好,雖然從小打罵沒斷過,不過自小給他塞零用錢、幫他打架、投錢給他做生意、替他解決賭債,這些事沒少幹,所以他哥雖然凶了點,但確實對他挺好的。他從小就怕他哥,基本他爹媽管不了的,他哥一出馬他就老實,沒辦法,那是真怕啊,他哥一瞪眼睛,他就感覺那大耳刮子要下來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半年前哪兒來的膽子,敢坑他哥的錢。
想起半年前的事,白新羽一臉懊惱,抓著方向盤拿腦袋使勁撞了幾下,車喇叭嗷嗷叫。
當時他賭球欠了三百多萬高利貸,實在不敢跟他爸說,就硬著頭皮去找他哥借錢,結果他哥也火了,把他一頓臭罵轟出去了,還說再也不管他了,他當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沒想到他哥的異母弟弟,就是那個小三生的兒子找上他了,說能幫他,他當時真是走投無路了,就跟那小子合夥騙了他哥三套房子,轉手一賣,才把賭債填上。他做完這事之後,又後悔又愧疚又害怕,就去澳洲他姑媽那兒躲了半年。
可是那鳥地方,淨說鳥語,沒個認識的朋友,他天天在姑媽的大莊園裡遛狗,差點憋瘋了,最後實在忍不住回來了。回來之後也不敢聲張,沒成想才回來沒幾天,帶個新泡的小嫩模去玩,剛到停車場就跟他哥撞個正著,嚇得他一腳油門就跑了。到現在想起他哥吼他那一嗓子,都嚇得心肝直顫。他覺得自己完蛋了,真完蛋了,他哥不知道要怎麼收拾他呢,他怕得連家都快不敢回了。而且他哥到現在都沒給他打電話,也沒給他爸媽打電話,指不定是醞釀著什麼風暴呢。一想到他哥那些整人的招,他渾身一哆嗦,愁得差點哭出來。
在車裡待了一個小時,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想來想去,口袋裡沒幾個錢了,早晚得回家。怎麼想還是家裡安全,至少他哥要是找上門來,看在他媽的面子上不能打死他,要是在外邊被他哥逮著,得去半條命。白小少爺被自己的機智感動了,趕緊發動車,往家趕去。
這時已經一點多了。白新羽悄悄打開門,摸黑往樓上走去。剛走了沒兩步,客廳燈突然亮了,白新羽嚇了一跳,他爸媽居然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他心一涼,趕緊環視偌大的客廳,沒發現他哥的蹤影,但他還是知道事不好,他回國沒幾天,他爸媽對他的思念還沒釋放完呢,不可能一下子冷臉。他心想,完了,他哥肯定來過了,他心驚膽顫地說:「爸,媽,這麼晚了你們怎麼不睡啊,也不開燈……」
白慶民一指沙發:「你過來。」
白新羽腿肚子有點發軟,他小聲道:「爸,怎麼了?」
「過來!」
白新羽求助地看向他媽,他媽扭過頭去,他吞了口口水,過去坐下了。
白慶民怒視著他:「你說,你回來是不是又去賭了?」
白新羽哭喪著臉:「冤枉啊爸,我才回來幾天啊,我沒去。」他這回倒是沒撒謊,不過沒去不是因為真的克制住了,而是因為沒錢,他爸最近管他太嚴了,再這麼下去他都沒臉出去玩了。
可惜,他以前撒謊太多,他爸根本不相信,一拍桌子道:「今天隋英來家裡了,說你從澳洲回來還不學好,又跟鄒行那幫好吃懶做的紈褲子弟鬼混,又賭又嫖的,你看看你現在什麼德行,染個黃毛,成天沒個正形!」
白新羽縮了縮脖子:「爸,我哥說什麼了?白天不是還好好的……」他知道他哥肯定來吹了不少風,他爸媽最聽他哥的話,因為他們家不少生意都要靠他哥帶著,又有很親厚的關係在,在他的教育問題上,基本他哥只要想說了算,就能說了算,所以他才害怕,他害怕他哥把自己聯合小林子坑他哥房子的事告訴他爸媽,那他爸肯定得打死他。
白慶民深吸一口氣:「成天謊話連篇,還有誰會相信你?隋英是關心你,才把你在外面的情況告訴我們,不然人家那麼大一個老闆,成天管你這些破事?」
白新羽心裡鬆了口氣,看來他哥沒把最嚴重的事說出來,但他還是有相當不好的預感,他再一次求助地看向他媽,拚命使眼色。
李蔚芝推了推自己的丈夫,歎道:「你說正事吧。」
白慶民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白新羽一眼,白新羽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大氣都不敢喘。他怒道:「你在外邊簡直是劣跡斑斑,你今年都二十二了,還想混幾年?成天跟鄒行那幫人鬼混,你混得起嗎?鄒行他家十幾億的資產,咱家能跟人家比?你再這麼下去,老白家就沒人了!」
白新羽侷促道:「爸,我會改的,我也想做生意啊,那做生意有賺有賠嘛,我以後……」
「你賺個屁!你不賠錢都是隋英盯著你,你自己賺過幾個錢?就會吃喝玩樂,你是不是想一輩子這樣?以後我和你媽都死了,誰給你錢花?就咱家那不上不下的家底,夠你敗幾年?」
白新羽被罵得很憋屈,但同時又有幾份僥倖。如果他哥整治他的方式就是跑他家告他一狀,那這個懲罰簡直太輕了,他真該感天謝地,反正他爸嘮叨的話他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回頭沒錢了跟他媽撒撒嬌就行了,他媽才不會不管他呢。這麼想著,白新羽盡量放低姿態,好言好語地說:「爸,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混了,我一定勤奮學習,不貪玩、不敗家,要不我再回去上學吧。」
「放屁!」白慶民怒罵道。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心裡嘀咕著,今天到底怎麼了。他打小臉皮厚、嘴巴甜,只要犯了事,認錯態度一向好得不得了,無非就是為了少挨點揍、少聽點囉嗦,而且這招屢試不爽,一般他爸發洩一下也就完了,今天怎麼火氣這麼大?
「你還敢提上學?花錢讓你留學,你把錢敗光了灰溜溜地回來,國內好大學你又考不上,你說你這麼多年幹過一件讓你爹媽長臉的事沒有?有沒有!」
白新羽低著頭不說話。他雖然已經鍛鍊得挺不要臉了,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感覺到自尊心有點受打擊。其實誰不想好好學習、像他哥那樣做大生意,他就不是那塊料嘛。
李蔚芝再次推了推自己丈夫:「行了,你別罵他了,這些話翻來覆去說,他聽得進去嗎?」
白慶民遷怒道:「妳還好意思說,他這樣都是妳慣出來的!」
李蔚芝臉色一變:「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你成天不回家,小時候都我自己帶,到頭來成我不是了?」
白慶民面色發青,李蔚芝還想說什麼,但最終硬給嚥下去了,她眼圈有點發紅:「吵這個沒用,你趕緊跟他說正事。」
一提「正事」,白新羽就直皺眉,到底是什麼「正事」?不會又要扣他零用錢吧?
白慶民清了清嗓子,把暴怒的情緒壓下去一些:「新羽,今天隋英來,我們三個對你未來的發展好好討論了一番,現在有了一個方案。」
白新羽輕輕一抖,總覺得自己聽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白慶民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真是心亂如麻。他心想自己也算小有所成,基因按說也不差,這麼帥氣的一個兒子,智商正常,成長環境又樣樣都好,怎麼就硬是長成了一個草包呢?他一狠心,道:「我們打算把你送部隊待幾年。」
白新羽一聽,簡直晴天霹靂,差點當場給他爸跪下,他失聲喊道:「爸──」
白慶民一揮手:「叫祖宗也沒用,這事已經定下了。」
「爸!」白新羽一下子撲到他爸面前,眼中含淚,「爸,我不去,我求你了,我死都不去!」
「那你就去死!」白慶民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心裡又氣又恨,他狠下心推開了白新羽。
「爸,我求你了,我去部隊真的會死的,我從小就吃不了苦,你是知道的,我不去,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別讓我去部隊,爸我求你了!」
白慶民扭過了頭去。
白新羽的眼淚不是裝的,是真的。他在英國被學校勸退,灰溜溜回國時,他爸媽就想把他送部隊,他那時連哭帶嚎滿地打滾,才勉強留了下來。開什麼玩笑,部隊是人待的嗎?一想到每天要起早貪黑操練,一年到頭跟一群臭老爺們兒為伍,不如弄死他算了。沒想到躲得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這次他爸媽舊事重提,看上去態度很堅決,他一想到自己的命運,頓時哭得稀里嘩啦。他看他爸態度強硬,立刻調轉方向,撲到他媽身上哭喊道:「媽,妳忍心讓我去部隊嗎?我走了誰陪妳逛街啊,誰帶妳出去玩啊,媽,妳說話啊。」
李蔚芝眼圈含淚,看著自己白白淨淨的兒子,心裡是萬般不捨。其實丈夫說得對,兒子是她慣出來的,她沒辦法,兒子就是她的命,她從小就什麼都由著他,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只要兒子一撒嬌,她就扛不住,恨不得把星星摘給他,結果兒子這麼大了,一點自立的本事都沒有,反而染了一身敗家的壞習慣。今天隋英跟她說了很多,有些話說得挺重的,也把她點醒了,她這次也是鐵了心了。她吸了吸鼻子:「新羽啊,你也實在太不像話了,今年一年你就花了三百多萬了,咱們家雖然不缺錢,可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經不起你這麼敗家,要是媽能養你一輩子,媽也認了,可我跟你爸早晚要老,你不能指望隋英管你一輩子吧,你這樣下去,我們怎麼放心啊?這事……定了,你就去吧,我們是為你好,不會害你的。去部隊能板板你的脾性,讓你成熟一點,再說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以後找找關係,留在部隊裡謀個職,不也挺好嗎。」
白新羽眼淚嘩嘩的:「媽,我待不下去的,我真不行。媽媽,我不要去,妳快勸勸我爸,媽媽,媽媽,求求妳了。」白新羽抱住他媽的腰,使勁哀求著,他媽最心疼他,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白慶民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有點出息,像什麼樣子!起來!」
李蔚芝埋怨道:「孩子都要走了,你還那麼凶幹什麼,說不定幾年見不著,都不夠你想的。」說著,她眼淚就掉了下來。
白慶民歎了口氣,扭過頭去抽菸。
白新羽哭得更凶了:「媽媽,妳怎麼捨得我去啊,我不想去,妳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啊,妳不心疼我嗎?部隊又苦又累,我受不了的,媽媽,我求妳了,妳去跟我爸說,去跟我哥說,別讓我去啊,媽媽,求妳了,求妳了。」
李蔚芝摸著他的頭髮,哽咽道:「兒子,媽不捨得你去,但這不是捨不捨得的問題,你這麼遊手好閒,我看著著急啊,你真不能這樣下去了。你別求我了,求我沒用,這事我做不了主,就算我能做主,你……你還是得去,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就老實去吧,混出個人樣再回來。」
白新羽眼看撒嬌哀求不起作用了,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白慶民怒道:「你不去,以後別想從我手裡拿一分錢,你的房子、車、信用卡,從現在開始我全部收回,等我死了我把錢捐孤兒院,你一個子兒也別想拿到,你不去,我白慶民就沒你這個窩囊兒子!」
白新羽哭聲戛然而止,眼淚鼻涕都糊在臉上,好好一張臉看上去狼狽不堪,那軟弱沒用的倒楣樣子,看得白慶民心裡火氣更盛。
白慶民把菸頭狠狠按熄在菸灰缸裡:「這事就這麼定了,你這幾天好好準備準備,隋英把你的手續辦下來後,我們就送你走。」
白新羽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自己的天塌了。
白新羽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他看著熟悉的天花板,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意識到那不是噩夢,他忍不住把臉埋進被子裡,狠狠用腳蹬床,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保姆在外面敲門:「新羽,起來吃飯了。」
白新羽大喊道:「不吃!餓死拉倒!」
保姆推門進來,看著使勁踹床的白新羽,走過來拍著他的背:「你看你,鬧脾氣有什麼用啊,快起來吃飯,阿姨今天給你蒸了螃蟹,可新鮮了,起來吧,乖啊。」
白新羽扭著身子鑽進被子裡,悶聲道:「餓死就不用去了。」
保姆哭笑不得:「讓你去部隊,又不是讓你上刑場。」
白新羽抬起臉,頭髮亂得像鳥窩,眼圈通紅,帶著哭腔說:「跟刑場有什麼區別,部隊裡天不亮就要起床,每天又跑又摔又打,還要關在軍營裡哪兒也不能去,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哎呀,沒你想得那麼可怕。」保姆給他順了順頭髮,「再說,你這麼鬧有什麼用啊,你爸媽已經鐵了心了,真不想去,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白新羽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你不想想這是誰提出來的。」
白新羽眨了眨眼睛:「我哥……」
「是啊,你要不想去,還是得他鬆口,你求你爸媽沒用。」
白新羽一想,確實如此,可他哪兒敢給簡隋英打電話啊,他躲都來不及呢。
保姆笑道:「快起來,先吃飯,吃飽了好想辦法,你還能在床上賴一輩子啊。」
白新羽噘著嘴,嘟囔著:「妳給我扒蟹殼啊。」
保姆笑咪咪地看著他,一臉疼愛:「好,我家小祖宗說什麼是什麼。」
白新羽在家裡憋了兩天,哪兒也沒去。他爸說到做到,他一覺醒來,車和公寓的鑰匙都沒了,信用卡不用看,肯定停了,他窩在床上打遊戲,越打越心煩,直接把手把摔了。
他猶豫了兩天,還是不敢給簡隋英打電話,光是想像那熟悉的怒吼聲,他就感到後脖子發涼、腿發軟。他在去部隊受苦和被他哥狠削一頓之間猶豫不決。
晚上吃飯的時候,白新羽照舊沒下樓,讓保姆把飯菜端他房間裡,他剛吃了沒兩口,房門開了,他爸媽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白新羽立刻把筷子一扔,往床上一靠,裝出一副沒胃口的樣子,委屈地扭過了頭去。
李蔚芝埋怨道:「成天躲在房間裡幹什麼你,也不知道下樓活動活動。」
白新羽小聲說:「沒勁。」
白慶民粗聲道:「裝個屁,給我坐直了。」
白新羽畏懼他爸,立刻坐直了身體。
白慶民把一個檔袋扔到了他床上:「這是你的檔案,明天下午四點,我送你去火車站。」
白新羽瞪大眼睛:「明、明天?」他沒想到這麼快,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絕食,或者想點其他對策,結果什麼辦法都還沒使出來,就要走了?他有種還沒出拳沙袋自己爆了的無力感。
白慶民看著他,也有點不捨得,但還是狠著心說:「明天。」
白新羽想嚎啕大哭,但這幾天負面情緒宣洩得太多,一下子聚集不起來了,他一張臉徹底垮了下來,眼中滿是震驚、絕望,卻說不出話來。
李蔚芝心疼地說:「想吃點什麼告訴媽媽,媽媽親自給你做,到了部隊要好好聽領導的話,跟戰友好好相處……」她一想到兒子馬上就要離開自己身邊了,簡直心痛如絞。
白新羽知道,此時說不想去已經沒用了,看著床上的檔案,他真想一頭撞死。後來他爸媽再說什麼,他基本沒聽進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給他哥打電話,他寧願被他哥打個半死,也不要去部隊!他爸媽一走,他立刻給他哥電話,可連撥幾通都沒有人接,他知道,他哥是故意不接他電話,他一時感到天崩地裂,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完了。
第二天下午,白新羽連哭帶鬧地被硬推上了車,押送到了北京火車站。
此時,他身穿迷彩服,胸帶一朵蠢透了的大紅花,他這輩子沒穿過這麼便宜的衣服,總覺得那布料太硬,磨蹭著皮膚非常難受,有型的頭髮此時被鴨舌帽壓得站不起來,他眼圈通紅,神情沮喪,幾乎是被他爸拖著往前走。
白慶民邊走邊數落他:「就是忘了把你那頭髮給剪了,染個亂七八糟的顏色像什麼樣子,到了那邊先把頭髮理了,知道嗎?」
白新羽抿著嘴,心裡充滿了怨憤和抵觸。
李蔚芝不停地抹眼淚,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他一大堆東西,但白新羽此時哪還有心情聽,他已經走入伍通道來到了月臺,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綠色的海洋,整個月臺人頭攢動,到處都是入伍的和送行的,鼎沸的人聲中,還夾雜著一些激動的哭聲。白新羽看到有這麼多跟他一樣受苦受難的兄弟,在這種離別的氛圍渲染下,他也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蔚芝摸著他的臉,抽泣道:「寶貝啊,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媽媽捨不得你,可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怪我們,也不要怪隋英。」
白新羽抱著自己也許還能搶救一下的念頭,淚眼汪汪地說:「媽媽,咱們回家吧,我不想去,我不想離開妳。」
李蔚芝哭道:「你哥怕你在部隊受欺負,找了個人照顧你,那孩子家裡很有來頭,是軍人世家,那孩子叫俞風城,跟你同一期入伍,你哥特意把你安排到跟他一個地方的,好照應你,你到了部隊記得去找他。你看,你哥是真的為你好,你不要有怨氣,好不好?」
白新羽基本沒聽進去,他現在腦子空白一片,覺得背後的火車就是那開往屠宰場的大貨車,他們這些新兵都要被拉去受苦受難了。
月臺廣播響起,播音員要求入伍新兵按編號上車。
白慶民狠心把白新羽往車上推,白新羽抱著他胳膊嗚嗚直哭,就差當場跪下了,李蔚芝在旁邊不停抹眼淚,圍觀的群眾都有點受不了了,來送行的多少有點情緒激動,可像他們這樣好像生離死別的,也實在太誇張了。
白慶民臉皮薄,使勁把白新羽往車廂裡推,白新羽一腳剛沾上臺階,另一隻腳就想往外面跑,可還沒等他邁出去一步,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了,然後身體猛地被拖進了車廂裡,耳邊一個四川口音的男人大喊道:「都往裡走往裡走,別堵門口。」
他好不容易站穩身體,回頭一看,把他拖進來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精瘦男人,皮膚曬得黝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又粗又濃,一看就不太好惹。他哀怨地看了那人一眼,然後就被湧進來的新兵擠進了車廂裡。
白新羽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他打開車窗,父母就站在窗外,他伸出胳膊,抓住了李蔚芝伸上來的手,此時此刻,他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他是真的要被拉去遙遠的新疆,度過至少兩年的苦難生活。
李蔚芝眼淚婆娑,心疼得說不出話來,白新羽抽泣不止,趴在窗戶上一個勁地哭。
汽笛的聲音響起,火車就要開了。
白新羽心裡某根名為理智的弦「啪」地一聲斷了,他抓住他媽的手,大哭起來:「媽,我不去,我要回家,媽──」
他哭得聲音太大,把周圍的戰友都嚇到了,送行的人們也紛紛側目,新兵哭,只是不捨得家人,還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要死要活的。
白慶民臉一紅,覺得太丟人了,拽著李蔚芝就走。
白新羽哭叫道:「媽媽──」
李蔚芝三步一回頭,最後還是被白慶民拽走了,白新羽瞬間覺得自己被遺棄了,突然,他後脖領子一緊,被一股力拽回了座位上,後腦勺磕在靠椅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頭頂傳來一聲暴喊:「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還叫媽?你他媽沒斷奶啊!」
白新羽抬頭一看,竟是剛才粗暴地把他拽進車廂的男人,他從小欺軟怕硬,一看對方精壯的身材和凌厲的眼神,就縮了縮脖子。
男人指著他罵道:「這是去部隊,不是上戰場,你哭個毛啊!國家能指望你這副熊樣的保家衛國?你是誰招上來的?」他大喊道,「這個兵誰招的?誰招的!?」
他喊了兩嗓子,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跑了過來:「老許,別喊,別喊,來來來。」說完勾著他的脖子,連拖帶拽地往車廂外走。
男人臨走前還指著白新羽道:「你再叫一聲媽試試!」
白新羽嚇得在座位上一動不敢動,直到兩人走出車廂,他都沒回過神來。周圍原本一臉哀愁的新兵,此時全都不吭聲了,或同情或嘲弄地看著白新羽。白新羽如坐針氈,他掏出手機,繼續給他哥打電話,他祈禱發生奇蹟。
突然,後面傳來一聲怒吼:「部隊是垃圾場啊!爹媽教不好給我教,什麼玩意兒,我跟你──」說完就沒了聲音,估計是被人阻止了。
白新羽身子一抖,吸了吸鼻子,感覺一場漫長的噩夢開始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欸,兄弟。」
白新羽扭過頭,發現自己旁邊坐著一個小眼睛的男孩,眼尾下彎,天生一副笑面,他抹了抹眼淚:「幹嘛?」
「你哭成這樣,是不是捨不得女朋友啊?」
白新羽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該捨不得哪個女朋友,他是捨不得他的好日子,他搖搖頭:「我就不想去。」
「不想去你還來幹嘛?」對面一個憨頭憨腦的男孩皺眉看著他,「俺們村二十幾個想當兵,就選了我一個,我髮小想來都來不了。」
白新羽懶得搭理他,心想小爺的逍遙生活豈是你這種鄉巴佬能懂的。
「我叫錢亮,錢途……」小眼睛伸出手,做了個目標遠大的手勢,「明亮。」
白新羽心不在焉地說:「我叫那個……白新羽。」他對這些人的搭話一點興趣都沒有,他這人雖然沒本事,可因為投了個好胎,骨子裡有富家少爺的優越感,結交的人非富即貴,哪裡看得上這些人。他只是一遍遍地撥手機,心裡祈禱他哥快點接電話,可讓他失望的是,他哥是鐵了心任他自生自滅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回來了,他拍了拍手,吸引眾人的注意:「大家好,歡迎各位從今天起正式成為光榮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軍,你們身上這身衣服,它不僅僅是衣服,還是象徵威嚴和榮譽的軍人的標誌,希望你們從穿上它的那天起,謹記作為一個軍人的道德和尊嚴,刻苦訓練、敢打敢拚,為保衛國家、保衛人民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白新羽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繼續低頭玩手機,他正在微信群裡向朋友抱怨自己被發配邊疆。
「我叫王順威,是這個新兵連的指導員,剛才那個是新兵連的連長,許闖。咱們這次一共從北方招了兩百多個新兵,接下來的三個月,將由我和許連長負責你們的訓練。大家從現在開始,就是要一起生活、一起受訓,將來還可能一起上陣殺敵的戰友,希望你們把有戰友的地方,就當成家。」
他說完後,車廂裡爆發出一陣掌聲,所有新兵臉上都帶著對軍旅生涯的嚮往,只有白新羽從頭到尾低頭玩手機,掌聲結束後,他恰巧接到一個微信資訊,「叮」的一聲響,在安靜下來的車廂裡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射向了他。
白新羽猛地抬起頭,茫然無措地看著周圍:「幹、幹什麼?」
王順威皺起眉看著白新羽。這次招兵是他負責的,所以他很清楚這個吊兒郎當的小子是特殊管道塞進來的,他知道許闖生氣,他也不願意,可上面都把檔案塞他懷裡了,他能說一個「不」字嗎。人雖然是他安插進來的,但他也看這個一身嬌氣的富家少爺不順眼,他板著臉:「這個小同志,你幹什麼呢?」
白新羽搖了搖手機,無辜地說:「怎麼了。」
王順威嚴肅地說:「上級講話,不允許玩手機,或者做別的分散注意力。」
白新羽聳了聳肩,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
王順威看著他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心裡冷笑,到了部隊有的你苦頭吃,早晚把你那身臭毛病板正過來。
講完話後,王順威就走了。
車廂裡的新兵很快熟稔了起來,有嘮嗑的、打牌的,這些平均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年,很容易就敞開了心扉,整個車廂熱鬧了不少。只有一個人跟周圍人格格不入,那就是白小少爺。
白新羽的手機很快沒電了,車上又沒有充電的地方,他煩躁不堪,乾脆閉著眼睛假寐。
錢亮推了推他:「欸,打牌不?」
白新羽搖搖頭,眼睛都沒睜開。
一人小聲說:「錢亮你別管他,你沒看人家都不愛搭理我們嗎。」
白新羽心想是啊,我不愛搭理你們,小爺煩著呢,誰也別來煩我。他帶著委屈、恐慌、憤怒、不安,伴著搖搖晃晃的車廂,就那麼睡了過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他醒了,發現天已經黑了,乘務員正推著餐車發晚飯。
火車上的盒飯自然精緻不到哪兒去,白新羽本就心情極差,再看那盒飯裡混成一團的葷菜和素菜,頓時胃口全無,錢亮看他不吃,把他那份也給塞進了肚子裡。
已經坐了六個小時車的白新羽,感覺腰痠屁股疼,脖子僵得難受,他忍不住問道:「錢亮,這車上有睡覺的地方吧?」
錢亮道:「有吧,車頭那邊是臥鋪。」
「那幾點過去啊?」
「啊?過去哪兒?」
「臥鋪啊。」
錢亮眨了眨眼睛:「我們不去臥鋪啊。」
白新羽瞪直了眼睛:「難道我們就坐著去新疆?」
「是啊。」錢亮理所當然地說,「臥鋪貴啊。」
白新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幾天?」
「兩天到烏魯木齊,然後再換新疆的火車,坐完火車還要坐汽車,反正那個地老遠老遠了,在祖國邊界呢。」錢亮不以為然地說,「聊聊天打打牌,其實很快的。」
白新羽只覺眼前一黑,恨不能暈過去。
白新羽沒想到,他們真的就那麼坐了一夜。
半夜時分,整個車廂的新兵蛋子都睡著了,有人還打起了震天響的呼嚕。他餓得發暈,加上腰痠腿抽筋,簡直痛苦萬分,而旁邊的戰友各個睡得跟死豬一樣。他這輩子沒遭過這樣的罪,感覺自己整個下半身都不聽使喚了,他靠著窗,想睡上那麼一會兒,可脖子很快就受不了了。那一夜他饑腸轆轆、渾身散架一般難受,漫漫長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隨著白小爺的眼淚。迷迷糊糊中,他想到自己落到這步田地,心裡不禁有些怨恨簡隋英,可想了想,也不能全怪他哥,他應該怪他哥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簡隋林!要不是小林子攛掇他去騙他哥的房子,他哪兒有膽子幹出那樣的事,如果他沒那麼幹……如果他沒那麼幹,還不上賭債,他可能會被高利貸的砍死吧。一想到這裡,他更是欲哭無淚,他心裡吶喊著:哥,我知道錯了,快放我回去吧。
因為過於困頓,白新羽最後還是睡著了。
他就這麼一路痛苦地捱到了烏魯木齊,然後換了輛更破的火車,往喀喇崑崙山開去。那裡地處祖國邊界,由於海拔較高,新兵們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不適。
白新羽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基本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他手機、電腦和iPad都沒電了,他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絕望的殭屍一樣,半死不活地堆在座位裡,兩天的折磨,讓他心裡唯一一點念想,不過是一張床。此時因為缺氧,本就難受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白新羽忍不住又小聲啜泣起來。
周圍的新兵對他的「顧影自憐」早就習以為常了,沒人搭理他。
漸漸地,很多人都感到呼吸有些不暢了,但他們年輕體健,一時也還承受得住。
這時,有叫嚷聲從前面的車廂傳來,似乎是在問有沒有人需要吸氧。
這還用問嗎?這一車廂鮮肉都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哪個不需要啊。所以當王順威和一個人走進來問「怎麼樣,大家……」的時候,白新羽立刻叫道:「我要我要,我快喘不上氣來了!」
一節車廂的人都轉頭看向白新羽,看著這個一路上自命清高,縮在座位裡誰都不搭理,卻總在晚上偷偷哭的孬種,目光滿是揶揄。
走在王順威前面的一個高大的男人,應聲轉過臉來,看向白新羽,白新羽正好抬頭,兩人四目相接。
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劍眉星目,俊帥得像從電影裡走出來的,皮膚光潔到找不出半點瑕疵,短短的頭髮直愣愣地豎著,看上去英姿颯爽、乾淨俐落,一身迷彩服包裹住他修長結實的身段,別提多好看多帶勁了。
白新羽說不上怎麼回事,就呼吸一滯,這個人的眼神太犀利太挑釁了,一被那雙眼睛盯著,心就發慌。他感覺到周圍火辣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起來,明明好多人已經呼吸不順了,卻沒人主動要求吸氧,這是幹什麼?拚毅力?
那人微抬下巴:「有沒有同志需要吸氧?氧氣罐有限,大家年輕力壯的,能挺就挺一挺,盡量把氧氣留給最需要的人。」話雖然是對全車廂說的,但眼睛卻盯著白新羽,眉宇間帶著幾分輕慢和鄙夷。
不少人低聲笑了起來,白新羽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
王順威道:「走,去下個車廂看看。」
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白新羽實在嚥不下這口氣,連日來的沮喪、憤恨、惱火,都因為這一句諷刺而徹底被點著了,他為自己這些負面情緒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在那人快走到他身邊時,白新羽騰地站了起來,傲慢地嚷嚷道:「氧氣罐一個多少錢,我捐你一百個行不行?幾口氧氣都藏著掖著,既然不讓用,你還問個屁啊。」
整個車廂都安靜了下來。
那人微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
白新羽一米八二的個子,在這個人面前依然矮了好幾釐米,他又感受到了那種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跟他最怕的他哥不一樣,他哥再怎麼生氣,到底是他哥,可眼前這個人好像真能掐死他似的,真他奶奶的嚇人。他悄悄縮了縮脖子,但他已經站起來了,沒臉就這麼坐下,再說這個人好像也沒打算放過他。
下一秒,白新羽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已經兩步跨到他眼前,一把將他從座位裡拎了出來,他一頭撞進那人結實的胸膛,一股純男性的氣息撲鼻而來。還不等他反應,他手臂一痛,兩條胳膊被那人擰到了身後,手腕被對方一隻手鉗住,死死固定著。他驚叫道:「你要幹什麼!」他使勁掙扎,可抓著他手腕的手跟鐵鉗子一樣,力氣極大,這手的主人明明看著年紀比他小,勁怎麼這麼嚇人,他越掙扎,手腕就越疼,疼得他嗷嗷叫起來。
那人充耳不聞,把他連拖帶拽地弄到了車廂後頭,然後一腳踹開廁所門,狠狠把他推了進去。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白新羽差點吐出來。在他急著穩住身形,不至於親到廁所牆的時候,廁所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他回身撲過去,發現門把手已經被掃帚卡住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裡氧氣多,你慢慢吸吧。」
車廂裡傳來一陣哄笑聲。
白新羽哪兒受過這種待遇,氣得直接哭了,他拚命拍著門板:「你他媽混蛋,放我出去!」
王順威的聲音慢悠悠地飄來:「哎呀,別這麼鬧,小俞你不像話啊,快把人放出來。」
然後是許闖的大嗓門:「關著,這小子就是欠教育。你們不許笑、不許討論、不許看!」
許闖吆喝完後,外面沒聲音了,白新羽***口光******口光***敲了半天門板,罵了半天娘,都沒人理他,想起那個王八蛋嘲諷的臉,白小爺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在臭氣熏天的廁所被關了一個小時,才有人把白新羽放了出來。他徹底老實了,坐回座位後一聲不吭,只是心裡默默詛咒那個把他關廁所的傻逼。
錢亮關心地推了推他:「欸,你沒事吧?」
白新羽搖搖頭,不想看他的臉,他覺得整個車廂的人都在嘲笑他。
錢亮道:「你招惹誰不好招惹他呢。」
白新羽剛哭完,嗓子還啞著,一開口帶著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特別委屈:「他怎麼了?」
「聽說那個人很有背景,考上軍校卻不念,跟我們跑崑崙山遭罪去,你說他怎麼想的?」
白新羽咬牙切齒地說:「腦子有病唄。」不然能幹出那麼禽獸的事嗎!
第二天,他們終於下了火車,轉而被塞上軍用大卡車。此時他們已經進入崑崙山脈,即使現在還是夏天,氣溫也偏低,白新羽感覺每一次呼吸都要費好大的勁,他高原反應不像昨天那麼嚴重了,但也沒舒服到哪兒去。車上有不少比他壯的都上吐下瀉的,比起那些人,他還算幸運的。
又經歷了八小時大卡車的運輸,白新羽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待宰的牲口,被送到了屠宰場。
軍營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手機連信號都沒有。背靠雪山,面朝一望無際的白楊樹林,這一趟走過來的路,形狀跟乳酪差不多,深深淺淺全是坑,白新羽腿肚子直抖,看到這樣的景象,他覺得自己該哭,可他發現眼淚早不夠用了。
指導員分配好宿舍,就讓他們去休息。
白新羽抱著行李,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他渾身沒勁,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疼,而且這行李真他媽重啊,白小少爺打小沒幹過活,掃帚倒地上都不會扶,哪兒提過這麼重的行李。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宿舍門口,突然,他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害得他臉差點砸牆上。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這是故意的,他憤怒地回頭,對上了一雙充滿揶揄和不屑的眼睛,那雙眸狹長明亮,波光流轉之間,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只是這臉長得雖然人模狗樣的,人卻是缺德得不行。這人正是在火車上把他關廁所裡,害他一天沒吃下飯的那個王八蛋。
白新羽雖然恨得想咬他,可也有些怕他。他從小就這點膽子,欺軟怕硬,碰上厲害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娘們兒。」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卻不敢回嘴,心想這麼快就出現惡霸了,而且好像還被盯上了,他可怎麼辦呀。更可怕的是,那人一閃身,拐進了他的宿舍,白新羽眼前一黑,差點坐地上,他真是倒了血楣了,居然跟這煞星一個屋,這不是要他命嗎!
白新羽在門口悲切地站了半天,才認命地走了進去,他尋思著去找指導員給他換宿舍。
那人見他進來後,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衝他笑了笑。
白新羽嚇得一哆嗦,趕緊扭過頭去。
宿舍是大通鋪,三排床位,中間預留過道,同一排床位的床之間都挨得非常近。一想到要二、三十人擠在一個屋子裡睡覺,白新羽就直反胃。
白新羽找了個離那煞星最遠的床位,他剛把行李放下,後脖領子就被人揪了起來。戲謔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誰讓你睡這兒的?」
白新羽心驚膽顫地回頭,看著那個煞星。
煞星指指裡頭的一個床位:「睡那兒。」
白新羽一看,操,那不就跟這煞星的床位挨著嗎,說句難聽的,這煞星翻個身都能滾到他身上,他要是睡那兒,得少活十年,他趕緊搖頭:「我睡這兒……就可以。」
煞星輕扯嘴角,露出一個邪氣又帥氣的笑容,不客氣地拎起他的行李,抓著他衣領把他弄到了自己床邊,不容置喙道:「你睡這兒。」
白新羽看了看周圍的人,都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沒有一個人伸出正義的援手,他只覺得眼前發黑,欲哭無淚。
等那煞星鬆開手,他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直衝指導員辦公室,也不管自己這幾天給指導員留下了多麼差的印象,大言不慚地說:「指導員,求你給我換宿舍吧。」
王順威眉毛一橫:「啥意思?」
白新羽就差抹眼淚了:「給我換一個吧!」
王順威板起臉來:「新兵連的住宿環境稍微艱苦一些,但這點艱苦是可以克服的。我知道你以前生活比較優越,可到了部隊,大家要一視同仁,不允許任何人搞特殊,我沒有理由給你換宿舍。」
「指導員,我求你了,給我換一個吧,我不是嫌宿舍條件差,不是,宿舍條件確實挺差的,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白新羽求了半天,王順威越來越不耐煩。眼看換宿舍無望,他突然想起臨走前他媽跟他說過的話,說他哥給他找了個人照顧他,叫什麼來著?他猶豫道:「指導員,你知道一個叫俞……俞風城的人嗎,他在哪個宿舍?他是我老鄉……我要找他。」
王順威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你要找他?」
白新羽點點頭,特別迫切地看著他。
王順威突然熱心起來,「走走走,我帶你去找他。」
白新羽不明所以地跟在他後邊,走來走去又走回了自己宿舍。他驚訝道:「他跟我一個宿舍?」他心裡竊喜,希望這個人夠厲害,能制得住那個煞星。
王順威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在宿舍門口喊了一嗓子:「俞風城同志。」
白新羽瞪大眼睛搜尋他的救世主。
只見那個讓他又恨又怕的煞星轉過頭來,挺直腰板朗聲應道:「到!」
白新羽只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瞬間皸裂了。
王順威滿眼揶揄,指著白新羽道:「他要找你。」
俞風城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走過來,「你要找我幹什麼?」
白新羽臉色慘白,哭都哭不出來了。
俞風城看著他跟雕像似的那麼站著,拽著他胳膊把他拖出了宿舍,拐進走廊的僻靜處:「說啊,你找我做什麼,皮癢?」
白新羽嘴唇直哆嗦,說不出話來。
俞風城的手撐在他頭兩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白新羽吧。」
白新羽目光中閃過驚訝。
「看你那慫樣我就猜到了。」
白新羽怒道:「那你為什麼……」
俞風城露出惡劣地笑容:「就你這德行還敢來混部隊。你想找人照應?你以為部隊是托兒所?」
白新羽吸著鼻子:「你不管我拉倒唄,誰求你管我了,你別找我麻煩就行。怎麼說我哥跟你舅舅也是朋友,你多少賣個面子吧。」
俞風城邪笑道:「我不賣又怎麼樣?」
「你!」
俞風城低下頭,俊美的臉蛋慢慢靠近白新羽:「我看你這副孬樣就來氣,你哪裡像個男人?」
白新羽鼓起勇氣回嘴道:「關你屁事。」
俞風城的臉越貼越近,白新羽總覺得氣氛不太對,但作為一個純潔的直男,他一時還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俞風城輕輕在他臉上吹了口氣:「不過,你也不是全沒有優點,起碼長得還不錯。」眼前這個弱雞唇紅齒白細皮嫩肉,實在是一道好菜。
白新羽皺了皺眉頭,仔細品著這句話,還是沒反應過勁來。
俞風城貼近他耳朵,低笑道:「你想我罩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要做我的人。」
白新羽如遭雷擊!他這才明白過來這種殺千刀的曖昧氣氛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姓俞的是個走後門的!白新羽心裡大罵他祖宗十八代,他就是再怎麼軟蛋沒用,也不可能為了保平安把自己屁股貢獻出去吧,那不缺心眼嗎!他一把推開俞風城:「滾蛋,你個死同性戀離我遠點!」
俞風城也不惱,只是露出一個讓他膽顫心驚的笑容:「你也就只有這一身皮囊能讓我感興趣了,你不願意?那你就做好準備吧,我等著你哭著喊著求我上你。」說完捏了捏白新羽細嫩的臉蛋,吹著口哨走了。
白新羽欲哭無淚,這昏暗得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彷彿預示著他接下來的部隊生活。俞風城,你等著,小爺絕不會向你屈服的!
他做了半天心理準備,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宿舍。一進屋,俞風城就慢條斯理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假裝沒看見,不情不願地回到自己床位邊,開始整理行李。
突然,背後傳來大剪刀***口弄***嚓***口弄***嚓的聲音,那動靜很像是故意弄出來的。下一秒,他的帽子就被掀掉了,他猛地回頭,見俞風城拿著那把生鏽的剪子朝他比劃著,「你要幹什麼?」
俞風城指了指自己短短的圓寸和光潔得發亮的額頭,那幾乎沒有髮型的腦袋,反而把他的臉型和五官襯托無遺,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長得無比地周正好看,整個人看上去就是英挺、俐落。他道:「看到沒有,標準髮型,你那一腦袋雜毛如果留到明天,連長會把你的臉按進地裡剃了。」他晃著剪刀邪笑道,「可別說我不照顧你,我現在就幫你解決這個麻煩吧。」
白新羽捂住自己的腦袋,驚恐道:「我靠,你、你別過來。」
俞風城看著白新羽雙目圓瞪的樣子,像隻受驚的小倉鼠,他有些想笑。
錢亮湊了過來:「兄弟,人家說得有道理,你這腦袋不行啊,剪了吧,男人嘛,在乎那二兩頭髮幹嘛。」
「不要,不行,我不剪!」白新羽眼見著俞風城已經靠了過來,他一個翻身打算從床的那頭逃跑,結果他一時忘了床鋪之間的空隙非常窄,他膝蓋狠狠撞到了另一側的床,疼得他「嗷」了一聲,捂住腿就坐回去了。
俞風城的大爪子抓著他的領子把他拖了回來,一下子把他按倒在床上,然後用膝蓋壓住了他胸口。
白新羽捂著自己的頭髮大叫:「我不剪!你放開我,非禮啊……不是,媽的,救命啊──」
新兵們哈哈大笑起來。
俞風城一把捂住白新羽的嘴,他低下頭,露出一個讓白新羽膽顫心驚的笑容:「你再敢亂動,我可真非禮你了。」
其他人都以為俞風城在開玩笑,只有白新羽知道這個王八蛋可能是說真的,他淚眼汪汪地看著俞風城,在變成禿子和尊嚴之間稍微考量了一下,最終放軟聲調:「大哥,我自己剪成嗎?」
俞風城用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不成。你現在要嘛鬆開手,要嘛我把你綁起來一樣剪。」
白新羽眼裡迸射出憤恨的光芒,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鬆開了手,因為俞風城的膝蓋已經壓得他胸口發悶,快喘不上氣來了,他拽著俞風城的褲子:「你趕緊起來。」
俞風城笑著說:「你想拽下來?你說一聲,我直接脫了給你看嘛。」
白新羽怒罵道:「你神經病啊。」
俞風城把他從床上拽了起來:「坐好,你要是亂動,剪著你耳朵鼻子什麼的我可不管。」
白新羽悲憤交加:「那剪子好髒。」
俞風城笑道:「我知道。」說著撩起白新羽一截頭髮,毫不留情地一剪子下去了。
「啊!」白新羽尖叫一聲,「鏡子鏡子,你他媽給我剪什麼熊樣了?錢亮給我個鏡子。」
錢亮尋摸了半天:「哎呀,屋裡哪兒有鏡子啊。」說完就看著他的腦袋傻樂。
俞風城捏了捏他的肩膀:威脅道:「給我老實坐著。」
白新羽看著床上的頭髮茬,他知道這一剪子下去,已經無可挽回,他就跟發條轉完了似的,頓時蔫了下來,精心修飾的髮型已經保不住了,剪成那麼傻的頭,他肯定不夠帥了。可轉念一想,在這個只有母豬的地方,他帥給誰看啊?要是長得醜點,說不定還不至於被這個煞星惦記上。原來都怪自己長得太帥……白小爺這麼自戀地想著,鬱悶的同時,又有一絲絲得意。
俞風城一點沒客氣,***口弄***嚓***口弄***嚓幾剪子下去,白新羽就見著自己剛染的特時髦的栗色頭髮嘩嘩地掉,就跟自己的小心臟似的,碎了一地。
剪完後,俞風城拂了拂他脖子上的碎髮,滿意地說:「不錯。」
錢亮笑得肩膀直抖。
白新羽摸著自己刺刺的頭髮,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翻身跳下床,連滾帶爬地朝水房衝去,在看到鏡子的一瞬間,他慘叫了一聲,鏡子裡那個頂著狗啃一樣頭髮的傻逼是他媽誰啊!
俞風城靠在門框上,笑得人畜無害:「怎麼樣,精神不少吧。」
白新羽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你……你……」
錢亮和同寢的新兵躥過來好幾個,堵在門口看熱鬧,各個笑得前仰後合。
白新羽怒火沖天,控制不住地朝俞風城撲了過去,掄起拳頭就打。
俞風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又用火車上那招,反手一擰,白新羽痛叫一聲,胳膊被擰到了身後,同時身體也被轉了過來,他另一隻手想去抓俞風城的臉,卻被俞風城也同時鉗住了。
「啊啊疼,你放開我!」
俞風城哼笑道:「知道疼還敢招我。」
「誰他媽招你了,是你招我,你神經病!」
俞風城把白新羽推進水房,一腳帶上了門,看熱鬧的人都被關在了外面。
錢亮看事不對,趕緊拍門:「欸你們倆別鬧了,俞風城你放了他吧,別惹事啊你。」
俞風城用後背頂著門,不讓他們進來,他輕快地說:「別擔心,我就跟他聊聊天。」
白新羽張嘴剛要喊,俞風城一手抱住了他的腰,貼向自己的身體,他頓時僵住了,一動不敢動,因為他現在屁股正頂著俞風城的下身,他能感覺到那凸起的部位有些蠢蠢欲動。
俞風城把嘴唇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再亂動,這事可不好辦了。」
白新羽身上泛起一陣雞皮疙瘩,他作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男人性騷擾。要說沒臉沒皮,他覺得自己就能在一方稱王,結果這個姓俞的比他還不要臉!他顫聲道:「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俞風城呵呵笑道:「想上你啊,這你還看不出來?」
白新羽身子一抖,毫無氣勢地威脅道:「你敢。」
「我究竟敢不敢,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白新羽帶著哭腔道:「我不是同性戀,你別打我主意,我、我哥可厲害了,他會打死你的!」
俞風城「哦」了一聲,「難道不是你哥把你扔部隊來的?你要是等你哥來救你,早被我操暈過去好幾回了。」
白新羽又氣又急,恨不得咬人。
俞風城低笑道:「你也不用太有心理負擔,等三個月後你連女人是什麼樣都想不起來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我也挺好的。」
「放屁!」
「走著瞧。」俞風城在他耳根處親了一口,然後鬆開了手。
白新羽***口光******口光******口光***後退好幾步,跟被惡霸欺負的良家少女一樣,又驚又懼地看著俞風城。
俞風城愉快地笑了起來,「不錯,可以玩很久。」說完打開門,吹著口哨走了。
錢亮跑了進來,眼巴巴地看著他:「欸,你沒事吧。」
白新羽眼眶含淚,心想我事大了。
第一章
鬧哄哄的音樂、豔俗的燈光、瘋狂扭動肢體的年輕男女,把這個近期京城最火的酒吧烘托得格外紙醉金迷。酒吧內明明已經開了十足的冷氣,但熱浪的人太多,白新羽縮在沙發角落裡,依然出了一身汗,他煩躁地把襯衫扯開了兩粒釦子,把酒杯摔在了大理石桌子上。
「怎麼了?出來玩你還一臉大姨媽,掃不掃興啊。」鄒行抓著他的後脖子捏了捏,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沒你看上眼的妞兒?」
「不是。」
「哎呀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你那腦子裡還能裝什麼呀,看不上哥們兒給你換一批,今兒我做東,不用給我省錢。」
白新羽推開他的手:「誰給你...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會員均享有10天的商品猶豫期(含例假日)。若您欲辦理退換貨,請於取得該商品10日內寄回。
辦理退換貨時,請保持商品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本身、贈品、贈票、附件、內外包裝、保證書、隨貨文件等)一併寄回。若退回商品無法回復原狀者,可能影響退換貨權利之行使或須負擔部分費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