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城言耶」系列作者、「本格推理大賞」作家驚悚推理系列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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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內的遺產爭奪,
牽引出黃道十二宮的相位殺人事件,
星座,將決定你的生死……
擁有龐大資產的大面集團總帥幸子,
領養了還在國中念書的悠真。
悠真和七位同父異母的兄姊,
及五位叔叔阿姨相安無事地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
但幸子過世後,一封令人費解的遺書讓情況陡然劇變。
依據十三位遺產繼承者的生死情況,
每個人能獲得的遺產總額將會有所增減,
而且,立刻出現了死亡案件……
死相學偵探弦矢俊一郎接受委託,
以死相為線索竭力想要解開謎團,
卻接二連三有人送命……
交纏在龐大遺產與詭異家族之中的奇怪殺人案件,
弦矢俊一郎能否解開謎團?
作者簡介:
三津田信三
出生於奈良縣,曾經擔任編輯。二○○一年以《忌館──恐怖小說家的棲息之處》出道,融合了恐怖與推理元素的獨特文風受到廣大注目。二○一○年以《水魑の如き沈むもの》榮獲第十屆本格推理小說大賞。作品包括以《十三之咒》為首的「死相學偵探」系列,以《如厭魅附身之物》為首的「刀城言耶」系列,另有《窺伺之眼》、《禍家》、《スラッシャー廃園の殺人》、《どこの家にも怖いものはいる》、《誰かの家》與《ついてくるもの》等著作。
譯者簡介:
莫秦
擁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自小即與內斂安靜的和文化結下不解之緣。曾在東京居住多年,喜歡日本人複雜難解卻善良細膩的內心。熱愛自由、音樂、戲劇和旅行。目前為自由譯者。
章節試閱
一 墓地
在悠真面前,是一條覆滿白雪的石板路,像條大蟒蛇般蜿蜒曲折,消失在兩側杉木的盡頭。老實說,這副光景實在令人寒毛直豎。
不過他也不曉得這到底是不是一條石板路,到這座山中墓地的路途,是久能律師一路雪花迸濺開車載他來的。律師一步也不肯踏出溫暖的車內,只是伸手指向參道起點的前之橋說:
「有些地方可能結冰了,你要小心腳下。」
一般可能會認為久能是在擔心悠真的安全,但他的語氣中絲毫不帶這種情感。那副態度看起來,僅僅像是因為前方有能夠事先預料的危險,所以順口提醒一下罷了。
僅管如此,悠真仍舊相當天真,他以為不管再怎麼說,久能都會陪同自己完成這項苦差事。
沒想到,他在車裡拖拖拉拉時──
「已經過午夜十二點了。」
久能像在催促他趕緊出發,毫不留情地將他趕出車外。
悠真不禁渾身發顫。不只因為他突然毫無遮蔽地置身於深山嚴寒中,也因為他終於醒悟,接下來自己得一個人走進第一次造訪的大面家墓地。
讓一個國中生在半夜做這種事對嗎……?
悠真一走過前之橋就立刻回頭。
就算是素來公事公辦的久能,親眼看到現場情況後,應該也會認為這場任務大有問題吧?悠真忍不住暗自期待,但車內卻見不著律師的身影。
他果然還是擔心我――
悠真正感到竊喜,不過車旁雪地上仍只有自己凌亂的足跡。換句話說,久能並沒有下車。
那個老爺爺該不會是在睡覺吧?
他多半是將駕駛座往後倒了。悠真正想詛咒他最好車子沒電凍死算了,但立刻想到這樣自己也會回不了家,只好打消念頭。
從西東京茄新市郊區的大面家宅邸開車到這座山山頂,連十分鐘都不用。儘管如此,他絕對不想親身體驗在二月的半夜走路回家這種事,當然也不樂意在漆黑的深山中,和久能一同縮在沒有暖氣的車內發抖等待救援。
這個奇特的地方叫作彌勒山,山上唯一的人造物就只有方才來時,路上那條寬幅僅能勉強容一台汽車通過的鋪石路面。從入山口到山頂的路上,絲毫沒有半點燈光,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幽黑暗,只有久能那台車的車頭燈,發出射穿黑暗的銳利光束。
然而兩人一抵達山頂,亮光乍現眼前。原來是前之橋橋頭上,石燈籠發出的微光。
「那個是電燈嗎?」
悠真不假思索出聲詢問。那個光源十分微弱,加上地點遠離人煙,就算久能騙他那是蠟燭,他肯定也會相信。
「對。」
但久能只是簡短回答,理所當然的態度像在暗示,憑藉大面家的權勢和財力,要在這種偏僻深山裡拉電線,根本只是件囊中取物般的小事。
在悠真眼前曲折延伸的積雪路上,似乎是一路都設置了石燈籠,黯淡無力的光線隱隱約約地照出一條他應當前進的路徑。
什麼都不能帶,必須孑然一身地前往。
久能不僅事先口頭警告,在悠真上車前居然還搜他身,沒收了原本偷藏在大衣口袋的小型手電筒。現在只能靠這些石燈籠了。
幸好沒有下雪。
悠真努力想要保持樂觀。不能帶任何東西,這個規定當然也包括雨傘。他身上穿的是帽兜大衣,萬一真的下雪也不怕,但他可不想在紛飛大雪中行走,更別提這裡可是墓地。
大面家墓地位於彌勒山山頂,面朝正西方開展,更精確來說,或許該用延伸這個詞來形容。鋪石參道從悠真方才經過的那座前之橋起,一路延伸到最深處的祠堂。兩側杉樹中立著不知凡幾的墓碑,當然並非每一塊都是大面家族人的墓。從前之橋到中之橋間的區段,埋葬的是和大面家毫無關連、無人供養的亡者。從中之橋到終橋之間,則是大面家相關人士沉眠之處。走過終橋,就會抵達那座祠堂,裡面供奉著彌勒教教祖的肉身佛像。
從前之橋到祠堂的距離差不多兩公里,不過參道彎曲如蛇,常有平緩的高低起伏,實際走來感覺更加漫長。更何況現在路面上積了雪,時間又是半夜,簡直可說是在最惡劣的情況下走這條路了。
……不過,非走不可吧。
總不能一整晚都站在這裡發呆。悠真遲疑地再度回望一眼,接著就擠出渾身上下的勇氣,緩緩朝雪道踏出步伐。
……不行,我果然還是辦不到。
但才走沒兩步,雙腳就僵硬地不聽使喚。心中是無盡後悔,當初說什麼都應該拒絕的。
就連一絲微弱月光都沒有的漆黑夜晚,午夜零時過後的深夜時分,讓一名國中生獨自走在這座瀰漫未知氣息的深山,遍地墓碑圍繞的積雪參道上,這實在是太亂來了。毫無月光和積雪就算是不可抗力好了,但其他條件可不是,一切都是按照大面幸子的遺囑進行。
那個老太婆,到底在想什麼……?
雖然悠真在心中暗罵她「老太婆」,但她其實是悠真的義母,只是兩人間的年齡差距高達將近七十歲。幸子的老公恒章是大面家的招贅女婿,聽說他在六十好幾時,和家裡傭人外遇生下一個孩子,那就是悠真。比義母年輕十歲的爸爸,當時還擁有生育能力。據說恒章是幸子的第四任老公,不僅如此,至今的所有結婚對象年紀都比她小,都是招贅進大面家,也全都外遇。四個老公中,似乎只有恒章是因為過世才離開她身邊,其餘三人都是離婚收場。
悠真不清楚詳細情形,是因為過去久能打算說明事情經過時,悠真激烈抗拒,大喊「我不想聽」。
悠真從懂事起就在兒童福利機構中生活,一直住到十三歲。裡面的人總說他「父母不詳」,而他是在滿七歲時才曉得,自己雖然有明確的出生年份,正確日期卻不得而知。他至今一直深信是生日的那一天,原來只是機構收容他的日期。
但是有一天,久能律師突然出現,告訴他「你爸媽是哪兒的誰誰誰」;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也不能怪悠真會抗拒這個話題。
而且久能講的淨是些令人難以消化的內容:他媽媽收了大面家的錢,生下他的同時就拋棄了他,後來又消失蹤影,律師花了十三年才找到這裡……悠真不能接受也是可以預見的。
所以即使久能告訴他「大面家的幸子女士想要領養你,成為你的義母」,悠真也只是興致缺缺地回「啊,是這樣呀」,並沒有心動。他腦中不自覺往壞處推想,認定對方必定是發生了像喪失有血緣關係的繼承人這類關乎己身利益的情況,事到如今才會突然需要利用悠真吧。
不過在仔細聆聽律師的敘述之後,他發現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關於悠真的身世,雖說他本人拒絕聽,但久能的描述也十分簡單扼要。至於在大面家中生活的「哥哥」和「姊姊」,久能則打算詳盡告知。律師似乎認為先了解這些資訊,能讓悠真投靠大面家的日子比較好過。僅管如此,他並非是擔憂悠真的將來,只不過是按照幸子的旨意奉命行事罷了。悠真在談話中逐漸察覺這一點。
但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因為久能口中描述的哥哥姊姊們的遭遇,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滿滿地占據了悠真的腦海。
「幸子女士和她先生之間一個孩子都沒有。」
久能劈頭就挑明這點,又接著說出爆炸性的發言──
「不過你總共有七位沒有血緣的兄姊。」
但是悠真無法立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聽了說明後才驚愕地張大嘴巴。
「那些人的爸媽是……?」
他心想不會這麼誇張吧,忍不住開口詢問久能。
「父親是幸子女士的四位先生,母親則都是其他女性。」
傳入耳裡的,正是自己剛剛難以接受的推測,悠真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四位先生,該怎麼說呢……精力相當充沛。」
久能的語氣一直沉穩果斷,講到這裡才初次顯得紊亂。他對幸子有幾分畏懼,但卻相當看不起她那幾個老公,根本沒放在眼裡。悠真瞬間捕捉到了律師的心理。
這就是大面家女兒和入贅女婿之間的差別嗎?
兩者立場落差之大,就連還是國中生的悠真都能了解,而久能的態度也清楚展現了這一點。
不,可能不僅如此……
就算那幾個男人好色不檢點,如果工作能力出色,成為大面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戰力,久能肯定也會認同他們。先不論個人好惡,只要律師認可這個入贅女婿能成為大面家的助力,態度想必也會隨之轉變。
但這四人都只是純粹的好色之徒,除此之外一無所長。
這四人中也包含了悠真的親生父親,但他對此毫無感覺。
從年幼到十歲左右,他有好幾次離開機構當別人養子的經驗。但是他的養父母老是會遇上問題,每次總把他又送回原來的機構。
「為什麼就只有這個孩子……」
悠真曾偶然聽見有位員工語帶同情地喃喃低語,那句話也正是他想問的。即使所有人都告訴他原因出在領養的夫妻身上,他的內心仍是充滿不安,忍不住懷疑該不會是自己不好吧?要等到上國中之後,他才終於能夠擺脫這些疑慮。
回頭去想,就會發現當初那些養父母大多都有點奇怪。
他變得能夠冷靜分析,甚至還認為自己獲得了寶貴的經驗。或許也是出於這個緣故,他雖然年紀尚小,卻多少能夠了解幾分大面幸子和恒章之間扭曲的關係。
「幸子女士有交代,只要你同意,就立刻將所有手續辦好。」
久能再度逼他做出選擇後,悠真下定決心要成為大面家的孩子。其中有三個理由。
第一點原因是,嚴苛的現實層面考量。義務教育結束之後,他就必須離開福利機構自力謀生,雖然並非完全無法獲得援助,但生活絕對不輕鬆。不過只要進了大面家,不要說高中,就連念大學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了。
第二點是,恒章已經過世了。從久能的話中聽來,恒章絕非他會想認識的人,可他又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這般複雜的心境肯定會縈繞不去。但既然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就不需要再為此煩惱。
第三點是,和自己擁有相同身世的異母兄姊有七人之多。當然他並不認為這是理想的生活環境,只是比起全家都是幸子的親生兒女,只有自己寄人籬下的情況,現在這樣實在是好上太多。
悠真就這樣加入了大面家。等他實際開始在裡頭生活後,又發現更令人吃驚的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五位叔叔和阿姨,居然全都是幸子的異母弟妹。
幸子的媽媽同樣身為大面家的女兒,老公自然也是招贅進來的女婿,而他和恒章一樣好色不檢點,在外面生了好幾個小孩。現在住在大面家的五位叔叔阿姨,就是當時被接回來家裡生活的。據說過去也曾有人忍不住猜想……連她女兒幸子都遇上幾乎一模一樣的難堪情況,或許其中存在著什麼業力吧?
要說這對母女有哪裡不同,就是幸子的媽媽生下了她,但她自己卻沒有生孩子這一點。因此現在的大面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幸子緣於相同血脈。
我來到一個不得了的家族了。
站在悠真的立場,某個層面上這個環境也能說是有利,讓他不會感到只有自己是多餘的局外人。話雖如此,家族成員的組成仍舊相當不尋常,一想到今後就要在這種家裡生活,他不禁有些害怕。
久能律師雖然告訴他有關異母兄姊的事,卻隱瞞了毫無血緣關係的叔叔阿姨的存在。律師想必是擔心透露這點後,悠真會打消念頭吧。真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傢伙。
話說回來,那個老太婆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呀?
對於幸子,幾位叔叔阿姨都喚她「幸子大姊」,那些異母兄姊則稱呼她「義母」,因此悠真也決定叫她「義母」,不過內心總是暗自嘟噥「那個老太婆」。
她會和自己的異母弟妹住在一塊兒,這點還不難理解,就算本人不情願,肯定也無法違抗自己媽媽,而她爸爸可能也占了些許原因。可是,收養三位前夫以及恒章跟其他女人生的小孩,毫無疑問是出於她自身的意願。
明明是自己先生因外遇而生下來的小孩……
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個,加上悠真總共就有八人了。雖然曾經想過或許她是慈悲為懷,但聽說幸子作為領導好幾家企業的大面集團統帥,有個跟她多年的外號叫作「冰女」,意指她是個宛如一塊寒冰般冷酷固執的女人。她身上根本找不出半點慈善家的特質。
只是,在大面家的某天,悠真得知了彌勒山墓地的存在,還有那裡供養著許多毫無關係的亡者。傳聞山頂一帶全是墓場,除了最裡頭的祠堂周遭以外,其他土地上林立著數不清的外人墓碑。
告訴自己這件事的,是異母兄姊中還在讀大學――不過目前休學中――的啓太。這個異母哥哥和悠真年紀最為相近,會悄悄告訴他大面家的種種「祕辛」。
那個老太婆果然是個大好人嗎?
悠真對幸子的評價正要改觀時,啓太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淺笑。
「問題是她為何要收集那些無人供養的孤魂野鬼咧?」
「這是什麼意思?」
那句話令人渾身不舒服,悠真追問話中含意,但啓太只是面露意味深長的笑容,一個字也不回答。
話說回來,悠真認為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之所以會告訴自己眾多消息,肯定不是出於善意,感覺像是藉由透露大面家的祕密,從他的反應中找樂子。啓太也絕不會將重要的祕密一口氣全盤托出,每次都只講一點皮毛,享受捉弄他的快感,在背後嘲笑他。啓太的態度給人這種感覺。
不過性格特殊的並非只有啓太,叔叔阿姨和其他異母兄姊中還有許多奇人異士,所以悠真剛搬進來時非常擔心。但是才住不到一個星期,他就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因為每個人都刻意和悠真保持距離。
他一開始以為這是對新成員的下馬威,但似乎是猜錯了。仔細觀察之後,他注意到所有人都和其他人相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換句話說,就是沒有和誰特別要好,也沒有與誰交惡。每個人都刻意和住在一塊兒的親人,保持著奇妙的――或說絕妙的――距離感。
這不是「家人」間該有的氣氛吧。
就連不太清楚正常家庭該長什麼模樣的悠真都能強烈感覺到,雖然大面家光看人數像個大家族,但說到底不過就是一群互不相干的陌生人。每天三餐也很難見到全員到齊,都是各自按照自己喜歡的時間吃飯。若要追究背後原因,可能是大家都想避免和其他家人一起吃飯吧。
僅管如此,既然身為人類就免不了相互來往。在那些親人中,還有別人也像啓太那般,和悠真建立了某種關係。
最年輕的阿姨初香――不過也快五十了――打算不經意地關照他。而最年長的哥哥將司――這位則是四十出頭――擺明了就是討厭他。
不過兩人似乎都沒有特殊理由。硬要擠出一個原因的話,沒有結婚的初香可能是受到母性本能的驅使,而人近中年才進入大面家的將司,看起來是忌妒悠真才念國中就能被領養的好運氣。
但悠真過去在養父母家甚至曾經遭受虐待,所以現在就算將司討厭他、啓太嘲笑他,他也根本不痛不癢。原本他對於詭異的家族組成感到有些畏怯,不過開始一起生活之後,幾乎沒什麼不自在的地方。
而且進到大面家後,有件事讓他幸福地有如置身天堂,那就是擁有自己專屬的房間。在福利機構裡,通常都是好幾個人擠一間,根本沒有獨處的時間,這對正值青春期的悠真來說,相當難以忍受。現在終於獲得自己的房間,他高興得不得了。在這份欣喜之情面前,就算異母兄姊欺負他,他肯定也不會在意。不如就乾脆將自己關在房裡,盡情享受專屬於自己的空間。
對悠真來說如夢境般美好的生活,持續了快要一年。雖然需要轉學,但是作為大面家的小孩開始新生活,反而可說是相當有利。實際上,在當地學校裡,只要說自己是大面家的人,無論老師同學都會另眼相待。
不過就在他被領養的一年後,幸子過世了。從年齡來看是壽終正寢,集團中的各家企業都有她看重的優秀經營者,因此大面家的人應該不需要操任何心。
……但是這個情況,只維持到久能在家屬們面前公開幸子的離奇遺囑之前。
都是因為那令人費解的遺言,悠真才會被迫進行這種像是試膽大會的冒險活動。
二 遺言
悠真在滿是白雪的參道上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一道低矮石階。他爬上去之後,發現上頭什麼也沒有,立刻接著往下的階梯。似乎只是前人順著參道隆起的地方築了石階。
他走下階梯後回頭一望,已經看不到剛剛那座前之橋了,當然也看不見久能的車子。
明明才走沒多遠,就感覺像是已經走進深山,現在想要回頭,似乎已經太遲了。
不過,其實還來得及反悔吧。
這個念頭讓他停下腳步,但悠真心裡也十分明白,這件事根本毫無商量餘地。因為他的抉擇將會完全扭轉幸子遺產的分配方式。更何況,還有第一封遺囑中那超乎常理的注意事項。
久能律師表示,幸子準備了兩封遺書。在大面集團主辦的盛大公祭之外,另有一場僅由親屬參加的喪禮,結束之後,久能在齊聚大廳的眾人面前,宣讀了第一封遺囑。
根據遺囑的內容,大面家的家族成員將與以往相同按月領取「薪水」。除了仍是學生身分的啓太和悠真,其實所有人都算是大面集團旗下企業的「掛名員工」。說掛名是因為他們光有職稱,但沒有任何人真的在工作。一般多半會讓親戚在相關企業中掛名董事,不過幸子給他們安排的頂多是員工等級的待遇。僅管如此,不用工作就有錢拿,再沒有比這更輕鬆的好差事了。簡而言之,她是以薪水這個名目,每個月發給全家人零用錢。
第一封遺囑保證這份金錢援助將會供應一輩子,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這反應十分合理,不過究竟誰能料想得到,那股安心感立刻就轉變成怨聲載道。
遺囑中載明的內容就只有以上這些。
大面家的龐大遺產、豪宅和土地,居然都將交由大面集團管理,但似乎並非藉由繼承或贈與的形式,這類法律層面的複雜說明,只讓人聽得一頭霧水。總之現在能夠肯定的只有一件事,家族裡沒人有權利動這些遺產。
這老太婆也真行。
眾人大失所望,或怒吼,或哀嚎,現場吵成一片,只有悠真仍舊保持平常心。他覺得光是每個月能領薪水就已經夠讓人感激的了。而且遺囑都保證會一路付到死去為止了,到底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但他也不是不能了解其他人的想法。就算與所有人平分之後,那筆遺產還是坐領乾薪的好幾千倍,而那份高額遺產一口氣落進自己口袋的可能性原本並非為零。想必其中也有人早就暗自盼望幸子過世的那一天趕快到來,結果沒想到卻是等來這般局面。
現場陷入一陣騷動,眾人大聲喧嘩。平常不輕易將情緒表現在臉上的親戚們,現在都醜態畢露。
一扯到錢,人居然可以變這麼多……
悠真絕非對遺產毫無興趣。只是他總無法打從心底相信,自己真是龐大遺產繼承人之一。
這場騷動眼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然而久能語氣平淡的一句話,立刻就使全場靜默。
「遺囑最後有一條非常重要的追加事項。」
所有人都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屏息等待律師的下一句話。
「只要在幸子女士的頭七結束前,去彌勒山大面家墓地中的祠堂進行戒壇巡禮,找出第二封遺囑,那麼第一封,也就是今天我在這裡宣讀的遺囑內容,就全部作廢。」
聽到完全出乎意料的發言,每個人都露出一臉迷惑的神情。
「這是什麼意思?」
率先開口詢問的是看似六十歲上下的叔叔安正。
幸子過世後,他就成了這一家中最年長的成員。因此過去他常癡心妄想,自己說不定有機會成為大面家的接班人。當然他從不曾將這個想法說出口,但幾乎所有人都早從他平日的言行舉止看穿這份奢望。
就連才進大面家不滿一年的悠真,也十分清楚幸子那個厲害角色,絕無可能做出這種愚蠢的決定。她對於自己的異母弟妹或養子女們,恐怕沒有抱著一絲一毫的期待,反而可能在心中給予極低的評價。安正卻連這點都搞不懂,只能說他十足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少爺。不過是個年老力衰的老少爺就是了。
其他人多少也都算是在溫室裡長大的。從小就開始接受大面家的援助,成長過程中從不曾因缺錢而受苦,然後在適當時機進到大面家,從此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似乎只有大學休學中的啓太略有不同,其他人則都差不了多少。
但情況一牽扯到幸子的遺產,每個人依舊立刻眼神大變。金錢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覷。
「意思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
與興奮難耐的安正相比,久能回答的語氣中不帶一絲情緒。
「不,我不是問這個――」
安正無法流暢表達自己心中的疑問,顯得十分焦躁。這時,啓太乾脆插話進兩人之間。
「第二封遺囑的內容,會比第一封遺囑對我們更有利嗎?」
這一瞬間,在場許多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安正立刻附和:
「對,我剛剛也是想問這個。」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久能明確地點了點頭。
「可說是天壤之別。」
「你、你指的,當然是第二封遺囑比第一封對我們更有利吧?沒錯吧?」
安正發問後,律師再次點頭。接著他開口要求:
「告訴我們遺囑的內容。」
不過久能搖搖頭拒絕。
「我能講的只有這麼多。」
「你說什麼這麼多,你剛剛根本什麼都沒講不是嗎?再多一點、那個、該怎麼說……」
安正的語氣相當不滿,但根本講不出個具體抗議,內容含糊不清。果然是位年老力衰的老少爺。
「九能先生是律師吧?」
「而且還是這個家的顧問律師。」
同時插話的是年紀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的異母姊姊真理亞,還有看起來五十多歲的真理子阿姨。
這兩人不僅名字雷同,強硬的個性也極為相像。就連真理亞有幼保證照,真理子有護士執照這點上,兩人也莫名相仿。從各自性格來考量,兩人看似易起衝突,但出人意料地互有好感,但她們的關係仍舊無法說是感情好。就是比起家裡其他人再更親近一些,有點不可思議的交情。
現在也是因為兩人目標一致,自然同仇敵愾。
「對呀,你可是顧問律師耶,有義務要好好跟我們解釋第二封遺囑的內容。」
「嗯,沒錯。不管怎麼說,我們可是幸子大姊的遺產繼承人。你對我們應該有責任。」
「我剛剛想講的也是這些。」
安正趕緊趁機附和兩人的話。不過她們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只是牢牢地盯著律師。
一 墓地
在悠真面前,是一條覆滿白雪的石板路,像條大蟒蛇般蜿蜒曲折,消失在兩側杉木的盡頭。老實說,這副光景實在令人寒毛直豎。
不過他也不曉得這到底是不是一條石板路,到這座山中墓地的路途,是久能律師一路雪花迸濺開車載他來的。律師一步也不肯踏出溫暖的車內,只是伸手指向參道起點的前之橋說:
「有些地方可能結冰了,你要小心腳下。」
一般可能會認為久能是在擔心悠真的安全,但他的語氣中絲毫不帶這種情感。那副態度看起來,僅僅像是因為前方有能夠事先預料的危險,所以順口提醒一下罷了。
僅管如此,悠真仍舊相當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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