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她傻她痴她愚,卻不知真正心慧的人才是深藏不露!
他幸運地遇到了瑰寶,怎能不好好捧在心上疼?
慓悍又耿直的純情反差萌侯爺 & 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心靈手巧嬌憨女
自帶撩漢技能不自知的小妻子,好像……還是得好好藏起來比較安全啊~(侯爺認真地思考中(ˇˍˇ))
【上卷】投以木桃
傅家有女,閨名延湄,非傻非愚,只是做人很有自己的道理。傅爹老實規矩做官,卻從天上砸下來一樁婚事:自個兒的小女兒被指婚給那個傳聞很多、甚至說會吃人的穎陰縣侯,蕭瀾!
幸好成了親,女兒安然無恙地一根頭髮都沒少,卻還是讓傅家夫婦擔心害怕不已。如果延湄的祕密被發現,這婚姻……還能不能保得住啊?
當事新娘倒沒想這麼多,她發現自己的新婚夫婿竟是難得她不排斥的人,也許是因為初見面時,他送她的那顆雪桃看起來又香又甜又好吃──對,看起來,因為她一口也沒吃著。
不過沒關係,只要她好好地待在這人身邊,思他念他,是不是就能有吃不盡的大桃子啦?為了她最愛的桃子,她忍!
她這會兒的眼神又和以往不大一樣,似乎重新在打量他,沒多久,她伸出手來,蕭瀾沒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伸出一隻手,就見延湄食指指尖一點點地接近,輕輕和他的指尖對在一起,繼而,中指、無名指、小指都緩緩印過來,最後手指全扣進他的手裡。
她神情十分認真,在記憶蕭瀾的手,以便之後不認錯。半晌,她抬頭說:「你真好。」
蕭瀾心道,給妳種完桃子便好了?偏嘴裡還問了一句:「現下覺得我好看了?」
延湄笑著晃晃腦袋,「嗯,好看。」
蕭瀾臉上騰一下……他是不是被調戲了?
【下卷】報之瓊瑤
宮中驟變,蕭瀾率領眾人回京,烽火交錯,終是登上了那個位子。身世之疑,亦是確定。
進了宮,雖不是百廢待興,卻也是事多繁雜,始終生分的母親卻依然想掌控自己,甚至想插手他的後宮事。蕭瀾對延湄百般疼寵,更不願有旁人介入他們之間,卻不想一切漸趨安穩之後,竟有更令人震驚的事緊接而來!
傅夫人的重病讓延湄的身世曝光,牽扯出此前的謀刺案與虞沈兩家的恩怨情仇。蕭瀾以為自己的身世已夠曲折離奇,他的小皇后卻不遑多讓,也算是絕配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內憂外患不斷襲來,蕭瀾才深深體會到這「乘龍驕婿」也是不好當的,他只是想和延湄過上天家裡的小日子,也有這麼難?
「妳是不是頭回見一面,就覬覦了朕的美色?嗯?」
延湄靠在他懷裡,又大聲地應他:「嗯!覬覦了。」
蕭瀾輕輕蹭她的臉,由心而發地笑出來。
他想,都值了。
以前所有的不公、冷待、艱難、暗夜,也許都是為了今天這樣的日子。他用十幾年的昨日,換來這樣一個人,這樣幾十年的日子。
太值了。
或許他真該慶幸,當日經過這裡,送了延湄一顆桃子。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作者簡介:
果木子
晉江文學網簽約作者,文筆清新,自然而能深入人心,著有《驕婿》、《嫡妹逆襲》等書。
繪者
詹詹詹小花
詹詹(又名詹詹詹小花),設計師,插畫師,現居新加坡。
新加坡漫畫協會會員,Noise Singapore藝術協會會員,多年設計和插圖繪畫經驗,與國內外各大出版社長期合作,出版了各類插畫、繪本作品。
章節試閱
延湄在耳房裡坐著,頭髮不滴水了,她用手指敲二烏的蓋子,二烏不理她,腦袋縮在龜殼裡不出來。百無聊賴下,她有些睏了,決定回去睡覺。
桃枝離開的時間有點長,整理床鋪怎這麼慢?是啊,今日不是在家裡了,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方才那個屋子就是她要住的地方。那是她的屋子,她的床榻,她的矮桌,她的席子……她需要去親手摸一摸,以便快些和這個新家熟悉起來。
對了,她的床榻還要分別人一半,儘管心裡不大舒服,但今兒知道了那個「別人」是誰,想想當初的大桃子,還是可以忍受的。
於是,她抱起陶盆往東屋去。
外頭下起了雨,啪嗒啪嗒打在窗子上,正屋裡燈熄了,紅燭也滅了。
「桃枝?」延湄叫了一聲,同時就感覺撞在一物上,繼而,屋裡亮起了燈。
她撞上的人一臉鐵青地站在那兒,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地上跪著的桃枝,冷冷道:「夫人解釋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
延湄繞開他走過去,先往床榻上看了眼,被褥有些許凌亂,又低頭看桃枝,她只穿著小衣和褻褲,瞬間即明──桃枝睡了她的床,而外側的被子應該是蕭瀾的。
延湄臉色漸漸白了,她扯了件外衣扔給桃枝,氣息不穩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桃枝的臉上氳著不自然的紅暈,有點兒被延湄的樣子嚇到,又跪在地上忙忙的解釋:「侯爺,婢子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蕭瀾正皺眉查驗屋裡的油燈,每一盞都湊過去嗅嗅,聽她的話便笑了聲,說:「是嗎。」隨即毫無預兆地欺到延湄跟前,伸指捏住她的下巴,作勢要親,延湄劇烈掙扎起來。
蕭瀾動作停住,緩緩直起身,上上下下打量延湄,心道這婢子說的竟確實不虛。
他鬆了手,又查驗起來,最後在兩根紅燭前停下,靠近去聞,尚且發熱的燭捻處散出一股他憎恨無比的香味,再細聞,其間還摻雜著明顯的甜香,是一種劣質的催情香。
如此明目張膽的尋釁,蕭瀾幾乎不用猜便知道是誰,也極明白這人的用意。她就是要無時無刻地提醒他,提醒他當年發生了什麼,提醒他,他們母子欠了她什麼。
他推開窗子,將兩根紅燭狠擲到庭院中。
允大娘聞聲出來看了看,沒見喚人便默默地又回去了;白倩那邊則像是已睡熟了,根本沒動靜;而宸妃送的兩個丫頭出來將紅燭撿起,兩人都衣衫微露,顯然知道這紅燭裡頭有什麼,今夜也沒打算睡,等著新夫人那兒若受不了,侯爺興許要招她們。
她二人都是當奴婢被送進來的,宸妃娘娘說了,若想抬成姬妾,今兒幫她們一把,往後便全憑自個兒的本事。其中一個便大著膽子說話:「侯爺,還不到時辰,紅燭滅了可不是好兆頭。」
蕭瀾冷笑一聲,道:「那妳們便把它點上,一人拿一支,站在庭中照著。」
那丫頭登時色變,蕭瀾已摔上了窗子。
這廂,桃枝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心慌腿軟,小腹處陣陣發癢。
蕭瀾皺眉道:「回妳的屋子去。」
下人們的住處都在一處,桃枝現在回去還不得被人怎麼瞧,便咬牙求道:「夫人,讓我在廊下值夜吧。」
延湄這會兒臉色還白著,她心裡興許不明白桃枝是怎麼了,但畢竟還是不一樣的,她指指剛待過的西邊耳房,意思要她去那裡。
桃枝身上的難受已一陣狠過一陣,顧不得再跟延湄解釋,裹著衣服去了西屋。她其實什麼都沒做成,胳膊剛摸上侯爺的脖子,誰成想蕭瀾反應奇大,回身便差點兒將她的胳膊卸下來,簡直嚇死了。
蕭瀾看看延湄,轉身往東邊的耳房走,延湄在後面跟著他。
到了東間,蕭瀾抱出兩張涼被,不是正房裡的鴛鴦交頸,好在都是全新的。
延湄看著陌生的床有些抵觸,可畢竟這張床沒被睡過,她糾結的是,這床上沒有紗簾,拿什麼隔開呢?她在屋裡團團轉,忽而看見桌腿上都綁著紅繩,眼睛一亮,便上前解了,四條接在一塊,隨後將這條紅繩拉在床榻中間。
蕭瀾簡直哭笑不得,看來這位傅小娘子確實有些怪病,並不是傅家的謙辭。
如此想著,他心中反倒放鬆下來。
這時,延湄卻指了指他的臉,說道:「好紅。」
蕭瀾方才也聞進不少香味,現下不但臉紅,氣息也發熱,他略微掃一眼自己的下身,並沒什麼大反應,這並不在意料之外,因而很平靜。
闔上眼,他任由身體一陣陣發汗,外面的雨更大了,有濕潤的空氣鑽進來,在這細微的舒暢裡,蕭瀾並不想說話,但聽延湄的聲音又輕輕傳來,「你會種桃子嗎?」
這問的是哪一齣?蕭瀾想了想,如實道:「我沒種過。」
裡面沒了聲音。蕭瀾以為她睡了,可過半晌又聽她問:「那你能幫我種嗎?」
蕭瀾閉著眼,隨意地答:「日後可以試試。」
延湄似乎還想說話,蕭瀾忍不住了,加重語氣道:「睡、覺。」
延湄不情願地嘟嘴,但似乎找到某種奇異的安全感,閉上眼睛睡了。
早上蕭瀾起時,延湄也已醒了,她眼下一圈青色,顯然睡得不好。
外頭天未明,蕭瀾要到後園練劍,繫綁腿時見她望著自己,便問:「要再躺會兒還是起來?」
「起來。」她的聲音裡帶著早起的懶意。蕭瀾猶豫了一下,「要叫哪個進來伺候?」
延湄垂著頭,自己穿好了衣服。
出得房來,夜雨已停,允大娘和白倩在廊前的台階下候著,而宸妃送的兩個丫頭昨夜淋了大半宿的雨,今兒都起不來了。
蕭瀾看一眼門口的兩個,都是傅家跟過來的,十一、二歲的模樣,他猜想也妥帖不到哪去,但對延湄來說應比陌生人強些,便吩咐她們進去伺候,又對允大娘道:「煩請大娘到前院讓車駕備著,到了時辰好進宮去。」
允大娘應聲,行禮道:「侯爺有事盡管吩咐,可別對老奴這樣客氣,折煞了我。」
蕭瀾一笑,「好。」
白倩在原地站了片刻,大家各有各的事,唯獨她閒著,看蕭瀾去練劍沒人跟著伺候,想了想,只得回屋捧了巾子追過去,蕭瀾沒有趕人,她就也不說話,默默跟著。
用早飯時,桃枝過來了,她硬捱了一晚,萎靡得很,但延湄一見她,比她更顯萎靡──那是一種失去某樣東西的低落,毫不掩飾地顯現在她漆黑的眼睛裡,而且更加明顯的,她不讓桃枝再挨她碰她。
蕭瀾心道:記事還挺深。
梳妝時,桃枝要給她描眉點唇,她皺著眉別過臉,桃枝忍了一早,也是滿面委屈,一旁的桃葉只得道:「桃枝姐姐累了一早,要不我來吧。」
桃枝心裡氣苦,只覺淚都要下來,轉身將東西交給桃葉。桃葉才十一歲,真不怎麼會這個,好在延湄總算肯轉過臉,仰起頭,只是微白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蕭瀾瞧見她這模樣,一下想起幼時的木偶。
他記得曾想讓哥哥給他刻個像自己一般高的,可開始刻的時候,他忍不住悄悄問大哥,那木頭這樣會不會疼?這不過是小孩子不經意的一句話,卻不知被哪個奴婢傳到母親跟前,就為這一句話,他挨了好一頓訓斥。
「下去吧。」蕭瀾站到延湄面前,「我來。」
桃葉大氣也不敢出,閃到一邊。
蕭瀾不曾給人描過眉,想著容易,站到這兒才發覺不知打哪下手。他一手抬著延湄的下巴,彎腰湊近細看,延湄的眉長得好,昨日開臉時又修過,實不需要描畫太多,便順著她的眉線描。
描了兩下,延湄就皺了皺臉,蕭瀾道:「力道太重了?」
「嗯。」延湄閉著眼睛出個聲,蕭瀾便放輕了力道,也不知是不是太輕,觸了延湄的癢,她閉著眼睛咯咯笑起來,笑得蕭瀾手抖,兩條眉全畫歪了。
他手上不由微微使勁,捏著她瘦瘦的下巴,用力將胭脂點在水潤的唇上,唇瓣被他壓下去,鬆開時又慢慢彈起來,像是將熟的蜜桃,興許咬一口就會溢出汁水來。
他抬眼,對著延湄輕吹口氣,惹得她纖長的睫毛眨啊眨。
延湄心想,這人太壞了,故意畫醜她的眉毛,嘴唇也不好看,為了以後的大桃子,忍一忍。
他們進宮時,皇上剛下早朝,正在宸妃那用早膳。皇后先見了他們,笑道:「到底是成了婚的人,瞧著長大不少,晚些你母親見了,定也欣慰。」
正說著,皇帝與宸妃一道進了殿。
皇帝已五十有餘,身高體胖,眼睛瞇成一條縫,等二人行完大禮便呵呵地招手,「好好好,上前來上前來,讓朕瞧瞧。」
蕭瀾便拉著延湄上前兩步,皇帝打龍座上下來,打量延湄,又問蕭瀾:「昨日朕沒去,太子回來說頗是熱鬧。」
「是。」蕭瀾一笑,「謝陛下的恩賜。」
宸妃在後面慢聲道:「是熱鬧,臣妾聽說還打起來了。」
皇上回頭嗔她一眼,宸妃既不怕也不在意,掩著唇笑笑,眼梢處盡是柔柔的風情,又說:「臣妾是來給皇后娘娘請安,請過了,臣妾便告辭啦。」
皇上不攔她,皇后自沒二話,她說完施個禮,便衣帶飄飄地出了殿。
果然,昨日之事已傳進宮裡。
皇后順著宸妃的話,問道:「六郎,昨兒到底是怎麼了?榮妃大半夜便跑到顯陽宮,直叫著活不成了,眼下還在那兒哭呢,說是寧王被你打得臥床不起?」
蕭瀾抿抿唇,臉色沉下來,說:「他昨晚鬧得過分了。」
皇后顯然也知道寧王的德行,嘆了聲,道:「老三就是那個脾性,昨日八成也是替你樂呵,多喝了幾杯,鬧起來便不管不顧了,你何必同他一個醉鬼計較。你們再怎麼說也是兄弟,回頭說句軟話也就過去了。」
她話說得輕輕巧巧,實際意思是要蕭瀾上門致歉。
蕭瀾一手微微攥起來,不說話,顯然是不願意。
皇上勸道:「此事是老三錯在前,他也該給阿瀾賠禮,等他好些了,朕將他叫過來,你們兄弟兩個再說。」
皇后聽他口中叫阿瀾,眉間動了動,意味不明地一笑,「是,皇上怎麼說便怎麼了,左右都是一家人,能鬧到哪兒去。且你如今的年紀,也合該有這樣的少年脾氣,你在道場寺裡待了五年,皇上與本宮總是擔心你半路被寺裡的師父渡了去當和尚。」
「勞皇上和娘娘擔心,是臣的錯。」
皇后笑笑,見皇上看她,又道:「時辰不早,該去棲霞寺拜見你母親,莫讓她等久了。」
「是。」蕭瀾謝了恩,皇上笑咪咪地沒再說話,他領著延湄退出來。
出了顯陽宮,不遠就看見宸妃的肩輿。
朝陽方起,還不毒辣,肩輿上方沒有撐羅蓋,宸妃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豔麗的面容比朝陽還要晃人眼。
蕭瀾沒有避,依禮見過。
宸妃坐在肩輿上朝下看,問他:「昨日新婚,侯爺過得可還好?」
「謝娘娘掛念。」蕭瀾道:「一切都好。」
「呵!」宸妃笑了聲,「我這日子選得好不好?六月初三,我也是那日被封的美人呢。」
蕭瀾默了默,忽地叫了一聲,「表姐。」
宸妃面色頓變,一字字道:「替我向姨母問好。」
棲霞寺在棲霞山上,打皇城過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車馬走得略快,出了城便愈發覺得顛簸。
延湄被馬車搖得晃晃蕩蕩,見對面的蕭瀾微蹙著眉,說:「你晚上做了噩夢。」
蕭瀾幽幽地看向她,「沒有。」
延湄心想:可是我聽見你喊了,儘管很小聲。不知為什麼,她這話沒有說出來。
到了棲霞山還要徒步爬一路台階,延湄爬得氣喘吁吁,到了棲霞寺門口,蕭瀾站定,待她緩了一會兒才一併進去。
寺中頗大,他們繞過前後殿和幾處禪房,進了東南邊的一處別院,院中乾淨巧構,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
蕭瀾望了一眼,立在院中道:「母親,我來了。」
屋裡沒什麼動靜,半晌,一個頭戴僧帽、身穿海清衣的女尼挑簾出來,執禮道:「郎君來了,請進屋說話。」
室內檀香清幽,一人正手撚佛珠默經,直至默完了,方吐口氣緩緩睜眼,掃了一圈,頷首道:「算著時辰,你也該到了。」
蕭瀾拉著延湄跪地磕頭,「兒子帶新婦拜見母親。」
原端王妃姓霍,閨名雙雙,後入了棲霞寺,得居士之號,雖年近四十,但單論起容貌來,仍舊叫人思之神往。
跪拜完,霍氏只瞧了延湄一眼,便說:「出去候著吧。」
延湄轉頭看蕭瀾,見他微一點頭,這才又行個禮,跟著先前的女尼一併出了屋。
霍氏細眉稍稍挑起,說:「這便是給你指的新婦?寒門小戶,聽聞入京才兩年,原是個山野村夫。」
蕭瀾道:「丈人在太僕寺任職,家中倒也簡單。」
「哼!」霍氏冷笑一聲,「她在中間一摻和,指的能是什麼好婚?我本來瞧的是長幹裡的陸家,他們這些年族裡不成了,但正好與你相幫襯,世家舊族根基大,難保哪日便復起,如今被她這一攪和,成了個什麼樣子!」
蕭瀾斂目,靜靜道:「我方才進宮,見過表姐了。」
霍氏將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兀自出神。
蕭瀾立在她的側手邊,眼角餘光正瞥見窗外,這會兒日頭上來,毒得緊,延湄被炙烤得一頭汗,頂著日頭站在院中,眼下正一點點地往樹蔭挪去,然後似是發現蕭瀾看她,立時又不動了。
他微微好笑,轉過臉來,聽見自己的母親嘆了聲,又道:「她這兩年不知怎的轉了性子,恨極了你我。不過不妨,說到底七郎是個傻的。」
蕭瀾心裡頭一喀登,他張了張嘴,到底有些話不能問出來,霍氏瞧他一眼,語氣又怒起來,「你昨日將寧王給打了?」
霍氏遠在寺中,消息竟如此之快?除非……蕭瀾不願再往下想。
「是。」他直白道:「兒子需一個出京的由頭。」
「你要出金陵!」霍氏一下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你在道場寺待了多少年才出來?現今好不容易站在金陵城,你卻要離開?怎麼,這麼一點辱受不得嗎?」她說罷,拿起案上的戒尺啪一下抽在蕭瀾肩上。
蕭瀾緊緊抿著雙唇,一動不動。
「說話!」霍氏喝道。
外面的延湄聽了喝聲,提裙子跑過來。霍氏指著她:「出去!」延湄怔怔的,便要去拿她的戒尺,霍氏道:「莫以為不過頭三天,做婆母的便打不得妳。」
蕭瀾呼口氣,衝屋外叫了聲「蓮姑」,方才那女尼忙將延湄拽走了。延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看著他。
「金陵眼睛太多。」蕭瀾開口,「母親,請您相信兒子。」
霍氏瞪著他,「我是怕你忘了當年的事。」
他怎麼敢忘,怎麼能忘?
「你長大,母親說不得你了。」霍氏笑一聲,「興許很快就輪到你來作母親的主了。」
蕭瀾直挺挺地跪下,「兒子不敢。」他略低著頭,剛被打到的頸肩泛起紅,夏衣單薄,霍氏那下又抽得甚狠,很快腫了起來。
兒子長高了,霍氏似乎剛剛發現這個變化,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兒子的臉,然而蕭瀾極輕微地一避,霍氏的手同時停住了,她直起身,又拿起佛珠,閉了眼,「母親等不了幾年。你若真被趕出京去,不必前來辭行。」
二人自棲霞山下來,已近午時,山中空幽,不聞人聲,只樹上的蟬一聲吵似一聲的叫喚。
蕭瀾在前面,步子大且快,延湄跟得頗是吃力。
早上入宮謁見,她穿的是命婦服,寬衣博袖,方才打山下爬上來,已累了個七七八八,現腳下一路又長又陡的石階,讓她很有些雙腿發痠,等蕭瀾想起回頭看,見她已落了好一段路,便停住腳,望一眼山中景色,茂林疏光,熟悉又陌生,他撩起衣襬,索性在石階上坐下。
延湄慢吞吞到他跟前,見他雙肘撐在階上,身子後仰,一副撒懶的樣子,便也跟著坐下,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氣。
蕭瀾側目看她,問道:「累不累?」
「累。」延湄說:「又熱。」
蕭瀾心道真是直白,不懂迂迴婉轉一下,想了想,又告訴她:「下回累了便叫住我,自然會停下來讓妳歇著。」
延湄乖覺地點頭,蕭瀾又隨口問:「叫我什麼?」
該稱「侯爺」,延湄是知道的,但這會兒蕭瀾的樣子讓她覺得像家裡的兩個哥哥,便想了想,道:「瀾哥哥。」
這又不傻?竟也會這樣討好人了?蕭瀾輕笑了聲,見延湄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要碰碰他肩頭腫起來的地方,他目光轉沉,聽見延湄說:「吹一吹,揉一揉就不疼了。」
「是嗎?」他唇角微微勾著,「那妳吹來試試。」
延湄便伸出指頭,勾起他的衣領,湊過身對著他的肩膀輕輕吹氣。蕭瀾的眼角餘光能看見她噘起的嘴唇,用力又認真。
捏著下巴將人轉過來,蕭瀾對著她吹了一口又輕又緩的氣,延湄縮得後背都硌在石階上,怪疼的。她心裡頭生氣,怎麼又捏她的下巴,還弄得她脖子癢!
「我這樣才對。」蕭瀾鬆手站起來,「可歇夠了?」
延湄不理人,蕭瀾伸了兩根手指給她,「走吧。」
延湄試探地握住,欸?和昨兒牽著她的一樣,她跟著下山,步子輕快不少,也不知走出幾步,心中的氣便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霍氏沒有留飯,下山時只一人喝了碗清水,好在車上有點心,兩人吃了個精光,回到侯府時,白倩和允大娘都候著,延湄又略用了些,便倒回房裡歇午覺。
晚間,延湄仍舊不願回正房,蕭瀾顧忌昨日那香味沒散盡,便由著她,仍舊睡在東間,床頭床尾依然拉上紅繩,倒也相安。
第二日申時,宮裡傳來旨意,請蕭瀾進宮。
連頭三日都沒有等過,看來寧王那邊確實鬧得厲害。
蕭瀾一入宮門便先遇見太子,他愁眉苦臉的,怏怏對蕭瀾道:「六哥,一會兒父皇不論說什麼你都先應承下來,回頭我去三哥府裡與他說道,你可千萬別強著性子。」
太子怕什麼來什麼,蕭真被揍得臥床不起,榮妃在皇后那哭了半日無果,昨日下午定遠伯便進宮了,老頭子在武英殿廣場一跪,求皇上給寧王做主。
大熱的天,跪暈了兩回,皇上煩不勝煩,卻還得將人抬進殿來好生安撫,又叫了太醫忙前忙後地照顧。定遠伯老淚縱橫,辛辛酸酸地說起他們陳氏一族是如何如何立家,又如何如何在先祖一輩便追隨左右,這老黃曆翻得皇上牙疼,最後好說歹說送出宮去,應承這兩日必給個交代。
太子昨日下午得了信,急得團團轉,央皇后求情,反被訓斥一頓,只得等在這裡規勸蕭瀾。
蕭瀾衝他點點頭,「殿下一番好意,臣很領情。」
「哎呀!」太子撓撓頭,「六哥總與我這樣生分,我又不是為這個。」
前頭宮人來催,蕭瀾只得辭了他先走,太子也被皇后叫回去。
進了殿,銅盆中皆堆著冰塊,很是涼爽,皇帝仰躺在矮榻上,袒胸露腹,見太監領了蕭瀾進來,嗯了一聲招招手,面上並無甚憂怒之色。當然,興許是因為他一個時辰前剛服過五石散,在宸妃那兒胡天胡地了一通,又在御花園裡且走且跑,這當兒還不知龍首清明不清明。
蕭瀾行禮,皇上哼哼唔唔,半晌才扭過身子,認清了人,招手道:「是阿瀾,來,到皇伯跟前來。」
蕭瀾走到玉榻前,皇上又道:「坐下。」
他依言而行,皇上也不起身,虛妄妄地瞇眼打量他,說:「你長得像你母親。」
「是。」蕭瀾道:「容貌是父母給的。」
皇上便哈哈大笑起來,笑出一身的汗,肚子上的肉也跟著打顫,這下似乎醒了些,半坐起來道:「皇伯今日叫你來,你大約也知曉是為何事了。」
蕭瀾單膝跪下去,「臣讓皇上為難,是臣的錯。」
皇上將他拽起,「朕沒有責你,你本沒什麼錯處,只是定遠伯這老東西,疼老三得緊,不然這幾年老三也不能給慣成這樣。這不是多大的事,但若不給他個交代,他定得一味蠻纏下去,鬧得朕頭疼。朕想的是你不若先避一避,等老三的病好起來,榮妃和定遠伯一家子的氣自然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朕不能給你指什麼好地方,可能還得罰食俸以安撫老三,阿瀾,你可埋怨朕?」
蕭瀾自然道不敢,皇帝又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說:「你的性子朕清楚,愛與自個兒鬧彆扭。朕有時也是如此,後來便好了,因朕發覺,這世間實有頗多樂趣,該盡歡時需盡歡。你放心,過個一年半載,朕便找由頭將你招回來,往後再不叫你受苦啦。」
蕭瀾謝恩。
皇上並未立即下明旨,念著他新婚,總得過完頭旬再說,因而延湄回門時,傅家只知當晚鬧了事,還不知女兒即將跟著蕭瀾離京。
一回來,傅夫人便把女兒拉到內室,上上下下地看,拉起衣袖,捲起褲腿,見沒什麼被虐的痕跡,這才鬆口氣。
延湄不知,在她成親當晚,傅家老兩口相對垂淚,傅濟勸說:「無事無事,再怎樣蕭瀾在寺裡待了幾年,待人必是寬善的。」
傅夫人抹淚,「可他之前去過烏孫,我聽二郎說起過,烏孫那邊都是狼人,他們吃人肉,女人都被吊起來打!」
於是,夫妻腦中同時出現了一幅女兒被吊打的畫面,真是無語凝噎,垂淚到天明。
現今發現沒有,實在是太好了。又聽到那晚鬧事,是為護著延湄,心裡慚愧之餘,傅夫人不由更覺女婿順眼。
傅家三個男人與蕭瀾吃了一頓好酒,這才發現他其實挺隨和,傅濟喝多了拉著人絮絮叨叨,蕭瀾也沒有不耐煩,一直認真地應著。
及至走時,延湄將桃枝推給傅夫人,說:「留下。」
傅夫人已聽桃枝說了那晚的事,有點愧,又不好直接同延湄說,只得道:「好湄湄,將那晚的事忘了,桃枝也不是有意,妳得帶著她,不然阿娘不放心啊。」
延湄搖頭,「不要。」
桃枝委屈地在一邊哭,要冤死了,可延湄卻絲毫不給轉圜,認定了什麼似的,就是不讓桃枝再跟著。
傅夫人勸了半晌無果,只得順著她,暫將桃枝留在家裡。
延湄在耳房裡坐著,頭髮不滴水了,她用手指敲二烏的蓋子,二烏不理她,腦袋縮在龜殼裡不出來。百無聊賴下,她有些睏了,決定回去睡覺。
桃枝離開的時間有點長,整理床鋪怎這麼慢?是啊,今日不是在家裡了,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方才那個屋子就是她要住的地方。那是她的屋子,她的床榻,她的矮桌,她的席子……她需要去親手摸一摸,以便快些和這個新家熟悉起來。
對了,她的床榻還要分別人一半,儘管心裡不大舒服,但今兒知道了那個「別人」是誰,想想當初的大桃子,還是可以忍受的。
於是,她抱起陶盆往東屋去。
外頭下起了雨,啪嗒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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