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荊棘裡的花
邊境的巡邏人員大清早追截七個非法入境者，從墨西哥偷渡到美國路途艱鉅，非法入境者小心翼翼，以防被逮後遣返墨西哥。巡邏人員努力追捕時，卻找到了一具屍體，發現屍體的位置距離美國亞利桑那州（Arizona）圖森市西南面約三十英里的一棵樹下。 屍體身上穿著一件迷彩上衣和一件Nike衛衣。兩對襪子。一條藍色內褲。一條牛仔褲。一條黑色皮帶，皮帶扣上刻了大麻葉子的圖案。隨身有一個水瓶，依然裝滿著水。有一些食物。三個手提電話及充電器。眼前的屍體，跟一般我們對屍體認知的外觀不一樣，他的皮膚是完全的被風乾，已經變黑及有皮革質感。這跟長期暴露在太陽及低濕度的環境有關。 ◎代號「17-1568-John Doe」的屍體 調查人員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辨識屍體身份的證件或文件。屍體手上戴著一隻白色塑膠製的戒指，以西班牙語寫著「Dany y Kren」。終於，有找到可以幫忙識別身份的物件。調查人員隨即於屍體身上掛上了他最新的代號及名字——「17-1568-John Doe」，是該殮房於二○一七年接收的第七十八具嘗試從墨西哥走到美國的非法入境者屍體。之後，他被放進白色的屍袋，放入大雪櫃中保存。 大雪櫃裡，他有著一百三十四名同伴。 另一邊廂，一名女子自稱是Alfredo Pablo Gomez的姊姊，由於弟弟離開墨西哥的家後就沒有了消息，家人都很擔心，於是身為姊姊的她便四出尋找弟弟的下落。她帶了簡便的裝備，包括幾瓶水、帽子、行山鞋等，從美國的家出發，沿著美國通往墨西哥的唯一路徑，跟弟弟反方向地向墨西哥走，希望途中可以遇上弟弟。 至少，可以與他的屍體遇上。 二○○○年以前，每年亞利桑那州南部只會找到數名企圖非法入境人士的屍體。不過，於二○○一年一下子上升到七十九名，原因是美國另外兩個邊境——加利福利亞州（California）及德克薩斯州（Texas）加強了巡邏，令企圖非法入境的人只好選擇三條路線中最危險的一條路線——亞利桑那州。到二○一○年，共找到二百二十四具屍體。雖然二○一六年只記錄到一百六十九具屍體，但不代表非法入境的人減少了，而是某些偷渡的人選擇了更加危險的路鋌而走險，亦有很多是於跨境途中死去而沒有被找到，甚至以後都不會被尋回。 那名姊姊在往墨西哥走時，不時覺得疲憊，常有快要中暑的感覺。「到底弟弟是如何熬過這一切的？」她很懊惱也很難過。 按照姊姊的說法，弟弟跟她都是在美國長大的。可是由於弟弟在墨西哥出生，大約於二○一○年被美國政府遣返墨西哥。自此，他就不停嘗試以走路的方式從墨西哥回到美國，希望可以重回正常生活。就算被美國駐邊境人員抓到，被送回墨西哥後，亦會立刻重新計劃下一次的跨境行動。 到底是有多辛苦？到底是有多危險？一般來說，亞利桑那州的那條路線，從墨西哥走到美國邊境約需七至十天。由於邊境的欄杆是用作防止車輛直接駛過，因此它們相對地矮，比較好翻牆。難度是在天氣！在一個四周都是沙漠狀態、烈日當空的環境，每天甚至達四十度高溫的天氣下行走及爬山，並不是容易的事。一個成年人要走完這八十英里路，大概需要十天，每天需要一加侖甚至更多的水（接近兩加侖）。假設，只需要七天就走完，共需要約十四至十五加侖的水。每一加侖約等於八磅重，亦即七天共需要約一百三十磅的水。按常理都知道根本沒有可能帶著一百三十磅的水去跨境吧！這也是其中一個為何這麽多非法入境者中途死亡的原因。 早前尋獲的「17-1568-John Doe」相信亦是其中一個。 一般在沙漠環境被發現的屍骨，交到殮房後都會按照屍體的情況分配給法醫（forensic pathologist）或是法醫人類學家（forensic anthropologist）。 前作《屍骨的餘音》中我曾解釋過法醫人類學到底是甚麼回事，簡單的說，法醫人類學（forensic anthropology）為一項應用人類學（applied anthropology）。在學術定義上，法醫人類學為體質人類學（biological/physical anthropology）的延伸。人，經歷了千萬年的進化，被視為精於適應環境的動物，體質人類學家深信人的身體會隨環境因素或壓力而作出一些調整。在法醫人類學領域中，法醫人類學家會應用體質人類學、考古學、文化人類學及其他科學知識到法律層面上。 ◎中國法醫科學之父宋慈 法醫人類學至今依然算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科學範疇。最早有法醫人類學記載的是來自南宋時期宋慈的《洗冤集錄》（即約公元十三世紀左右）。這名中國法醫科學，即鑑證科學之父在這本著作內詳細記錄了如何查案，並提供詳細驗屍程序及推斷死因的方法。令人驚訝的是，他在那個時代的觀察力實在驚人！書中部分描述及步驟直到今天依然有效。由於那個年代的辦案人員不是全職的，而驗屍的仵作及負責接生的人（midwife）亦不被當時的官府所相信，因此辦案人員必須在驗屍及解剖時知道如何分辨意外或蓄意造成的死亡，並要知道如何分辨死時及死後創傷。 另外，宋慈亦有詳細記錄如何從屍體分辨男女及死亡時間（postmortem interval, PMI），簡述如下： 一、分辨男女 骨頭數量及顏色：男人共有三百六十五塊骨頭，與每年有三百六十五日對應。男人的骨頭較白，而女性的則較黑（這是由於女人在生小孩時流血，把骨頭染色了）。 頭顱：男性共有八塊骨頭，從頸到兩邊的耳朵，加上後腦的部分。腦後有一橫縫（suture），而另外有一直縫沿著頭髮髮根到頭顱頂端。而女人只有六塊頭顱骨，一樣有橫的縫，卻沒有直的。 盆骨：形狀就如豬的腎臟一樣，縮進去的地方為盆骨與脊椎結合點。男性這個位置凹進去的狀態，每邊均有一個尖尖的枝狀體，猶如皇宮屋頂的裝飾。它共有九個洞。宋慈這裡描述的其實是盆骨旁邊的骶骨（sacrum）。 二、屍體腐化 屍體腐化的過程會隨著四季有所改變。 春天的那三個月，屍體放上兩至三天，口腔裡的軟組織、鼻、肚、胸骨及心口會開始失去血色。十天後，會有汁液從鼻及耳朵流出。 夏天的時候，屍體放上兩天就會看到軟組織開始變色，由臉、肚、肋骨及心口開始。三日後，會看到屍體變灰並有汁液流出，屍蟲亦會出現。整個屍體鼓脹起來。皮膚開始有變化並有脫皮現象，水泡亦會出現。只需要四至五日就會看到頭髮脫落。 在秋天，屍體兩至三天後會呈現如春天的現象，軟組織特別是臉上、肚、肋骨及心口開始變色。四至五天後汁液從口及鼻流出，整個屍體會腫脹起來，水泡出現。六至七天後，頭髮開始脫落。 冬天的時候，四至五天後屍體會開始變成黃紫色。半個月後，才會出現像春天的變化。如果埋藏屍體的地點是潮濕的，並以墊子包裹著屍體才埋下的話，腐化過程會更慢。 在特別熱的日子，屍體腐化會在死後一天立刻開始。屍體會開始失去血色，變成灰色，甚至是黑色，同時開始有惡臭傳出。三至四天後，皮膚及軟組織都開始腐爛，屍體腫脹，屍蟲從鼻和口出現，頭髮亦開始脫落。而在寒冷季節，五日的腐化程度才等於夏季一日的程度，而半個月就約莫等於夏季三至四天的腐化程度。加上南北氣候（意即中國南北方氣候）不一樣，山上和山下的氣溫也有分別（山上的寒冷及溫暖程度相對穩定），因此必須仔細考量環境、氣溫、屍體上的變化等因素後才能下定論。 雖然宋慈寫的未必完全跟今天的法醫科完全吻合，但你不得不驚訝他在那個年代對法醫學的執著，其觀察度之高及細心的程度，實在令後世佩服不已。當時的他已經會分析各種天氣、氣候對屍體造成的改變，特別是昆蟲活動（insect activity）的情況。除了讚歎宋慈先生的非凡觀察力之外，亦足以證明我經常提到的一點——法醫人類學這個專業不必經常依賴先進科技或先進器材（有就當然最好∼），只要你有非常好的觀察力，都有潛質加入這個專業！ ◎法醫科專科醫生VS法醫人類學家 在西方社會，一九四○年代前，法醫人類學這一專業只有解剖學家（anatomist）、手術科醫生（physician）、一些在博物館及大學任教的體質人類學家才可以接觸到。在這段時期相關的研究很少，而且應用到案件中的機會亦很低。直到十九世紀末，哈佛大學教授Thomas Dwight曾多次發表有關法醫人類學推斷性別及年齡的研究，因而被冠上美國法醫人類學之父之名。隨後，不同的研究及學者陸續出現。二○○八年更出現了Scientific Working Group for Forensic Anthropology（SWGANTH），為這個專業訂下不同的準則及指引，使到相關的科學研究逐步邁向成熟的同時，也避免與社會的現實情況脫節。 法醫人類學家收到骸骨後，就會以為骸骨尋找或辨認正確身份（positive identification）為其重要任務。此與一般的法醫，或稱為法醫科專科醫生（forensic pathologist）不同，法醫主要以尋找死因（cause of death）為主，而法醫人類學家從骨頭上有時也可觀察到死亡方式（manner of death）及死因，但這兩樣都不是他們最主要的工作。若要簡單地將法醫科專科醫生和法醫人類學家分類，可以說是前者會處理帶有軟組織的屍體，但就不太會接觸進階腐化，甚至已經骨頭化的屍體（詳看《屍骨的餘音》第六章）；後者則相反，多接觸進階腐化、骨頭化，甚至是木乃伊化的屍體或骸骨，本章開首提到的「17-1568-John Doe」就是一個好例子。 法醫人類學家接收到「17-1568-John Doe」後，會從骸骨找到有關死者俗稱「Big 4」的資料——性別、年齡、種族（ancestry）、身高，再加上一些生前的活動痕跡，例如生前創傷（antemortem trauma）、慢性疾病、生前活動痕跡（activity marker）等。完成上述工作後，就可以為骸骨的主人設立一個檔案，有望尋找骸骨主人的家屬。因此，亦有說法指法醫人類學是一門「之前—之後」（before-after）的專業：「之前」即生前所做過甚至經歷過的都會影響骨頭的「之後」，即在死後會從骨頭看到甚麼有關生前的蛛絲馬跡。除此之外，法醫人類學家更擅長於尋找及搜獲（search and recovery）人體骸骨，並會分析任何懷疑能協助身份辨認的特徵及線索。 傳統上，法醫人類學家只會在找到接近或完全骨頭化（skeletonized）的屍體，又或者因一些特別原因不允許解剖的情況下才會被傳召提供「Big 4」的推斷。但今天，法醫人類學的應用已不再停留於此，應用範圍隨著需求而改變，包括：創傷分析、死後葬儀學分析、推斷死後時間，應用的地方包括災難性事件、為國際法檢控提供證據，甚至是用於調查在世的人身上。因此，現今的法醫人類學家不能單單認識關於法醫人類學的專業知識，更要明白及了解人類過往文化及多樣性的歷史，於不同地域遊走，探究因生活而改變環境等因素，這些都間接從演變、生物、文化等方面對骨頭造成影響。法醫人類學家只有在了解各個不同的層面後，才能準確解讀所有找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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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