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出這本書。
雖然過去二十五年來,不斷有人要求我對越南公開發表意見,可是都因為怕流於為自己開脫這是我極欲避免的,而遲疑不前;或許,我的遲疑也是來自人害怕面對己身錯誤之恐懼吧。不過,後來我的心態有了改變,現在我要面對的並不是一吐心事的私欲,而是希望能告訴美國人,我們的政府和領袖們在越戰期問為何會做出那樣的決定,以及我們從中所能學到的教訓。甘迺迪與詹森時期,與我在內閣中共事的是極為特出的一群人,我們都是年輕、善良、愛國、充滿活力與才智的美國公僕,後來我們還被謔稱為「人中之龍」,這樣的一群人怎會在越南一事上栽了這樣一個大斛斗?
這背後的故事尚待人分解。
你或許會問: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封口多年的我,覺得現在是說話的時候了呢?原因有好幾項,最主要的是,大眾對於政府以及領袖所顯露的不屑及輕蔑,讓我感到十分痛心疾首。
許多因素促成我重提舊事:越戰、水門案、各種醜聞,加上政府的腐敗。但平心而論,我不認為美國的政治領袖都不稱職,忽視了投票信賴他們的選民的福祉,我也不相信他們會比外國政府或民間企業的領袖差。他們當然不盡完美,不過,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完美的,他們也會犯錯 , 卻都是無惡意的錯。
這種無惡意的錯,使得我在討論越戰時立場更為困窘。我知道,現在有許多本土和外國的學者都認為,越戰的確遏止了共產主義在亞洲南部及東部的蔓延;有些學者甚至認為,越戰加速了冷戰的結束。不過,我不會忘記越戰對美國造成的極大傷害,對此我深信不疑。因此,回顧越戰,不是為了掩飾我和當時其他官員所做錯誤的決定,及其慘痛的代價,而是要揭露當時我們所面臨的壓力以及我們的無知。因此,我要說出越戰的故事。
錯在判斷及能力
當時參與決策的甘迺迪和詹森政府成員,都遵循著他們心中的國家原則及傳統行事。我們依照著如此的價值觀下了決定。
可是我們錯了,而且大錯特錯。我們寄望後世能替我們找到解答。
我深信,我們的錯誤不在於價值觀或立意,而是在判斷及能力。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這樣說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說的話聽來像是在為錯誤辯護或找藉口,那我的評論就會失去公信力進而更加深人們對政府的不屑。而正是這種不屑的心態,讓國人不願支持我國政治領袖針對內政外交問題所採取的必要行動。
我希望美國人能瞭解為何當時我們會犯下那樣的錯誤,並從中得到教訓。我希望我可以說:「我們從越戰中得到的這些經驗,對今後的全世界都是有建設性且可引以為鑑的。」唯有如此 , 我們的國家才能忘卻過去的傷痛。古希臘劇作家依斯克里斯曾寫道:「經驗是嘗過痛楚而得到的報償。」
讓越戰的教訓永留我們的心中。
要將越戰當時錯綜複雜的人、事、物拼湊成一幅完整的故事並不簡單。在決定這本回憶錄的體裁時,我曾考慮將我在國防部長七年任內的點滴全盤托出,因為這樣讀者就能瞭解我所引述事件及決策背後的來龍去脈。不過後來還是決定只寫越南的部分,這種寫法和前述的方法不同,因為它能讓我追溯一連串決策發展過程中的前因後果。
不過,只針對越戰的體裁,可能會流於過分簡化事物。要知道甘迺迪和詹森政府之所以無法對越南根本問題提出一有效、理性的解決之道,原因之一,便是當時官員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一連串複雜難題。簡單地說,就是我們面對了一堆棘手的問題,而每天還是一樣只有二十四個小時,短得我們沒有時間好好考慮。
這種困境並不是只有在我任公職時或是在美國政府中才看得到,類似的情形古今中外都發生過。我還沒見過有人能以全方面觀點檢視一個問題的。這種時不我與導致的問題以前有,現在還是會有,而我們在組織政府時,就該認知這種情況,並未雨綢繆。
還歷史一個真貌
我認為,為自己立傳的人經常太過於仰賴自己的記憶,所以儘管意本誠信,還是只會記得那些他們想要記得的事情,或者說他們希望發生過的事——而不是事情的真相。為了避免這種人性上的缺點,我大量採用了和越戰有關的史料;不過,我並不只是將相關的紀錄和證辭死板板地排列出來,而是嘗試著將這些材料組合,還歷史一個真貌。對於那些仍認為我顧此失彼的人,我只能說已根據當下所能得到的資料,盡力使這本書接近心中所勾勒的事實了。我寫這本書的目的不是要脫罪,也不是要派誰的不是,而是要指出我們犯過的錯,找到其中的原因,並思考今後將如何避免犯同樣的錯。
我主張參與越戰一事,對個人、家庭造成極大的影響,可是我不願意將個人回憶錄只停留在這樣的小格局之內。我在說這些話時心裡並不舒服,因為我現在已是一介平民。除了大肆挖掘我全盛期的成就、爾後的挫折、終至失敗的過程之外,還有更多更具建設性的方法來述說我國的越南經驗。
回首越戰,我常想起三十年前妻子瑪歌給我看過的一首詩。當時甘迺迪才剛就職,一切都是那麼地美好。這首詩便是艾略特的
我們不能中斷探索的行動
在探索過程的終了
我們回到原點
才首度發現事物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