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主
今兒君筱心破天荒地起了大早,醒來時見著宇文晞正在穿衣,她連忙起身下了床,上前幫忙。
她難得能服侍一回,雖然生疏了些,做起來有些手忙腳亂,然而宇文晞心情大好,索性展開雙臂任她打點。
整衣冠時,君筱心狀似不經意地提到道:上次你在金陵結交的那個南澶後人,後來你們還有來往嗎?
宇文晞目色一頓,停留在正垂眸於他腰間蹀躞帶上的認真小臉,抬起那小巧的下巴,道: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人。
沒什麼呢。
君筱心別開臉去,轉身拿過金線魚袋系在那帶上,與上面一排歲歲平安玉扣相映成趣。
這玉扣是她自嫁妝中挑出的上好翡翠讓人拿去打造出了這麼一組,釘在他的蹀躞帶上意在討一個吉利兆頭。
且不說這扣子的材質價值如何,單這其中的心意就已是無價。
故此宇文晞無論換上什麼樣的行頭,這條帶子也從不離身。
她拂平了他下襬的褶皺,這才道:昨日在你書房找書打發時,無意翻到一本圖冊,恰好就是記載金陵風光的,於是便想到了此人。
宇文晞道:這人為人尚可,身手也不賴,然而一心惦念故國,又偏執孤傲,於我雖不算仇敵,但也難成摯友。我沒有找他,他大概也不會再與我有來往。
君筱心淡淡地應了一句,就岔開了話頭,提到其他事上去了。
她與此人無生瓜葛,故此宇文晞也不生疑,只當她是閒話無聊罷了。
等宇文晞出了門,君筱心卻想了許多。
他所言與她事先想的相差無幾,蘇言清定不會輕易來這雲川城,那到底是什麼緊要之事或人能讓這個心高氣傲的亡國皇嗣踏進大興國都。
為何蒲夕顏託知書繡的衣裳會穿在這個人的身上,他與蒲夕顏之間,又是何種關係?君筱心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頭緒來。
她覺得與其瞎想,不若去一趟碧落苑找五嫂旁敲側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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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門前,臉蛋尖尖的北夆小婢女亞布憤而轉身,手裡還端著一旁還冒著熱氣的北夆特色甜羹。
身後一個年輕守衛面無表情,不甚客氣道:宇文大人說了,妳下次若再來,不但不准進門,還要給妳治一個滋擾公務之罪!
亞布惴惴不安地回到了當今皇上為了招待北夆嬌客特意開設的安和館。
一位英氣與美豔並存的異族少女從內室而出。
這少女一身麥色肌膚,雖無中原閨秀費心保養的似雪柔肌,卻也透出一種別樣美感。五官談不上精緻秀美,眉不夠秀,又黑又濃;眼不夠柔,未見婉約;鼻不夠巧,梁高翼大;嘴不夠小,紅唇微厚。
然湊到一塊來看,卻勾勒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野性之美。
亞布一臉委屈地迎上前,道:公主,那宇文晞好大的架子,上一回您讓我送去的菊花酒回頭就讓他給扔了出來,這一回更厲害,他手下連門都不讓我進,還警告我下一回再敢去他們就要把我給扣起來治罪了!
耶律姝哥一聽,非但不怒,反倒咯咯笑道:那妳下次再去一趟,就讓他扣下,我正苦著沒有名目去那殿前司會一會這位王兄欽點的大人物呢!
亞布苦了臉,道:公主,妳好狠的心啊,奴婢聽這宮裡的下人說,這殿前司可不是好進的,那裡面的人個個心狠手辣,手上還有皇命特權,只要他們拿下的人可以直接取命的。亞布還沒有活夠呢,可不想再進那殿前司白白送命!
這殿前司還算有點本事,然而再有本事也只是在這皇城之中耀武揚威,又不是領兵打戰的大將軍,我以前只聽說過宇文彬,宇文暘,這宇文晞是何方神聖,我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姝哥拿起亞布手中託盤上的甜羹,舀起一勺又倒回盞中,那甜羹已經涼得不見一絲熱氣。
她扔了勺子,就問亞佈道:妳說王兄是不是弄錯了,他指的可是這個宇文晞嗎?亞佈道:大王親口說的,奴婢也在一旁聽得仔細,就是這位殿前都指揮使宇文晞。姝哥撅起嘴,不滿道:妳看看這人,長得好看是好看,可是永遠都是一臉凶相,也從未正眼瞧過我一眼,送的東西也一樣不收,我就是有心示好,也不見得有這個機會!這王兄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放著一個大興皇帝不要,偏偏要讓我去招惹這又臭又硬的冷煞神?
亞布陪著笑道:大王高深莫測,公主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奴婢又怎麼能知道是為什麼。不過咱們既然來了這裡,按照大王吩咐的去做就是了。妳可別看那大興皇帝客客氣氣招待我們,可奴婢看來,他明明知道大王要將妳與那宇文大人湊成一對,他卻偏偏壓了下來,也不與那宇文晞透露半分,致使咱們現在被安置在這安和館裡。可不是,也不知這皇帝是做什麼打算,把我晾在這兒,現在客不是客,主不是主的,不上不下,倒成了人質一般。
耶律姝哥想到這個就滿心憤恨,她是帶著任務來到這雲川城的,既然慕容燁沒有賜婚的打算,宇文晞又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眼下她唯有靠自己去完成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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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筱心一路都在琢磨,見到五嫂時該如何說,哪知等到了碧落苑前,卻被告知五夫人今日早早就出了門,還未回來。
蒲夕顏雖潑辣心直口快,然而因是孀居,就算家中無長者約束,平日裡也與那孟氏一般克己慎行,除了往晨曦閣去,就甚少往別處去。
即便是邀她,也是打發了下人來請去碧落苑,或是相約園子中。
君筱心納悶,何人何事,能讓五嫂破例出門。
她不由地又想到那蘇言清,此人來雲川不也是反常之舉嗎?
然而她終歸不敢往那深處去想,畢竟是沒影兒的事,她只怕自己想得太多,萬一哪日對著知書或是宇文晞失口說出,那不是要害了五嫂。
不知不覺走到園子,回去也是無事可做,她左右徘徊想著是去晨曦閣給孟氏請安,還是去芙蓉苑找小姑子。
自從前日與映雪出街遊玩後,這姑嫂之情突飛猛進,過往恩怨早就一筆勾銷。
兩個大小姐年紀又相近,好好相處下來竟與其他人更為融洽。
她剛準備去芙蓉苑,就見著蒲夕顏帶著貼身侍女芬兒從前院來。
於是她又變了主意,迎了上去道:五嫂,妳可讓我好找,方才我去碧落苑,他們說妳去外頭了。
蒲夕顏臉色不大自然,笑得也有點牽強道:在家裡呆著有些悶,想起妳前兩日與七小姐出門買的那個西林脂粉確實不同凡響,我就也想出門去看看還有什麼可買的沒有。
君筱心那日給孟氏和蒲氏都帶了一盒脂粉,蒲氏這麼說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君筱心卻分明看到她眼底的憂鬱,甚至眼角還浸著一絲水汽,顯然就是才拭去的淚痕。
夕顏發現那打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避開,笑問道:六弟妹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君筱心道:我這次回揚州,帶回了一些極好的絲線,繡花樣最是精巧,故特來問問嫂嫂,還需要知書給繡點什麼樣式?
夕顏微微一愣,旋即道:不用了,上一回勞煩知書姑娘繡的那些還惹得家裡不得安寧,出了好大一場笑話。我哪敢再給妳添麻煩。
君筱心連忙道:不麻煩的,上一回不是都說開了嘛。五嫂嫂的衣物又不是寄給別人,寄給自家的兄弟那是情理之中,有什麼怕別人說的。我平日是不善打點這些,否則也該為我爹做一兩身衣裳以盡孝心呢。
她說得乖乖巧巧,卻在偷偷打量著五嫂的神色變化。
夕顏面色如常,只笑得有些苦澀,依舊婉拒道:真的不用了,我那兄弟隨軍去了塞北,相隔萬里,我就是有心要寄,也不知該託何人往何處寄。罷了吧,日後自會有人為他量身裁衣,不用我再操心了。
她說罷,又笑道:親家老爺乃揚州首富,自不缺衣少暖,只要弟妹有這份孝心,親家老爺就已倍感欣慰。弟妹也不必太過掛牽,倒是六弟妳可以為他做一些。咱們女人家最大的幸福,不在於這錦衣玉食,卻在這點滴歲月中為心愛之人打點著衣食住行。我是沒有這個福份了,而妳身在福中,定要惜福。
這樣的話對於一個寡婦來說,可算是衷而發,君筱心聽了亦是動容,小手柔柔地挽上五嫂,輕聲應允道:我會的,多謝嫂嫂提點。
夕顏笑道:我一個成日關在家裡的婦人能提點妳什麼,左不過今日有些感觸,就與妳多叨了兩句。現在天轉涼了,咱們別站在這裡給風吹了,跟我一起去碧落苑,我正好帶了些江南小點回來,想來會合妳的口味。
君筱心應了幾句,就隨著蒲夕顏回了碧落苑。
說起來也是奇怪,平日她與蒲氏也時常來往,雖不算推心置腹,但是相處起來絕不愁沒有話說。
現在心裡存著疑問想要探聽,反倒問不出口。
蹉跎了半日,不過都是些閒話家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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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以東的宜山,出了封丘門再往東行二十裡即到。
此處山林繁茂,景色怡人,鳥獸眾多,自前朝大盛伊始就是歷代帝王的專用獵場。今日慕容燁心血來潮帶了隨行人馬就往這兒來。
雖說只是一次即興的狩獵,然而畢竟是天子出行,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