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孔雀的身份
與虞應戰分別回府,一路心思紊亂的李言蹊還來不及多想自己剛剛的異狀,便因著鴻雁的話嚇得魂飛魄散。
孔雀嘔血暈倒了。
府中一番折騰,李言蹊起身送走了嘆息搖頭的周伯伯,眼眸忍著淚意的坐回榻側,扁著嘴一言不發的看著床榻上的孔雀,生怕一開口眼淚也跟著掉下來。
反而面色蒼白的孔雀清淡一笑,輕聲安撫道:我這病並非是病,癥結已經深入骨髓了,看不好的,與其讓妳傻傻的跟著擔憂,不如瞞下,多兩天清靜時候。
想要反駁孔雀說自己傻,但一想到孔雀已經羸弱至此,李言蹊便生不出半點不快了,眼中淚水終於擎不住了,好面子的人趴在床上一聲不發,雙肩卻克制不住的聳動。心中澀然,孔雀卻仍舊笑著打趣道:想到什麼事了竟然笑成這副模樣?說出來與姐姐聽聽。
怒而抬頭,李言蹊紅腫著鳳眸看向含笑的孔雀,想要噘嘴說她,卻在看到她嘴角的笑時釋然。她遇見孔雀之初她便是這般風輕雲淡的模樣,她何必哭喪著讓她時刻記著瀕臨死亡。
可李言蹊向來心裡脆弱本就見不得分離,對待孔雀更是一直心存憐惜,實在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啊!
紅著眼睛趴回孔雀身側,李言蹊掩下心中的悲傷,孔雀是個驕傲的人,她不需要旁人的憐惜。即便她第一次見到她時,她那般的狼狽仍舊泰然自若的笑著。
想到那時,李言蹊不由怔神,與其說是那時她看到的孔雀,不如說是孔雀先看到的她。
李言蹊六歲生辰那一日,爹爹雖然在李府設宴,可因著她使性子,爹爹便帶她出府去看上元夜的彩燈,坐在爹爹脖頸,她心滿意足的打量街市的熱鬧光景,卻因著坐的太高,腦袋不斷的撞向懸掛在空中的燈,可她的傻爹爹還不知道的哼著小曲,時不時顛著她問詢:乖寶寶,高不高?
滿懷怒火,一向只敢在爹爹面前耍橫的人嘴巴噘的倒是老高,正想出言教訓爹爹一番卻率先撞上一人含笑的眼眸,她一時心生膽怯忙垂下頭。
她那時胖胖的,其他女子瞧著她笑,總是因著她圓滾滾的模樣。
哼,她圓滾滾怎麼了,她今天吃蹄膀時還順便做了四個蹲下起來呢!爹爹還說是因為她小才會胖的!
氣哄哄地攥著爹爹的頭髮,不顧爹爹的痛呼,李言蹊鼓起勇氣再次抬眸看去,那站在花門前的女子見她看來嘴角彎彎仍舊淡笑。李言蹊察覺不到嘲諷,正在疑惑時卻順著看到那女子原是被一壯漢攥著雙手,而那壯漢正不斷的摑掌在她臉上。
若不是妳伺候不周,周員外能死在妳床上?妳還想跑?我看就是妳害死的,妳個爛貨,今天我就當著大傢伙的面打死妳!賤人!
那壯漢的怒吼讓李言蹊一個縮瑟,忙用胖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耳邊那呵斥聲仍舊不斷,小手分開些縫隙,再看去時那女子仍舊嘴角擎著笑意的看著她,不顧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不顧性命危在旦夕,笑得彷若世外之人。
那時李言蹊太小,不知孔雀眼中的是什麼,可她總覺得這一切的熱鬧繁華與那人格格不入,突然不想看燈了,憂心忡忡的看著那女子,複而低頭看向爹爹:爹爹,我想要她!
那個比她大了九歲的孔雀因著她的一句話來了李府,府裡來了新的人,她好奇的緊,又心裡怕怕的,總拉著小刀在門外看她,時候久了,她終於蹭到她跟前,滿肚子的疑惑都因著她對著自己一笑而咽了回去。
她只記得,那時孔雀笑得燦爛,輕柔的哄著她開口道:喃喃別問哦,我不想騙妳。因為她眸中的溫柔怔神,李言蹊點了點頭,再未問起孔雀的過往。
看著難過的趴在床側的小姑娘,孔雀蒼白的嘴角泛起笑意,抬手撫上她的頭髮,圓滾滾的胖姑娘已經成長為美豔的女子了,可怎麼依舊沒有一個人來疼她呢。就這麼離開她有些不放心啊,明明那時被寵溺著的胖姑娘怎麼能沒有人繼續寵溺她呢。
那個虞應朗實在配不上她的小姐啊!
她若身為男子多好。
笑意淡去,孔雀搖了搖頭,她若身為男子也配不上她家小姐的。
孔雀知道自己撐不過幾年的,順勢進入李府也是因為好奇上元夜上那個有趣的姑娘,現在突然要離開,心中竟然會如此不捨,她竟然留戀這個世間了,留戀這個讓她每天都能展顏的小姑娘了。
她好想繼續活著啊!
悶咳兩聲,孔雀輕輕嘆了口氣,然而下一刻便因著鑽入鼻間的異香眉頭一蹙,顧不得其他,垂眸沉靜開口道:喃喃,我想喝妳做的魚湯,聽鴻雁說妳做的很好喝。淚水洗滌過的眼眸極為明亮,現下卻盛著疑惑,精緻的小臉上因著剛剛的趴伏壓出了兩道痕跡,聞言怔怔的點了點頭,李言蹊起身軟聲道:那妳等等哦。
點頭看著她離開,想到她若看到自己臉上壓出的痕跡定會懊惱的模樣便覺好笑,孔雀搖了搖頭,當門被闔上時,嘴角的笑意也散了去,杏眸低垂,輕輕嘆息:出來吧。聲落,自暗處走出一名男子,男子頭髮被玉冠高束,面容俊逸,一身夜行黑袍,眉目間難掩血氣,嘴角泛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那藥沒用嗎?
孔雀抑制不住的低咳,全無血色的面容昭示著身體的境況。
黑衣男子聳了聳肩,斜靠在窗旁:枉費我收到信便回門裡與師父那裡為妳求了藥,嘖嘖,浪費了那樣珍貴的藥材了。
平復了胸腔的窒悶,孔雀懶懶的靠在床榻,雖然面色蒼白,但嘴角卻又泛起與往常無異的笑,眼眸微闔,帕子掩在唇間,嬌媚開口道:那我可真是無以為報了,不如……不如奴家侍奉你蕭大爺一回?
蕭奪輕呲一聲,自懷中拿出一枚玉珮拋向床內:師父知道妳快要死了讓我拿這個給妳,說是撿到妳時找到的。話落,墨眉挑了挑,上下掃了一眼那床內的孔雀:再說,妳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妳若長成那樣我說不等會冒著生命危險與妳歡好一回。
見他挑著下巴示意門外,孔雀杏眸輕瞪,拿過那玉珮的同時也輕哼開口道:她可不是你動得了的,你若碰她我死了也要再上來帶你下去。
低低一笑,蕭奪搖了搖頭,跳上窗,散漫回頭道:今天還要取幾個人頭回門裡,就此別過了。
男人如來時一樣,不見衣袂翻動聲,話落時人已消失在房內,孔雀並未抬頭,而是怔怔的看著手中熟悉又陌生的玉珮。
玉珮潤澤透亮,觸手生溫,絕非一般人家所有。
嘴角微勾,孔雀自嘲一笑,看來她幼時家境不錯,胸腔的悶痛再一次湧上,孔雀閉上眼眸忍下翻湧的血氣,握著玉珮的手指漸漸泛白。
被封住多年的記憶下一刻如電閃一般充實腦海。
陡然睜開眼眸,孔雀神色肅然的看著手中的玉珮,腦海中卻出現一處宅院。
宅院牆高瓦亮,陳設精緻,僕從忙碌,可屬於她的只有黑漆漆的櫃子。
被塞在櫥櫃中的她透著縫隙看著外面的一切,心中渴望那個男人的到來。
男人是她的爹爹,她很陌生,期盼是因為每當那個人來,她便不用被鎖在櫃子裡,也不用每日喝那令她錐心刺骨的湯藥,她甚至可以走出房內,去看外面的花草。
爹爹終於來了,娘親高興的與爹爹用飯,她則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時光,不顧日漸虛弱的身體蹲在烈日下,小心的端詳院中僅開了一朵的小花,她今天想將那花朵帶去櫃子裡。
裝著私心的伸出手,然而手還未來的及碰到花,她已經被人抱在了懷中,驚懼僵住,耳邊卻傳來爽朗的大笑道:景兒可不能折花弄柳,該如其他男兒一樣騎馬快活才行!那樣才是我的兒子!
男人生得高大,長著繭子的手握得她生疼,可她不敢多言,娘說不可以惹爹爹生氣,即便她不是男孩也必須是個男孩。
孔雀尚在年幼,心頭忐忑自己說了謊,可卻也因為說了謊,她得到了一個來自父親的疼護,害怕之後便被謊言換來的喜悅所掩蓋。
那個下午是她幼時最快意的時候,她被爹爹擁在懷中騎著高馬在院中奔走,她被爹爹放在脖頸去看牆外的海棠。
那是她困在櫃子七年裡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也是她人生中最後一次肆意的大笑。
孔雀因自己說了一次謊換來的喜悅而高興,但沒想到報應也來得快,她不記得其他了,只記得自己的鼻腔不斷流血,只記得猛吐鮮血後在那痛入骨髓的疼痛中閉上了眼眸,她短暫的記憶便戛然而止。
門聲‘吱呀’響起,孔雀從陌生的記憶中回神,難怪師父會封了她的記憶,確實不值得留戀啊,除了對那記憶最後的疼痛印象比較深刻,她並沒有知道父母尚在人世的喜悅,畢竟現下想來自己似乎只是娘親的一個棋子。
順著門聲看去,當看到那個那含笑走入的女子時孔雀眼簾微垂,她其實是回味的吧,所以即便失去了記憶也因著上元夜看到喃喃時便移不開眼眸,少女含氣坐在爹爹脖頸的樣子,備受寵溺的樣子都讓她從心底羡慕吧。
她也曾有過被爹爹寵愛的時候,可卻是騙來的。
眼眸酸澀,胸腔的鐵腥再一次湧上,孔雀闔上越發沉重的眼簾,她已經不想抵抗了,她這一世過的不自在,若有來世她希望過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