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就要笑
現在?此時此地?查清楚?
怎麼查?
宋乖僻心裡厭煩于七皇子的紈絝隨意,表面上不得不應付幾句道:殿下,今日是施將軍的好日子,不宜壞了氣氛。請殿下容臣幾天,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宸錦聞言,飛眉微挑,舒廣秀逸的眉目之間多了一絲凝滯,隨即搖頭,明顯不太滿意。
哦?看來,宋大人對此事不是很有把握?說什麼壞了氣氛?剛才施將軍發怒時氣氛已然壞掉。當然了,如果宋大人覺得此事有困難,本王也不便勉強。
宋乖僻一頓。
有困難?
有什麼困難?
您還真拿我宋某當紙老虎了不成?
宋乖僻慢慢直起身子,眼中寒光一閃道:困難?下官從不來覺得查案這樣的事有什麼困難。殿下既然堅持,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宸錦微笑擊掌道:極妙,極好,本王拭目以待。
話是對宋乖僻說的,眼睛卻看在了桑子身上。
桑子瞳孔微縮,保持警惕,因此沒注意到他的視線,眼下她的關注力全在宋乖僻身上了。
看看這丫頭!
宸錦有些想笑,又莫名想嘆。
自己為了她幾乎把所有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她還是這麼懵懵懂懂的一隻炸毛貓。
宋乖僻走到何清面前道:何師父,想必,你也聽到七皇子殿下的話了?大家都配合點,也好順順當當地了事。
何清倒也乾脆道:是這麼個理。宋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你剛才說到今日所上蠶蛹中,有毒物之嫌疑,是什麼意思?宋乖僻認真起來,語氣頓時變得冷肅嚴厲。
齊華軒廳堂席間,立刻有了種刑部公堂的感覺。
眾人皆有些肅穆悚然之感。
何清卻絲毫沒有因此流露出懼意道:回大人的話。不卑不亢道:小的剛才上的涼菜裡,有蠶蛹一道。此時已近隆冬,本沒有蠶蛹應市。不過城外丁家,最近新養了一批柞蠶,此物種秋季也有繭收,因此本店從他家處,收得新鮮蠶蛹。
宋乖僻點頭,視線立刻盯住桑子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何師父口中提到,城外丁家蠶女吧?
桑子上前行禮,淡然鎮定,垂首回話道:回宋大人話,正是民女。
宋乖僻果然還是有兩下子,不過寥寥幾句,便將原本一團亂麻似的事件,理出了頭緒。
不過,接下來的一句蠢話,卻令桑子對他印象大壞。
那麼,蠶蛹中的毒,也就是妳下的了?又或是,妳與何師父合謀?
何清也看桑子,不知她曉不曉得如何回答。
剛才讓她看自己眼色行事,到了關鍵時刻,卻又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如自己想像中那般機警。
不過,事實證明,她遠比何清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
民女並不曾在蠶蛹中下毒,更不是何師父。不過,先發現不對的,確實是何師父。他在食材上的造詣,遠不是民女所能企及。桑子答得不卑不亢,冷靜得像是絕壁上的染雪青松。
宋乖僻冷笑道:妳沒下毒,他也沒下毒。那好好的,何師父為什麼事特意從後廚跑到從來不踏足的前廳,跪下謝罪?難道他先中了自己的毒,腦子已經不清楚了嗎?到此時,宋乖僻認為這事並不複雜,恐怕自己三言兩語已經問出真相。
不過是,食物出了問題之後,蠶農與廚房大師父之間互相推諉罷了。
接下來應該是常見的程式了。
將兩人隔離開來,用些手段,讓他們各自說出實情,應該就可以交差了。
沒想到,桑子接下來的話,全盤推翻他想像。
這事與我和何師父全無關係。我們不過,一個是出產人,一個是發現者,真正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桑子說完,猛抬頭,清冽眼神中透出凜然傲氣,震得宋乖僻一愣。
什麼意思?
另有其人?
是誰?
還有她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她真的是城外蠶農之女嗎?一介農女,怎麼可能有如此犀利不懼的眼神?
趁宋乖僻說不出話的一刹那,宸錦接話了。
不是妳也不是他,那是誰呢?
嗓音低沉,宛如金石相撞產生的回音。
桑子順勢伸手,玉指纖細,直指就在眼前的宋乖僻道:正是宋大人!
宋乖僻再也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狂妄大膽如此地步!
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一口氣沒提上來,硬生生堵在嗓子眼,宋乖僻頓時咳嗽不止。在場所有官場同僚們,無不錯愕悚然,大驚失色!
雖然宋乖僻為人耿介不合群,但與施將軍無冤無仇的,為何要在他的菜中下毒?
然而,桑子的話還沒說完呢!
終於,到了這場戲的高潮。
所有人都等著聽,看,等她說出原委。
怎麼,怎麼回事?
不料等來的,竟是這句話。
不是桑子說的,當然不是。
何潛璜很不合時宜地,再次清醒過來,頭昏腦漲,本能地問了一句。
也難怪,今天他總是錯過關鍵場次與資訊,從來跟不上戲路,所以免不了時時發問。大陳下意識地捂了他的嘴,過後才想起來,這是東家啊!
他忙松了手,卻來不及解釋,只得豎起手指放在唇間,示意對方噤聲。
別說話!現在不是您說話的時候!別把火燒到咱自己身上來!
你也反了不成?何潛璜這時迷迷糊糊地,倒橫起來了道:我治不得何清還治不了你了?你敢讓我別說話?這是我家的店我何家的生意,我,我想……
他什麼也來不及想了,一塊小木屑從後頭飛來,正打在他後腦,力道不輕不重,但足夠讓何潛璜再次昏迷過去。
眾人目瞪口呆,連來人有刺客這樣的話都說不出了。
宸錦嘴角含著一絲壞笑,不以為然地拍拍手,並挑了挑飛揚入鬢的劍眉道:真是太礙事了,本王忍不住就出手了。來來,繼續繼續。
幽幽涼涼的聲音,尾音帶著一絲危險慵懶的沙啞,頓時,所有人都不由得生出些許寒意。
但只一人除外。
桑子立刻又想瞪他,說也奇怪這幾乎成了本能,他一出現她就想瞪他。
不過想想到底這種場合下不太合適,勉強忍了下去。
畢竟人家已經不是自家後山上偷吃烤雞的阿呆了嘛。
深吸一口氣,桑子調整呼吸,抬起冷肅的眼,看著廳內所有人。
她知道,前頭何清甚至阿呆給自己鋪陳了半天,氣氛都烘托出來了,就等著自己這句話呢,自己必須一擊既中!
沒錯,今日蠶蛹不合製造之度,因此滋味全失的原因,全在您宋大人身上!
宋乖僻氣到極處,反而笑起來,笑吟吟卻殺氣淩然的眼神,直直逼視桑子清亮的雙眸。
哦?原來本官是今日這場鬧劇的主使?本官緣何一點不知情?還請姑娘指教,本官願聞其詳!
廳裡在場的,都是與宋乖僻同事多年的官場中人,聽聞他如此,不由得都替桑子捏了把冷汗。
但凡宋乖僻出現彬彬有禮的作派,便是他怒極而發之時。
小丫頭,妳可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
當然,也除了一人之外。
望著筆直如雪松般硬挺與宋乖僻對視的丁桑子,宸錦絕世美玉一般的面容上不自覺地綻開一抹春風化雨般的笑容,魅惑至極。
小丫頭,妳可真招人喜歡!
而此時的桑子,才不管自己是招人討厭還是喜歡,她沒那個閒工夫。
面對不無威脅之意的宋乖僻,她只是勾唇一笑,聲音清越如寶珠掉落玉盤,清脆悅耳。
我家的蠶兒,從絲到繭子,蠶蛹,一向是城裡城外最好的,這是出了名的,宋大人不信,隨便打聽。
宸錦正要說沒錯,本王可以證明,忽然覺得哪裡傳來冷風,細看似乎是從某人眼角餘光傳來。
好吧,閉嘴。
宸錦忍著笑,安靜下來,其實他很想像她以前做過的那樣,從嘴上拉一條橫線。
他不太理解為什麼要這樣,不過也知道,是讓人閉嘴的意思。
但還是沒動手。
似乎與現在嚴肅的氣氛不太符合呢。
出不出名本官不管,不過妳家的蠶蛹,怎麼會扯到本官身上來?下毒更是無稽之談!宋乖僻的臉又黑又硬,看來,他慢慢地準備發威了。
怎麼會無關?我爹就被大人抓走了!沒過堂沒審問,現在人就在死牢裡關著呢!桑子眉頭一肅,眼中陡然迸射出凜冽煞氣。
她眼神彷彿有實質一般,冰冷無情,登時令原本戾氣十足的宋乖僻,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如此勇悍囂張的女子了!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
關進死牢?爹爹?
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兜圈子兜了這麼久,不過是想唱竇娥冤啊!
到底是浸淫官場多年的尚書大人,宋乖僻立刻敏銳地嗅出實情。
不過實在可笑。
用這種招式引起自己注意,來替爹爹鳴冤?
倒是奇怪,何清這樣的人,是如何被她說動的?
好吧,也許她確實有些不凡之處,畢竟能在諸位官爺面前鎮定自若說得出連貫話的民女,世上本不多見。
可惜,就這些本事,還不至於能入得了宋某的法眼。
我刑部大堂每天要審多少人妳知道嗎?每天要收多少犯人妳又知道嗎?若當日收當日審,恐怕我也沒空在這裡替施將軍道喜了,甚至連口熱飯,也不見得能吃上呢。小姑娘,妳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把蠶養好了繭絲出好了,蠶蛹炸好了!至於辦案。宋乖僻冷笑道:到底還不是妳能操心得了的!
好了,宋尚書的氣魄出來了!
眾人心頭一松,不虧是多年的刑部大員,好歹也是同僚,自然而然的,理所當然的,要跟他站同一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