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寂：追求不完美的日式生活美學

引言

這是寒冷的12月一個夜裡的京都，日本的古都。我在黑暗中騎著自行車繞行青蓮院；青蓮院是位於東山腳一隅，遠離觀光步道的一座小寺院。今天晚上，寺院的花園點亮了一些燈，微弱的燈光在柏樹的剪影與迷幻的竹叢之間，編織出一段神祕的故事。
我脫下鞋子，走進室內，踏上擦得光亮的地板，這片地板已有八百年歷史，在它上面匆匆來去的腳步與裙襬不知凡幾。寬闊的地板來自皇宮，因歲月而斑駁、黯淡。我在環繞的迴廊靠後面的地方坐了下來，腳趾頭因嚴寒而麻木，呼出的氣息在我眼前形成一道白煙。
香煙裊裊瀰漫在空中。聞起來像是紫色，一種我無法描述的氣味。遍布花園的小燈泡忽明忽暗，有如上千顆星星一起呼吸。不過十分鐘路程的地方，娛樂區祇園正被興奮的遊客、酩酊的商人和慇懃的藝妓擠得水洩不通。而在這裡，在這座城市東緣一段狹窄的坡道上，我找到了寧靜。
頭頂上一輪明月穿過樹林，將銀色的魔法灑遍了池塘。落葉在池塘表面滑動，錦鯉在牛奶般的池水下潛游。一個星期後，這些樹枝會變得光秃。一個月後，也許會披上一層雪。
我拾起一片落下的紅葉，是桃紅的勃艮第酒紅，葉緣有些捲起。這是一件珍寶，既皺且薄，像是我祖母的手背。我心裡的一個角落突然打開。此刻，我擁有我需要的一切。我感到相當滿足，夾雜著轉瞬即逝的感傷。
這即是「侘寂」的世界。

發現侘寂
「侘寂」是日本美學觀與溫和天性的根本。它是帶領日本人體驗人生的世界觀，雖然很少被討論到。它的影響力無所不在，儘管遍尋不著。人們本能地知道侘寂代表的概念是什麼，但很少有人能夠清楚地描述出來。侘寂是一個令人著迷的謎，對願意放慢步調探究並且打開心房接近它的人，必然會悄悄吐露強而有力的智慧。
我已來到日本超過二十年，當中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住在這裡。我對日本人一直保有的好感，與我在地球另一邊的成長經驗相反。我讓自己沉浸在這個文化之中，與不會講英語的日本家庭住在一起，在日本企業與地方政府的複雜世界裡工作，花了超過一萬小時在這片土地上廣泛地旅行與學習。然而，儘管如此，侘寂這個精神概念的真正定義，依然難以捉摸。我能感受它，但如果要解釋它，便辭窮了。
很多非日本人在我之前鑽進了侘寂的世界，大部分的人專注於有形的特質，以及與這個概念有關的環境。然而，那些解釋總是無法滿足我的期望。我一直認為，侘寂比我們被引導所認為的更為深遂，而且在生活中的許多領域裡流動。直到我開始為這本書做研究，才意識到這條河有多深。

為什麼談侘寂？
最近幾年，社會的腳步變快了，我們的壓力水平衝破了天花板，大家愈來愈執著於金錢、職銜、外表，以及無止境的物質累積。當我們愈勉強、更身兼多職，我們不滿的情緒愈高漲。我們工作負荷超載、過度緊繃，而且不知所措。
我曾經花了黃金十年幫助他人重新調整優先順序，建造一種專注於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人生，我看過太多人因為過度承諾、不停比較、批評與負面的自我對話而傷身。我們夢遊般地過日子，五官鈍化，花費大部分的時間宅在室內，關心名人、廣告與社群媒體，而不是探索自己生命裡一切豐富的可能性。
已經有一段時間，我聽見日益增加的不滿聲，一種緩慢的革命，呼籲與提倡一種比較簡單、更有意義的生活。一種浸入美感、與大自然連結的生活，與每天的幸福能量一同跳動，並且建構一個身邊圍繞對我們真正重要事物的人生。愈來愈多身心俱疲、生命遲滯、不快樂的人來找我，讓我愈加感覺到需要尋找一種迎接挑戰的新方法，以及容易取得的工具，幫助我們過一種更真實、更具啟發性的人生。
這讓我想起日本文化底蘊中的優雅、沉潛與感知，這是我在其他地方未曾體驗過的，在文化和服的袖子裡，收藏了人生的教訓與啟示。我懷疑它與侘寂難以捉摸的概念有關，所以我決定要發掘這個隱藏的真相。

定義無法定義的
如我之前所說，試圖清楚說出侘寂的定義是一個很弔詭的挑戰。它有點像是愛──我可以告訴你，我對它的想法，以及它給我的感覺，但只有當你自己感覺到它的時候，你才會真正知道。幾乎毫無例外，我與日本人談到這個話題時，一開始都是這樣：「侘寂？嗯……這很難解釋。」而事實是，大部分的人從來沒有想要清楚描述它，也不覺得有此必要。他們和侘寂一起長大。它是他們巡航這個世界、欣賞美的方式。它內建在他們現在的模樣裡。
然而，面對困難，我從來不退縮，我堅持不懈。實際上，我等著、看著，並且傾聽。我給人們愈多時間探索這個對他們如此熟悉卻無法言說之事的意義，它就變得愈加有趣。有人開始使用隱喻、手勢，或者歪著頭思考。有人把手放在心窩上，沉吟好一段時間，重複提到茶、禪與自然。這些對話幾乎總是這麼結束：「我會想讀你的書。」
事實上，在日語裡，對「侘寂」沒有通行的定義。任何表達它的嘗試，都只能來自於解釋者的角度。
我自己的角度，是一個特殊的視角──日本學研究者兼人生教練。在我嘗試將侘寂的原則蒸餾成一系列可行的生命課程的過程中，我與各行各業的人交談、翻閱老圖書館的書頁、造訪博物館、在成蔭的寺院中靜坐冥想、將茶杯捧在手心、在大自然中流連，並且在歷史悠久的日本老建築中逡巡。經過數以百計的對話與廣泛的研究後，我精心製作出一組指引原則，希望是對我們所有人寶貴的啟示。你可以在這本書裡找到它們全部。

侘寂的祕密
慢慢抽絲剝繭的過程中，我理解到的是：侘寂真正之美不是在事物上，而是在生命本身的特質。

侘寂是對美的直覺反應，反映人生的本質。
侘寂是接受與欣賞萬物不恆常、不完美與不完整的本質。
侘寂是承認簡單、緩慢與自然生命的賜予。

侘寂是一種心的狀態。是一種深呼吸，緩慢的吐氣。在發自內心的欣賞時刻所感覺到的──在不完美世界的完美時刻。當我們願意關注細節，陶冶愉悅，便能夠醞釀侘寂的精神。而當我們過著最真實、最受啟迪的生命時，我們正在體驗它。
這是真正活在其中來體驗這個世界，而不是站在一旁評論。這是讓謀略退位、讓感官展現。這是花時間留意世界。
侘寂強調的原則可以教導我們的人生啟示是，放下對完美的執著，接受我們原本的樣子。這些原則提供工具，讓我們跳脫現代生活的繁亂與物質壓力，以較少為滿足。並且提醒我們尋求日常生活中的美，讓我們受其感動，從而對生命本身感恩。

如何使用這本書

侘寂的祕密在於透過感知的心看世界，而不是透過邏輯的腦。

為了認識侘寂的深度與豐富性，我們從一段簡短的歷史課開始，為後面的內容預先鋪陳。由於這本書不是針對日本美學、歷史、文化、哲學或宗教的詳細論述，所有這些僅點到為止，僅指出它們在日本生活結構中的重要線索。更深入的閱讀或想要為自己的發現之旅找到更多靈感，請見第268頁的「參考文獻」，以及第263頁的「日本旅遊參考」。
一旦我們對侘寂的起源有些概念，我們將探索它的特徵，給予我們辭彙去思考與談論它。接著，我們將看看這個古老的智慧為什麼與我們今日生活如此相關。所有這些都包括在第一章裡，我鼓勵你先讀第一章。
從第二章開始，我會分享故事、啟示與建議，讓你生活中的每個領域都可以應用這個概念。你也許想要按照順序閱讀，或者偏愛根據你當下的心情任意翻閱。當然，閱讀本書並沒有完美的方法。你可以決定你需要的是什麼。

與我一起踏上旅程

這本書邀請你在任何時刻歇息在你的生命之美中，卸除所有不必要的，發現藏在當中的事物。

這本書邀請你與我一起在異地當一個好奇的探險家。你要知道，在我身邊，你會很安全。我勾勒出的地圖將指引我們離開常人所走的路，走進曲折的小徑，穿過古老的木門，進入遠古森林，沿著蜿蜒的河流，深入群山之中。
偶爾，我們會停在路邊的茶室，稍做停留與沉思，搭上陌生人的車，從新朋友那裡聽到意想不到的智慧。有時候我們會邊走路邊唱歌，有時候我們會覺得疲憊。我們也許會停下來讓酸痛的身體浸入溫泉，或者因為降雪而安靜下來。有幾天，我們會和太陽一起起床；有幾天，我們要在星光下漫步。
在過程中，你將遇見熟悉的與未知的、全新的與舊有的。有些事物將挑戰你一向信以為真的基礎。沿途的每一步，我都會陪伴著你。
讓我們慢慢地前進，上窮碧落下黃泉，讓我與你分享這個古老的日本智慧。
侘寂的尋找即是通往生命核心本身的旅程。打開你的雙眼，擁抱即將到來的奧祕。

貝絲．坎普頓
京都，2018

引言

這是寒冷的12月一個夜裡的京都，日本的古都。我在黑暗中騎著自行車繞行青蓮院；青蓮院是位於東山腳一隅，遠離觀光步道的一座小寺院。今天晚上，寺院的花園點亮了一些燈，微弱的燈光在柏樹的剪影與迷幻的竹叢之間，編織出一段神祕的故事。
我脫下鞋子，走進室內，踏上擦得光亮的地板，這片地板已有八百年歷史，在它上面匆匆來去的腳步與裙襬不知凡幾。寬闊的地板來自皇宮，因歲月而斑駁、黯淡。我在環繞的迴廊靠後面的地方坐了下來，腳趾頭因嚴寒而麻木，呼出的氣息在我眼前形成一道白煙。
香煙裊裊瀰漫在空中。聞起來像是紫色，...

二十一歲那年，我離開日本，闖進廣大的世界。身為一位職業足球選手，我在義大利甲級聯賽與英格蘭足球超級聯賽踢球的八年，是我運動生涯最重要的一段時日。身為人，住在國外的八年讓我體認到踏出熟悉圈可以如何打開我們的眼界與心靈。
那一段時間裡，我先是很努力地學習義大利語，後來是英語。我學的愈多，愈發現語言如何開啟其他文化之窗，以及可以如何連接一段段一輩子的友誼。
2006年世足賽結束後，我從足球場上退役，接下來的幾年，我遊歷世界各地，遇見各行各業的人們。每到一個地方，人們總是告訴我，他們對日本很感興趣。他們問我各式各樣的問題，很多我都答不出來。當時我才發覺，雖然我身為日本人，但尚未能真正欣賞自己文化的博大精深。我想了解是什麼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們，所以我決定回到日本，自己來發現。
我帶著一個問題：「什麼是文化？」食的文化、流行文化、日本文化……我想要更了解這個概念。當人們使用「文化」這個字眼，他們指的是一群人在一段時間裡追隨的某種生活方式──我們藉由自己的生活方式創造出來的東西。所以我決定去拜訪人，而不是拜訪地方。
接下來的七年，我探索了日本的每個角落，拜訪全日本四十七個縣，與藝術家、農夫、清酒釀造師、禪宗僧侶、神道教住持以及當地人共度許多時光。而當我展開日本文化學習之旅時，最終學到了生活。
每當我在日出前醒來，和農人一起去收割他的稻米、在落雨前深深吸進空氣的味道，或者看著工匠利用他們附近生長出來的素材，創造出美的事物，我體會到與大地和諧共處的意義。剛從枝葉上採下的多汁水果、剛捕獲的鮮魚、一絲不苟釀造出來的清酒──每一次親嘗、每一口小啜，我學到如何真正地品味。
隨著時間流逝，我發覺自己掉進了鄉村生活的節奏，這個節奏，是日本的季節與大自然的節奏。住在城市裡，我們能接觸到這麼多美好的事物，然而，同時，我們也與大自然分離了，而且，人造環境會吸走我們的能量。我在鄉下待了數個月後，才意識到自己多麼煥然一新。我變得更有能量、更警醒、更快樂。
當我們隔離了自然，大自然就變成某種我們想要操弄與控制的東西。但大自然能在任何時刻釋放它令人敬畏的力量。我深信，當我們能與自然和平共存，敬重它，跟隨它的節奏，我們便能感覺到最好的狀態，欣賞每一天、每一刻。
侘寂與這種自然的根本關係緊密地交織著。它是關於接受萬事萬物的轉瞬即逝，以及用所有的感官體會生命。我希望這本書能帶給你靈感，找到你自己的溫柔節奏，在你所在之處發現幸福。
認識貝絲超過十二年，並且知道她作為一個日式生活學習者的承諾，我知道她是最適合帶領你踏上這段旅程的人。
中田英壽
東京，2018

二十一歲那年，我離開日本，闖進廣大的世界。身為一位職業足球選手，我在義大利甲級聯賽與英格蘭足球超級聯賽踢球的八年，是我運動生涯最重要的一段時日。身為人，住在國外的八年讓我體認到踏出熟悉圈可以如何打開我們的眼界與心靈。
那一段時間裡，我先是很努力地學習義大利語，後來是英語。我學的愈多，愈發現語言如何開啟其他文化之窗，以及可以如何連接一段段一輩子的友誼。
2006年世足賽結束後，我從足球場上退役，接下來的幾年，我遊歷世界各地，遇見各行各業的人們。每到一個地方，人們總是告訴我，他們對日本很感興趣。他們問我...

前言
引言
第一章　所謂的「侘寂」：侘寂的起源、特徵與現今的意義
第二章　質素簡潔：簡化與美化
第三章　喜愛自然：與自然共生
第四章　吾唯足知：接受與放下
第五章　七倒八起：重新定位失敗
第六章　與人的牽絆：陶養人際關係
第七章　人生行路：享受你的生涯之旅
第八章　活在當下：珍惜此刻
後記　盡量嘗試
謝辭
注釋
日本旅遊參考
參考文獻

前言
引言
第一章　所謂的「侘寂」：侘寂的起源、特徵與現今的意義
第二章　質素簡潔：簡化與美化
第三章　喜愛自然：與自然共生
第四章　吾唯足知：接受與放下
第五章　七倒八起：重新定位失敗
第六章　與人的牽絆：陶養人際關係
第七章　人生行路：享受你的生涯之旅
第八章　活在當下：珍惜此刻
後記　盡量嘗試
謝辭
注釋
日本旅遊參考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