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電車在樹林中蜿蜒行進，樹影像黑暗的幽靈籠罩著我們。
我們安靜地移動著。
我試著想像，如果電車上擠滿了激動的小孩和大人，那會是什麼景象，我認為有一大群人在會減輕許多恐懼。
我可沒有在抱怨。
馬蒂和我真的很幸運，能成為有史以來頭一個體驗這項遊樂設施的小孩。
「哇──！」當活爬行蟲洞穴出現在我們面前時，馬蒂抓住了我的手臂。
洞穴入口是一個巨大黑洞，從山的一側切入，我可以看到入口處閃著淡淡的銀光。
當我們接近黑暗的開口時，電車減速了。入口上方的告示牌刻著：再會了。
電車搖搖晃晃地前進。
「嘿！」我叫出聲並低下頭，我們正要進入狹窄的地方。
進入昏暗、閃爍的光芒中。
空氣立刻變得寒冷潮濕。一股酸掉的泥土味竄進鼻孔，使我喘不過氣來。
「蝙蝠！」馬蒂小聲說道，「艾琳，妳覺得這裡有蝙蝠嗎？」他俯身靠近，在我耳邊發出邪惡的笑聲。
馬蒂知道我討厭蝙蝠！
我知道，蝙蝠不真的是邪惡生物，牠們並不危險。
蝙蝠吃蚊子和其他昆蟲，而且不會攻擊人類、纏住你的頭髮，或試圖吸吮你的血液。那些只會出現在電影中。
我全都明白，但是我不管。
蝙蝠長得醜陋、令人毛骨悚然且噁心至極，所以我討厭牠們。
有一天，我告訴馬蒂自己有多討厭蝙蝠。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拿牠們跟我開玩笑。
電車繼續深入山洞，空氣變得更冷，酸臭的氣味幾乎讓我窒息。
「看——那裡！」馬蒂尖叫道，「一隻吸血蝙蝠！」
「啊？哪裡？」我忍不住驚慌大叫。
當然，這又是馬蒂的蠢玩笑之一。他像瘋子一樣大笑。
我朝他咆哮，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不是有趣，你是愚蠢。」
我的怒罵使他笑得更大聲。「我打賭這個洞穴裡一定有蝙蝠，」他很堅持，「如果不看蝙蝠，就不會進入像這樣一個深遠黑暗的洞穴。」
我轉身不看他咧嘴笑的臉，仔細聆聽，尋找蝙蝠翅膀拍動的聲音，但我什麼也沒聽到。
洞穴變得狹窄，牆壁似乎在向我們靠近，車身刮到了土牆。我可以感覺到我們正在往下走。
在黯淡的銀光下，我看到一排尖尖的冰柱狀東西從洞穴的天花板垂下。我知道它們有個名字，但我永遠記不得它是石筍還是鐘乳石。
當電車在它們下方快速通過時，我再次猛然低頭。近距離觀察之下，它們看起來就像尖尖的象牙。
「我們越來越接近蝙蝠囉！」馬蒂戲弄道。
我不理他，目光直視前方。
洞穴又變寬了，當我們通過時，陰影在牆壁上不停舞動著。
「噢──」當我感到冰冷又濕滑的東西掉在脖子後面時，我發出一聲呻吟。
我猛然跳開，轉向馬蒂，「把它拿開！」我厲聲道，「把你冰冷的手從我身上移開！」
「誰——我嗎？」
他並沒有碰我，他的雙手還抓著車子前面。
那我脖子後面的是什麼？
既冷又濕，像冰塊一樣。我不寒而慄，全身顫抖了起來。
「馬、馬蒂！」我結巴地喊，「救、救命啊！」
馬蒂困惑得瞪著我。「艾琳……妳怎麼了？」
「我的脖子後面……」我突然哽咽起來。
我可以感覺到那個濕冷的東西開始移動，我決定不等馬蒂幫忙了。
我伸手到後面把牠拉下來，手指間感到黏膩和冰冷，牠滑溜溜地蠕動著，我把牠丟在座位上。
是一條蠕蟲！
一條巨大的白色長蠕蟲，非常冰冷，又濕又冷的。
「真奇怪！」馬蒂驚叫，他俯身靠近檢查，「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蠕蟲，而且還是白色的。」
「牠……牠從天花板掉下來，」我說，看著牠蠕動到我旁邊，「牠像冰塊一樣冷。」
「啊？我摸看看。」馬蒂舉起手，慢慢地將食指放到蠕蟲上。
他的手指戳到了蠕蟲的中間。
接著馬蒂張開嘴發出恐怖的尖叫，那聲音迴盪在洞穴中。
10.
「牠是什麼？馬蒂——你怎麼了？」我尖叫。
「我……我……我……」他無法講話，只能哼出一點聲音，「我……我……我……！」他的眼睛凸出來，舌頭也吐了出來。
他伸手從頭頂上抓下一條白色蠕蟲，「我、我……我這裡也有一條！」
「噁──！」我大叫，他的蠕蟲幾乎和鞋帶一樣長！
我們同時將蠕蟲丟到電車外。
但是沒多久我感到一團濕軟物撲通一聲掉在肩膀，接著一團冰冷落在頭頂上，額頭也有一個，就像一個冰冷的巴掌。
「噢——救命啊！」我喊道，開始猛烈擺動手臂，抓住那些蠕蟲，努力將牠們從我身上拉下來。
「馬蒂——幫幫我！」我轉向他尋求幫助。
但是他也在對抗牠們，不停扭動和低頭，試圖躲開，因為越來越多的白色蠕蟲從天花板上掉下來。
我看到一條掉在他的肩膀，另一條開始環繞他的耳朵。
我用最快速度把又黏又濕的生物從我身上拉下來，然後將牠們扔出慢速行進的電車旁邊。
牠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感到很好奇。
我往上一瞧，接著一條又肥又濕的蠕蟲掉在我的眼睛上。
「喔喔──！」我發出尖叫聲，抓住牠，用力甩掉。
電車做了一個急轉彎，使我們在座位上滑動。當我們進入另一條隧道時，山洞再次變窄。我們向前彈跳時，銀色光芒在我們周圍微微發光。
兩條白色蠕蟲在我的大腿上蠕動，每條蠕蟲至少長一英尺（約三十公分）。我拽下牠們，然後投出車外。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尋找其他蠕蟲蹤跡。
我全身發癢，脖子後面感到刺痛，無法停止發抖。
「牠們停止掉下來了。」馬蒂用顫抖的聲音說。
那為什麼我仍然在發癢呢？
我擦一擦脖子後面，站起來搜索著座位和地板。我發現了最後一條蠕蟲，正在攀爬我的鞋子。
我把牠踢開，大嘆一口氣後，跌坐回位子上。
「真是太噁心了！」我哀號道。
馬蒂抓一抓他的前胸，用雙手擦了擦臉。「我猜這就是為什麼這裡叫做活爬行蟲洞穴。」他用一隻手撥了撥黑色頭髮。
我全身顫抖，無法停止發癢，我知道蠕蟲消失了，但我仍然可以感覺到牠們。
「你認為那些噁心的白色蠕蟲是活的嗎？」
馬蒂搖了搖頭。「當然不是，牠們是假的，」他竊笑道，「我猜牠們騙到妳了，對吧？」
「牠們感覺起來很真實，而且牠們蠕動的方式……」
「牠們是機器人之類的，」馬蒂反駁，一邊搔著他的膝蓋，「這裡所有東西都是假的，一定是這樣。」
「我不太確定。」我回答，全身依然感覺搔癢和刺痛。
「不信，去問妳父親。」馬蒂不悅地說。
我忍不住發笑。我知道為什麼馬蒂突然這麼暴躁，不管這些蠕蟲是真是假，牠們都嚇到他了，而且他知道我看出他被嚇壞了。
「我認為小孩不會喜歡蠕蟲，」馬蒂發表意見，「我覺得他們會害怕過頭，我要告訴妳爸爸。」
我正要開口回答，突然覺得有東西掉到我身上，某種粗糙又乾燥的東西。
它遮住了我的臉、我的肩膀——我整個身體。
我舉起雙手，試圖將它推開，我想是某種網狀物。
我抓住了它，使勁想將它從臉上弄下來。
當我掙扎時，我轉過身去，看到馬蒂一邊來回扭動，一邊拍打他的手臂，他也被同一張網子罩住。
電車在昏暗的隧道中一路顛行。
充滿黏性的網子就像棉花糖般放在我的皮膚上。
馬蒂大喊，「它——它是一張超大的蜘蛛網！」
我用力拉扯著，但是黏黏的絲線纏在我的臉、手臂和衣服上。「噁！這真是太噁心了！」我感到呼吸困難。
接著我看到黑色點點在網上快速移動，我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是什麼。
是蜘蛛！有好幾百隻！
「噢噢——」我低聲哀叫。
我用雙手同時拍打蜘蛛網，瘋狂摩擦著我的臉頰，試圖去除沾黏的絲線。
我從前額扯下一隻蜘蛛，以及我T恤肩膀上的另一隻。
「蜘蛛——牠們跑進我的頭髮！」馬蒂哀號。
他突然忘了假裝冷靜，開始用雙手搜索自己的頭髮，拍打自己的頭，掐住蜘蛛猛打一番。
當電車無聲行駛時，我們不停動來動去，掙扎著甩開黑色蜘蛛。我從頭髮中揪出了三隻，卻感應到有一隻爬進我的鼻子裡！
我驚恐地張開嘴巴尖叫，接著利用打噴嚏將牠噴出去。
馬蒂從我的脖子上抓下一隻蜘蛛，將牠拋到空中，那是最後一隻蜘蛛，我再也看不到或感覺到任何一隻了。
我們都跌坐到座位上。我的心臟在胸口狂跳。「你還認為這一切都是假的嗎？」我虛弱地問馬蒂。
「我……我不知道，」他輕聲回道，「蜘蛛或許是傀儡，妳知道的，用無線電搖控。」
「牠們是真的！」我叫喊，「面對事實吧，馬蒂，牠們是真的！這裡是活爬行蟲洞穴，牠們就在這裡生活！」
馬蒂睜大了眼，「妳真的這麼認為？」
我點點頭，「牠們一定是真的蜘蛛。」
馬蒂臉上露出了微笑，「太酷了！真正的蜘蛛！真是酷斃了！」
我長嘆一口氣，重重跌回座位上。我一點都不覺得這很酷，我覺得這很嚇人而且噁心。
這些遊樂設施應該要是假的，這是它們令人覺得有趣的原因。我決定告訴爸爸，蠕蟲和蜘蛛太可怕了。
在製片廠導覽對大眾開放之前，他應該移走牠們。
我雙臂交叉在前面，直視前方。我想知道接下來還會碰上什麼。
我希望沒有其他令人討厭的昆蟲等著落在我們身上，爬滿我們的臉和身體。
「我想我聽到了蝙蝠！」馬蒂捉弄道，他笑著靠近我，「聽到那些翅膀拍動的聲音嗎？巨型吸血蝙蝠！」
我把他推回座位的另一邊。我可沒心情陪他開玩笑。
「我們什麼時候會出這個山洞？」我不耐煩地問，「這個一點都不好玩。」
「我認為它很酷，」馬蒂再說了一次，「我喜歡探索洞穴。」
狹窄的隧道通向一個寬大的洞穴，天花板似乎有一英里的高度，洞穴地面散落著巨大的岩石。岩石層層堆疊，而且到處都是。
前方某處，我聽到了滴水聲，噗通、噗通、噗通。
怪異的綠光從洞壁散發出來。電車開到後面的洞壁，接著停了下來。
「現在是怎樣？」我低聲說。
馬蒂和我在座位上來回轉身，用眼睛探索巨大的洞穴。觸目所及都是圓形或方形的光滑岩石。
噗通、噗通、噗通。水滴在我們右邊某處。空氣感覺起來寒冷潮濕。
「這有點無聊，」馬蒂喃喃自語，「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啊？」
我聳了聳肩，「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停下來呢？這只是一個巨大的空曠洞穴。」
我們等待電車後退，將我們帶離那裡。
等待。一分鐘過去，又過了幾分鐘。
我們兩個人都轉身站起來，凝視著電車後方，什麼都沒有。
我們聽著不斷滴下的水聲，迴盪在高高的石牆之間，此外再沒有其他聲音。
我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圈成杯狀靠在嘴巴上，大喊：「喂——有人聽到我們說話嗎？」
我等待著，傾聽著，沒有人回答。
「有人聽到我們說話嗎？」我再嘗試一次，「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沒有人回答，只有持續不斷的滴水聲。
我等待著，瞇起眼看著綠色的光芒。
為什麼電車不動了呢？它壞了嗎？我們真的被困在這裡嗎？
我轉向馬蒂，「這輛電車怎麼了？你覺得我們……嘿──！」
當我凝視旁邊的空位時，我倒抽一口氣。
我伸出雙手，試圖抓到馬蒂。
又是另一個燈光戲法？另一個錯覺嗎？
「馬蒂？喂——馬蒂？」我沙啞地叫喊著。
我的背脊感到一股寒冷。
這一次馬蒂真的消失不見了。
11.
「馬蒂？」
電車旁的刮擦聲使我跳了起來。
我轉過身，看到馬蒂蹲在地面對我咧嘴笑。「騙到妳了。」
「你這個怪胎！」我大叫，揮出我的拳頭，但是他躲開，還笑了起來。「你這個爬行怪物！你故意嚇我。」
「這任務並不難！」他反擊道，接著笑容褪去，「我爬下來是為了檢查東西。」
「但是電車可能會在任何時候啟動！你知道那個導遊說的，她說我們不能離開電車。」
馬蒂蹲下來研究輪胎，「我認為電車卡住了，也許它偏離了軌道，」他抬頭看著我，煩躁的搖了搖頭，「但是沒有任何軌道。」
「馬蒂，你快回來，」我懇求，「如果車子啟動，留下你一人站在那裡的話……」
他雙手抓住車子側面並搖動它，輕軌電車的輪胎彈跳起來，但是它沒有移動半步。
「我想它壞掉了，」馬蒂輕聲說道，「妳父親說過可能會有些事進行得不順利。」
我感到一陣恐懼，「你是說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嗎？獨自在這個毛骨悚然的洞穴裡？」
他走到車子前面，擠進電車和洞壁之間，接著試圖將電車往後推，竭盡所有力氣用雙手推。
但是電車一動也不動。
「噢，哇……」我咕噥道，搖了搖頭，「這太可怕了，一點都不好玩。」
我跪坐在座位上，試著用最大聲再次喊叫：「有人在嗎？有人在這裡工作嗎？電車卡住了！」
噗通、噗通、噗通。只有滴水聲回應我。
「有人可以幫我們嗎？」我大喊，「拜託——有人可以幫忙嗎？」
沒有人回答。
「現在怎麼辦？」我哭喊道。
馬蒂仍然使勁地推著電車，他用力最後一推，接著嘆了口氣放棄，「妳最好下來，我們必須走路。」
「啊？走路？在這個嚇人的黑暗洞穴裡？不可能，馬蒂！」
他來到我這一邊，「妳該不會是害怕了，艾琳？」
「沒錯，我害怕，一點點啦……」我環視巨大的洞穴，「我沒有看到任何出口，我們必須往回走過那些隧道，面對所有的蜘蛛和蠕蟲，以及所有東西。」
「我們可以找到出路，」馬蒂堅稱，「某個地方肯定有一扇門，他們總是在這些主題樂園的遊樂設施中建造緊急出口。」
「我認為我們應該留在電車上，」我猶豫道，「如果我們在這裡等候，就會有人來找我們。」
「那可能要幾天時間，」馬蒂說，「來吧，艾琳，我要用走的，妳要跟我一起來嗎？」
我搖了搖頭，雙臂緊緊交叉在身前，「不行，我要待在這裡。」
我知道他不會自己離開，我知道除非我加入他，否則他不會走。
「好吧，那麼再見。」他轉身快速地走在洞穴的地面上。
「喂，馬蒂？」
「再見，我不想整天在這裡等待，晚點見。」
他真的要離開了，留下我一人在熄火的電車上，在可怕的山洞裡。「但是，馬蒂……等一下！」
他轉向我，「妳到底來不來，艾琳？」他不耐煩地說。
「好啦，好啦。」我喃喃自語著，我發現自己別無選擇。
我爬過電車側面，跳落到地面上。
泥土是光滑潮濕的。我慢慢走向馬蒂。
「快點，」他大叫，「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他現在往回走，示意我追上他。
但是我停了下來，驚恐地張大嘴巴。
「別那樣看著我！」他大喊，「不要盯著我看，好像我做錯了什麼！」
但我不是盯著馬蒂。
我是盯著在馬蒂身後爬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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