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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徵求有驚喜
【輯一】：浮世繪
［人生的片隅］
經我一個大學同學熱心的推薦，我最近才開始看日本的NHK所推出的英語電視節目。這些節目大多是介紹日本的文化資產，科技，工藝，政治及年輕人的娛樂節目。就我個人的喜好，我最喜歡看的是介紹日本各地的風光及節慶，還有就是他們的食材及料理。這些節目對推廣日本的觀光事業很有助益，他們把日本最吸引人的一面呈現在外國觀眾的面前。但其中有一個叫Document 72 Hours的節目，卻是日本人現實生活的寫照，讓人覺得耳目一新。這個節目最特殊的地方是它的製作程序，他們事先選好一個目標，然後派遣記者到那個地點駐留七十二小時。在這個時限內，他們從來往的人群中找尋採訪的對象；雖然採訪的時間不長，但觀眾卻能從言談中窺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生活的掠影，也體會到他們所遭遇的悲歡。我們從那些人的年齡，面貌，舉止和言談，可以看出他們的在社會上的階層，他們生活的煩憂與掙扎，他們每天所面對的歡樂，悲哀與無奈。我每次看到這個節目，就有很深的感觸。我們可以看到日本一般老百姓所要面對的貧困與病痛，最可憐的一群是失偶的老年人。他們大多是獨居，一個人面對孤寂的晚年，早被世人遺忘了。
上個星期我所看到的Document 72 Hours這個節目，有個副題，叫Vending Machine : A Taste of Home。這是多麼諷刺的標題！節目的開始是兩年前的深冬；地點在日本的本州東北地方，日本海的一個港灣，叫秋田港（Akita Port）。主角是一臺販賣機，它被放置在港口外的一條公路旁；機器的上端有一片鋁製屋頂，藉以擋風，遮陽，避雨雪。它賣的是燙熱的烏龍麵及蕎麥麵。因為那是四十年前裝置的老機器，所以操作起來已經不太靈光了，湯水經常溢滿，燙人手指；有時丟了錢幣進去，湯碗卻跑不出來。但即使如此，光顧的人卻還不少；從裝置以後到現在，這臺販賣機已經賣出了四十萬份的湯麵。機器的旁邊還有兩張並排的鋁製桌椅，供顧客坐下來憩息；從屋頂還垂掛著一小瓶的調味料，讓人隨意取用。
最先光顧這臺販賣機的是個中年人，他是個保險公司的經紀人，身穿西裝，結領帶，是個典型的白領階級。他說，深冬季節行路難，車禍也特別多，所以他一天忙到晚，連吃飯的時間都被剝奪了。這時正好是午餐時刻，他實在肚子太餓了，只好在路邊停下來，買了一碗湯麵充飢。他將湯麵囫圇吞下去，然後又匆匆忙忙地上路了。接著出現的是一位老人。他說，自從十三年前妻子去世以後，他每天都會開十五分鐘的車到這裡來吃碗麵。不說別的，至少他可以吃到一頓燙熱暖身的午餐。而且，那天正好是他七十八歲的生日，他不想獨自待在家，所以就跑到這裡來了。記者找他談，他有了聊天的對象，於是將自己的身世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藉此驅除他心裡的鬱悶。
第二天下午三點，開始變天，狂風暴雪襲來，整個視野白茫茫的一片，卻仍有一位男士冒著風雪來買麵。這男人五十三歲，他說，他回望自己的一生，實在過得很坎坷。年輕時他常跟同伴或女朋友一起到這裡來吃麵。可是現在他都是一個人來的，他來這裡是為了回味已逝的歡樂歲月，想著過去，就不覺那麼寂寞了。他常想，不知以前那些朋友現在都在何方？如今他患了癌症，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曉得自己還能活多久，今後還能再吃幾碗麵？記者問他，這麼惡劣的天氣也值得跑這一趟嗎？他說，人生有晴天，也有暴風雪的日子，不管如何都得過。
這時又來了兩個年輕人，他們是附近一家工廠的員工。他們說，因為明天才發薪水，現在錢袋裡面空空的，只好到這裡來吃麵止飢了。畢竟，一碗麵才兩百日元（折合美元的話，兩塊錢還不到），這麼便宜的晚餐到哪裡去找？
整夜，風雪交加，已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可是到了清晨四點鐘左右，卻有一輛車子開過來了，是個中年男人。他說，他自己做生意，在鎮上專門幫人籌劃重要的活動及節慶。可惜這些日子以來，秋田港的經濟變得很不景氣，好多店面都倒閉了，他的生意實在無法維持下去，只好找個兼差，在夜間開貨車賺點錢維持自己和他母親的生活。他喜歡在下班以後獨自到這裡來，吃碗麵，吹吹海風，嗅一嗅海的鹹味，靜靜地思考。
到了中午，有一對男女來了。那個女子笑聲不斷，非常快樂的神情。她說她已經四十四歲了。她也數不清，這些年來到底在這裡吃過幾碗麵，但以前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她一直有個夢想，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個她喜愛的男人，然後帶他到這裡來，與她分享她喜愛的湯麵。如今她的夢想終於實現了，所以她滿面春風，吃吃地笑個不停。他們先掃掉了販賣機旁邊的那一張桌上的積雪，然後兩人坐下來，她先從自己碗裡挾了幾口麵條，放到她心愛的男人碗裡，然後才開始吃起來。他們吃得很開心，還一直讚美那湯頭的味道。等吃完了，那女人才挽著她的男朋友的臂膀，一塊兒離開。
然後又來了兩個人，是父子。那男人說，他的妻子週末要上班，所以他和兒子必須自己處理三餐。於是做父親的就把兒子帶到這裡來了。他希望這樣的外出能培養父子的感情，說不定兒子長大以後，那湯麵的滋味會帶給他美好溫馨的回憶。
最後出現的一群人，是摩托車團隊的成員，他們在開完會以後一起來吃碗麵。其中有一位成員是個女人，她是個單親，還帶了十歲兒子一起來。她說，她已數不清這輩子在這裡吃過幾碗麵了。記得年輕時，她是個無法管束的女孩，所以不管是在家裡或在學校，都算是問題少女，也因此常常被逼得無處可去，深覺這個世界的殘酷無情。每在此時，她會跑到這裡來吃碗麵。可以說，這裡是她的避風港。她一邊說，一邊還提著一大瓶的酒往嘴裡灌。
採訪的記者不禁納罕了，秋田港這個地方有那麼多的速食店，餐館及便利商店，為什麼這一臺販賣機卻能吸引那麼多忠實的顧客，使他們覺得，到這裡來，就像回到家一樣？他的結論是，這裡販賣的湯麵不但便宜又好吃，而且是熱的，讓人吃了身心都覺得暖暖的。
這些人過的是怎樣蒼白的人生呢？他們竟然以販賣機所供應的湯麵來獲取生活中所欠缺的家庭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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