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熱門影集《警官瑪契拉》製作團隊搶下電視劇版權!!
他沒有瘋!
他只想將心愛的女孩
收藏進他的博物館
★《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作家
★《紐約時報》書榜冠軍、《紐約時報》編輯選書
★Amazon網路書店年度暢銷榜
★百萬暢銷書《娃娃屋》Picador出版社、超過50萬英鎊天價傾心打造
★全球版權狂銷售出29個國家
★Netflix熱門影集《警官瑪契拉》製作團隊搶下電視劇版權
國際級暢銷作家、名家重磅書評齊聲讚譽
「透著時代優雅氛圍的懸疑佳作。」──《裝幀師》布利琪・柯林斯
「一部關於愛、藝術與痴迷的驚悚故事。」──《列車上的女孩》寶拉・霍金斯
「迷人的布局,寫盡倫敦的榮耀與汙穢。」──《凜冬將至》漢娜・肯特
「精采呈現維多利亞時代倫敦的浪漫、悲劇與謀殺。」──《書單》,星級評論(Booklist, starred review)
一八五○年代,標本師希拉斯在倫敦開了一間珍奇稀物古董行,日以繼夜地在裡頭製作標本。當時街上充斥著蜂鳥帽子、狗皮錢包、鯨魚肺扇子和蝴蝶胸針,日不落帝國的人民總驕傲地將動物標本掛在身上。希拉斯四處蒐購動物骸骨,解剖動物屍體、拼組骨架,一心想在萬國博覽會上向世人展示他的標本收藏。
一對雙胞胎姊妹在人偶專賣店當學徒,如生產線般不停繪製披散著真人頭髮的人偶。妹妹艾莉絲從小就自卑於身體的缺陷,卻仍懷抱著成為畫家的夢想。然而姊姊發現她偷偷作畫後燒燬她的畫筆。於是她逃出人偶店追尋夢想,卻意外邂逅畫家路易斯,成為他畫中的模特兒。
他充滿愛意的深色眼眸,是她永遠也調不出來的顏色
而那男人窺伺的眼神卻如同打翻的黑色顏料,汙染了一切
就在舉世矚目的空前盛會前夕,藝術家、收藏家、商人紛紛來到海德公園,正為了標本奔走的希拉斯一眼就深受艾莉絲吸引,他從未料到自己在屍體之外會湧現如此狂亂的慾望。此時,一名妓女被發現死在黑暗髒汙的大水溝裡,流言四起。而他近乎狂熱的窺伺和妒意已然失控,正引領他一步步走進那華麗盛會背後臭不可抑的暗巷裡……
作者簡介:
伊莉莎白.麥克尼爾
1988年生於蘇格蘭,現居東倫敦。於牛津大學薩默維爾學院修習英國文學,畢業後進入東英吉利大學(UEA)取得文學碩士。
暢銷作家、陶藝家。處女作《娃娃與標本師》長踞《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暢銷榜,版權熱銷全球,現已翻譯為29種語言,並即將改編重點電視劇。本書擊敗來自26國作品,勇奪喀里多尼亞小說獎(Caledonia Novel Award)。《奇蹟馬戲團》(Circus of Wonders)是她的第二部小說。個人網站elizabethmacneal.com。
譯者簡介:
黃亦安
輔仁大學英國語文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編輯,現從事編輯與翻譯工作。譯著有《時光邊緣的男人》、《海洋綺戀》、《淬鍊的完美:班尼迪克.康柏拜區》等書。
email:shaman.hy@gmail.com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國際媒體書評、全球暢銷作家五星級好評
¶「令人愉悅,卻也毛骨悚然。彷彿經歷一場神奇的閱讀之旅。」──《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
¶「崇尚充滿熱情的維多利亞時代,卻不迴避其作嘔的惡臭與殘酷,讀後難以忘懷。」──《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作者鑽研時代歷史,寫盡1850年代倫敦的汙穢與榮耀,引領歷史懸疑愛好者沉浸在背後迷人的布局之中。」──《凜冬將至》作者、全球暢銷作家漢娜・肯特(Hannah Kent)
¶「驚悚卻華麗十足、令人低迴不已。一部關於愛、藝術與痴迷的故事。」──《列車上的女孩》作者、暢銷作家寶拉・霍金斯(Paula Hawkins)
¶「如臨眼前的淒美絢麗,透著時代優雅氛圍的懸疑佳作。」──《裝幀師》作者、暢銷作家布利琪・柯林斯(Bridget Collins)
¶「當代罕見的說書人。以強烈的色彩勾勒出鮮明的維多利亞時代面貌,一齣暗巷中的驚悚陰謀滲出剔透的文學性與華麗的歷史感。」──《後窗的女人》作者A・J・芬恩(A.J. Finn)
¶「至為迷人的故事。時代背景描寫亦相當出色。」──《紐約時報》暢銷作家伊恩・藍欽(Ian Rankin)
¶「無法停止翻頁的心理驚悚片!」──《夢遊者》作者、暢銷作家艾西・福克斯(Essie Fox)
¶「令人激賞。那難以忍受的緊湊與驚悚幾乎澈底擊倒了我。」──曼布克獎提名作家蘇菲・麥金托許(Sophie Mackintosh)
¶「驚人的傑作。我無法放下它,相信你也是。」──理查和茱迪讀書俱樂部年度選書作家伊莉莎白・德依(Sophie Mackintosh)
¶「從第一頁就停不下來!」──《親愛的柏德太太》作者、《星期日泰晤士報》暢銷作家A・J・皮爾斯(A.J. Pearce)
¶「才華洋溢!麥克尼爾引領讀者走進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看見骯髒底層中的美麗與無限可能。浪漫、悲劇與謀殺穿梭在明暗對比強烈的主角群中,讀來震驚無法罷手。」──《書單》,星級評論(Booklist, starred review)
¶「游走在創造與毀滅之間,一場置身於暗黑之境的美麗探險。」──知名書評網站《書頁》(BookPage)
¶「驚心動魄!」「今年讀過最棒的一本!」──美國亞馬遜書店讀者(Amazon)4.1顆星,數千則好評力薦
名人推薦:國際媒體書評、全球暢銷作家五星級好評
¶「令人愉悅,卻也毛骨悚然。彷彿經歷一場神奇的閱讀之旅。」──《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
¶「崇尚充滿熱情的維多利亞時代,卻不迴避其作嘔的惡臭與殘酷,讀後難以忘懷。」──《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作者鑽研時代歷史,寫盡1850年代倫敦的汙穢與榮耀,引領歷史懸疑愛好者沉浸在背後迷人的布局之中。」──《凜冬將至》作者、全球暢銷作家漢娜・肯特(Hannah Kent)
¶「驚悚卻華麗十足、令人低迴不已。一部關於愛、藝術與痴迷的故事。」...
章節試閱
一幅畫
街道更深夜靜時,一個女孩坐在人偶店地窖裡的一張小桌前。一顆光禿禿的陶瓷人偶頭擺在她正前方,用空洞的眼神凝視她。她將紅色和白色的水彩擠到牡蠣殼中,吸吮筆尖,伸手調整面前鏡子的角度。燃燒的蠟燭發出嘶嘶聲。女孩對著空白的紙瞇起雙眼。
她在顏料中加入水,調出膚肉的顏色。撇下的第一筆色彩就像耳光一樣甩在紙上。厚實的紙張經過冷壓處理,不會輕易起皺。
陰影在燭光的映照下擴張,使她頭髮的邊界和黑暗融為一體。她繼續作畫。畫筆一揮,便是她的下顎,白色則是她映射了火光的顴骨。她如實畫出了自己的缺陷:一雙分得太開的眼睛,還有畸形歪扭的鎖骨。她的姊姊和女主人正睡在樓上,就連畫筆細微的唰唰聲聽來都像是一種侵擾、像是一場喧鬧的集會,準備將她們吵醒。
她蹙起眉頭。她把自己的臉畫得太小了。她本來想畫滿整張紙,但她的頭正浮在一塊空白上方。她存了好幾個星期的薪水才買得起的畫紙毀了。她應該先描出輪廓線,而不是急著動手上色。
女孩和燭光與她的畫像靜坐在原地好一會兒。她的心飛快跳動。人偶的臉持續朝前凝望。她應該要在被發現之前回到床上。
但女孩向前傾身,目光不離鏡子,伸手將蠟燭拉近。蠟燭是用蜂蠟製成,而非獸脂,是她從女主人的祕密收藏偷來的。她將手指浸入熱燙的蠟液中,讓蠟在手上凝固成一層膜。接著,她將手穿過燭火,看她可以忍受高溫多久——直到她聽見手指上的絨毛發出燒起來的嘶嘶聲。
第一部
某樣住在這顆心裡的事物,肯定不會
消亡,而生命不僅僅只是場夢。
——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scraft),《瑞典、挪威和丹麥短居書簡》(Letters Written During a Short Residence in Sweden, Norway and Denmark,一七九六年)
美的事物是一種永恆的愉悅:
它的美與日俱增;它永不湮滅,
它永不消亡;為了我們,它永遠
保留著一處幽境,讓我們安眠,
充滿了美夢、健康、寧靜的呼吸。
——約翰.濟慈(John Keats),《恩底彌翁》(Endymion,一八一八年)
希拉斯.利德的珍奇新物骨董行
希拉斯坐在桌邊,手中拿著一隻歐斑鳩的填充標本。地窖就跟墓地一樣寂靜,只有他緩慢的呼吸吹動鳥羽發出的聲響。
希拉斯噘起嘴唇工作。在燈火照耀下,他的相貌並不醜陋。三十八歲的年紀,他仍保有一頭濃密的黑髮,沒有一絲灰白夾雜其中。他環顧四周,看向沿著牆排列的一個個玻璃罐。罐子上都貼了標籤,裡頭泡著腫脹的浸液標本。浮腫的羔羊、蛇、蜥蜴和小貓緊貼著牠們牢籠的壁緣。
「別從我手上溜走,你這小淘氣。」他喃喃道,拿起鉗子,扭緊鳥兒腳爪上的鐵絲。
他喜歡對那些生物說話,編造牠們來到他的標本底板前發生的故事。他在替這隻斑鳩想像出許多情節後——騷擾運河上的駁船、在《奧德賽》(Odyssey)中某艘船的船帆上築巢——便選出一個自己比較喜歡的劇本。於是,他時不時就會訓斥這位朋友攻擊水芹小販的虛構癖好。希拉斯放開手中的鳥兒,讓牠僵直地棲在木樁上。
「好了!」他高呼,向後一靠,撥去擋在眼前的頭髮。「這樣就能教訓你撞翻那小女孩手上的蔬菜了。」
希拉斯對這次委託非常滿意,特別是因為他加速進行最後的製作階段,在早上就把標本準備好了。他敢說那位畫家會喜歡這隻鳥——他依照要求,讓鳥兒彷彿凍結在飛翔的途中,雙翼形成完美的V字形。希拉斯還趁機多圖了一點小利——他在那些泛黃的罐子中,多添入了一顆斑鳩的心臟。小小的棕色球體漂浮在保存液中,等著向江湖術士和藥材商賣個好價錢。
希拉斯動手收拾工作室,擦拭整理他的工具。他把斑鳩揣在懷裡,一邊爬上梯子。他正用肩膀將活板門頂開時,底下傳來了哮喘般斷續的門鈴聲。
艾比(Albie)。他暗自希望是他,時間也差不多夠早了。他把鳥丟在櫃子上,急急穿越店內,猜想這孩子會給他帶來什麼。這男孩最近的收獲越來越無趣——爬滿蛆的老鼠、頭骨碎裂的老貓,甚至還有隻被輾過半身、一只腳爪殘缺的鴿子(「但是,先生,拾骨人〔bone grubber〕把好東西都拿走了,生意難做啊——」)。如果希拉斯要讓作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他就需要某個非常特別的東西來。他想起附近斯特蘭德街上的那間麵包房,他們靠著拿來當門擋也不為過的笨重全麥麵包賺取微薄的收入。後來,那位差點就要被關進負債者監獄的麵包師,開始用糖醃漬草莓,再裝在罐子裡賣。整間麵包房從此改頭換面,名氣響亮到出現在城市導覽手冊裡。
問題是,希拉斯常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那獨一無二的素材,但在完成之後卻又滿腹疑慮,渴望更好的作品。他仰慕的病理學家和收藏家——像是約翰.杭特(John Hunter)、阿斯特利.庫柏(Astely Cooper)這類研讀醫學的飽學之士——根本就不缺標本。他曾在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of London)對面的酒館裡偷聽那些醫生之間的對話,嫉妒地聽他們談論早晨的解剖課。他或許是缺乏人脈沒錯,但總有一天,艾比肯定會、一定會為他帶來——他的雙手顫抖起來——無與倫比的標本素材。然後,他的名字就會被刻在博物館的門口,而他所有的努力和辛勞都會獲得肯定。他想像和最親愛的兒時玩伴芙莉可(Flick)一同步上石頭階梯,兩人在看見銘刻在大理石上的「希拉斯.利德」時停下腳步。她無法壓抑心中的驕傲,一手棲在他的背上。他會向她解釋,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但來者不是艾比。每一下敲門、每一聲鈴響,都只迎來更多失望。一名女僕代女主人來訂一隻蜂鳥的填充標本,好裝飾她的帽子。一個穿著絲絨外套的男孩進來晃了老半天,最後買了一只蝴蝶標本胸針,希拉斯抱著一絲不屑賣給了他。整個過程中,希拉斯只有在把硬幣放到狗皮錢包時才會移動。在空閑的時刻,他用拇指不斷撫過《刺胳針》【註:The Lancet,歷史最悠久的醫學期刊之一,一八二三年創刊於英國。】中的一個句子:「腫——瘤——使——鼻——鼻——鼻骨——分離。」鈴響和敲門聲成了他人生唯一的節奏。樓上是位於閣樓的臥室;樓下是他黑暗的地窖。
真是氣死人了,希拉斯心想,一邊環顧這間破舊狹小的店面,還有替他付房租的那些無聊商品。庸俗的大眾品味無法用言語解釋。大部分上門的顧客都會忽略那些真正的奇蹟——活了百年的獅子的頭骨、鯨魚的肺組織所製成的扇子、鐘形罩裡的猴子剝製標本——然後徑直走向後方的鱗翅目展示櫃。裡頭是一些用兩只小玻璃片夾起的朱紅色蝶翅,還有項鍊的墜飾,以及只有展示功用的擺飾。他想:如果他們有點想像力,自己就能做出這些愚蠢的小飾品。只有畫家和藥材商會為他真正喜愛的作品買單。
時鐘敲出十一點的聲響時,他聽見一陣輕柔的叩門聲,以及從地窖傳來微弱斷續的鈴響。
他趕到門口。來者可能是只有兩便士可花的蠢小鬼,就算來的是艾比,他就又會收到一隻該死的蝙蝠或長滿疥癬的狗——一文不值,只能拿來煮燉肉。儘管如此,希拉斯的心跳還是逐漸加快。
「啊,艾比。」希拉斯說,一邊打開門,一邊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泰晤士河上的霧爬了進來。
眼前的十歲小鬼對他報以笑容。(「我知道我的年紀是十歲,先生,因為我是在女王和艾爾伯特〔Albert〕成婚那天出生的。」) 他上排牙齦中間只有一顆泛黃的牙齒,看起來像個絞刑架。
「今天替你弄來了新鮮的好動物。」艾比說。
希拉斯瞥向屋外的死巷和其中搖搖欲墜的空房子,看起來就像一排醉鬼,一棟比一棟還傾頹。
「快說,孩子。」他說,擰了擰男孩的下巴,以表示他居於上位。「你帶了什麼來?巨齒龍(Megalosaurus)的前腿?還是人魚的頭?」
「這個季節的攝政運河(Regent Canal)對人魚來說有點冷,先生,但另外一個動物——巨什麼龍的——說牠死的時候會把一個膝蓋留給你。」
「牠真好。」
艾比往他的袖子吹氣。「我替你拿到了一件恰到好處的珍寶,低於兩先令我是不賣的。但我要警告你,這不是你喜歡的那種紅色。」
男孩解開布袋上的繩子。希拉斯的視線跟著他的手指移動。一團空氣從裡頭溢出,帶有腥味,甜膩腐臭,讓希拉斯抬手掩鼻。他一直無法忍受死物的氣味。他的店就跟藥鋪一樣乾淨——每一天,他都在跟煤煙、落毛和那股臭味奮鬥。他想把背心裡裝著薰衣草油的小玻璃瓶拿出來,沾一點在上唇,但他不想讓那男孩分心。艾比狀態極佳的時候就像鼩鼱一樣嗅覺靈敏。
男孩眨眨眼,手上緊抓著布袋晃動,假裝裡面的東西還活著。
希拉斯勉強讓自己露出一抹空洞的微笑。他不喜歡看到這個臭小鬼、這個街頭醜小子戲弄他。這會讓他想起過去,想起他在跟艾比那個年紀,在陶器工廠的堆場中搬運一袋袋沉重的濕瓷土,手臂因為母親的拳頭而發疼。這會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脫離了那種生活——雖然他現在會讓自己被只有一顆牙齒的小鬼逗弄。
但希拉斯什麼也沒說。他假裝打了一個哈欠,不過一隻眼睛像鱷魚般眨也不眨地看著,洩露了他的興趣。
艾比露出笑容,打開布袋,露出了兩隻死小狗。
至少,希拉斯以為那是兩隻小狗。當他抓住小狗的四肢時,才發現它們只有一個頸背,也只有一顆頭。但狗的頭骨是分開的。
希拉斯倒抽一口氣,露出微笑。他用手指滑過小狗頭頂的縫隙,檢查看看是不是假的。如果艾比為了多賺幾便士而用針線把兩隻狗縫在一起,他也一點都不意外。他把狗舉起來,就著油燈的光檢視狗的剪影,捏捏它們的八條腿,還有脊椎上的骨節。
「這個好多了,嗯。」他輕聲說,「噢,沒錯。」
「兩先令。」艾比說,「不能再低了。」
希拉斯笑出來,拿出他的錢包。「一先令,就這樣。你還可以進來參觀我的工作室。」艾比搖搖頭,走向更遠的巷子深處,一邊環顧四周。男孩臉上露出幾乎像是恐懼的神色,但當希拉斯把硬幣放到他手裡時,那神情很快就消失了。艾比大聲清喉嚨,鄙夷地吐了口痰到石子地上。
「只有一先令?你要讓一個小男孩餓死嗎?」
但希拉斯關上門,絲毫不理緊接而來的捶門聲。
他扶著櫃子穩住自己。他向下瞥去,檢查小狗是否還在。還在那裡,被他緊握在胸口,就像被一個孩子抱在懷裡的洋娃娃一樣。小狗八隻毛茸茸的腳懸蕩著,跟鼴鼠一樣柔軟。看來它們在出生時連第一口氣都來不及吸就死去了。
他終於得到了。他的醃漬草莓。
男孩
希拉斯把門甩上門後,艾比把一先令放到門牙和下排牙齦間咬一咬,他只是看過姊姊這麼做,所以才如法炮製。他吸了吸硬幣,味道甜甜的。他很滿意。他從沒指望真能拿到兩先令。你開價兩先令,結果拿到一先令,那如果你當初要求的是一先令呢?他聳聳肩,吐出硬幣,再塞進口袋裡。他要買一碗水煮豬耳朵當午餐,然後把剩下的錢交給姊姊。但他還有一個任務要完成,而且他已經遲到了。
在他的「死東西」袋子旁邊,還有另一個麻布袋,裏頭裝了他用一整晚縫製的小小裙子。他一直小心不讓自己把兩個袋子搞錯。有時當他把袋子送到人偶店時,他會相信自己弄錯了袋子,這時他就會感到心臟發出一陣顫抖。他一點都不想看到沙爾特太太(Mrs Salter)在發現袋子裡裝的是爬滿蛆的老鼠時,臉上露出的難看表情。
他朝著小小的拳頭吹氣,讓它們暖和起來,然後奔跑上路。男孩沿著街道曲折前進,搖晃的雙腿向外彎曲。他跑向西邊,穿越髒亂的蘇活區(Soho)。面容憔悴的妓女用妝容髒糊的雙眼盯著他擺動的四肢,就像筋疲力盡的貓盯著一隻蒼蠅。
他跑到攝政街(Regent Street)上,瞄著以四基尼(guinea)的價格販售假牙的商店,舌頭彈了彈自己僅存的那顆牙齒,接著一頭闖到一匹行進中的馬前方。那匹馬猛然一弓,直立起來。艾比往後跳,壓下心中的恐懼,朝車伕大吼:「夥計,小心點!」
在那男人來得及回罵或用手上的鞭子打他之前,艾比就衝過街,踏進沙爾特太太的人偶專賣店(Mrs Salter’s Doll Emporium)中。
沙爾特太太的人偶專賣店
艾莉絲(Iris)用拇指指甲劃過小裙子的縫合處。要是有跳蚤,她就準備擠碎它們的殼。她挑出一根鬆脫的線頭,打了一個結。
儘管已經快到中午,她的女主人沙爾特太太卻還沒起床。她的雙胞胎姊姊坐在她身後,低著頭縫紉。
「至少沒有跳蚤,但下次要更仔細處理線頭。」艾莉絲告訴艾比,「整座城的女裁縫師都會為了搶走你的工作,而把她們的新生兒賣掉。」
「但是,小姐,我姊姊得了流感,我整個晚上都在照顧她。我已經好幾天不能去溜冰了,這也不公平呀。」
「可憐的東西。」艾莉絲四下環顧,但她姊姊蘿絲(Rose)正在專心幹活。她壓低聲音說:「但你得記住,你可不是在跟一個正常女人打交道,而是住在沙爾特太太體內的惡魔,她才不管什麼公平不公平。你看過她吐出舌頭嗎?」
艾比搖搖頭。
「她的舌頭是分岔的。」
艾比露出的笑容無比真誠、毫不虛假,讓艾莉絲想一把將他擁入懷中。他那頭髒兮兮的金髮、只剩一顆的牙齒和被煤煙燻黑的臉——這些都不是他的錯。如果是在另一個世界,他就有可能出生在她那位於哈克尼(Hackney)的家。
她把新的一捆布料塞進他的袋子,回頭再次確認蘿絲沒在看他們,然後給了他一枚六便士硬幣。她原本要拿這錢去買新的畫紙和畫筆。「替你姊姊買點湯吧。」
艾比遲疑地瞪著硬幣。
「我沒在騙你。」她說。
「謝謝妳,小姐。」他說,雙眼就跟大頭針的頂端一樣黑。他一把搶過錢幣,彷彿生怕她會改變主意。接著他衝出店門,差點一頭撞上那位來自義大利的手風琴街頭表演家。他揮舞手杖,朝艾比打去。
艾莉絲看著他離開,這才讓自己吸了一口氣。雖然艾比是個髒兮兮的小街童沒錯,但她還是不解為何他總是渾身散發強烈的腐臭味。
*
這間位於攝政街的狹長商店座落在兩家彼此競爭的糕點店之間。煙囪上的裂縫讓沙爾特太太的人偶店總是彌漫著煮沸的糖和焦糖燒焦的氣味。有時候,艾莉絲會幻想自己正在吃小糖果和梅子果凍,或是有著喇叭狀酥皮和打發鮮奶油的完美小蛋糕;她也會幻想自己坐在薑餅大象的背上,朝白金漢宮(Buckingham Palace)騎去。其他時候,她會幻想自己溺死在沸騰的糖蜜裡。
惠特爾(Whittle)姊妹剛來到沙爾特太太的店裡當學徒時——她究竟結婚了沒有,對艾莉絲來說一直是個謎——艾莉絲對這間店著迷不已。由於她畸形的鎖骨和蘿絲臉上的天花疤痕,她以為她倆會被關在地窖的貯藏室裡工作。但是,她們卻被帶到店中央的鍍金寫字檯前,讓感興趣的客人能觀賞她們工作。她拿到了顏料粉末和狐狸毛畫筆,讓她能替人偶的手腳和臉孔裝飾。她當然知道工作的時間會度日如年,但她還是對那些和整間店一樣長的黑檀木櫃與放滿其中的陶瓷人偶滿心讚嘆。店裡十分溫暖,光線充足。蠟燭在黃金燭臺裡嘶嘶作響,角落也生了火。
但現在她坐在姊姊身旁,手上握著一尊瓷人偶和一枝磨損的畫筆,一邊克制自己不要打哈欠。她從未想像過會有這種無比沉重的疲倦感。就算這家店是間工廠,她的工作也不會比現在還要煩累乏味。她的雙手因冬日寒風而泛紅龜裂,但如果她用獸脂滋潤皮膚,畫筆就會在手中溜來滑去,讓她畫壞人偶的嘴唇和臉頰。她環顧四周,看向那些把便宜的橡木漆成黑色、而非黑檀木打造的衣櫃,看向燭臺上因燭火熱氣而剝落的金漆,然後看向她最討厭的東西:地毯那塊沙爾特太太每天來回踱步而越顯光禿的區域,現在布料已經磨損得比她女主人的頭髮還稀薄了。糕點店飄來的噁心氣味、房裡凝滯的空氣,還有一排排目不轉睛盯著她的娃娃,都讓這裡感覺像是個地下墓穴。有時候,艾莉絲得奮力呼吸才喘得過氣。
「死了嗎?」艾莉絲對她的雙胞胎姊姊輕聲說,把一張銀版相片推向她。那是一位小女孩的深褐色影像,她的雙手像鴿子一樣整齊交疊在大腿上。此時,沙爾特太太走進店裡,艾莉絲抬起頭瞥了一眼。她在門邊坐下,打開手中的聖經,書脊發出劈啪的聲響。
蘿絲試著用眼神要她安靜。
這遊戲是艾莉絲僅有的幾個樂趣之一,儘管她會因此而產生罪惡感——因為她們是要猜銀版相片上的小孩是不是已經死了。出於某個無法解釋的理由,她想要知道她製作的到底是放在死去嬰孩墳上的紀念人偶,還是給活蹦亂跳、活生生的孩子玩的玩具。
沙爾特太太大部分的收入來源正是這種客製化人偶服務。現在是冬季,寒冷的天氣和疾病使她們的工作量倍增,時常讓她們的工作時間從十二小時拉長到二十小時。「這很合乎情理。」沙爾特太太會以她的營業用口吻說,「想要紀念逝去摯愛的靈魂是人之常情。不管怎樣,聖經的哥林多後書也這麼寫:『我們坦然無懼,是更願意離開身體,與主同住。』他們的靈魂已經離開,而人偶便象徵了他們留在身後的塵世器皿。」
猜測相片中的孩子是死是活並不容易,但艾莉絲已經知道該怎麼尋找線索,有時根本易如反掌。某些相片中,孩子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四周有花朵簇擁。某些相片裡的嬰孩後方會有個明顯的支撐物,甚至是由某個喬裝成沙發椅的人環抱著。而如果相片中還有其他人入鏡,那他們都會是糊的,只有那個孩子的影像會因毫無動靜而格外清晰分明。
「還活著。」艾莉絲斷定,「她的眼睛是糊的。」
「安靜!不許聊天!」沙爾特太太厲聲喝道,就像突然點燃的火柴。艾莉絲低下頭,調配了一抹較暗的粉紅色,畫在人偶的雙唇之間。她沒有抬起頭看,深怕沙爾特太太又會走過來,擰她手肘內側柔軟的皮膚。
一整天下來,兩個女孩並肩坐在一塊兒,幾乎沒說話,也幾乎沒移動過,只有吃著充當午餐的牛肉汁和麵包時才停下來。
艾莉絲畫著陶瓷做的臉,將頭髮縫上頭頂的孔洞。如果那孩子有一頭捲髮,她就會用由煤炭加熱的鐵棒將頭髮燙捲。同時間,蘿絲的縫針就像小提琴手的琴弓般起起落落。她負責替那些縫紉工用整晚做的粗糙裙子和上衣增添更精緻、更需要技巧的細節:小粒珍珠、有褶飾的袖子、金銀鑲珠飾邊,以及和老鼠鼻子一樣小巧的絲絨鈕扣。
雖然她倆長得一模一樣,但這對雙胞胎卻毫無相同之處。在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蘿絲總被認為是最美的那一個,她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蘿絲也深知這一點,對這種待遇視若珍寶。艾莉絲天生變形的鎖骨導致她的左肩往前弓起,她姊姊因此產生想要保護她的善意,卻只讓艾莉絲不時覺得惱怒。(「我又不是殘障。」當蘿絲堅持不讓她拿任何包裹,還大步走在前頭,好像預期艾莉絲會跟不上時,艾莉絲就會生氣地這麼說。)她們也會為了誰可以吃晚餐桌上最大塊的烤馬鈴薯、誰跳得最遠、誰的字跡最工整而爭執不休。她們會對彼此惡言相向,因為她們知道每次吵完之後都會和好——兩人會將雙手和雙腿交疊在一起,坐在火邊幻想她們夢想中的花店芙蘿拉(Flora),想像裝飾用的花朵從架子上滿溢出來,牆上的花籃則插滿了鳶尾花和玫瑰【譯注:此兩種花名便是艾莉絲和蘿絲的名字。】。
好景不常,這對姊妹十六歲時,蘿絲染上了天花,幾乎要了她的命。當她看見粗厚的皮疹和膿瘡爬滿了她的臉和身體、失明的左眼變得一片灰白時,她說她寧可自己當初真的病死。她的肌膚很快就變得坑坑疤疤、染上一抹紫色調,而她無止盡的搔抓也讓傷口更加惡化。她的雙腿盡是疤痕留下的坑洞。「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她不斷哭喊。有那麼一次,她嘶聲說了一句話,讓艾莉絲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應該要是妳才對。」
現在,她倆二十一歲了,她們的頭髮是一樣的深赭色,但蘿絲的髮型卻像是在贖罪一樣,髮絲垂掛在臉前,盡可能遮住她坑疤不平的雙頰。艾莉絲則髮長及腰,編成一條又長又濃密的辮子。她的肌膚平滑柔白,好像在嘲弄蘿絲。她倆再也不曾一起歡笑,再也不曾與彼此分享祕密。她們再也沒有談起夢想中的那間店。
有時候,艾莉絲早上起床時,她會看見姊姊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視線冷酷得令她害怕。
*
艾莉絲的眼皮逐漸下垂,沉重得彷彿縫上了鉛塊。沙爾特太太正在接待客人,語氣就像在唱一首優美的曲子。
「我們用最細心的態度處理每一項委託——來自北方工廠的純陶瓷——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沒錯,這些好女孩,完全不像克倫伯恩巷(Cranbourne Alley)那些吵鬧攬客的帽子商——那種人實在墮落。」
艾莉絲用力掐住大腿肉,讓自己保持清醒。她的身體往前傾,一邊想著如果只是睡一下下,應該也不至於那麼糟吧——
「老天,蘿絲!」她低聲說,倏然坐直,搓揉自己的手臂,「妳應該要用針才能把我手肘擰得這麼痛吧。」
「如果被沙爾特太太看到,妳就慘了。」
「我受不了了。」艾莉絲細聲說,「我受不了。」
蘿絲沒有回話,摩挲著手上的痂痕。
「如果我們從這裡逃走,妳想做什麼?如果我們不必再——」
「我們的運氣很好。」蘿絲喃喃說,「而且,妳還能做什麼?把我丟在這裡,跑去當妓女嗎?」
「我才不會。」艾莉絲嘶聲回道,「我會畫真正的畫,不是這些沒完沒了的陶瓷眼睛、陶瓷嘴唇和陶瓷臉頰,還有——噢。」她沒發現自己握緊了拳頭。她鬆開手,試著讓自己想想她給姊姊帶來的痛苦。但是,她的病痛明明不是艾莉絲的錯,艾莉絲卻要為此每天遭受懲罰,不得姊姊的喜愛。「我再也受不了住在撒旦夫人的巢穴裡了。」
店鋪的另一頭,沙爾特太太的頭像貓頭鷹一樣迅速轉過來。她皺起眉頭。蘿絲驚跳了一下,不小心被針戳到了手。
大門被風砰然關上。艾莉絲睜大眼,透過污穢的窗戶往外看去。她看著馬車從屋外經過,一邊想像那些包裹在馬車裡的女士們。
她咬住嘴唇,倒出一點藍色粉末,再次將畫筆伸進水瓶沾水。
一幅畫
街道更深夜靜時,一個女孩坐在人偶店地窖裡的一張小桌前。一顆光禿禿的陶瓷人偶頭擺在她正前方,用空洞的眼神凝視她。她將紅色和白色的水彩擠到牡蠣殼中,吸吮筆尖,伸手調整面前鏡子的角度。燃燒的蠟燭發出嘶嘶聲。女孩對著空白的紙瞇起雙眼。
她在顏料中加入水,調出膚肉的顏色。撇下的第一筆色彩就像耳光一樣甩在紙上。厚實的紙張經過冷壓處理,不會輕易起皺。
陰影在燭光的映照下擴張,使她頭髮的邊界和黑暗融為一體。她繼續作畫。畫筆一揮,便是她的下顎,白色則是她映射了火光的顴骨。她如實畫出了自己的缺陷:一雙分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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