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踏踏 — 孩子們的日常詩想

早餐詩

孩子進入幼兒園後，有段時間，起床氣特別嚴重。每天早晨，當我一睜開惺忪雙眼，就得面對兩個輪流啼哭，不肯上學的幼兒。

某次，我在臉書找到「媽媽做早餐」社團，看眾媽媽們每天卯足了勁，用心擺盤、傾盡各種令人料想不到的創意，為孩子製作各種有著精美圖樣的早餐，神人等級的廚藝，直令人佩服不已──

我不禁心生一想，不如我也來學著做做看？

事實上，孩子們的幼兒園備有早點心，原本我並不需特別準備早餐，不過，我心想要是孩子們早上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可愛的早餐，或許便能轉移他們日復一日的起床氣？

懷抱一股鬥志，我開始爬文，研究各種早餐的作法。剛開始壓力頗大，一想到隔天要更加早起處理食材，真擔心其中一個流程耽擱了，就會導致上學遲到，睡前輾轉反側，待隔天鬧鐘一響，便從床上跳起來備餐。

這才終於體會到，原來要每天早起做早餐，還真不輕鬆。

不諳廚事的我，笨手笨腳地在煎鬆餅的麵糊中，加入煮過蔬菜的水，將鬆餅染成紅色與綠色，用細小的剪刀將海苔、起司片剪出小圓與大圓，拼組成圓滾滾的眼睛……在此同時，還得提防孩子們突然起床，這早晨驚喜便會「破哏」了……

緊張兮兮做完兩盤早餐，端上桌後，我突然靈機一動，取來便條紙，即興寫了首呼應當日餐點的押韻小詩，一式兩份，附在餐盤旁邊。

青聽見聲響，起床惺忪走來，一看到有著擺盤圖樣的早餐，眼睛立刻一亮。中班的她，已能認得大部分的生活用字，拿起餐盤邊的紙條，小聲唸出上頭的詩，隨後抬頭望向我，臉上開出一朵久違的，早晨的燦笑。

「成功啦！」我忍不住在心底歡呼。

緊接著，雪也起床了。

還不會認字的雪，看到有著圖樣擺盤的早餐，也立刻清醒，伸手就拿，津津有味的啃起來。兩個孩子對餐桌上嶄新的風景好奇得不得了，七嘴八舌的討論，完全忘了要哭鬧，幾個禮拜以來的起床氣，就此一掃而空。

我坐到餐桌旁，欣慰地看著開心的孩子們，接過雪手中的紙條，為好奇的他唸出詩句。

「拉里帕(lollipop)，帕里拉，
早起的龍貓會說話！
喂？喂？打電話，
陽台開了一朵花！」

後來，我們將那些隨著早餐而誕生的詩句，命名為：「早餐詩」。早餐詩的內容短小，句子簡單，我將那些紙條收集起來，偶爾拿出來與孩子們一起回味，其中有些，孩子們至今都還朗朗上口。

※

詩集寶可夢

身為母親的我，不但曾被孩子們稱為「太陽精靈」，後來，還獲得另一個更有趣、更令我驚喜的稱號。

有天，青、雪要我陪玩「現實版」的寶可夢對戰遊戲，雪從他們凌亂的勞作桌上，隨手撈出一個小髮夾給我，指定作為我對戰用的「武器」。

「這個很強！」雪信誓旦旦的說。

雖然有些荒唐，我仍收下髮夾，咖擦咖擦，做出要夾人的動作。

「那……我要當哪一隻寶可夢？」我問。

「你是『詩集寶可夢』！」

這令人莞爾的名稱，真讓我摸不著頭緒，我只得配合演出，隨手拿起一張小紙條，寫上：「你打不到我──我是詩集寶可夢！」隨後將紙條揉成球，大喊一聲「碰」，朝孩子們丟去，兩個孩子立即閃躲、反擊，做出各種帥氣的動作，彷彿真的置身寶可夢世界。

對戰一陣後，我好奇問孩子們：

「不過──『詩集寶可夢』到底長什麼樣子，你們要不要畫給我看？」

原本廝殺得正起勁的兩人，聽聞我的提議，立刻興致盎然的坐到勞作桌前，提筆揮灑起來。

青畫了一隻眼尾上揚，頭上有一對尖角的寶可夢，肚子上有「一滴墨汁」的符號，手上拿著毛筆，意氣風發的站在一張超大的紙上，一副隨時要戰鬥的模樣，而身體的背面，掃過一條長長的尾巴，細看尾巴的尖端，原來也是毛筆的筆尖。

「所以，他都用這兩枝毛筆來寫詩嗎？」我指著圖問。

「不是──『詩集寶可夢』雖然比較會寫詩，但是他對畫圖更有興趣。」

說完，便在「詩集寶可夢」腳下的紙張上，補上一些圖案。

一旁的弟弟雪，則畫了一個身體胖胖軟軟的角色，表情呆呆傻傻，頭上還長了個像包子的東西，一隻長長的手高舉一張紙，而尾巴部分，也學著姐姐，畫成一隻筆的模樣。

「他會用尾巴的筆，在他手上這張紙上寫字。」雪一邊說，一邊為「詩集寶可夢」註明身高、體重，以及圖鑑編號，接著，還要我幫他在寶可夢手上的那張紙，寫上惡狠狠的幾個字：「你、死、定、了！」

聽孩子滔滔不絕介紹著他們自創的「詩集寶可夢」，我不禁十分好奇，所有的寶可夢都必須打鬥，那麼詩集寶可夢要如何打鬥？難道要靠「寫詩」嗎？是把詩當成咒語一樣，施展魔法擊退敵人，還是一個個的字詞變成超帥氣的迴旋鏢，咻咻咻的射向敵人？

「所以，詩集寶可夢是用『寫詩』來攻擊敵人嗎？」我問。

「不是。」青搶答說。

「？？？？」

「那……他要怎麼攻擊？」

「用發射光來攻擊，或是──蔓、莓、果，丟擊！噠噠噠噠噠噠噠……」

看著青示範，用左右手輪流快速丟出蔓莓果的模樣，我不禁噗嗤一笑，原來，詩集寶可夢打鬥時，「寫詩」竟然一點都派不上用場啊？

看來，「寫詩」這行為對孩子來說還是太過靜態，很難把它將動態的打鬥作為聯想，不過，「詩集寶可夢」這名字從孩子們口中說出，還是令寫詩的媽媽我感到十分意外，沒想到「詩」這個字眼，在我們家，不但成為了日常對話的關鍵字之一，更進入了孩子們全心投入的遊戲之中。

後來，喜愛畫圖的姐姐自創的寶可夢角色愈來愈多，最初創造的那隻「詩集寶可夢」，竟默默改名成「小力子」，成為日常塗鴉中的固定要角，大量出現在姐姐的許多作品之中。

只不過，改名後的「小力子」，有時沒有長出毛筆尾巴，有時還兩手空空，忘了拿毛筆，看來，變身後的他，已經沒那麼愛畫圖，甚至，也不寫詩了吧？

※


我的女兒在母親節扮一棵樹

女兒將滿四歲那年，幼兒園舉辦一場母親節慶祝活動，讓中班的孩子們演出一場別開生面的短劇。

我好奇女兒會演什麼角色，放學時去接孩子時，老師說，今天讓孩子帶戲服回家，並神秘兮兮的告訴我：「馬麻，我讓青演一個超適合她的角色……」

「真的嗎？是什麼？」我興奮的問。

「一棵樹！只要站在那邊不動就好了，絕對沒有人可以演得比她更好了！」

老師解釋說，這年紀的孩子都很不受控，要他們演樹一定會動來動去……我難掩尷尬，看了看在一旁穿鞋的青，年紀還小的她，或許還不知道被分配到「演樹」是什麼意思，但身為大人的我，一聽就明白，老師們想必是絞盡腦汁，才幫她想到這個其實根本不需要演的角色……

回到家之後，我好奇「樹」的服裝是什麼，看著青從書包拿出來，那是一襲從頭包到腳的樹幹服裝，只露出臉孔的部份……

「我想穿穿看！」

看青如此興奮，我便幫忙她穿上，我想，只要她自己不感到扮演一棵樹是件「奇怪」的事就好，小小孩穿上樹的服裝倒也相當可愛，我忍不著咖擦咖擦幫她拍了好多照。

隔天，去了活動現場，看老師牽著無法自由行走的「樹」慢慢上台，站定在舞台的正中央，在台上的她不需做任何動作，只要靜靜站著，看身邊的小雞、兔子、獅子等小動物繞著自己跑來跑去，就這樣盡責的「演」完了一齣戲。

那時，我只覺得既荒謬又可愛，不料，幾個月後，老師終於開啟了那個一直困擾著我的話題。

「馬麻，請問您有聽過『選擇性緘默症』嗎？」

我點點頭，心想：「來了！」認真面對的時刻，終於到來。

其實，青還很小時，我便察覺到她與其他孩子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在人群熱絡的場合裡，特別容易哭鬧，與朋友的孩子一起玩時，經常表現出不明所以的抗拒，情緒滿溢與生氣的頻率，似乎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得多。

偶然在朋友的臉書看見一則轉貼文章，提及「選擇性緘默症」(selective mutism)一種受極端焦慮而造成的緘默狀態，在特定環境(如學校)無法開口說話，表情呆滯，甚至身體無法動彈……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名詞，詳讀內容後，當下驚覺：「怎麼跟我的女兒這麼像！」趕緊尋找市面上所有相關的書籍，卻在浩瀚的精神病學書海中，只找到兩本翻譯自國外的專書，裡頭舉出許多臨床病例及治療方案，只是愈看，我愈迷糊了，總覺得我的孩子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過往詢問老師，老師只說：「只是不太說話，比較內向，很正常啊！」很難想像，在家中語速驚人，聒噪無比的女兒，在學校卻不太說話，表現內向？只是我想，就連每天相處八小時，經驗豐富的幼教老師都看不出異狀，或許，女兒就像人們常說的「在校像條蟲，在家一條龍」，是我想得太多？

就這樣，在無數的猶豫與猜測之間，我終究未曾採取任何行動。

直到這天，老師在一場研習活動中，無意間接觸到「選擇性緘默症」的資訊，這才發現我女兒似乎十分吻合，原本只以為孩子是內向害羞，但仔細思量，才恍然大悟：「啊！這兩年來，似乎都沒聽過她的聲音啊！」

我並不責怪老師後知後覺，畢竟，這名詞真的太罕見，況且，要不是老師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向我告知，使我終於確定了帶女兒就醫的決心，或許女兒將更晚確診，而錯過黃金治療期。

※

早餐詩

孩子進入幼兒園後，有段時間，起床氣特別嚴重。每天早晨，當我一睜開惺忪雙眼，就得面對兩個輪流啼哭，不肯上學的幼兒。

某次，我在臉書找到「媽媽做早餐」社團，看眾媽媽們每天卯足了勁，用心擺盤、傾盡各種令人料想不到的創意，為孩子製作各種有著精美圖樣的早餐，神人等級的廚藝，直令人佩服不已──

我不禁心生一想，不如我也來學著做做看？

事實上，孩子們的幼兒園備有早點心，原本我並不需特別準備早餐，不過，我心想要是孩子們早上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可愛的早餐，或許便能轉移他們日復一日的起床氣？

懷抱一股鬥志，我...

【導讀】
孩子們牙牙學語的聲音，每一道童真的目光，都是那麼純淨無瑕，令人看見生命的美，幸而有這些美麗的片刻，讓我在育兒的辛勞與煩躁之間，陸續催生許許多多的詩。

在詩集分享會上介紹自己的作品時，深深體會到，除了詩本身，每一首詩的背後，尚有太多相關的生活細節未被好好言說，那是詩的體裁所無法承載，也無法適切描述的生活點滴，於是我開始進行一系列書寫，將寫詩過程中的所思所想，與孩子共同生活的經驗與感悟一一紀錄，成為散文體裁的《青雪踏踏──孩子們的日常詩想》，文中穿插詩作，並搭配相關生活照片與手繪插畫，完整呈現母與子的詩意日常。

【自序】
孩子終於都上了小學，幼小的心靈逐漸成熟，哭鬧狀況總算少多了。有天，我疲憊的癱在沙發上，高喊著「退休啦！」一旁剛從公司退休不久的婆婆，卻對我白眼說：「開玩笑，哪有可能退休！」

原本好不容易鬆懈的心，又瞬間一緊──

是啊，任何工作都有退休的一天，但是「媽媽」這工作卻沒有，對孩子的擔憂，與孩子緊緊相繫的心，會一直持續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我不禁想起我的寫作，短短六年內，我竟寫了三本與孩子有關的作品，接下來呢？會有第四本、第五本嗎？畢竟一旦成為了媽媽，就永遠都是媽媽呀！不過，在那之前，還是先讓我喘口氣吧。

《青雪踏踏》的書名，來自我兩個小孩的名字諧音：「踏青」和「踏雪」。這是一本連我自己都完全無法想像的書，畢竟，過去我一直寫詩，出版詩集是相對可以想像的事，但像這樣如實描繪生活細節，袒露真心的文字，害羞如我，怎麼可能寫出來公諸於世呢？

或許是因為經過前兩本書的磨練，臉皮愈來愈厚了吧？

透過分享會介紹自己的詩集時，朗讀過後，我總一併介紹每一首詩背後的故事，說著說著，每次都有個很深的體會：除了詩本身，還有太多相關的生活細節未被好好言說，那是詩的體裁所無法承載，也無法適切描述的生活點滴，然而那些彌足珍貴、生動有趣的片刻，我是那麼想與人好好分享。

於是，我著手進行一系列書寫，將親子生活中種種與詩相關的經驗與感悟，以及我個人一路以來的創作感想，一一記錄下來，日漸豐厚的篇章，逐漸成書，就這樣成為散文體裁的《青雪踏踏—孩子們的日常詩想》。

另外想說明的是，這本書絕非親子教養書，畢竟在教養上，我常覺得自己很失敗……和許多媽媽們一樣，我在陪伴孩子的路上經歷無數挫折，不斷接收著他人的「建議」與「鼓勵」，即便知道自己的小孩是特殊兒，仍不斷的要求自己，給自己很大的壓力，經常自問：「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吧？」

有次帶孩子去兒童心智科，一位初見面的醫師，與多數專注傾聽的醫生不同，劈頭便問我各種「為什麼」，在我敘述擔憂時，不停的打斷我，不時的冷笑，和不以為然的語氣，都令我無法招架，使我幾乎就要拉起孩子起身離開……

壓抑著不舒服的感受，經過半小時餘，這位醫師總算釐清了我與孩子之間的互動關係，以及我曾做過的各種努力，便對我說：

「我不知道妳在擔心什麼──在我看來，妳並沒有少做什麼啊？」

剎那間，我竟放聲大哭，彷彿挨了幾個重重的巴掌之後，忽然獲得了安慰，那長久以來，為了孩子不斷受傷的心，竟瞬間被療癒……

畢竟，過去不論是他人善意的建議，或者惡意的指責，都暗示著我肯定「少做了什麼」，而從未聽聞「我並沒有少做什麼」這種言論，那是第一次，我真正認知到，原來自己真的什麼都做了，孩子一年一年長大，剩下的路，就交給孩子自己去摸索，去開拓吧。

最近，我還發現到，有個我長久以來一直在follow的媽媽youtuber，在發布的一則影片中表明，原來，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有一樣的狀況，「不要加油，不要太努力。」她微笑著，對著鏡頭如此說。

現在的我，也能笑過著聊起孩子的狀況了──或許，我們早已努力過頭而不自知，更或許，孩子也並不希望媽媽太過努力，那樣源自於焦慮的努力，使得原本就容易焦慮的孩子更加焦慮，即便我也明白，當下要不焦慮是很困難的，得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調適，才能做到。

我的教養之路跌跌撞撞，因此我並沒有立場來告訴媽媽們：要怎麼教養小孩，畢竟，要應付許多特殊狀況和安頓自己的身心，已令我過於疲憊。我想好好分享的，只是那些我與孩子互動的生活中，各種與「詩」相關的點點滴滴，那些足夠撫慰我脆弱心靈的，閃閃發光的語言互動瞬間。

衷心希望，此刻正在閱讀本書的你，無論原本讀不讀詩、寫不寫詩，都能和我一樣，在這浩瀚的世界中，找到自我療癒的力量。

【導讀】
孩子們牙牙學語的聲音，每一道童真的目光，都是那麼純淨無瑕，令人看見生命的美，幸而有這些美麗的片刻，讓我在育兒的辛勞與煩躁之間，陸續催生許許多多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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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自序

神秘如詩的baby talk
蠟油與果汁
語詞積木
解釋練習
聲音的容器
我們的音樂
早餐詩
詩集寶可夢
死亡與時間
邊走路，邊寫詩
我的女兒在母親節扮一棵樹
親愛的新白
畫錯了
寫作文
唸詩給孩子聽
朗讀恐懼症
又簡單，又難
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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