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的肖像

名人推薦：撕開文明與禮儀的面紗，進入鬼才大師澀澤龍彥的陰暗世界，一窺陷入瘋狂的異端者是如何走向毀滅。
──人氣恐怖作家 醉琉璃

異端通常指悖於正統基督教義的學說，本書則指異於常人且偏執的性格，在虛假且壓抑的時代造就出一個個生活脫序且無比瘋狂的異端。
──「幕末．維新史」系列作者 洪維揚

在澀澤先生解析下，新天鵝堡比童話還美，終究是路德維希二世瘋癲人生的舞臺布景。《追憶逝水年華》一大曠世鉅作，竟是普魯斯特堆砌的，既殘忍又悲傷的玩具。這七位異端者的功勳，或稱為狂妄幻想，從繁華淪落到靡爛，「就像諸神...

　　時至今日談論路德維希二世（Ludwig II.）或許有些不合時宜。關於這位被巴伐利亞的傳說所掩蓋的處男國王，他贊助音樂家華格納、出了名的孤僻的瘋子國王，十九世紀末就已經有多位藝術家懷著滿腔熱情向他致敬。魏爾倫（Paul Verlaine）、格奧爾格（Stefan Anton George）於詩中歌頌，比昂松（Bjørnstjerne Martinus Bjørnson）、鄧南遮（Gabriele d'Annunzio）嘗試將他寫入戲劇中，莫里斯．巴雷斯（Maurice Barrès）於小說中提及，阿波里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則常在短篇的怪奇故事中讓他用主角的身分登場。考克多（Jean Cocteau）和達利（Salvador Dalí）也始終對這個國王充滿好奇。而在日本，眾所皆知森鷗外的《泡沫記》即是以這位痛苦的巴伐利亞國王的自殺謎團為背景。至於以悲劇國王為主題的通俗小說或通俗劇，更是多到數不清。

不過，我將路德維希二世視為在同樣孕育出希特勒（Adolf Hitler）的德國土壤中萌芽、最為式微的浪漫主義的一個實踐者，在這個國王失衡的人格中，我看見反映出遠在二十世紀針對藝術與權力的激進危機意識。簡單來說，路德維希二世以藝術家來說是膺品，以國王──亦即當權者來說，也是膺品。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則是讓自己置身於一個時代所預感到的瘋癲當中。而這一點，正是我對這位國王感到好奇的關鍵。這些才華岀眾的十九世紀末藝術家所表達出的崇高敬意，證明他們發現了路德維希二世的人格特質，且被強烈吸引。他們靠藝術家的直覺判定，像這樣試圖以瘋癲來補足不可能達到的全能境界的靈魂有多麼了不起。

「你知道巴伐利亞的年輕國王說他想見我吧！今天我被帶到國王跟前伺候。哎，國王真是俊美又高雅尊貴，不但有見識，情感又十分豐富，恐怕國王的人生會被這些瑣事消磨殆盡，就像諸神的未竟之夢。國王懷著深邃而親密的情感，像初戀般熱愛著我。他知道我的一切，了解我就像了解自己的靈魂一樣。似乎不管工作或休息，他都希望我能待在他的身邊演奏。而且不管需要什麼，他都會賞賜給我。你應該沒辦法想像國王那充滿魔力的眼神。我希望國王永遠健康，但又覺得那是不可能的奇蹟。」

當華格納從慕尼黑寄出這封充滿感激之情的信給老朋友威利的太太伊麗莎的時候（一八六四年），路德維希二世剛滿十九歲，幾個禮拜前才剛繼位。從照片中看來，當時的年輕王儲就如同華格納的描述，高挑的身材加上陰鬱眼神中的閃亮雙眸，容顏俊美。雖然這副容貌能窺見某種懦弱或是令人不安又奇妙的脆弱感。「諸神的未竟之夢」指的就是這個吧！因為這位年輕的神，有太多遭受現實打擊就會破滅的夢想。音樂家的慧眼似乎準確揭示了國王日後的悲劇。

也有人說，路德維希二世瘋巔的原因出自於華格納。這個看法雖然極端，卻又不是沒有證據。因為要是按照馬克斯．諾爾道（Max Simon Nordau）的說法──華格納主義（Wagnerism）是精神官能症與退化的表現，那就不難想見，年輕國王那敏感的人格特質使他從華格納主義中吸收了許多危險毒素。尼采不也在他的著作《尼采反對華格納》中提到，這位拜魯特魔法師的音樂裡藏有著會使人生病的危險毒素嗎？尼采此處是針對劇場人與演員身分的華格納加以抨擊，不過從各層意義上看來，路德維希二世的痼疾或許是因為華格納的影響才會惡化。換句話說，根據尼采的說法，將劇場藝術置於所有藝術之上的這個信仰，既是華格納主義的頹廢之處，也是危險之所在。如果是這樣的話，路德維希二世的情況就正好符合。自從十六歲在慕尼黑的劇院觀賞了《羅恩格林》（Lohengrin）而深受感動之後，直到晚年，這位孤獨的國王就只懂得欣賞這種華麗壯觀的場景。而他的人生就像一部歌劇一樣，得用耀眼浮誇的物品來裝飾。建造於領地各處的豪華城堡使國王聞名，然而這些城堡，說來也不過是劇場而已。那是他為自己而演的劇場。國王熱切盼望自己就是英雄羅恩格林，坐在一艘由天鵝牽拉的小船上。城堡是舞台布景，對他來說舞台布景是必要的。華格納引發了路德維希二世對劇場的興趣，然而這項嗜好卻逐漸消磨國王的精神，使他的自閉症狀變得更加嚴重，就像海倫基姆湖宮的「鏡廳」裡的鏡子所開的玩笑一樣，國王的世界觀分裂成無數碎片。

依我看來，路德維希二世與尼采之間有幾個共同點。前者生於一八四五年，後者生於一八四四年，他們兩人都同樣地孤僻，不經世故，且同樣對性感到羞恥。兩個人一輩子皆未曾跟女性有過密切往來。而且他們都在青春期就中了華格納的魔咒，幾乎是把華格納當成神一樣地崇拜，因此耗盡了愛與熱情，再從這個音樂家的身邊離開。戒掉「華格納情結」的過程帶給他們兩人如同自殺般的受虐痛苦與快感。當然，巴伐利亞的瘋子國王與命運之愛的哲學家所經歷的人生以及他們表露出的世界觀大不相同。首先，前者沉溺於感性，後者則仰賴理性。不過，我倒不認為這有什麼大不了。重要的是，他們的人生能被描繪成相似的拋物線，一開始是澈底的孤獨、對周遭一切感到厭惡，最後在孤獨之中完全封閉自我，獨自表演，然後發狂死去。根據褚威格的說法，「尼采的悲劇可說是單人劇。在他短暫的人生舞台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登場。」尼采一面和頭痛、胃痙攣、痙攣性嘔吐以及失眠搏鬥，一面在沒有任何舞台裝置的房間裡為自己而寫，並朝向滅亡直衝而去。若是將驅動這個稱之為尼采的有機體的齒輪裝置之一部分略作變更，我想就會變成巴伐利亞的瘋子國王。

就像尚－雅克．盧梭為了宣揚社會契約的思想而利用了十八世紀巴黎社交界的貴婦一樣，華格納為了完成樂劇三部曲，利用了顯赫的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年輕後裔，這已是歷史上的定論。那麼國王收到什麼禮物作為回報呢？就是因為能與華格納的名字連繫，才能在十九世紀的藝術史與思想史上占有不朽的地位。要是沒有跟華格納扯上關係，路德維希二世個人的悲劇應該很快就會被世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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