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1】我的橡皮筋爸爸
萊西姑姑說，跟爸一起生活就像無時無刻都在坐雲霄飛車。
「經歷了這麼多起伏，我敢打賭你一定搞不清楚接下來要往哪裡去。」她一邊說，一邊把我們的晚餐裝到盤子裡。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的妹妹蘿莉並不懂，她才6歲。
「萊西姑姑，我們要去遊樂園玩嗎？」她問，眼睛瞪得和盤子一樣大。現在盤子裡裝滿了臘腸、馬鈴薯泥和烤豆子。
「我們沒有要去遊樂園，」我說，「不能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這句話，妳有時候真的很笨耶，蘿莉。」
「陶德，別這樣跟你妹妹說話。」萊西姑姑說。她把晚餐放在餐桌上，蘿莉一把抓起番茄醬。
「可是我從來沒有坐過雲霄飛車，」蘿莉說，「拜託啦！」
「我們不會去遊樂園！」我說，「而且妳年紀太小，不能搭雲霄飛車，他們不會讓太小的人搭恐怖的遊樂設施。」
「我才不小，我6歲了。」蘿莉說。她擠了擠瓶子，噴出一坨番茄醬，濺到了她的制服毛衣上。我得在萊西姑姑回家前看看蘿莉的抽屜櫃裡有沒有乾淨的毛衣，因為我不知道怎麼用洗衣機，我可能要請萊西姑姑幫我。
我開始切臘腸，蘿莉一如既往的跪在椅子上吃飯。
「蘿莉，請妳好好的坐在位子上，」萊西姑姑說，「妳不能這樣吃飯。」
「可是爸都讓我這樣。」蘿莉說。
「但我不是妳爸，所以在他好起來之前，妳要聽我的話，好嗎？」萊西姑姑說，「我們也把這些髒髒的石頭拿開吧？」
蘿莉喜歡收集一些「東西」，她以前會收集羽毛，後來她覺得無聊了，就開始隨便亂撿院子裡的鵝卵石，說那是珍貴的「化石」。萊西姑姑把石頭撥進蘿莉放化石的塑膠盒，蓋子上有她用黑色彩色筆寫的字：我珍貴的化石。
我拿叉子戳了戳馬鈴薯泥，裡面有沒弄碎的馬鈴薯塊。我本來想說些什麼，但當我看到萊西姑姑疲累的模樣，就什麼也沒說了。她早上8：00就開始在護理之家工作，然後直接到超市幫我們買吃的，再開20分鐘的車到我們家，把冰箱塞滿後為我們煮晚餐，所以現在大概不適合抱怨馬鈴薯泥。
萊西姑姑把晚餐和一杯水放到托盤上。爸除了上廁所之外，已經十五天沒有下床了──我用規畫家庭作業的行事曆做了紀錄。不過爸前兩天吃得比較多，恢復胃口通常代表他感覺好多了。
「我把晚餐端到樓上去給你們的爸爸，再下來準備點心。」萊西姑姑說，接著端起托盤往玄關旁的樓梯走去，「今天吃巧克力蛋糕和冰淇淋喔！」
「巧克力蛋糕！」蘿莉說。她揮舞叉子，一顆烤豆子飛了起來，掉到她的劉海上。我幫她把豆子拿下來，放在她的盤子邊緣。
「我最愛巧克力蛋糕了，」蘿莉說，「萊西姑姑每次都會帶特別的食物，感覺好像在過生日喔！」
「她會帶特別的食物是因為她同情我們。」我小聲的說。
她抬頭看我。
「她為什麼同情我們？」蘿莉說。
我翻了翻白眼，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妹活在另一個世界，她就是沒辦法跟我一樣理解周遭的事情。
「不重要，妳不會懂的。」我跟她說。她望著我，額頭皺了起來。
「吃妳的晚餐吧，」我說，「然後就可以吃巧克力蛋糕了，好嗎？」
她用叉子叉起一大口食物放進嘴裡，接著又搖搖晃晃的跪到椅子上。
「你坐過雲霄飛車嗎，陶德？」她問，嘴裡的馬鈴薯讓她的臉頰鼓了起來。
「我跟爸搭過一次，那次爸媽帶我們去遊樂園，但妳還很小，所以不記得。」我說。
她瞪大眼睛，「雲霄飛車是不是跑得很快？」她問，「你害怕嗎？那是什麼感覺？」
我還記得最恐怖的部分，是列車剛開動的時候。那時列車故意慢慢爬上一個很陡的坡，我緊張得不得了，但爸並不覺得可怕，他一直笑，彷彿他才是小孩子，而我不是。
「陶德，」蘿莉一邊說，一邊拉拉我的衣袖，「雲霄飛車很快嗎？」
「非常快，而且軌道有很多迴圈，我們至少頭下腳上了五次吧。」我說。
蘿莉露出笑容、拍起手來，「那它會到很高的地方嗎？」她問，「像月亮那麼高嗎？」
「沒有像月亮那麼高啦，但真的很高。」我說。她對我眨眨藍色的眼睛，希望我繼續說下去。
「其實呢，」我轉頭對她說，「它會到很高很高的地方，都開始下雪了！就跟在山上一樣！」
她呵呵笑了起來，「少笨了，陶德。」她說。
我對她微笑，她轉頭看著自己的食物，一邊吃一邊哼唱。
那一次，爸、媽、我和蘿莉一起去遊樂園慶祝我的8歲生日，算是我的生日禮物，但我記得我不太想去。那時候爸的身體也不太好，不過不像現在這樣總是很疲累；那時候的他一點都不累，就像一條人體橡皮筋，到處彈來跳去。看著他的樣子讓我緊張得不敢呼吸，深怕他突然斷成兩半。
「陶德？」蘿莉說，把我從回憶裡拉了出來。她吞下嘴裡的食物繼續說：「你覺得爸會不會一直躺在床上啊？」
「他當然不會一直躺在床上，」我試著用愉快的口氣說，「快吃吧，萊西姑姑很快就會下來幫妳切蛋糕了。」
她把最後一塊臘腸放進嘴裡，然後跳下餐桌。我看著自己只吃了一半的晚餐，想起遊樂園的事情和媽那天擔憂的表情，讓我沒了食慾。媽現在在另一個國家工作，所以萊西姑姑才會來幫忙照顧我們。
但要是萊西姑姑不在呢？要是爸的另一種狀態又回來了怎麼辦？他那次就是這樣逼我搭雲霄飛車的，即使我已經跟他說我不想搭了。要是那個不聽你說話又失控的爸再次出現怎麼辦？這才是我最害怕的，我的橡皮筋爸爸。
【摘文2】慌張大師來了！
隔天早上，我下樓朝廚房走去，接著就驚訝的停在門邊。爸起來了，他背對著我站在水槽前面，一邊望著外面的院子，一邊攪拌一杯茶。他還穿著睡衣，衣服腰處看起來空蕩蕩的──他最近吃得很少，所以瘦了一點。
我走進去，他轉身對我微笑。
「早啊，陶德，」爸說，「要來點烤麵包嗎？」這十五天他都待在床上，起來後就只說這句話？
「嗯，應該可以吧。」我說，接著把書包放在餐桌上，「所以你感覺好一點了嗎？」我簡單的問了一下。
「好多了，」爸說，但沒有看著我，「我大概是被病毒感染了吧。」他把兩片麵包放進烤麵包機，再按下開關。
蘿莉衝進廚房，用力抱住爸的大腿。
「爸！你起來了！」她說，「你今天要送我去上學嗎？」
爸一把抱起蘿莉──雖然蘿莉已經大得快讓人抱不動了。
「當然啊！」他說。我發現蘿莉穿著昨天的毛衣，就是前面沾到番茄醬的那件，我忘記找找看她的抽屜櫃裡有沒有乾淨的──只好讓爸自己去想辦法了。
我為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這時麵包也烤好跳起來。我準備去拿麵包，但爸放下蘿莉、走了過來。
「我幫你弄吧，陶德。」他說，「你想抹什麼，果醬還是蜂蜜？」
「我會弄。」我說，接著把烤麵包放在盤子上。爸臥病在床的時候，我都要先送蘿莉去上學，我們的學校剛好在不同方向，所以我必須趕在點名之前跑進學校的運動場，但是今天我可以跟布萊克一起走去學校了。
「我幫你準備午餐便當怎麼樣？」爸說。他打開冰箱，看著萊西姑姑帶來的那些食物，他大概完全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
「不用了，謝謝。」我說，「萊西姑姑有給我錢吃學校的午餐。」
爸從櫥櫃裡拿出一個碗，朝裡面倒一些麥片。
我仔細的觀察他，他看起來的確是好多了，雖然有點蒼白，但已經跟一個多星期前不一樣了。那時候爸的眼神看起來不太對勁，好像沒辦法好好專心看著某個東西。
「媽今晚會打給你們。」爸說。
「耶！媽咪！」蘿莉說。
爸媽在幾年前離婚了，他們有一陣子都不太來往，但最後還是想辦法繼續當朋友，所以我們開始在隔週和媽出國工作的時候，去跟爸一起住。媽在一間慈善機構工作，他們會在非洲的鄉下蓋學校，所以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家，但如果有大型計畫，她就會出國好幾週。媽不在的時候，如果有網路的話至少每週都會跟我們視訊。上次她打來的時候爸躺在床上──雖然那時候才下午5：00。媽沒有問爸在哪裡，所以我沒有提這件事，萊西姑姑也說最好不要讓媽擔心，但我想她應該是在保護爸，畢竟爸是她的哥哥。我想跟媽說這件事，但我也擔心他們又會因此吵架，我真的不希望這樣。
我在烤麵包上抹好奶油，爸依然在旁邊走來走去，幫蘿莉準備早餐。
「你的工作還好嗎，爸？」我問，爸皺起眉頭。
「什麼？」他說。
我知道他有聽到。他把一碗麥片放在蘿莉面前，她便拿湯匙吃了起來，而且吃得非常開心，沒空聽我們說話。
「你待在床上的時候，我聽到萊西姑姑在跟克里斯舅舅講電話，他們說你不會再回去跟他一起工作了，這是真的嗎？」我咬了一小口烤麵包，然後靠著流理檯。
爸按下快煮壺的開關，從櫥櫃裡拿出一個馬克杯和一罐咖啡豆。
「啊，這件事有點⋯⋯複雜，你也知道，因為克里斯舅舅是你媽的弟弟，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好嗎？」他說。
爸似乎沒辦法長時間做同一份工作。克里斯舅舅開了一間名叫「沙洲快遞」的木作公司，他大概在一個月前打給爸，讓他去幫家具上漆、在工廠裡幫忙。爸在那裡做得很開心，但是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之後他就丟了這份工作，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就感覺胃一陣緊縮。
我把吃到一半的烤麵包丟到盤子上，然後拿起書包、揹在肩上。
「我該走了，晚點見。」我說。我知道爸在看我，等著我抬頭看他，但我只是低著頭。
＊＊＊
我走到離家不遠的一排店家前面，站在平常跟布萊克碰面
的髮廊外，然後傳訊息給他。
陶德：一起上學嗎？
我一邊等待，一邊來回踱步。我跟布萊克從小學就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我們國中不同班，所以不像以前那麼常見面。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他再不快點的話我就要先走了，我可不想遲到。
我轉身望進髮廊的櫥窗，他們還沒開始營業，但我看見有人在後面的水槽旁邊摺一疊黑色毛巾。突然間，有水潑到了我的臉上，還噴到了窗戶，我嚇得跳起來。摺毛巾的女人抬頭看我，還對我搖晃拳頭。
我用袖子擦擦臉，接著轉過頭去。
是布萊克，他跟喬．班森一起出現，他們是同班同學，而且愈來愈常待在一起。布萊克手裡拿著運動水壺，喬則是瘋狂大笑，看起來笑得肚子很痛。我真希望只有我跟布萊克一起上學。
「我不是故意要潑你的，真的！」布萊克說，「我只是想嚇你一下。」
喬笑彎了腰，「你的表情，」他說，「超精采的！」
我露出微笑，用制服毛衣抹去剩下的水。
「沒關係！」我假裝毫不在意的說，「走吧，我們該走了。」
我開始往學校走去，然後又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我們得加快腳步才能在鐘響前抵達了，但布萊克和喬真的走得很慢。
我停下來轉身，「你們要跟上嗎？」我說，「我們最好快一點，不然⋯⋯」喬追了上來，手臂繞過我的脖子。
「放輕鬆，慌張大師，沒事的啦！」他說，「我們不會遲到的，而且就算遲到了，那又怎麼樣？」
「慌張大師」是喬幫我取的綽號，因為他覺得我很容易緊張，自從他跟布萊克變要好之後，布萊克也開始這樣叫我。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該自己一個人趕路，以免遲到被登記，但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布萊克聊天了，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和喬知道我又重出江湖了。
「你今天怎麼不用當保母呀，陶德？」布萊克問，「你是因為這樣才沒有來參加我的派對嗎？」
我用力閉上眼睛，我完全忘記上星期的「遊戲之夜」了，那是布萊克在家裡辦的生日派對，我沒去參加，他看起來有點不爽。
「是啊，抱歉，」我開始解釋，「我得──」
「希望你照顧那個小鬼有薪水可領，如果要我照顧我弟，我就要領薪水。」喬插嘴說。
我笑了一下，「有啊，下個月我的零用錢就會變多，這是當然的。」我說謊，我不喜歡他叫蘿莉「小鬼」，但我沒有說什麼。
「嘿，陶德，你爸爸是不是生了重病啊？」喬說。
「很嚴重嗎？」布萊克說。
他皺起眉頭，看起來真的很擔心。我很想脫口說：爸有兩個星期都沒有起床，我擔心他是因為腦袋出問題才這樣。但有喬在場我就不想說了，他只會繼續叫我慌張大師。
「他沒事，」我說，「他得了流感，所以才這麼累，應該是某種病毒吧。」
「噢，對了！」布萊克自顧自的說，沒有回我的話，「我跟喬放學後要去溜冰場，你要來嗎？校門口見？」我們對溜冰都沒興趣，但我們會在溜冰場外的長椅附近蹓躂，幾個同年級的同學也會在那裡。我應該要去的，因為我好久沒見到他們了，但我也想盡快回家看爸過得好不好。而且，我可不想錯過媽的電話，也許我可以去半小時。
「好啊，」我說，「不過我不能待太久，我們晚點要跟我媽視訊，她現在在非洲，每個星期都會打給我們，而且──」
「你昨天晚上有看比賽嗎？」喬說，「真不敢相信他被罰出場，他根本沒有犯規啊！」
他們開始聊足球，我沒有看那場比賽，我感覺自己的存在好像漸漸消失。鐘聲在我們走進學校後響起，接著布萊克和喬就走向他們的教室。我覺得他們好像忘記我也跟在旁邊，不過這不重要了，因為爸已經恢復正常，我可以繼續跟他們一起玩。
【摘文3】雲霄飛車即將出發！
爸在床上躺了十五天之後，浴室的鏡櫃裡出現了一盒白色的藥。外盒上有他的名字和服藥指示，他必須一天吃一顆。我看了一下裡面的鋁箔包裝，每顆藥丸上都有標示星期幾，這樣他就不會忘記吃藥。我決定要每天檢查，確認每天都有少一顆藥。結果爸真的有認真吃藥，每次我看的時候都會發現少了一顆，所以十天之後我就不再檢查了。一切都慢慢恢復正常，感覺富蘭克林一家正運行在雲霄飛車的直線軌道上──也就是一開始的階段，在進入又快又恐怖的部分之前；但是也有可能是下車前的最後一段。
爸鬆了鬆院子裡的土，造了一個新花圃，也在做窗戶清潔的朋友那裡找了一份工作。他開始跑步，一開始是兩天跑一次，接著一天一次，甚至一天兩次。有時候我在想他是不是跑太多了，但他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而且不再臥床不起，所以我想他應該沒事。
星期五晚上，我們剛好準備迎接期中假期，萊西姑姑買了四個披薩到我們家。她準備搭郵輪出去玩，所以我們就跟她一起慶祝。
「妳這次放假要去幾個國家呀，萊西姑姑？」蘿莉問。
「噢，應該有四到五個吧。」萊西姑姑笑著說。她把頭髮染成了鮮紅色，指甲也塗成天藍色。萊西姑姑存了好幾年的錢，為的就是要和她的朋友小金阿姨搭郵輪去地中海玩。
「妳一定會玩得很開心，」爸說，「那裡有美麗的陽光和一堆美食，一定會很棒的，超棒！」我們坐在餐桌上吃披薩，但爸拿著披薩在旁邊走來走去，我注意到爸不斷來回踱步，感覺他有點不安。我望向萊西姑姑，但她好像沒有發現。
「妳什麼時候要走？」爸說。我看著爸的眼睛，他是不是眨眼眨得更頻繁了？還是這是我的錯覺呢？也許他只是因為萊西姑姑要出國玩而感到興奮。
「我們的飛機早上5：0 0起飛，然後會在義大利搭郵輪。真的好不可思議喔，丹，我要去義大利了！」她說。我好像沒見過她這麼開心的樣子。
「沒錯！」爸說。他吃完一片披薩，接著再拿一片。他已經在水槽前面來回七趟了，我有在數。
「萊西姑姑，妳可以帶一些義大利的化石回來給我收藏嗎？」蘿莉說，接著搖一搖她的塑膠盒，這盒東西幾乎已經常駐在我們的餐桌上了，撿石頭的新鮮感似乎還沒消退。
「我會盡量記得的，看能不能在上船之前幫妳帶一個。」萊西姑姑說，一邊靠過去親吻她的頭。
萊西姑姑看著我、露出微笑，我也對她微笑，但馬上又移開視線。我不希望她離開，把我們留在這裡，要是爸又生病了怎麼辦？到時候我該找誰呢？
我們一起收拾餐桌，雖然也沒有什麼要收拾的，因為我們直接從盒子裡拿了披薩就吃。
「好，我該回家早點睡了。」萊西姑姑說。她拿起包包，我們一起送她到門口，爸給了她大大的擁抱。
「玩得開心，小妹。」他說，「妳工作這麼辛苦，這是妳應得的。」
輪到我跟萊西姑姑擁抱時，她溫暖的手臂圈在我的背上，我突然不想放開她。但是她把手拿開，沒有注意到我含著眼淚。
「一個星期後見啦！」她說，「要乖喔，保重！再見！」
「再見，萊西姑姑。」我們一起說。最後，我只見到她的紅髮飄過，她離開了。
「來放點音樂吧！」爸說，接著就跑回廚房，蘿莉也跳上跳下。
「耶！跳舞！」她說，接著就跑過去找爸。我走到餐廳時，爸正在把他的手機連接到架子上的音響，他在螢幕上輕輕點了幾下後，搖滾樂便開始大力放送。爸開始在家裡瘋狂甩頭跳躍，蘿莉笑呵呵的跟在他旁邊跳啊跳，我覺得我的肩膀漸漸變得沉重。
「來吧！陶德！」爸對我喊，他瞪大著眼睛跳上跳下。
「我要去寫功課！」我對他大喊，音樂大聲到我的耳朵都痛了。
爸抱起蘿莉，把她轉來轉去，逗得她咯咯笑。
我離開廚房，上樓後直接走到浴室，然後把門鎖上。我站在浴室的鏡櫃前面，望著鏡子裡擔憂的自己。我打開櫃子，拿出爸的白色藥盒。我倒出銀色的鋁箔包裝，看著藥丸，心臟大力的怦怦跳。爸從上星期六開始就沒有吃藥，這代表他已經快一個星期沒吃藥了。我把藥盒放回去、關上櫃子。
＊＊＊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回到雲霄飛車上，我坐在第一節車廂，爸坐在我旁邊。我們應該才剛坐上去，因為我看見出口指示亮著綠燈。我往後看，發現後面的車廂都是空的，全車只有我們兩個。當我準備跟爸說我想下車時，有個類似警鈴的聲音響起，安全裝置也降下來了。
「很好玩吧，陶德？」爸大聲說，他瞪大眼睛、沒有眨眼，臉上還有好大好大的笑容。
雲霄飛車開動了，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我們開始慢慢爬上第一個高點。
「喔呵！」爸高喊著，「一定會很好玩！」
我望著他，他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爸！我想下車！」我大聲喊叫，想蓋過金屬車輪在軌道上摩擦所發出的吱嘎聲。
但爸空洞的大笑臉只是直直望著前方，彷彿完全沒有聽到我說話。
「刺激的要來了！」他大聲說，「你看我們爬得好高喔！」
「爸！你沒聽到嗎？」我大聲對他說，我的心臟劇烈跳動，撞擊著我的肋骨，「我想下車！我現在就要下車！」
但他好像就是看不到我，也聽不見我說話，還興奮的拍起手來。我抬頭往前看，我們已經快要爬到最高的地方了，我只看見前面空蕩蕩的藍色天空。就這樣了，我下不了車，沒辦法回頭。
爸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狂野的綠色眼睛也和我互望。
「陶德，」他異常冷靜的說，「準備下去了。」
我咬住下脣、用力緊閉雙眼。車廂慢慢翻過高點，我感覺胃在搖晃，接著──
「陶德！陶德！醒醒！」
我醒了過來。
有人在搖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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