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種選擇，不是需要
❝餘生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你想的話，那就是愛。❞
大衛．歐．羅素導演的《阿姆斯特丹》眾星雲集，卻看得你一頭霧水。故事背景設在三○年代的美國，據說真有其事，可是，假如你不了解美國史上那場著名的政治陰謀，你完全不懂幾個主角在做什麼；就算真的了解，劇本也太糟了，票房慘敗是理所當然，只能說，再好的導演也有失手的時候，就像再聰明的女人也會錯愛。
全片對白很多，只有兩句臺詞讓我耳朵豎起來。約翰．大衛．華盛頓飾演的黑人律師和瑪格．羅比飾演的白人護士是亂世中的一對戀人，瑪格有一天不辭而別，離開了阿姆斯特丹，十二年後，兩個人在紐約重逢，始終相愛。約翰對瑪格說：「愛是種選擇，不是需要。」瑪格看著他，情深地說：「我選擇你。」也是因為聽到這句話，兩個人的醫生好朋友一瞬間清醒過來。醫生的妻子和岳父岳母向來對他不好，甚至把他送上戰場，害他在那裡失去了一隻眼睛。當他從戰場上回來，他們竟無情地把他趕走，但他一直深愛著妻子，想要回到她身邊。原本一片痴心、執迷不悟，聽到「愛是種選擇，不是需要」這句話時，他突然明白了，妻子只是需要他，而不是選擇他。
愛是種選擇，不是需要。可是，我們真的能夠把愛和需要分得清楚嗎？
你需要這個人，你可能並不愛他；但是，當你愛一個人，你不可能不需要他。
何謂愛？何謂需要？你曾否只是需要一個人而不是愛他？但你是否會欺騙自己和對方？你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你是愛他的。
你需要一個人，因為他手上有你需要的東西，他願意給你、願意和你分享，也願意為你付出。然而，當你愛一個人，你會甘心情願為他付出而不計較，也不會去想你到底是需要他還是愛他。你唯一需要的，是他的愛。
人有太多需要：現實的需要，心靈的需要。現實的需要有一天也許會變成愛，就像有些人當初和一個人在一起是為了對方的權勢、財富，或是名望，然而，時間長了，他漸漸愛上了這個人。我聽過一個故事，不知道算不算浪漫。故事的漂亮女主人翁嫁給了一個年紀可以當她爸爸的富翁，她不愛他，但她需要他的財富、地位和他慷慨給她的優渥的生活，那時她心裡想，這個男人比她老很多，應該會死在她前頭，到時候，她自由了，也會有很多錢。然而，二十多年過去，他還活著，她自己也老了，她對這個丈夫有了感情，倒是很害怕他會死在她前頭。在這段原本只是金錢交易的婚姻裡，她愛上了這個對她很好的男人，捨不得他走。需要是有可能變成愛的。
選擇是自由的，需要卻是犧牲了一些自由。
劉嘉玲在金星的節目裡說，當年有人說她是嫁不進豪門才跟梁朝偉在一起，她告訴金星：「是我選擇梁朝偉。」
這樣的選擇多麼美麗，也多麼值得驕傲。
當你全心全意去愛，根本不會去想你是需要這個人還是愛這個人。只有當你發現自己好像不太愛這個人的時候，你才會懷疑自己。他很好，所以你需要他，但你愛他嗎？有一天，你也許會恨自己是需要他而不是愛他。
餘生你想和他在一起嗎？你想的話，那就是愛。
你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心裡住著另一個人，又或者你一直幻想著有一天會遇到此生最愛，那麼，他對你來說，只是一種需要。假如最後不是和最愛在一起，你才會認命，和他終老。身邊這個人，始終是次選。你沒選擇他，是他選擇你。
選擇是幸福的，需要卻是孤單而感傷的。
【寫在後來】
「我選擇你。」是多麼深情的告白，願我們都能找到可以說這句話的人。
有時我們並非不知道這是愛還是需要，而是我們不想知道。
我選擇你，是因為我愛你；我需要你，是因為你愛我。
＊
愛情裡所有的不甘心，都是對自己的辜負
❝你不是放不下這個人，
而是放不下這口氣。❞
直到幾年後，她才告訴我，那時失戀之後做了很多傷害自己的事，甚至得了抑鬱症，並不是還愛著那個男人，也不是恨或是捨不得，而是不甘心。那時候，家人和身邊的好朋友都認為這個男人配不起她，可是，她全都沒聽進耳裡，只覺得他又幽默又風趣，對她更是痴心一片。只是，這份痴心不到三年就走到盡頭了。
他提出分手並且立刻收拾東西搬出去和另一個女人一起的那天晚上，她抱著他的腿、可憐巴巴地哀求他別走，他甩開她的手走了。他走了之後，她一直等他回來，也幻想著他很快會回來，但他沒有。兩個人一起的時候，他常常說自己是個不相信婚姻的人，分手不到一年，他竟然和那個第三者結婚，而她卻用了許多年才從失戀的傷痛中走出來。她曾經以為是愛，後來，她終於明白，愛早就結束了，她是不甘心和不服氣，日復一日，她心裡想：「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是你首先甩掉我？你本來就是高攀我。」
是這份不甘心使她放不下，也不肯放下，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傷害自己。我們身邊總有一些這樣的女人，她們在情路上一直都是幸福的，追求她、愛她和對她千依百順的男人從來不缺，只有她把男人甩掉，不曾有一個男人主動離開她。直到一天，有一個男人竟敢首先不愛她，她完全無法相信這個事實；與其說愛和恨這個男人，她更多的是忿忿不平。
時間對女人有時候是不公平的，「從來只有我把男人甩掉，沒有男人把我甩掉」，這句話，在你青春貌美的二十歲、三十歲，甚至風華絕代的四十歲時，你可以儘管這樣想，再老一些，看清現實就是。
愛情比時間公平，無論你有多好，總有不愛你的人。
別人首先不愛你，你可以覺得不甘心，但請不要被這份不甘心折磨自己和毀掉自己。你不甘心的時候，他已經和別人一起過著他們的好日子了，你的不甘心只是在懲罰自己。那個不愛你的人會因為你在懲罰自己而心痛嗎？你明明知道是不會的。你不是放不下這個人，而是放不下這口氣，無論放不下的是什麼都不重要了。為了他而傷害自己，你蹉跎的是自己的青春，不如用這份不甘心好好努力，去愛一個值得的人，也把這份不甘心化為自愛和愛人的力量，別再在那兒放任自己和放棄自己。
愛情裡所有的不甘心，到頭來都是對自己的辜負。
【寫在後來】
無論你甘心或者不甘心，不愛你的人已經留不住了。你不肯把日子過下去又怎知道沒有他的日子不會是更好的日子？
所有的心有不甘或許都是自欺，只是不肯承認自己輸不起。
活得精采些，把所有的不甘心甩給那個不愛你的人吧。
＊
每一天的遺願清單
❝有沒有一個人，你辜負過他，甚至欺負過他，
趁著還有機會，那就去償還吧。❞
黃霑離開很多年了，他生前跟我說過的三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那些罵你的人，你用不著理會他們，你在街上不小心踩到一坨大便，你也不會罵那坨大便吧？」其實我根本不認識那些罵我的人，我也不會回罵他們，但那時畢竟年輕，那些惡毒的妒忌和人身攻擊讓我心裡覺得委屈，現在完全不會了。怎麼可能完全沒有人罵你？愛我的人更多就是。
黃霑說的第二句話是：「找我吃飯不用提早跟我約定，想起就可以一起吃飯啊。」後來，我真的有一次臨時約他吃飯。那天，我們四個人點了一條蒸魚，他想起我寫過一本散文集《幸福魚面頰》，於是很貼心地把一邊魚面頰先夾給我吃，另外一邊魚面頰，我忘了他是夾給太太還是女兒。
黃霑說的第三句話是：「朋友要無事常相聚。」那年，他開演唱會，送我兩張門票，我因為擔心現場太多記者而沒去，把票送給了朋友。第二天，他打電話來問我覺得昨晚的演唱會好不好看，我真的是又尷尬又慚愧。他大概知道我沒去看，後來送了我一張演唱會的碟片，在封套上面畫了一個很可愛的自畫像。我從來沒想過他沒過幾年就走了，我們相聚的時光太短。
我和倪匡先生不熟，只在十多年前吃過飯，是出版社請客。那天晚上，倪先生和倪太太一起來，還有其他幾位作家，一桌子很熱鬧，都是仰慕倪先生的。倪先生跟我一樣喜歡吃魚，也跟我一樣喜歡吃魚頭，那天晚上的魚頭和魚頭上的兩塊魚面頰，自然是讓給前輩。吃飯時，倪先生興奮地告訴我們他前幾天和蔡瀾在流浮山一間酒家吃到野生的黃鰭鯛，那是很稀有的，可好吃了。我坐在他身邊，他很得意地笑著問我：「你猜我一共吃了幾條黃鰭鯛？」我說：「十一條。」他真的是大吃一驚，問我：「你是怎麼知道的？哦，是不是蔡瀾告訴你？」蔡瀾沒告訴我，我就是覺得是十一條，那只能說是作家的直覺。
我認識蔡瀾是我做編劇的時候。我第一本散文集《貼身感覺》是他幫我寫的序。那時，他正在墨西哥拍電影，我打長途電話給他，問他可不可以幫我寫序，他一口答應，還叮囑我說長途電話費很貴，不要說太久，我們回來再說。我第二本小說《賣海豚的女孩》是他幫我審稿。我轉到另一家出版社，出版社為我做一批專用的稿紙，稿紙上「小嫻之箋」四個字是他題的。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我任何要求，還常常請我吃飯。
我何其幸運，遇到很好的前輩，還有很好的朋友，愛我的人終究比恨我的多。可惜，我從來不是個主動的人，我臉皮太薄又拘謹。三年疫情，我突然發現我應該改變一下，否則我會錯過許多美好的人和事。我已經錯過兩次。
我高中的英文老師身體有些缺陷，她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畢業後，我每年給她寄聖誕卡，從未間斷，到了第十二年，我收到報館轉來一封她寫給我的信。她說，一開始並沒想過我會每年給她寄聖誕卡，過了幾年，每年聖誕節前，她開始期待我的聖誕卡。可惜，她後來離開了學校，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沒法再給她寄聖誕卡。從那以後，每當我在街上看到一個有著類似她的身體缺陷的女子經過，我總是多看一眼，看看會不會是她。一天傍晚，我在公園裡看到一個有點像她的女子，但我不確定，也沒叫住她。這麼多年，我有時會想，那天晚上，我是不是錯過了她。
我中學時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我們可說是不打不相識。有一次上課，我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老師要我和另外幾個同學罰抄。下課時，老師再說一遍誰誰誰要罰抄，卻忘了我，我正高興著，我的這位同學竟然舉手提醒老師說要罰抄的還有我，你說我該有多恨她？然而，當我被其他同學欺負，她卻站到我這邊支持我。她是一個正直和善良的女孩子。畢業後，她當上老師，教了很多年書之後輾轉到英國讀設計，成為著名的首飾設計師。她回香港之後，我們見過幾次面，後來不知怎樣失去了聯絡。有一次，我在銅鑼灣好像遇到她，就在我猶疑著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她在我身邊匆匆走過，以後我再沒遇見過她。當時，我是應該停下來的。
最近，我常常想起一些舊朋友，很想再見到他們。我好像在寫一張遺願清單，寫下自己有哪些朋友想再見，然後盡量多見面。有的朋友已經許多年沒見了，有的朋友因為一些誤會而不再來往，那些所謂誤會，若干年後，已經不重要了。無事常相聚，那是多麼美好的事兒。能夠一起走到最後的朋友多麼難得，我們卻在人生的中途丟失了一個又一個原本可以一直到老的朋友。遺願清單並不需要等到大病或是將死的時候才列出來，難道不可以每天都列一張遺願清單嗎？有什麼想做而未做的事、想見而未見的人，現在就去做和去見吧。有沒有一個人，你辜負過他，甚至欺負過他，趁著還有機會，那就去償還吧。生命中曾有多少本來可以相識相聚甚至相愛卻終究擦肩而過的人？我無法保證人生不留遺憾，但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對自己說：「我盡力了。」
【寫在後來】
漸漸老了，學會對朋友大度一點，大度一點，你會收穫更多友情。
無事常相聚，不要等有事才去找朋友。
誰又沒有缺點？歲月漫長，想起的是朋友的好而不是他們的不好。
＊
對不起。我愛你。再見。
❝我心裡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
今後餘生，我們都要幸福。❞
你聽說過「鯨落」嗎？最近在凱特琳．道堤著的《煙霧迷漫你的眼》一書裡讀到一段美麗的「鯨落」故事。一頭今年六十五歲，身長五十五英尺，體重超過三十六噸的灰鯨在加利福尼亞州海岸十幾公里的海域死去。牠死後身體裡的肌肉和蛋白質不斷分解，內臟逐漸腐爛成液體，由此產生的腐敗氣體越來越多，最終填滿了鯨魚的脂肪外層，把牠變成一個在海上漂浮的屍體氣球。灰鯨的皮膚很強韌，這個氣球因此沒有撐破。當氣體逐漸排出體外，灰鯨也慢慢沉入水中，落在大約一公里深的海床上。
灰鯨並不是就這樣永遠安息在海床上，而是成為一場盛宴。睡鯊、八目鰻、螃蟹、銀鮫會來吃牠的肉，牠們一天最多能吃掉一百三十磅肉。當灰鯨的肉終於被吃光了，鯨骨裡一種名為「噬骨者」的蠕蟲會直接鑽入骨頭吃掉骨髓中的油和脂肪。「噬骨者」在每平方米的鯨骨上約莫有四萬五千條，牠們每一條都會吃得飽飽的。
這場熱鬧的盛宴將會持續數十年，海洋生物學家稱之為「鯨落」。跟人類的死亡相比，鯨落是否壯麗許多？即便是再風光再奢華的葬禮，似乎也無法跟灰鯨的葬禮相提並論。
作為職業殯葬師，作者以她的專業知識告訴讀者，一英畝的土壤裡包含兩千四百磅真菌、一千五百磅細菌、九百磅蠕蟲、八百九十磅節肢動物和藻類、一百三十磅原生動物。人的屍體雖然只埋在地面以下幾英尺而不是像灰鯨那樣下沉到一公里深的海床上，但是，一旦你躺下去，這些微生物已經開始工作了。數萬億生活在你身體裡的細菌把你的內臟變成液體，隨之產生的腐敗氣體把你的皮膚撐破，你活著時臉皮即使再厚，到了這時也只能投降。屍體裡裡外外的生物把我們吃掉和重組。最後，我們的肉身與泥土結合在一起。人沒有三十六噸，或許稱不上是一場盛宴，說到底也是一頓好吃的飯菜。
讀到這裡，你對死亡是悲傷難過還是變得豁達？我豁達了，但我討厭蠕蟲。
無論你我，終將回歸大地，也終究會是蠕蟲的囊中物。前幾天，我上了一堂「在家安寧」的課。所謂「在家安寧」就是末期病人選擇在自己家裡、在熟悉的床上、在親人的陪伴下度過人生最後的一段日子。現在越來越多人為自己或者為年老的家人選擇這種方式，比起在醫院冰冷陌生的病床上孤伶伶地離開，這樣的離去好太多了。主講這一課的醫生說，當告別的那一刻來臨，病人的親人可以對病人說三句話，那就是：「對不起。我愛你。再見。」
在病人的心裡或是記憶裡，你總會做過一些對他不好的事，所以，你要說「對不起」。他要走了，你的「我愛你」現在不說，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假如你信上帝，你們會在天國再見。你信佛，六道輪迴，你們來生或許會再見，卻不會認出彼此。要是你沒有宗教信仰，再見的意思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這三句話為什麼不是病人對親人說呢？反過來也一樣吧。我要走了，「對不起。我愛你。再見。」要是我曾經傷害過你，辜負過你，請原諒我。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後，對不起。
「對不起。我愛你。再見。」也不一定只能等到告別人世的那一刻才說。分手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對曾經深愛的人說一聲「對不起。我愛你。再見。」？我們無法走到最後，成不了眷屬，但是，我心裡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今後餘生，我們都要幸福。如此多好。
【寫在後來】
人死如鯨落？還是只是伴隨著肉身墜落的一聲嘆息？唯願這輩子的每一次墜落都是落在你的懷抱裡。
年輕時，總想著要死在前頭，這樣最幸福了。漸漸老了，卻再也不想死在前頭，這樣才可以為他做好最後一件事，不要看到他傷心難過，也不要留下他一個人。沒有我，他雖然自由，卻會孤獨。
當那一天來臨，我不想落在海裡，也不要埋在冰冷的墓地裡，請把我放到一棵銀杏樹下，成為樹的養分。銀杏樹多美啊，兩億年前就已經生成。秋天，銀杏樹結果，黃葉飄落的時候，你來看我，再跟我說一遍：「對不起。我愛你。再見。」也許，我會聽到。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