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是六四第二十七年,不僅紀念,而且書寫、記錄、結集。
民運被中止,文學運動則剛開始。
曾親歷天安門事件、時任記者的陳寶珣,用小說來書寫那個時代的知識份子,怎樣自處,以及如何思考這場運動。小說最初發表在1990年文學雜誌《八方》,在四分一世紀後的今天,首次結集出版。
作品有別於描繪八九民運的報道文學,它以文藝工筆完成。寫完這部作品後,作者擱下了筆,肩負攝影機四出採訪、拍攝。2014年雨傘運動,他毅然放下攝影機,再提筆書寫,完成《沒島戀曲》,廣受關注;25年前的此書原稿,始被發現。
香港正在經歷一個以情緒主導社會的時代,在這動盪時局中,作者在這兩次民主運動裡保持冷靜,以知識份子的視野,為讀者尋回每場運動的初衷,重拾香港人的理性,重塑當年香港文學面貌。
在八九民運中,有人失去理智,有人保持理性;有人失去性命,有人倖存下來(而比死去更痛苦)。作品提及文化大革命,提及民運細節,一一以文學記錄下來。
2016年是六四第二十七年,不僅紀念,而且書寫、記錄、結集。民運被中止,文學運動則剛開始。是陳寶珣此書意義所在,也是香港意義所在。
作者簡介:
陳寶珣
1987年香港中文大學新聞傳播系畢業。
1989年北京電影學院導演進修班旁聽生,同時為香港信報特派員。
1990年香港文學雜誌《八方》刊登小說《發給每個閉塞腦袋幾顆理性的子彈》。
之後二十五年,一直任紀錄片記者、導演,文字創作中斷。
2015年出版小說《沒島戀曲》,是相隔四分一世紀的第二個中篇。
章節試閱
4
暴動後的第一百二十六天;少年童黨聚會之後的第九天;政治學者在政治階梯上艱難爬行的二千五百六十四個下午,他如舊在繁忙的政治活動中難以稍得空閑。作為襁褓中的共產主義褓母;永遠前進中的共產主義捍衛者,他要恰盡其力地保有這點名份。馬克思肯定說過類似的話,除了這東西他已是甚麼也沒有的了。
數月來並非沒有纏擾不清的事在困擾他,包括所裏有極少數研究人員曾一度鬧情緒說不幹,後來結果是從事研究工作的理智使一切歸於平靜,也令其他緊跟官方的同僚更能鞏固一貫之是,證明自己能經得起考驗。
抖擻精神喲,真理是在我們這一邊的。政治學者向自己,也向年青研究人員不時作此深長之語。與此同時,他越發懷念生活中那些散佚了的偶然歡愉,其中便包括剛不久前那次少年朋友的聚會。小心享樂主義的心魔在你體內作怪。他及時給自己當頭一棒。
採購員的敏感經濟觸覺已嗅到了經濟緊縮即將來臨,如何調撥最有限的個人資源,作最瘋狂的鑽營拼搏,已令他在眾多人中,最能直接體味以孤獨之身與歷史作近距離搏鬥的悲劇味道。他更願以先知在臨刑前的口脗,強忍種種打擊疼痛,在每次買空賣空,低進高拋之間,前仆後繼。
醫生在每次手術後細心沖擦手套上的血跡時,經常在帶血的水影中浮現出來的一個問題卻是:為何並非所有的集體歡愉力量,均能像那一次歡聚一樣,不帶半點死亡的陰影?他那知識份子的仁厚之心使他變得一廂情願,或甚至是徹底地被看偏了:從來在集體力量中都帶有不露的的殺機。他不懂這點可算是他個人的好運氣,也是他的天真特性。
聚會無論以何種形式出現,都是有趣無倫的。幹部之子則總結出這條規律。他相信無論多愛掩飾多怯懦去表達的人都有敞開胸懷的一刻。即使是最最鄙視童年,城府最深的人,在特定的時空被誰和誰那麼激化一下,總會暴露出他的趣味和弱點。
一些有教養的朋友指他是不折不扣的享樂主義者,他們談論甚麼才是快樂的至高形式以及與之相關的社會屬性。可幹部之子的自我感覺是高於這種過於庸俗的論調的。他們不懂得各種有待發掘的,人的種種面向。
今天晚上,他又在參加另一個文化界青年才俊的聚會。撇開越來越多文化、藝術工商業經營者不談,幹部之子認為這個圈子的朋友與他理念中的純粹距離最少,經常能令他興致充沛地投入其中。可他這時正在走神。
他又再回憶那個晚上,他能肯定他的少年朋友,車段長身上,有個一種和幹部之子本人類近的自由氣質。這是能穿越階級的氣質,對於即將互相發現的自由人來說,幹部的兒子與工人的兒子都會成為兄弟。他甚至能察覺到這個兄弟身上的警覺和憂鬱,業已如傳染病一樣令幹部之子的生活,變得偶有不適。
一個曾經見過數面的漂亮女人自晚會開始便多次瞟著他,令他不得不到最後一支舞曲時上前邀請這個嘗試引起他興趣的女人共舞。
「上次見面時我一直沒有機會邀你跳舞。」他只是用對付一般女人的對話來作測試。
「別人都說你夠奇怪,你很出名。」她稍頓,「你今天穿的這件襯衣很有品味,裁剪和質料都挺英式……」
幹部之子立時停止接收來自一個毫無味道的女人的任何訊息。女人都不應該開口說話。他想。
於是他便自個兒在跳舞。他的高雅的舞姿看來簡直不需要一個試圖匹配的舞伴。幹部之子盯住在七色彩燈下,棕色地板上的一個優美的影子,他僅僅是和他在跳舞。
7
深秋漸過,城市已被冷卻的上空正醞釀降大雪,機關工廠內的肅反氣氛緩和了不少,只有絕對經得起考驗的黨員幹部,以及心中有鬼的惹事之徒,尚時刻繃緊神經,保持強烈的敵我意識。
工廠內,機器軸轉速度顯得前所未有的踟躕,窒悶的氣氛取代了數月前急待萌芽的活潑力量。
廠長已經連續下達了呼籲,請廠內的年老工友和廠員帶個頭,積極完成生產額。可集體力量既已證明是無用,何況每個工人需繳交的國債基金已毫不留情地增加至相等於一個月的工資,且工資連續數月扣發。
單位也已證明是不可靠的,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只能倚賴朋友和金錢的力量,而這是互相緊密聯繫著的,當這個國家的國民在若干年後經濟趨於富裕,他們肯定會懷疑,或懷念這段人的情誼竟然可以如此矜貴的日子。
黑球和車段長之間的關係無助於他們發展令生活愜意些的經濟事業,他們的共同語言,竟仍離不開是冒著不少風險去認真的談一些與他們身份不相稱的話。
除了煽動和被煽動,這些不著邊際的狡辯,以成熟的言詞與手勢去表達的幼稚說話著實難有甚麼作用。車段長覺得他正陷於一片全面的懷疑時期,可黑球是一個誠實,值得尊敬的朋友,這有需要作異議嗎?
這個朋友目下的處境不佳,但他還是樂意到處串門,四出活動,不介意他是廠內頭號的調查對象。車段長更加憶起黑球的前科,早於動亂以前,他曾有一次毫不照顧關係,將幾名工友串謀偷運次品交個體戶販賣的事向廠領導報告,對於廠長、廠黨委書記作出罰款處分的決定,他竟敢公然在辦公樓張貼大字報表示不滿。
車段長穩住了車把。他在北風中騎車有點吃力。那個可愛得令人懼怕的朋友刻下就在前面,他揮灑地騎著,準備越過那些踏得拖拖沓沓,太過穩重的騎車者,又像是隨時準備帶領著整條大街的車隊。他自由極了,或者是他具備著自由的條件。
黑球的車速慢下來了。那太過緩疾隨意的速度令車段長生出一股妒意,那怕是在到達目的地前的任何一個短暫一刻,他應該衝刺趕上黑球,超越他。
兩部自行車悄悄地並肩了。車段長舒了口氣。黑球這樣說:「太累了,現在就只覺所有人和發生了的事都冤枉得很。」車吱吱的叫著,「可有機會重新來一趟,還是會理所當然的那樣說,那樣幹。你說是罷。」
車段長又瞬即被拋離得很遙遠了。「理所當然」是一個曾經一度極之準確的詞,佔據了運動時期他的所有思維,可如今一個犯了錯誤,憋著氣的壞份子,經已喪失講理的條件,也沒有所謂當然與否的取捨權利。多執拗的黑球。
黑球拒絕讓步,可車段長在悄悄地軟化了。甚麼東西是依然沒有改變的?車段長在想,即使夫婦之間的行房,小孩子的哺食,從那天開始都是妥協的。
我也會這樣的。車段長內心怯懦地回應著,他的自行車已自覺地被黑球放遠了一段距離。跟在黑球背後,氣流順著黑球和他的自行車滑過來,車段長覺得自己已很久沒有真正接近過逆風的氣味。
你有想過逃走,或者其他罷?這話他現在問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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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動後的第一百二十六天;少年童黨聚會之後的第九天;政治學者在政治階梯上艱難爬行的二千五百六十四個下午,他如舊在繁忙的政治活動中難以稍得空閑。作為襁褓中的共產主義褓母;永遠前進中的共產主義捍衛者,他要恰盡其力地保有這點名份。馬克思肯定說過類似的話,除了這東西他已是甚麼也沒有的了。
數月來並非沒有纏擾不清的事在困擾他,包括所裏有極少數研究人員曾一度鬧情緒說不幹,後來結果是從事研究工作的理智使一切歸於平靜,也令其他緊跟官方的同僚更能鞏固一貫之是,證明自己能經得起考驗。
抖擻精神喲,真理是在我們這一邊...
推薦序
歷史的腳步/古蒼梧
一個年輕作者,曾親臨其地,參與其事,在天安門廣場上蹲了四個多月,在運動的餘熱未冷之際寫成此作,情緒竟能控制有度,立場內斂,並表現出某種含蓄的反省及某些宏觀歷史的憂思,誠可驚訝!寶珣跟我說,現在看這個小說,冷冷的,像在寫別人的事,有自責之意。而我卻欣賞他這一點「冷」:冷靜,不是冷漠。這一點冷,使寶珣選擇觀察內地人物對這場運動的感受,而不按本人的主觀體驗書寫;就是這一點冷,造就了現實主義藝術的奇蹟──超乎作者的意志,客觀地反映了人生的真貌或某些可啟發未來的思維。這一種距離,不但令他的鏡頭更清晰,有時更意外地具有透視的作用,豐富了人物的性格,增加其思維的層次。整體來說有利於作品視野的擴展。
寶珣觀察的是當年一群剛到或已過「不惑之年」的人物:幹部之子、醫生、採購員、政治學者和車段長──一個產業工人,他和同事黑球是這個運動激進的參與者。前面五個人是少年「童黨」,一起成長的交情,使他們可以相互信任,在事件過後幾個月的敏感時段聚在一塊,交換看法。運動期間,幹部之子人在巴黎,他只想聽,這個聚會是他召集的。帶點洋派浪漫氣質的他,頗遺憾錯過了這場運動。仁厚溫情的醫生講了他在醫院搶救傷員觸目驚心的情況,喜劇性格的採購員用插科打諢的語調安慰了醫生的憂傷,政治學者以「理性/冷靜/周全」的學者本色作了總結。直接參與,陷入最深的車段長反為不發一言。整個聚會沒有多少話。大家似乎都在一種無形的抑制之中,連美酒也無法使他們開懷暢談。
小說就在人物欲言又止的氣氛中展開。講得最少的車段長,卻是有最多感想要抒發的人。從這個群體的年紀,估計他們曾經歷過文革的風雨,對「運動」是怎麼一回事,都有一定的了解。他們出身背景不同,成長發展的際遇有別,也影響了他們對這場新的運動的感受。如此,小說便呈現了多種角度和觀點,加上小說的敘事時空選在運動之後,運動期間的激情便得到過濾和適度的降溫。
敘事的重點落在車段長身上。在運動中,他介入最多:廣告員沖洗出來的照片中有他演講和指揮燒軍車的畫面。這樣的處境使一個在運動中很張揚的人物變得掩抑:工廠裡同事有意無意地消極抗議,他卻積極勞動以消除不安;晚上宿舍裡不少人摔瓶子暗示反鄧的時候,他卻在思考自己和國家的未來。他思考運動中的「錯亂」,也思考運動後的「理性」;一樣都引出許多疑惑。他問:「那讓人厭惡的歷史莫非只是前進著回到四十年前,或者更古遠的某一次農民起義?」經歷了文革和這一次運動,他作出了這樣的反省:「一個不珍惜自身體力、思維、勞動的無產者;一個怠惰、輕易動情背叛的流氓無產者,他們沒有走得更遠咧。也因為如此,就不得埋怨寡情的歷史走得忽前忽後了。他們之間,實在互不相欠。」
在當年,我們也有這類疑惑:四十年前,是誰在帶領革命呢?我們的「無產階級」不過是佔全國人口九成的封建農民,而不是經過資本主義洗禮的產業工人。「改革開放」是否往回走四十年,補資本主義的課呢?但蘇聯已解體,補了資本主義的課又如何繼續前行呢?車段長的疑惑,不正也是我們的疑惑麼?[…]寶珣對這場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運動自然加倍關切,二十多年後又寫成了新作《沒島戀曲》。他仍保留了自己的沉穩與冷靜,可惜手機一代對理性,似乎已失去了敬意。
歷史並不是簡單的重覆,總是迂迴地前行,有時一步也可能走一兩千年。科技的高速發展,不一定就會加快歷史的腳步。更大的可能是拖慢了,如果我們從人的角度去考慮。
歷史的腳步/古蒼梧
一個年輕作者,曾親臨其地,參與其事,在天安門廣場上蹲了四個多月,在運動的餘熱未冷之際寫成此作,情緒竟能控制有度,立場內斂,並表現出某種含蓄的反省及某些宏觀歷史的憂思,誠可驚訝!寶珣跟我說,現在看這個小說,冷冷的,像在寫別人的事,有自責之意。而我卻欣賞他這一點「冷」:冷靜,不是冷漠。這一點冷,使寶珣選擇觀察內地人物對這場運動的感受,而不按本人的主觀體驗書寫;就是這一點冷,造就了現實主義藝術的奇蹟──超乎作者的意志,客觀地反映了人生的真貌或某些可啟發未來的思維。這一種距離,不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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